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在看见陆诏回来后,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下。年初六的下午,陆震请来了退休的左院判钟若严,给杜婉诊脉。
钟若严开了一副安胎药,嘱咐道:“孕妇者心宽才能体健。尊夫人思虑过重了。”
在座的人都是一怔。若说杜婉忧心,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陆诏比何玉函只晚了四天到京。杜婉听到消息的时间又要推后两天。满打满算也不过是焦虑了两天的时间。哪里就来了个思虑过重了?
但显然钟若严是不会信口雌黄的。送走了老御医。孙皎回到内院,马不停蹄的找了杜婉的贴身丫鬟来问话:“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照顾大*奶的?你们奶奶在忧心什么?”这事一定当着陆诏的面解释清楚。当年大伯子陆云就是个子嗣艰难的主儿。好容易遗腹的独子要有后了,杜婉要是这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再影响了孩子,到哪里都交代不过去
贴身丫鬟支支吾吾:“奶奶平日里并不大言语,奴婢们也不清楚……”
“啪”孙皎猛一拍桌子,气的脸色发青。今天要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也别当这个家了想了想:“你回去伺候,换了你家奶奶的乳娘来。”
陆诏坐在下首,面色不愉。内院之事他不好插手,杜婉又不是强硬的性子,只怕真受了什么不长眼的奴才的委屈。
杜婉的乳娘姗姗而来。孙皎青着脸将钟若严的话说了一遍,反复强调焦虑心态会给孕妇造成的不好影响,最后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只说,是哪起子小人惹事。当着你家大爷的面,我必不会徇私,定给你个交代。”
乳娘看了看陆诏,心一狠,半吞半吐的透露:“并没有谁不妥当。夫人和太夫人连着我们奶奶每日的请安都免了,补品药材也是流水样的送过来。只是因着当初说亲的时候,大公子答应过杜家夫人。若是我们奶奶生不出嫡子,方才纳妾。不然,就……奶奶有了身子后,便一直惦记着生个儿子,给大公子继承香火。”
话说完了。孙皎绝倒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面露震惊。孙皎看向陆诏,清了清嗓子:“这是你的房里事。婶婶就先走了。和你媳妇好好说说。”
陆诏的脸色非常不好。他清楚的看见那些婆子媳妇离开院子的时候,脸上的诡异表情。
侯门高户的媳妇,最不能善妒,讲究个贤淑之名在外。私底下怎么折腾小妾,或是养废庶子那是另一回事。表面至少要光鲜亮丽。他和杜夫人的约定,也只是私下沟通。这种事怎么好拿到明面上来说。看着吧,不出一天,满府里都要传遍杜婉生性妒忌的坏名声。
他冷冷的瞥过乳娘的脸。世上怎么有这么蠢的妇人
正月十五之后,朝堂恢复正常秩序。叶明净和内阁商量着,该派谁去接任广信府知府一事。
内阁提出了一个很意外的人选,原青州府同知,现在家中等缺候补官员许儒。
叶明净不知道许儒是谁,方敬等人阐述履历。从他中进士开始说起,哪年在哪处做官,考评如何,一一介绍。内里轻飘飘的带过一句最重要的话,娶妻登州黄氏。
叶明净耳朵尖,当即就觉得这个“黄”字很显耳。随口说了一句:“妻子姓黄啊,倒是和丰华县令三百年前是一家。”
林珂面色古怪的答话:“陛下,许儒的妻子和黄陌三百年前的家人定是一家。因为他们现在就是亲姐弟。”
尼玛?亲姐弟黄庸行的长女?叶明净“唰”的瞪大了眼睛。靠耍我啊耍我很得意是不是
方敬的眼里明显带着笑意。那意思很明白:陛下,我们就是逗您的。
叶明净用水汪汪的黑眼珠哀怨的瞥向那四人。阁老们都学坏了,学会消遣人了,学会恶趣味了……
廖其珍的笑容中有一种淡淡的慈祥:“陛下,许儒为人老成。行事稳重。由他任广信知府,再合适不过。”
叶明净心中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滋味。许儒去广信,明显是卖了人情给她。这是阁老们向她跨出了信任的一步。他们决定开始试着相信她的决策。
君臣相宜,原来是这样的。
广平二年的二月时节,一支很普通的商队从南至北,在长安城修整几日后,向着西北出发了。
这支队伍由好几家商人合伙,这在当时也是一件常有的事。毕竟能有实力单独往西域丝绸之路行商的商家,整个大夏朝也只有一个岑家。而即便是岑家,也是分着好几房。除去日渐衰落的二房。现今最有实力的五房里,也没有哪一房能单独走货。
这支商队里有着各色各样的人。一些眼尖的老商家,时不时认出了熟人。
“咦?这不是孟家的少爷么?”
