第70章 真情

她挥挥手,晶莹的指甲一闪一闪,士兵们看着她纤长的手指,雪白洁净,不染纤尘,都觉在这样一双手面前举起武器甚为可耻,默默站立不动。

耶律祁微微一震,偏头看看她挡在宫胤之前的身影,抿了抿嘴。

宫胤默然不动,眼光垂落在她背后长发,隐在袖下的手指有一霎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抚一抚她的发,又似乎抑不住心中激越。

百姓的不忿,倒被这句话再次激起。大批大批的百姓涌上前来,挡在景横波面前。

“陛下有什么罪?救了这么多人反倒有罪?”

“谁有资格审判陛下?”

“要从陛下身前过。先从我们尸体上过!”

“混小子!”一个老头子忽然从人群中颤颤巍巍走出来,气喘吁吁地走到军阵之前,一伸手拧住了一个士兵的耳朵,“你这混小子,气死我了,给我跪下!”

景横波看得目瞪口呆——至于这么彪悍么?

“喂喂老爷子,别犯浑……”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噗通一声,那士兵跪下了,恭恭敬敬喊一声,“爷爷!”

景横波:“……”

“你还有脸喊我爷爷?你差点就没了爷爷!”老头子用拐杖狠狠打孙子膝头,噼噼啪啪作响,“今晚夜市,咱们一大家子八口都在,不是女王陛下,现在死了四双!混小子!你糊涂成什么样了?咱们家送你去当兵,是让你保家卫国,让你护卫帝歌,也护卫和咱家一样的百姓们,谁准你当那些当官们的打手,老爷们的手中刀?谁教过你把刀对着百姓和女人?干这种是非不分的糊涂颠倒事?你再这么不懂事,不如趁早扒了军衣,老头子我现在就带你回家种田!”

“爷爷!”那士兵一脸窘迫,拼命躲闪他家老而弥辣的老爷子的乱拐,老头子气咻咻地大声道:“别喊我!蠢货!一群蠢货!你们这些兵们,忘了帝歌也有你们的亲人朋友了么?如果不是陛下,你们知道你们也会失去很多亲友么?这是恩人!恩人!你们当兵这么多年,就学会了恩将仇报么!”

士兵们面红耳赤,齐齐垂头,无法辩驳。一开始被成孤漠挑起的热血和怒火,此刻都被百姓的怒骂浇灭,很多人垂头丧气,开始觉得这一场争执师出无名且莫名其妙。

百姓们却动了真怒,越来越多的人涌了上来,景横波瞄瞄开始退后的士兵,看看群情激愤的百姓,长长舒一口气。

这场危机已经过去了。

“父老乡亲们,谢谢,谢谢啊。”景横波笑吟吟连连挥手,“快回家洗脸换衣服吧,有人还受了伤,国师,请安排医堂的人义诊啊。”

“陛下,看着您,咱们身上就不痛啦。”人群里不知谁高声答了一句,百姓们哄地一声笑了。

景横波也笑,她明白这话不是调戏,是另一种亲近和温暖,也许从今天开始,帝歌百姓们,从接纳她这个女王,变成了接纳她这个人。

她含笑瞟一眼宫胤,原以为他听见这种话会沉脸,不想竟看见他眼角微微一弯,弧度柔和,似乎也颇为愉悦。

这令她心中更加欢喜妥帖,一时有点忘形,上前一步搀住了那个打孙子骂大军平息事态的老头,笑道:“别打啦,也怪不得您孙儿,想清楚了不就好了?来,您歇歇。”

老头子呵呵笑着,无声拍了拍她的手背,苍老的青筋虬结的手,和雪白柔嫩的年轻的手,轻轻交盖在一起。

四面忽然无声,人们自动让开,千百双目光凝注在这双手上,多少人心有触动,虽未想明白这代表什么,却心生温暖和欢喜。

和煦的氛围形成如水暖洋洋的气场,宫胤神态柔和放松了,远处耶律祁也站定了,没有再搞鬼,笼起袖子,目光复杂地看着景横波。

却有一道风声,穿越人群,忽然射向景横波!

“咻!”

