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一卷完

“你难道不知道,这东西,关系他的生死吗?!”

景横波盯着那黄色的一卷,目中也似燃起火焰。

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东西,是当初她和拥雪下地殿拿来的,还动用了她的异能。她直觉这东西要紧,所以没给拥雪看,自己藏了起来。但那内容她看不懂,都是神神怪怪的句子,她只看懂了一句话。

“非授命于天者,擅览必亡,祸延三世!”

虽然文绉绉,但她也猜懂了。因为看过盗墓类小说,这句的意思,等同于“诸敢发我丘者令绝毋户”。比那个诅咒还要狠些,子孙三代都算上。

当时她看了不过一笑,有心想拿给宫胤,事到临头却又犹豫。想着宫胤毕竟是古人,对这种诅咒应该会有反应。书上不是说练武之人不能有心障?有了心障以后便可能有心魔什么的。

如果有诅咒,就她一个人担好了。反正她看这绢书里的文字,不像什么藏宝图秘诀之类,也就丢开一边。

和宫胤有关系,她也是此刻才知。

“到现在还不相信吗?”静筠声音凄切,“她处心积虑设计我,接近你,为的就是皇图绢书,女王大位!有了绢书,她可以轻易令你倒台,你一死,我也失去记忆,这大荒,就真的是她的了!宫胤……宫胤!”她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她若真爱你,怎么解释这私藏!”

“我看不懂!我不知道这东西这么重要!”景横波霍然抬头。

激烈反驳的同时,她的心也向深水沉落。

爱情中不怕挫折,怕的是欺瞒。

这样的解释,依旧是苍白的,相爱之人应诸物共享,看不懂,就该立即拿去问宫胤才对。

她口中满是苦涩之味,夹杂着淡淡腥气——死无对证了,当初那句话,是写在装皇图绢书的匣子上的,当她取出绢书,匣子就自己化灰了。

对面,宫胤向来平静的目光,忽然就凉了,冷了。

也似那铜鼎香炉里的沉香,燃尽一夜,一寸寸,化灰。

“哎哟,好深沉的心思,我这襄国女相,真真自愧不如。”绯罗的笑声,惊破大殿的沉寂,“一个说美色惑人心怀不轨,一个口口声声真心爱恋十足冤枉。要我说,真心不真心,试一试不就好了?”

静筠眼波流转,立即接道:“……女相认为,该怎么试才合适呢?”

“一切的欺骗都是为了更好地活着。”绯罗笑意盈盈,“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倒不能说她欺骗了。”

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又是一枚药,也不知道她准备了多少颗。

“是极。”静筠道,“所谓以死明志,当如是也。”

“国师,”她转向宫胤,“我知道你已经被这女人迷惑了心志,我举出再多证据来,你也将信将疑。但你也该给大家一个公平的验证机会,你何不就让她证明一下她的真挚和清白呢?还是……”她轻笑,薄唇吐字轻轻,“无论如何你都舍不得,不惜舍弃权位,一心要和这一心颠覆大荒格局的妖女,同生共死呢?”

“说起来,”轩辕镜忽然道,“明城女王陛下既然已经回来了,咱们以后也算有主事人了。”

赵士值立即道:“明城女王睿智通达,宽容慈悲,向来是我大荒诸臣尊敬膜拜之主。如今女王回来了,当立即恭迎归位,也免得国器为奸人把持,倒行逆施,行下这毁国灭族之事。”

他一边说一边斜睨宫胤。

宫胤白衣垂落,似乎没有听见这些人半暗示半威胁的话,忽然伸出手,慢慢比划了一个手势。

手势很复杂,似乎某种语言。静筠眼睛一亮,立即抬手也做了个手势。

她的手势一做,宫胤抬起的手,立即便如被击中,瞬间垂落。

然后他转向景横波。

景横波心中一跳,直觉告诉她,就在刚才几个手势间,宫胤已经完成了对静筠身份的确认。

一旦静筠被确认为明城女王,她所受的指控就几乎等于被落实。

宫胤幽黑的眸子,静静地盯住了她,景横波绝望地发现,他往日流光溢彩冰雪琉璃的眸子,此刻静水一泊,落千万年皑皑的雪。

她看不清他此刻神情和心绪,那是一片茫茫雪野,极目所在,都是空。

“横波。”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却清晰,“为我证明。”