“啊这是靖海侯府萧世子的门人。”
这些是在南边听见的声音。出了长安城向北以后,变成了:“咦,这是岑家的家丁,快看看是哪一房的?”
“少见多怪了吧,这是岑家大房的少爷。”
“哎?那个人我见过,是景乡侯府的一个长随。”
队伍一路走来,几个管事的一一被人点评。唯有一个相貌朴实的管事,没有人认识。该管事身边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双眼睛骨溜溜的四处张望,看什么都新奇。
商队的保镖们发现,无论是孟家人、岑家人、萧府人、齐府人。都对该管事客气有礼,对着那个少年也是疼爱有加,不厌其烦的给他讲解各地的特色。那少年衣着普通,言谈举止看着也不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众保镖和伙计们纷纷纳闷。
岑良栋将众人的疑惑看在眼里。高深莫测的笑着不解释。心道,废话一个是皇庄的王管事,一个是顾三郎的小舅子。我敢不客气吗
袁鲲是袁鹿唯一的弟弟,生平最崇拜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姐夫。他从小学得一身本领,今年十七,考秀才没考上。眼看着武举之路没了指望。便闹着要去军中效力。说什么武举不比文举,本就是不定期开考,还不如直接去军中晋升来的快。
袁父气的要扇他耳刮子。这般投军,是最最底层的大头兵。混一辈子都混不出头。侥幸碰上战争,那也是排在最前方的炮灰。坚决不同意。
这一闹二闹的,被齐靖当成笑话说给了叶明净听。叶明净当即拍板:“小孩子要历练历练,这样吧,他要是愿意,就先跟着商队走一遭,看看真实的西域是什么样子。回来后再决定要走哪条路。”
就这么着,袁鲲混上了这支商队。
商队日夜兼程,在三月间赶到了凉州城。凉州城内的风貌和中原腹地截然不同。高鼻深目的胡商,叫嚷着贩卖各式各样的稀奇货物。袁鲲只恨眼睛不够使。惊呼道:“我见书上说过,周朝圣祖年间,胡商云集长安城,酒肆坊铺无数。想必就是如此了。”
“噗——”旁边立刻有人笑他,“小哥儿,你见识忒少了。周朝年间的长安城哪是这小小的凉州城可以比拟的。就这十来个胡人也算是胡商云集?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袁鲲很不好意思。岑良栋笑骂过去:“小孩子家家第一次出来,不过好奇两句。你们得劲个什么快给我说说最近有什么新闻?”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道:“栋少是老主顾了,也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还是老价钱。”
岑良栋掏出一锭银子抛过去。络腮胡子接了。凑过来:“栋少来的巧了。九香客栈的上房院子恰好空了出来,看您这队伍,包下两个院子也差不多了。”
“好,就去九香。”岑良栋示意他带路。顺便给袁鲲解释:“这些人是此地的居民,专靠给往来的行商牵线搭桥为生。他们耳目灵通,服务周到。只要付得起价钱,什么消息都可以打探到。凡是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最要紧的就是先了解当地的人头概况。你日后自己出行,便也是这般。”
络腮胡子听了就笑:“栋少,这是你儿子啊?教的这么仔细。”
三十刚出头的岑良栋啐他一口:“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哪有这么大的儿子?这是一个朋友家的孩子,是侄子。”
络腮胡子又笑:“栋少这次搭伙的朋友看着挺眼生啊?新来走这条线的?前两日我还看见四房的桐少呢。他比你早来几天。”
岑良栋眼珠转了转:“是吗?良桐人呢?出关了,还是在这城里?”
络腮胡子道:“还没走呢。这刚开春,路上的沙匪也都饿着呢。他想再多找些人结伴一块儿走。你倒是赶巧了。”
岑良栋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王管事和袁鲲不会有人认识。萧府和齐府的人难说。唯独孟家的孟溪染,岑良桐一定会认出来。
这个问题就大了。岑家人带着孟家人走西域商道。此新闻的惊悚程度不亚于凉州守备开城门放了瓦剌军队进城。
祖宗,这可如何是好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走了一条街,刚一转弯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一脸惊喜的冲上来:“良栋大哥,有人和我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虚弱的声明,我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