宫胤霍然抬头,看见失去最后凭借,失望愤怒之下发狂出手的成孤漠。

目光抬起那一霎。他同时看见神情震惊为难的景横波。

暗器射向她,她可以瞬移闪走,但是她一走,暗器就变成射向老人!

宫胤立即出手。

银白链光一闪,景横波和老人已经被卷了出去,远远送出人群,景横波在半空中下意识将老人往下一送,啪一下老人稳稳落地,她自己因为半空使力,又多飞出去一点,落向了街口。

巷道深处,正有一辆马车狂驰而来。

但此刻无人注意。

景横波砰一声落在地上,还好,宫胤用力有度,摔得不算重。只是她一时头晕眼花,趴在地上喘了几口气。

她也不急着起来,再跑到前面去让成孤漠看着惹气么?还不如马上偷偷走好了。反正马车都解决了。

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马车……

马车真的都解决了吗?

先出去的三路马车,每路三辆,假和尚全部截停了其中一路,自己在抵达琉璃坊后终于将另一路三辆都截停,然后黄衣骑士截停漏了一辆,导致了琉璃坊受灾。嗯,三路,齐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对劲?

远处隐约听见宫胤的声音,夹杂在一片辘辘车声里,“拿下!”

应该是处理成孤漠了,这是最好的时机,宫胤自然不会放过。

等等,辘辘车声?

景横波霍然回首,然后她就看见一辆灰黑色马车!正从巷道深处奔来!速度快到惊人,只是一回头,骏马的前蹄已经掠过了她身边!

一瞬间如电光劈过!

她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桑侗那辆!

她赶紧爬,不起身无法瞬移,然而已经迟了,马车正和她擦身而过,车辕上伸下一双手,一掐就掐住了她肩井,砰一声,将她拖入了马车!

景横波天昏地暗地滚进马车,一双细瘦如鸟爪的手,立即扼上了她的咽喉。

桑侗的笑声再无昔日优雅,桀桀如夜枭,充满道路偶逢和大仇得报的快意。

“啊哈哈哈想不到居然遇见了陛下,如此,请随我们一起,奔赴死亡之路吧!”

……

人群中宫胤正令人将成孤漠押下。

景横波被送出危险地域,当务之急是将成孤漠这个危险人物解决,她才无后顾之忧。

亢龙军这回很平稳地接受了对成孤漠的处理。宫胤也不愿让亢龙太过寒心,只宣布让成孤漠停职待勘,另选副将代领大都督之职。

选人的时候他眼神从一排将领脸上掠过,忽然发现自己的一个疏失——这里的所有将领,是他的亲信,也是成孤漠的,他在此刻,竟然找不出一个成孤漠的对头来暂代他的职务。

这固然是因为成都督在军中日久,地位威望根深蒂固,也因为以往他相信成孤漠的忠诚,也为了军队稳定,没有对他进行防备,没有特意安排势力博弈,有心打造铁板一块无比团结的亢龙军。

没有任何龃龉的时候,这样的抉择很正确,但如今,信任出现危机,这种安排的弊端便显现出来。

宫胤一边安排士兵疏散人群,将受伤的人送医救治,一边陷入思考,想着怎么解决亢龙军的隐患,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景横波怎么还没过来?

他霍然转头。

与此同时本已经进入车中准备离开的耶律祁,转身望向街口。

前方一排黑压压的屋檐上,忽然掠过大鸟般的身影,一个家伙大叫道:“喂喂!见鬼怎么还有一辆!停下!给老衲停下!”

喝声里辘辘声响,一辆马车疾驶而来。

正三三两两散开的百姓,此刻听见这种马车行驶的声音,都条件反射一个激灵,骇然回望。

和先前火焰棺材一样的灰黑色马车!又出现了一辆!

更要命的是,这回的马车大开四敞,隐约能看见里头,似乎有一个人,被四仰八叉地按在车壁上,喉间一抹闪亮。

这是大多数百姓匆忙之间能看见的。

而宫胤耶律祁,眼眸厉光突闪。

他们已经看清了车内的人。

是景横波!