景横波心中轰然一声。

一瞬间她眼前一片黑暗,脑中一片纷乱,她以为自己已经闭上了眼,她想大叫,想发狂,想要把这群人,统统扔到外面冰凉的雪地里去,让他们体验她此刻的感觉。

然而一黑不过是刹那,下一瞬还是浩荡大殿,满殿敌人,隔着人群的那个她最在意的人,并不退让地看着她。

他眼神清冷中似也有悲怆,或者是失望?她辨不清。

这样的眼神,让她想骗自己刚才幻听都不能。

“宫胤……”她扶住梳妆台,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些,她听见自己声音空荡荡地,在大殿上空飘荡,“……原来,做再多,想再多,不过都是我……自作多情。”

“不。”他静静道,“是我。”

景横波如被人当腹打了一拳,身子向下一弯。

一低头正看见翠姐惨白的脸。

她静静沉睡,以为自己用死已经捍卫了她的安全,却不知道,在久设的局前,一切牺牲都显得毫无意义。

“我不能让你白死……”她双手撑在凳子上,喃喃低语,伸袖缓慢地,擦了擦嘴。

随即她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慢慢站直。

“好。”她道。

满殿一静。

“但我有一个要求。”她道,“我若以死明志,证实了我的冤枉。那我身边的人,包括已死的翠姐,能不能都不要追究她们,放她们自由。”

没人答话,半晌轩辕镜看看四周,道:“可以。”

挡住紫蕊的侍卫让开身子,紫蕊扑了过来,“陛下!”

年轻的女子泪流满面,扑在她肩头,悄声道:“您走!走!”

景横波吸一口气——走不了了。

自从宫胤进来,她身周气场就发生了变化,身前好像多了一堵墙,行动困难,她有预感,此刻瞬移,绝对移不出这座寝殿。

这种感觉,在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有过,因此没能抓住那三次逃跑的机会。之后再没有过类似感觉。

今日重见。

是否冥冥中自有呼应,呼应这一段开始与结局。

景横波四面望望,却没有看见拥雪的身影。她也不想探究,是被杀还是背叛,都不重要了。

对面,群臣分开一线,都在看着宫胤。

看这大荒第一人,如何处置这个当众背叛他的女子。看他是否真的在动情之后,因失望而再次绝情绝性,以枭雄的出手,向天下再次证实自己的决心和杀气。

绯罗举着闪着乌光的药丸,轻轻一笑,“我说……这颗药,你终究要吃的。”

宫胤忽然衣袖一卷,卷起药丸,冷冷道:“她的事,我来处理。”

药丸在半空中一顿,随即闪电般飞向景横波,与此同时一股气流猛地一推,景横波咽喉一紧,不由自主张开嘴。

药丸咻地投入了她口中。

除了宫胤在这一刻偏头看殿外雪外,所有人目光灼灼盯着她,生怕她立刻就会吐出来,然后出手。

她没有。

这一口咽得干脆,所有人看见她喉间一动。

“我吃了。”景横波再开口时,语气冷静,“现在,可以了吗?”

她口齿清晰,众人又放下心——没有把药藏在舌根下。

只是她没有立即发作,众人又有些不放心,绯罗脸上却闪出笑意,道:“陛下,这药是我们精心为你准备,可以让你浑身肌体渐渐僵硬,内脏腐烂而死。历时三天三夜,三天之后,你会化为僵尸却容颜如生,这也算是我送给你的一个礼物。将你的美貌永久留存,我想你一定很喜欢。”

景横波紧紧盯着她,道:“将来你若死,我也一定送你美貌如初的死法。”

绯罗格格一笑,想要反唇相讥,却被她钩子似的目光看得心里发瘆,撇撇嘴转开眼道:“狠话谁都会说,我何必和你快死之人计较?”她环顾四周,“诸位大人,咱们都退出去吧。走之前记得将门窗都封上,因为等会女王陛下会叫得很惨,还得叫上三天三夜,只怕会扰了明城陛下和国师安宁呢。”

静筠脸色变了变,随即笑得甜美。

宫胤始终偏头看外间飞雪,侧脸冷凝如冰雕。

“陛下!”紫蕊扑倒在她膝下,抱着她膝盖的姿势,让她想起最后一刻的翠姐。

她弯下身,将翠姐交给紫蕊,“出宫去吧,帮我葬了她,葬在宫外,不能留在这么肮脏的地方。”

紫蕊含泪接过,却道:“陛下,我陪您一起。”

“去吧。”景横波只是挥手。

紫蕊咬牙将翠姐抱住,想了想,对她磕了三个头,抱着翠姐向后退去。

景横波看见她攥紧的拳头,透出指甲掐伤的殷殷血迹。

大臣们也鱼贯向外退去,风雪中那些倒退的高冠身影,如一幢幢石俑在庭院中肃立。

静筠微笑着走了过去,从头至尾,下巴高抬,没有看她一眼。

绯罗含笑相迎,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成孤漠恨恨呸一口,大步而去。

赵士值阴笑着,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无声无息地推着轮椅出去。

成太尉的儿子,扬眉吐气地出去。

礼相摇着头,默默由下属官员扶了出去。

轩辕镜哈哈大笑,对着原先祭司高塔的方向抱了抱拳,走了出去。

景横波一一目送他们的背影,目光追过他们或轻松或沉缓的步伐。

人都离开,最后,只剩下了宫胤。

景横波的目光,缓缓转向了他。

再次目光交汇,各自在眼神中寻找答案。

他依旧是一泊冰湖,波澜不兴,衣袖垂落,凝定如初。

景横波紧紧盯着他,从他的脸看到他的手,她的手指,因为紧张,在不可控地微微颤抖。

廊下绯罗静筠也在紧紧盯着他背影,盯着他的手。

两波目光各自胶着,只关注那一人举动。

宫胤终于动了。

他缓缓后退,退向门外。

静筠绯罗眼底爆出巨大喜悦,景横波脸色刹那如雪。

宫胤退出门槛,深红殿门分开两侧,身后是满庭雪和前任女王,身前是僵硬伫立,被昏暗光芒将要渐渐吞噬的景横波。

殿门在他身前,缓缓合拢,将这夜的雪、他始终平静的脸、难以言明的深邃目光、和她一霎绝望的眼神,合起。

门一关,就是两个世界,天与地,人与魂,爱与不爱,相思与别离。

黑暗即将降临。

忽有雪光!

云团一般的雪光!

庭院里一棵覆盖积雪的树忽然爆开,大蓬飞雪团团四炸,溅了所有人冰凉一脸,众人急忙闭眼,恍惚中只看见一道红影从漫天雪团中电射而出,刹那霓虹四射,如雪在烧。

血影刚出,就带起一阵猛烈的飓风,如一条红龙直射阶下,所经之处,地面积雪嗤地犁出雪花四溅的深沟。

“嚓。”一声微响,伴随静筠绯罗的惊叫,两人向两侧翻倒,肩头鲜血飞洒。

剑光并未停留,一往无前,直奔宫胤后心!

宫胤此时正双手合起门扇,惊觉异像,听着风声狂飙便知道回头已经来不及,双手一推向前一扑,砰一声殿门大开,他身子向下一栽,一柄细剑已经将他钉在地上!

鲜血飞溅中那红影踩着他胳膊冲进殿内,半空里猛呸一声,声音滚滚。

“老子最讨厌负心人!”

景横波一抬头,就看见红影狂扑而来,来人一把抓住她胳膊,手指如钢似铁。

“跟我走!”

“大波姐姐!”又一声尖锐的叫声,是拥雪的声音,那小丫头满脸青肿,连滚带爬地扑上阶,抱着霏霏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二狗,“相信他!走!”

“起!”红影拎起景横波向外奔去。

经过殿口时景横波一低头。

正看见宫胤从地上支身而起,仰脸看她,目光深幽。

俯视与仰视,难言的恨与爱。

一霎而过。

脸前忽然一冷,景横波抬起头,只觉得眼前晶光耀眼,雪花扑面而来。

出殿了。

一眼看见跌跌爬爬的拥雪,从阶边滑下,她一手抄住拥雪胳膊。又看见紫蕊发疯一般跑过来,立即大喊:“帮我带着紫蕊!”

“娘的你事真多,这样老子怎么飞?”红影大骂一声,依旧身子一降,大喝,“抓住我!”