挟持住她的竟然是桑侗,格格笑着,一柄利刃抵在景横波喉间。

“拦下那辆车!”宫胤厉喝,拔身而起。

“站住!”桑侗的声音尖利地传来,“谁动一动,我刀子立刻按下去!”

满大街的人定住,已经飞起的宫胤耶律祁身子一顿落地,还飞着追马车的假和尚栽倒。

“停住!”宫胤立即下令。

所有人僵硬在原地,注目那辆马车,飘风般地从道口驶过,向城南方向去了。

百姓们刚刚舒了一口气——这死亡马车竟然没有选择在琉璃坊自爆!

然而他们下一瞬心便被拎起。

他们听见了马车里传来的癫狂的大笑和尖锐的警告。

“宫胤,下面我们要去玉照宫,你来不来?”

“我们的马车,将在玉照宫前撞毁,能让女王陪着一起撞,真是三生有幸。”

“宫胤,如果你提前赶回去,在玉照宫前自刎,我们看见你的尸体,有可能把女王先扔出来哟。不过,也只是可能,信不信,随便你呢。”

“玉照宫前如果看见的不是你的尸体,是军队,那扔出来的只会是女王尸体。”

“一路上有人敢袭击阻拦,扔出来的也只会是女王尸体。”

“你们,看着办吧哈哈哈。”

……

琉璃坊一片死寂。

变生肘腋,始料不及。

谁也没想到一波一波的事端平息之后,最后居然还有这么一辆死亡马车!

所有人看向宫胤。

白衣如雪的人影,似乎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有任何犹豫,身子一掠,已经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跟随着马车的方向。

众人怔怔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随即如梦醒般猛然炸开。

“怎么回事!”

“女王被挟持了!”

“这马车和刚才的一样,一定是幕后主使出现了,恨女王破坏了他的计划,趁我们都不注意掳了女王。”

“天啊,刚才那条件……不是怎么都要死?”

“咱们当时怎么就没回头看看!”

“别说这么多了,女王是因为咱们被掳的,不能不理,乡亲们,跟上去!”

“追上去!咱们人多,也许那些人瞧着怕了,会放了女王。”

“走!”

说走就走,刚刚还散开准备回家休整的百姓们,捋起袖子,迈开大步,汇入人流,老人拄着拐杖,妇女丢下篮子,小贩们扔掉了家伙什,正在路边由赶来医官包扎伤口的轻伤员们,推开医官就跟了上去。

“哎哎你的伤还没包扎好……”

“人命关天!”

伤员扔下一句话,匆匆跑入人群,追赶的人群越聚越多,黑压压地从琉璃坊无边无垠地排出去,渐渐覆盖向整个帝歌的脉络。

无数被惊动的人从家里跑出来,惊慌地询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在听人群中人说过刚才事件之后,义愤填膺,“太恶毒了!我也和你们去!”

人流不断加入,队伍越来越长,最前面的已经到了仓井,后头在琉璃坊的还没出发。

临道的各级官府都被惊动,连同跟随的亢龙士兵一起开始维持秩序,百姓却大多是安静的,只是默默着,悲愤着,快步向前,直奔玉照宫。

在经过东晴坊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叫:“这里是桑家的府邸!我想起来了!先前那些马车我曾在桑家看过!我家有段日子专门给她家送柴米,看见这车很小心地藏在后院,这车是桑家的!”

一句话如火星迸射,点燃了百姓的怒火。

“他娘的,桑家!丧心病狂!”

“自己家败了,就要整个帝歌陪葬么?”

“这种家族怎么能容它在帝歌留着?再造几十辆这样的马车烧了帝歌?”

“拆了它!”

“对!拆了它!”