紫蕊跃起抓住他的手,再想去抱翠姐尸首时,红影已经腾空而起。

紫蕊大惊,想要跳下,景横波闭上眼,低喝:“别跳!”

紫蕊下意识停住,景横波闭着眼,仰头向天。

不去看底下纷扰惊叫,不去看庭院空雪落血,不去看那被抛下的翠姐的尸首,孤零零躺在雪地上,一双至死不闭的眼睛,空茫地看着她。

苍空盘旋,越来越远。

逝者已矣,生者还得努力地生。

我答应过你,好好活。

一滴泪在颊上未落已凝珠,自空中坠落,声若心碎。

叮。

……

头顶风声烈烈,雪片劈头盖脸乱撞,人在半空看不见任何景物,只能勉力抵抗那彻骨的寒。

红衣人一身好武功,串蚂蚱一样串着好几个人,居然还纵跃如飞。轻捷的脚步在湿滑的琉璃殿顶微微一点,便将追兵抛在身后。

今天的天气也帮了忙,风雪之夜,能见度极低。

景横波始终没看清红衣人是谁,她被那人搂在怀中,遮住头脸,只感觉不是耶律祁,也不是伊柒。

她忽然身子一震,眉间露苦痛之色,惊得旁边紫蕊偏头看她。

“陛下……陛下……”紫蕊努力地想要够着她,“你吃了毒药……毒药……”

“没事……”她顿了顿,轻轻道,“翠姐临终前,给了我解药……我刚才已经吃下去了……”

紫蕊和拥雪都同时吐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她心中微微一动,一泊冰冷里燃起细微热度——山穷水尽时刻,依旧有人操心她的生死。真好。

这老天待她如此复杂,抽掉她釜底所有的薪,却又为她点亮风雪里遥远的一盏灯火。

只是,她还有没有力气,去将那点微光追寻?

“往哪里走!”红衣人在半空中辨认着方向,“找个守卫最少的闯出去!”

“去皇城广场。”景横波轻轻地道。觉得这人声音有点耳熟。

“什么?”红衣人目瞪口呆地道,“你傻了?皇城广场现在全是你的敌人!”

他一惊,脚下便没注意,不知踩到什么,身子一滑,背上的拥雪便被甩了出去。

他急忙伸手去抓,正在此时,底下“咻。”一声烈响!

几人回头,便看见一柄重箭,破雪而来,深黑色的箭头摩擦空气锐响如刺,激飞漫天碎雪!

眼看那箭,便要先穿拥雪身体,再入红衣人后心!

“当!”忽然又一道乌光闪过,横空一截!

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耳朵发麻,隐约似有一溜火花闪过。那重箭轨道一歪,自拥雪头顶擦过。

那道截停重箭的乌光也在坠落,景横波低头,发现是一枚短矛。

她回头,风雪茫茫,看不见射箭的人,更看不见出手救人的人。

这种箭也好,矛也好,都不是宫廷护卫的常用制式武器。

这风雪夜,是谁埋伏在她必经之路上,还要给她必杀一击?

又是谁等在这里,一矛飞掷,只为救她一命?

谁是敌?谁是友?

她埋下头,只觉得无比疲倦。

“娘的吓死我了!”头顶红衣人还在喋喋不休,“危险,赶紧走,赶紧拿个主意啊,真去皇城广场?”

景横波点点头。

拥雪细声细气地道:“听大波姐姐的吧。”

“好吧。”红衣人苦笑一声,“我遇上她,就是各种倒霉,倒也不介意再倒霉一次!”

景横波听出这声音是谁的了。

是那个人为导致性别认知错误的天弃!

他竟在这时候出现,救了她。

景横波忽然想起那日,在画像馆内,她说“……你去保护他,不要被他知道。”

心中似有逆血涌起,击破十二重楼,她尝见苦涩滋味。

画像馆名刹那。

呵呵。

刹那。

……

皇城广场,是出去最近的路,天弃几个来回,已经看见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风雪虽大,这些决心甚重的人,都还在等着自己的主子。四面已经点起灯火。淡黄的灯笼,被雪推撞着悠悠乱晃,远远看去如一簇簇鬼火。

广场上,只有开国女皇神像,依旧沉默伫立,不为风雪所侵,不为风霜所改。眼眸低垂,为这人世间风云深潜,无限悲悯。

“你真的要去皇城广场……”天弃看着人群,犹豫了,这么多人,还有军队,他没把握带着所有人闯出去。

景横波不说话。紫蕊和拥雪也不说话,似乎陪景横波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吧好吧,一群女人,一个比一个执拗,女人都是你们这样子吗?”天弃跺跺脚,叹口气,身子向前一纵,如一只红色大鸟,滑过人群上空。

广场上休息走动抵御寒冷的人,忽然觉得头顶有异,一抬头就看见一道拖拖拽拽的巨大黑影,穿破黑暗和飞雪,落向皇城广场中央。

“开国女皇神像……”景横波低低道。

既然来了也没什么好疑问的,天弃毫不犹豫落在女皇神像之下。

神像巨大,遮挡了一部分风雪,稍稍还暖和些,地面也是干的。

天弃刚刚落地,一转身,就看见了涌来的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人群后闪烁着森冷光芒的箭矢。

与此同时,广场尽头宫门轰然开启,入宫的臣子们气急败坏地涌出来,老远就大叫:“围住他们!围住他们!”

“我不懂你为何要自投罗网。是不是女人受了情殇就没了理智?”天弃回头对景横波苦笑,“我话说在前头,我救你是为了还你情,可没打算为了你去死,真要被困住,我肯定先走,你们趁早自杀。”

“你走就是。”景横波不为所动。

“对了,你不是有种特别的轻功吗?”天弃忽然想起什么,一拍手,“你赶紧移走啊!没了你做目标,我带她们两个,还是有希望出去的。”

“不急……”景横波凝注着对面,不知何时,人群已经分出一条道,道路尽头宫门开启处,宫胤正一骑缓缓而出。

他衣衫染血,脸色在这里远的黑夜里,依旧看得出惊人的苍白。

迎着景横波的目光,他下马,静静伫立。衣衫和雪同舞。

“我的瞬移……”景横波盯着他,喃喃道,“等着关键时刻用啊……”

她身子忽然向前一倾,她立即捂住嘴。

片刻,指缝间缓缓沁出一抹黑血。

“陛下!”

“大波姐姐!”

紫蕊和拥雪的惊叫声,响在耳侧,她捂紧嘴,慢慢地,笑了下。

翠姐给的解药,有什么用?

解药吃在前头,宫胤给的毒药吃在后头,不对症。

她原以为不过是做戏,她原以为他抢着给药是有猫腻,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等着他偷偷给她解药。

群臣退出时,她在等。

他没有。

他最后离开关门时,她在等。

他没有。

天弃出现带她离开两人擦身而过时,她在等。

他没有。

无数次燃起希望,无数次失望。

恍惚里往事飞旋,如这夜雪片翻腾在记忆中。

这相遇一程,那个从未让她失望的他。

被诱落崖时他俯冲而下的身影。

山林行走他拉住她迷乱的脚步。

刺客入殿行刺之夜他的舍身相护。

成孤漠的仇恨前的悍然相对。

“国师!你要去救谁!”

“让开!谁准许你动女王!”

“国师!当真狡兔死走狗烹么!”

“我不持武器,不设护卫,面对你们。想清楚,要不要冲过来!”

桑侗火马车前他凝冰为身一剑兵解。

“宫胤!我就要点燃马车了!你还不死!”

“好!但我要亲眼见女王安好!”

赵士值府内他从容而来解她之危。

“赵大人当为国为民,多承重任。”

“凶手已抓获,和女王无关!”

……

那么多次,那么多次。

他从未让她失望,翻手风云间让她看见属于男人的忠诚和力量,再不能自抑地信任靠近,将全心交付。

却在最后城头风雪中,看见天幕尽头的凛冽。

心在颠倒磨折中被一次次削痛,血肉模糊。

就这样还是没放弃希望——她不信,她不信他如此绝情。

她不信只凭静筠几句证词,他就不留给她任何机会。

当初桑侗劫持,琉璃坊悍然护卫,皇城广场一剑兵解历历在目。那一剑劈裂了她的神智,也劈开了她所有的不确定和犹疑,她在那日飞溅的冰晶和鲜血中稳固心意,并从此相信他对她亦此心如冰琉璃彻。