一声出而万人应,大批大批人流涌向已经空荡荡的桑家,仅有的几个看门人闻风远避,连原本得到宫胤命令查封桑家的部分亢龙军都故意消失,将一座占了半个巷子的堂皇府邸扔给了愤怒的百姓,人群如潮水般涌入那狻猊铜环的紫红大门,如暴风一般卷过桑家的轩屋瓦榭曲廊回桥,再暴风一般卷出来的时候,整个桑家就像被风卷过被雷劈过被一万个巨人蹂躏过,劈碎的家具物什满地乱滚,雕花隔扇和窗户放射出无数可怜兮兮的破洞,昔日闻名帝歌的景色优美的荷塘上飘满衣物,乍一看像无数零落的尸首。

便纵铁门槛的百年大户,终将覆没于万众怒火之下。

拆毁了桑家的百姓们,再次抱着各种从桑家抢来的器物,跟上了大队伍。

一条人潮的黑龙,从琉璃坊的城中心,沿着城池的主要道路不断蔓延,直插这座皇城的最紧要之地:玉照宫。

……

马车内景横波也听见了后头的喧嚣声。

桑侗已经放下了她,将她捆了,刀搁在她咽喉上,这是个比较轻松的姿势,也方便她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最恨的仇人。

景横波此刻心中颇有些后悔,今天没将霏霏带出来,出门的时候霏霏在睡觉,她就懒得带了,至于二狗子,嫌它太吵也没带,如果这两只在,保不准还有些好办法。

对面桑侗衣衫染血,伤得不轻,但似乎服了什么药,精神不仅不错,还似乎有点癫狂。景横波怀疑也许她服了一种激发体力的药物。

她真遗憾自己先前那一刀太急,没看准地方,一刀捅死就没这么多事了。

听见喧嚣声她半转头向后看,从大开的车窗里看见无数人潮跟在后面紧紧追逐。

百姓虽然追不上这辆飞快的马车,但宫胤指令士兵一路传信,马车所经之地的百姓们很快知道了发生了什么,很多人打开家门追出。景横波听见乱七八糟的人声里有人大喊:“陛下别怕!你会得救的!”

“桑家不得好死,会遭天谴!”

景横波笑一笑,觉得虽然做好事做得把自己栽进去有点亏,但看见这,听见这,似乎也不那么亏了。

又听见有人喊,“陛下,快驾你的神鸟飞走啊!”

“陛下,快用你的神眼看死那女人啊!”

景横波噗地一声笑出来。

神鸟?二狗子吗?

神眼?拍立得拍遗像吗?

想到这里她心中微微一动。

“笑吧,”桑侗在她身边冷冷地道,“再不多笑笑,你这辈子就再没机会笑了。”

“谁说的。”景横波懒洋洋地道,“我会笑到最后,笑到老,笑到牙都没了,还是最美的老太太。”

“或许可以做你下辈子的梦想。”桑侗道,“可惜这辈子,我活不到成为老太太的那一天,你就更没资格活到。”

“咦,”景横波奇怪地道,“你不已经是老太太了吗?”

桑侗狠狠地盯着她,像一条垂死的蛇在盯着猎物。

景横波就好像完全无感,犹自十分羡慕地道:“说起来你确实比我上算,反正你都这么老了,也长残了,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还能轰轰烈烈死一回。值了。倒是我,青春年少,貌美如花,这样陪着你死,你不觉得残忍吗?”

“你不觉得你自己才残忍?行事、言语、永远如此刻毒。”桑侗冷冷道,“整个桑家,都毁在你手里,桑家上下数百人,被逼着满门赴死,这都是你的罪孽,你还有脸在这和我耍嘴皮子?”

“马克思爷爷告诉我们,”景横波笑眯眯地道,“杀坏人一家,就是救百姓万户。你桑家死了数百人,可是这马车后面追着的有上万人。什么叫人心?这就是人心。”

“愚民何其易骗也。愚民何其易变也!他们这些人,一样曾在我桑家车马前下跪遥拜,感恩戴德!你且瞧着,等你失势时,这些追随你的脚步还在不在。”

“怕你是瞧不到了。”景横波笑。

“你也等不到了,”桑侗用刀背慢慢磨她的脖子,“是啊,很感动,是吧?今天看来,你确实借我桑家之事,邀得了民心。历代女王,似乎都没你这样的际遇和好声名呢……”她讥诮地笑了起来,“可惜来得太迟,你且好好领略一刻,再过一刻钟,你便等下辈子,再重新收买人心吧!”