然而皇城飞雪中,在天弃怀里,当毒性发作,内腑忽然痛彻如割时,她一霎间如堕冰渊。

那一刻,终知绝望滋味。

不是瞒天过海,不是合唱双簧,不是以假乱真,不是有默契的骗局。

不是她以为并希冀的那一切。

药是真的,有毒。

她咽下一口逆血,抬起头来,对面,那人衣衫如雪也染血,正遥遥看来。

隔着碎雪,不见目光。

恍惚里还是先前城头。

风雪初起。

成太尉家人抬尸请愿,她和他在城头下望。

“让这些领头者进来,并不能对他们做什么。到头来你反而更可能被他们逼迫。”

“那就做给他们看。不是想杀了我吗?你就杀我给他们看啊。”

“嗯?你打算怎样?”

“以让我自尽之名,让他们进来。他们要绑我就绑我,要处置我就处置我。你大可以扮演一个绝情冷性的上位者,为了江山牺牲掉女朋友。先取得他们的信任再说。之后我有办法,让他们放弃和我作对,最起码暂时放弃。”

“你确定你能行?”

“能。宫胤,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是我不能退缩,因为退缩就是死。就算为了你,我也不能死。我们先合力渡过这一关,保住你的亢龙,保住你的地位,保住我的性命。再慢慢一个个对付他们。只要你一直在位,一直掌握权力,只要我以后再用点心,我们齐心协力,没有道理最终斗不倒他们。我们缺的,就是时间。”

“是……我们缺的,就是时间。”

“那就这么办吧,由着他们。你记得表现得对我冷酷点哦。”

“我不会做戏。”

“没表情不说话就好啦,我觉得要你做戏反而可能出戏呢。其实我虽然会做戏,可要我对你激烈控诉什么的,我也怕我会笑场……宫胤,我们就做一对安静的美男美女,把这场双簧唱到底吧。”

“好。”

“你可别弄假成真,关键时刻要记得救我哦。”

“好。”

……

言犹在耳,却被这夜狂风暴雪卷去。

原来。

所谓双簧骗局,不过她一厢情愿。

原来所谓冰心琉璃彻,转瞬便可化去。

原来他早已做好除去她的准备。

或许,或许一开始,他还打算和她唱双簧,但当静筠出现,当皇图绢书的掩藏她无法解释,那一枚原本打算做双簧的药,就成了真的毒药。

或许人生有情亦如毒,越用心,越迷惑,在虚幻的烂漫华彩里,含笑饮鸩。

一段情长,不抵江山万丈。

“陛下,准你逃三次。”

“做到几个要求我就允许你以身相许。”

“你若赢我,终我一生,护你让你。”

“我若爱她,不以她的爱恨为唯一依归。”

“我若爱她,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信只要用尽心力,这世上没有不能抵达的彼岸。”

……

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这皇图百年,江山万代,权欲之巅,帝业连绵。

用尽心力,是为了此刻各在彼岸。

是她傻,身居傀儡之位却想自由,身在政坛却想爱情,历遍倾轧以为那都是别人的事,见惯他翻手风云却以为永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一枚毒药,伤筋脉血肉,治人间痴傻。

从此后,可清醒了罢!

……

广场无声,只余一双目光对望。两端伫立,各自染血。

长长通道覆了雪,她恍惚想起当初迎驾大典,也是长长通道,却是艳红地毯,她在马车中宛如新嫁娘般紧张,轿帘忽动,光影漫越,他的手轻轻伸进。

那一霎她险些错觉,他将搀她上红毯,迈向同心百年。

那一路红毯向前蔓延,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以为,真的是通往幸福和完满的彼岸。

此刻才知,鲜艳总如血。

一霎星转,血色红毯换白毡。碎雪翻飞如花开彼岸。

对岸那人,模糊不辨颜容。

她忽然抬头,身影一闪。

广场一霎惊呼如浪潮,将飞雪高卷,停在半空不落。

下一瞬身影如鬼魅,出现在宫胤之前。

一柄匕首在同时,决然没入他的胸膛。

天地在一霎凝结。

只余飞雪簌簌,扯天盖地,覆满他肩,和她染血的手。

他一动不动,慢慢低下眼,似乎在看自己伤口,又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只是不想看着她。

她也一动不动,看那匕首慢慢推进,染过翠姐的鲜血之后,再浸透他的血。

“宫胤。”良久她开口,声音幽冷空静,似从遥远极地传来,“谢谢你教会我绝情。”

内腑忽然一痛,一口黑血喷出,顺鲜红刀柄沥沥而下,她手一软,再推不进刀身。

毒血滴落他衣襟,他霍然抬头看她。

她却已经错开眼光,一声唏嘘,决然拔刀。

鲜血飞溅,如那年桃花,绽开满天满地的鲜艳葳蕤,却绽错了季节。

这雪中的血。

这一蓬雪中的血。

力气用尽,他和她同时向后倒下。

各自分开。

最后一霎她勉力回身,身形一闪。

人在空间刹那穿越,故事和思绪,留在这夜的雪地。

“宫胤!我早就喜欢你了!很喜欢很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人会老会死,时间会走会过去,可是土地不腐、流水不腐、桥石不腐、树木不腐!今天我说的话,山川河流,土地树木,天地日月,皇天后土,你们作证!”

“宫胤,宫胤,我们一起改造新大荒好不好?我们一起打造一个新天地好不好?我们做一对大荒历史上最幸福的女王和国师好不好?我相信你能的,我也能的,而我只想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我们一起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

再一闪,她依旧回到了开国女皇神像之下。默然抬头看女皇的双眼,走了几步,站定。

身周有呼声鼓噪,人群在极度震惊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如潮水般涌来。

“你们走吧。”她轻轻道,“再见。”

“陛下!”紫蕊拥雪奔来。

她立在雕像下不动,蓦然衣袖一挥,将身边想要拉她一起离开的天弃推开。

天弃一个踉跄,正撞上紫蕊拥雪,还没站定,景横波衣袖连挥,四面碎雪忽然成团,对他劈头盖脸一阵猛砸,天弃给砸得连连后退,离她越来越远。

天弃还要奔来,忽有人大声道:“放箭!”

隐约远处有人大喝:“住手!”

更远处宫胤被从雪地里扶起,挣扎着挣脱搀扶的手。

“嗡。”飞箭攒射,惊破风雪。

天弃等人正在半空,无处可避。

“啪!”景横波衣袖中,忽然甩出一道白光。

白光远看去只是小小一团,飙射到空中,忽然一震光芒大作,在半空中展开扇形巨大的淡绿色光图,光中隐约有图案,只是飞雪中一时看不清,只听见细微嗡嗡之声不绝,射向天弃等人的箭瞬间被绿光挡下。

与此同时天际七条人影飘下,拎住了天弃等人,那七人还要冲过绿色光幕去抓光幕那头的景横波,当先一人手一伸,就是一声怪叫,“好痛!”

幽光大盛,将景横波身影映得微微动荡如在水波之中,而容色似雪,双眸黑如永夜。

“别了。谢谢最后你们还在。”

所有人读出那一霎的口型。

随即便见那女子抬手一指,噼啪一声,头顶开国女皇神像低垂的眼中,忽然射出两道乌光,乌光正击在景横波脚下地面,和她脚尖只差毫厘。

乌光落地的一霎,四射黑光如剑,几个冲进欲图抓住景横波的人,被乌光扫及,惨叫一声向后翻倒,半空中鲜血横洒。

景横波垂下眼,看一眼绿光那头,被七杀护住的紫蕊拥雪,再看一眼脚下,缓缓开启的洞口。

……

依稀那日,她和拥雪,顺着地底寝殿通道前行,看见前方一个出口,爬了上去。

出来后,两人怔住。

头顶开国女皇像目光凝注,眼前广场空阔,明净如水。月光荡涤而过,似真似幻。

“想不到出口在这里。”

“不过好像能出不能进。”

“未必,你看这出口的位置,好像正对着女皇神像的眼睛。也许开启的机关就在神像中。”

“我觉得这个出口也是入口,也许连接着另外的通道,不过未必是安全通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见好像隔墙就有水声。”

“管它是什么,反正咱们用不着。”

“那可未必。这一定是皇家逃生通道。”

“我可用不着逃生通道,有宫胤在,我不会出事,出了事,我也不会离开他,我和他一起死在皇城似乎也不错。然后我带着他穿回去,在现代过甜甜蜜蜜生活,多好。”

“嗯。咱们一定一辈子用不上。”