“别磨出我皱纹。”景横波只嘱咐了这一句,便闭上眼不理她。

她得想想怎么办。

桑侗的条件太阴毒,绝对不能让她成功,再说她也绝不相信宫胤在玉照宫前自杀了,桑侗会抛出活的景横波。

桑侗杀她的心绝对超过杀宫胤。

希望宫胤不要那么蠢,他也不应该那么蠢。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在之前就能脱逃……

耳边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是另外两个死士,桑侗似乎很焦躁,呵斥:“安静些。”

景横波捆住压在身下的手指,不住弹动,希望能找到可以摄取的物件,割开自己的绳索。

马车里却没有任何锋利物体,对面桑侗精神似乎已经陷入癫狂,不住把玩着手中的火折子,景横波心惊胆战地瞧着,生怕她一个失手落下,那就玩完了。

摸索的手指忽然触及一个硬硬的东西,她一停,最初希望是瑞士军刀,随即想起不是军刀,应该是只录音笔。

出宫她总会带点箱子里的宝贝,以备骗人装神弄鬼宰人之用,有时候也未必想清楚到底要拿来做什么,备用而已。

不是军刀让她有点失望,这只录音笔,能做什么呢?

桑侗的焦躁如此明显,她玩火折子,手指发抖,勒在她脖子上的刀一会儿紧一紧一会儿撤下,眼光四处漂移,时不时落向城外。

“大少爷该出去了吧。”她忽然道。

另外两人不敢接话,半晌呐呐道:“……应该可以了。”

桑侗失望地叹口气,用刀背猛一拍景横波的脸,“都是这贱人,坏了我的事!”

景横波的脸,立即微微肿起,雪白的肌肤上渗出微微的红血丝,看起来颇显眼。

桑侗的眼光落在那些红血丝,眼神慢慢转向邪气阴毒。

景横波心中暗叫不好——这老妖婆不会邪性大发,和那些狗血电视剧里反角一样,想划花她的脸出气吧?

女人最爱和自己不够美丽的脸和别人太过美丽的脸过不去了!

“想打我?”她斜挑起眼角,眼神比桑侗更邪,“打呀,赶紧地再打呀!”

她脸上神情露出小小的,掩饰不住的兴奋,瞧上去,竟然是渴望的。

桑侗一怔。神情转为犹豫。

“是不是还想划花我的脸?”景横波紧追不舍,“那划啊,快拿你的刀啊,指甲啊,一切可以划花脸的利器来划啊!”

桑侗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车幽暗的光线里景横波鲜妍的脸色衬上似笑非笑的红唇,颇有几分诡异感。

旁边一个桑家死士忍不住悄悄提醒桑侗,“家主,这女王听说颇有神异,您莫离她太近,小心上了她的当。”

桑侗默了默,身子向后退退,冷笑道:“能玩什么花招,玩多少花招,也逃不了等会化灰!”

话虽说得硬,搁在景横波脖子上的刀却稳了下来,不再把那寒光闪闪的刀锋往她脸上递了。

景横波心中松一口气,一抬眼看见那两个死士,听见桑侗那句“化灰”,脸上颇有黯然之色。

她心中一动。

之前她就有过疑惑,桑家这些死士,为什么后来能驾驭着马车毫不犹豫赴死,遭遇阻拦都不改其志,人去赴死往往都是一时勇气,一旦被拦阻很可能就此罢手,何况这又不是桑家人,不过是家奴而已,她并不信以桑侗的为人,能让人这样死心塌地不求生路地去死。

她也没想通桑侗为什么就能放心地让这些人去执行必死任务。

那么,如果那几批单独行动的人,是受了桑家控制,不得不去死。那面前这两个呢?

看表情,他们其实是不愿意死的。

他们能跟随桑侗一起登车,想必是亲信中的亲信,那么有没有可能,就像武侠小说里一样,外围手下都种了毒,最信任最亲密的手下,才给了解药。

换句话说,这两个和那些死士不同,是有机会活的。

她想验证一下。

“咦,”她盯住其中一人,道,“先前我看那些驾车的桑家人,脸上都有淡淡黑气,你怎么没有?你别不是冒充的吧?”

“胡说。”那人立即道,“那是因为他们吃了红丸,而我们没有……”

他似乎警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住嘴,不安地看了一眼桑侗,桑侗却心不在焉对城门外猛看,根本没注意。

景横波笑笑,果然如此。

车子后追随的人越来越多,军队骑兵纵横来去,远远驱散人群,但果然都不敢出手,看上去像在保护这辆马车一样,桑侗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嘴角边噙一抹冷笑。

“看,万军护送,车撞玉照宫,多威风,桑家很久没这么威风过了,不过可惜,天洗你看不到了。”

景横波觉得这女人幽幽咽咽的声音听着好晦气,想必她肚子里现在装满不甘。

天洗?哦,桑天洗,她的宝贝大少爷。从语气中可以听出来,极其看重宠爱的大少爷。

景横波忽然微微一笑。

“是啊,”她耸耸肩,很遗憾地接口,“何止看不到了,也听不到了。”

“你闭嘴!”桑侗烦躁地喝骂一声。

景横波乖乖闭嘴。

过了一会儿桑侗又转头骂她:“什么听到听不到?他已经出城了!我桑家全死了都没关系,只要他活着,你,宫胤,这帝歌所有和我桑家做对的人,迟早都会死!”她的手指激越地似要点到景横波脸上,“对了,你不必等了,你会立即先死哈哈哈。”

景横波清晰地看见那两个桑家属下听见那句“全死了都没关系”时,脸上微微不忿的表情。

“我是说,”她慢慢道,“你们桑家出事太快,倒台太快,宫胤没有给你们多少反应时间,你和你家大少爷,一定有很多要紧话,没来得及说吧。”

桑侗浑身一震。

她被触到痛处,恨恨盯着景横波,怒声道:“你还有脸说!不是你们,我何至于连……”

她说到一半停住,脸上露出无比憾恨的神情。

桑侗素日里沉稳优雅,然而接连遭逢大变,生死之前心态失常,景横波可以清晰地读出她所有的心思。

她在心底哈哈一笑。

好。

这就开始了。

“如果,”她迎着桑侗恨恶的目光,并不退让,咬字清晰,“我能让你留下你想说的话,嘱托给你家的大少爷呢?”

桑侗又是一震,随即怒道:“你想的是让他们两个传信?胡说八道,他们两个能出城一步么?”

脸上刚刚燃起希望的两人,神情又黯淡下去。

“当然不是他们传话,有些话你根本不能让他们传对不对?”景横波懒懒地道,“我能让你这段话,留在一个盒子里,你只需要留下这个盒子。你和你儿子自然有默契的地方,将来他会知道到哪找那个盒子对不对?”

“你什么意思?”桑侗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留住声音的盒子?”

“可以这么说。”景横波眯着眼睛,“我很有些神异,你知道的。”她谆谆善诱地道,“再说,留住你声音的盒子,也是给你儿子留一个永远的念想,这和让人传信是不一样的!”

桑侗脸上神情如水波一般动了动,似乎一瞬间终于心动,景横波暗暗感慨——再穷凶极恶的人,依旧有爱子之心,她脸上刹那间的母性光辉,和天下所有母亲一般,温柔如水。

但桑侗半晌还是哼了一声,摇摇头,道:“不,这也太神奇了,我不相信,你少玩花招,滚远点!”

“还记得迎驾大典上我出示的画么?其实那也是我的盒子绝艺,那是一个留住图像的盒子,人在那盒子面前过,可以留下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像。你也看见那图了,是不是根本不像画的?那就是盒子的功用。来自大洋彼岸,最神奇的,被天神赋予神力的盒子。”

“耳听为虚眼见为凭,”桑侗似有几分信了,冷笑伸手,“盒子拿来。”

“你都要杀我,我为什么要给你?”景横波摇头。

“我搜你身!”

“你搜出来也不知道怎么用,反而失去最后一次给儿子留下话的机会。”

桑侗微微犹豫,终于冷冷道:“说吧,你要什么?留你一条命?不可能。你和我桑家仇深似海,我死了全家也要拉你垫背。不会因为想给儿子留段话,就放了你,你死了这心。”

“我知道我知道……”景横波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就一个要求,你撞就撞吧,拉我死就拉我死吧,别逼宫胤自尽好么?”