“那回吧。等他有空,我带他来玩玩,嘿嘿,先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

“大波姐姐,你能不每句话都提及国师吗?”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叫恋爱,恋爱就是这样的,说个名字都觉得甜蜜……哎算了算了,和你说也不懂……”

……

呵呵,真的不懂啊,这人世间的爱恨。

……

乌光将散,洞口只出三分,不能容一人进入。

她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砰一声,几个等乌光散去,扑上来想要抓住她,或者跟进洞口的人,在合拢的坚硬地面上,撞了个头破血流。

半空中绿光也在这一瞬散去,一样东西从半空坠落,重重砸在雪地上。

方形,四角却圆,表面乳白光泽温润,雕刻着镂空的瑞草花纹,从镂空的缝隙里,隐约透出幽绿的微光。

当初宫胤的赠送。

玉盒落地,一朵枯黄的干花,从盒子的缝隙中震出,零落于雪地。

转眼碎了,落一地淡黄粉屑,被风一吹,卷入雪中,散去。

梦里寻花,拾一朵,失一朵。

含恨饮鸩,咽一生,夜一生。

……

(卷一终)

------题外话------

……

故事在这里,其实才算真正开始。

其后,才是真正的爽文和女强节奏,一步一步,直至巅峰。

凤凰涅槃,浴血重生。在经历苦困磨折之后,真正成长。

我想这一次转折之后,后面就应该没什么所谓的大虐了。纠结也许有,但主路线又回到了我的风格上。

看这本书,需要定力、耐心和信心。故事还没结束之前,莫下定论过早。其间有深意,且待纸上言。

不用担心书的基调从此阴暗沉沦,全书总基调不会变,依旧有明朗和欢快,脱离帝歌黑暗,是大荒全境的开阔风物。

不用担心从此没了男主戏份,分离上七八九十年,我有我的处理方式,其后发展,读下去便知。

希望不死,星火不灭,情之一字,贯穿始终。

卷二帝王谋。风云激变,女王崛起。

第112章 大结局(上)第52章 终身之赌第36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第11章 龙应世家第二十三章第52章 偷香第64章 王者大风第114章 大结局(三)第43章 纠缠第49章 心事第8章 销魂滋味第39章 好酸,好酸!第6章 珍馐千道,只吃一口第105章 试探第20章 动真格了!第37章 抢吻第61章 愿一切执念被成全第9章 你敢看,我敢摸第28章 波,非我莫属第59章 擦背第48章 我吃醋第82章 美人如花在云端第46章 今晚一起睡吧第106章 满满恶意的世界第14章 NO ZUO NO DIE第27章 诱饵第2章 审问明城第74章 携香入梦第101章 那些年,那些爱第76章 我已归来,不死不休第43章 遍地桃花第67章 好戏第21章 醋意?第53章 我的人,我罩着第72章 听我说,我爱他第86章 想杀我吗第27章 诱饵第48章 相会第46章 百里迎王驾第94章 相见第11章 舔一舔精神好第17章 是你吗?第18章 引诱与杀机第73章 表白第78章 请为彼此量体第14章 NO ZUO NO DIE第1章 至喜至忧相爱第59章 心意之比第21章 销魂第45章 逃妃第45章 诱惑的代价第36章 美色误国?第90章 女王之霸第63章 为爱而战第59章 心意之比第16章 奋起!第83章 谁守着谁的幸福第20章 要不要嫁我?第21章 销魂第89章 恩将仇报第29章 擂台扒小三第102章 无悔第43章 遍地桃花第56章 美人计第41章 我给你主婚第80章 救她!第49章 心事第32章 妖精打架第8章 你压我来我压你第30章 药不能停!第30章 药不能停!第32章 欢喜冤家第83章 谁守着谁的幸福第5章 找吧找吧姐不累第13章 被掳第6章 珍馐千道,只吃一口第93章 相遇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三十四章第26章 逃奔第八十五章第33章 有女如狼第81章 真爱柔软第73章 江山和他第72章 听我说,我爱他第41章 刺杀国师第100章 壁咚第105章 试探第40章 爱与情义的选择第63章 并肩作战第110章 王室成全者第81章 家人第99章 献身第60章 夜探寝殿第84章 又相信了爱情第58章 春色无边第107章 鬼火第73章 表白第85章 想要我吗?第10章 得见一人倾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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