“瞧不出你还对国师情深意重,”桑侗冷笑,“你就不想争一线生机?说不定宫胤自杀,我真的放你出马车呢?”

“你不会的,何必再拖一个人死。”

“宫胤不死,我儿终究难出城门。”

“你儿那么聪明,出个城门算什么事儿?”景横波望望车外,“喂,快点决定,迟了来不及了。”

“你先示范留住声音给我看。”

景横波手在背后打开了录音笔,开始唱忐忑。

“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啊哦,啊哦诶!”

车内三人露出不忍听的表情。

唱完,她闭上嘴,打开录音笔。

“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啊哦,啊哦诶!”

三人瞪着她紧抿的唇,神情震惊。

一听就知道是她那难听的调子,甚至连音调起伏转折都一样。

“腹语?”桑侗喃喃道。

心里也知道不可能是腹语,腹语的声音多半很怪。

而且每个人哪怕重复同一句话,音调都不会完全一模一样。

这个神奇的女王,手中果然有神奇的东西。

“拿来!”桑侗眼睛都红了,“我要给天洗留话!”

“这个只能我来操作,你说就好,不放心的话,可以堵住我的耳朵。”景横波不让步。

桑侗看看前方,身边大军聚集,前方皇城广场在望,竟然快要到了。

“放慢速度。”她指示两个属下。

百姓和大军诧异地看着一直如鬼魅般迅速狂奔的马车,忽然慢了下来,人们满怀期待地盯着马车,指望着马车停下,然后款款走下女王。

然而马车虽然慢,却一直没有停。

……

宫城之上,宫胤雪衣长立,遥遥望着前方。

他已经提前一步赶回了玉照宫,立即下令撤走玉照宫广场侍卫,加固玉照宫门,本来还要做些安排,奈何时辰太紧。

立在宫城之巅,看那马车狂奔而来,他双眸宁静如一泊雪湖。

蒙虎立在他身侧,一脸不安,桑侗的话似魔咒响在耳侧,他不知道这个死结该如何去解,难道真的要……

看着宫胤丝毫不显露情绪的侧脸,即使跟随宫胤已有多年,他也无法在这样的时刻,揣测出主子的心绪。

主子向来越逢大事越有决断,越有决断越显静气,但此刻的决断,怎么想都似乎带着不祥的意味……

宫胤忽然双目一凝。

前方马车速度开始减缓!

蒙虎眼底露出喜色——马车一慢,有些事就来得及做准备,比如需要一定启动过程的巨型城弩,比如已经调动,但仓促之间还没来得及赶来的亢龙蜂刺。

“蛛网”和“蜂刺”是亢龙军内两大秘密建制,名义上属于亢龙军,但又独立于亢龙军管辖之外,前者专司情报信息,后者擅长暗杀潜行。是宫胤亲自在亢龙军中选拔精英组成。有一小部分人知道这两个组织的存在,但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

“全力加速启动城弩,不必再遮掩,蜂刺到达之后,让他们想办法潜行至广场。”

“是。”

白影一闪,宫胤掠下宫城之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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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两天看不到题外话,我自己订阅一章,真的没有。阿弥陀佛,给潇湘当月饼吃了?今天的还看不到怎么办?

先祝大家饼节快乐,圆圆满满。原来今天才是饼节正日子。团圆节,吃饼饼,求票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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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秀恩爱与撬墙角第40章 爱与情义的选择第34章 美人!第29章 擂台扒小三第113章 大结局(中)第10章 我与你同生共死第54章 女王的魅力第90章 亲事生变第65章 情敌抬杠第16章 相见或不见第71章 冤家路窄第44章 遇见那个人,再活这一生第109章 天意第35章 他的远行第10章 杯具的戒指第26章 逃奔第26章 逃奔第24章 争宠与宫斗第12章 缱绻相拥第5章 兵变与反兵变第33章 有女如狼第67章 落云之乱第34章 软玉温香第39章 浓情第57章 杀王大会!第107章 鬼火第22章 景肥婆第31章 秀恩爱与撬墙角第89章 夺位第21章 宫胤是我的人!第3章 爽!第23章 谁若伤你,不死不休第20章 动真格了!第8章 你压我来我压你第28章 情海生波第53章 女王萌萌哒第5章 找吧找吧姐不累第97章 龙家主母第81章 家人第3章 女王?变态?第93章 扒人者人恒扒之第2章 审问明城第24章 逃狱第82章 愿你永葆青春安乐第42章 盛放的爱第75章 销魂的人工呼吸第30章 药不能停!第49章 双骄第6章 珍馐千道,只吃一口第41章 惩罚?第14章 看光?第73章 表白第31章 路边一吻第59章 心意之比第112章 大结局(上)第63章 并肩作战第2章 审问明城第32章 妖精打架第5章 月下之约第50章 谁与纵情第12章 缱绻相拥第27章 诱饵第25章 宫伯虎点秋波第83章 战地求婚第73章 表白第65章 情敌抬杠第40章 爱与情义的选择第58章 都是鸡汤惹的祸第70章 真情第73章 江山和他第43章 干掉情敌第20章 你摸的是我第39章 浓情第63章 为爱而战第25章 运筹帷幄第73章 好友下落第86章 咬痕第75章 下厨的男人第96章 丑媳妇见婆家第41章 刺杀国师第12章 雨夜相遇第66章 国师神威第8章 你压我来我压你第111章 喜事第76章 爱的滋味第63章 并肩作战第26章 有仇必报第64章 动情第15章 有个性,姐喜欢!第39章 浓情第30章 拉郎配第103章 你养我第12章 缱绻相拥第62章 坑蒙拐骗第92章 天下之重,她最重第84章 选谁?第2章 温暖第17章 羞辱明城第72章 听我说,我爱他第91章 母子相对
第31章 秀恩爱与撬墙角第40章 爱与情义的选择第34章 美人!第29章 擂台扒小三第113章 大结局(中)第10章 我与你同生共死第54章 女王的魅力第90章 亲事生变第65章 情敌抬杠第16章 相见或不见第71章 冤家路窄第44章 遇见那个人,再活这一生第109章 天意第35章 他的远行第10章 杯具的戒指第26章 逃奔第26章 逃奔第24章 争宠与宫斗第12章 缱绻相拥第5章 兵变与反兵变第33章 有女如狼第67章 落云之乱第34章 软玉温香第39章 浓情第57章 杀王大会!第107章 鬼火第22章 景肥婆第31章 秀恩爱与撬墙角第89章 夺位第21章 宫胤是我的人!第3章 爽!第23章 谁若伤你,不死不休第20章 动真格了!第8章 你压我来我压你第28章 情海生波第53章 女王萌萌哒第5章 找吧找吧姐不累第97章 龙家主母第81章 家人第3章 女王?变态?第93章 扒人者人恒扒之第2章 审问明城第24章 逃狱第82章 愿你永葆青春安乐第42章 盛放的爱第75章 销魂的人工呼吸第30章 药不能停!第49章 双骄第6章 珍馐千道,只吃一口第41章 惩罚?第14章 看光?第73章 表白第31章 路边一吻第59章 心意之比第112章 大结局(上)第63章 并肩作战第2章 审问明城第32章 妖精打架第5章 月下之约第50章 谁与纵情第12章 缱绻相拥第27章 诱饵第25章 宫伯虎点秋波第83章 战地求婚第73章 表白第65章 情敌抬杠第40章 爱与情义的选择第58章 都是鸡汤惹的祸第70章 真情第73章 江山和他第43章 干掉情敌第20章 你摸的是我第39章 浓情第63章 为爱而战第25章 运筹帷幄第73章 好友下落第86章 咬痕第75章 下厨的男人第96章 丑媳妇见婆家第41章 刺杀国师第12章 雨夜相遇第66章 国师神威第8章 你压我来我压你第111章 喜事第76章 爱的滋味第63章 并肩作战第26章 有仇必报第64章 动情第15章 有个性,姐喜欢!第39章 浓情第30章 拉郎配第103章 你养我第12章 缱绻相拥第62章 坑蒙拐骗第92章 天下之重,她最重第84章 选谁?第2章 温暖第17章 羞辱明城第72章 听我说,我爱他第91章 母子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