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准备

玉姐与九哥定亲,两家欢喜,虽有几家原打量着搏一搏好与府君做亲家的人不免腹内微酸,然申氏在此处做了好几门亲,便酸,也有几个陪着一道被酸的。郦、洪两家亲事又是在洪谦中举之后方大张旗鼓使官媒登门,彼时洪谦身份在这江州城里也不算次了,倒少了些口舌是非。

厚德巷里左邻右舍不是与先前程老太公多少年老邻居,便是纪主簿家这等后来阴差阳错与洪谦、秀英夫妇说得投机的,都说程老太公余泽,也是洪谦敦厚,方有此福报。赵家那处自从林氏死了,也与程、洪两家添了些来往。玉姐与九哥定亲后,各家娘子们不够翻箱倒柜,要寻些儿好首饰,预备着玉姐出门子前添妆使。

何氏尤其忙碌,秀英这些年待她家着实不薄,年节不消说,单是娥姐当年出嫁时秀英两番相赠,便已是价值不匪。先前两人处得再好,也是秀英带着些儿巴结,如今恰掉了个个儿,洪谦已是举人,纪主簿也不过是个举人出身,且纪主簿恐晋身无望,洪谦来年赴京,不定就是个进士。纪主簿之升迁,也因与洪家处得好,得洪家亲家郦府君之允,代为保荐,欠下了一个大大的人情。

旁人不说,这玉姐实是她眼里看着长大的,虽说女人要靠着男人方好是“夫荣妻贵”,然妻贤夫少祸,玉姐那般人物,推着夫婿往上走也是情理之中。九哥是吴王亲孙,日后前程未必不远大。自定亲后,九哥往常往洪宅里去,显是极重这门亲事,玉姐日后在夫家,也是站得住的。

这些事儿全在何氏眼中看得分明,再不能似先前那般相处。又娥姐随夫上京数年,与父母骨肉分离,每有书信至,虽是报喜不报忧,何氏也看得出来,这京中生活实比不得江州的。洪谦赴京,何氏还想着,至少也要托他捎封信去。

这么想着,何氏便当成一件大事来办,压箱底儿的首饰都翻出来了,都嫌不好。咬咬牙,将攒下来的一匣子宝石拿出来,挑出几颗大的红宝石,又取一小包金子,雇乘轿儿,亲去金银匠人那里,订下全副的金头面来。回来路上停住了轿儿买几匣上好的细点,往洪宅去寻秀英说话。

秀英正在那里算账,玉姐定了亲,少往外走,叫她拘在家里或做针线或写字儿,间或为金哥发蒙,姐弟两个都有事做,秀英便有功夫处置家务。听说何氏来,忙叫迎了进来,那头何氏进来,寒暄两句便叫“春兰”。春兰上来将手中细点匣子放下,何氏道:“却才我往那街上去,冷不丁儿见着这点心铺子,记着是你们家里*吃的,便买了些儿来。”

秀英道:“嫂子忒客气,到我这里,与在家是一样的,哪用带这些来哩。”何氏道:“又不值什么!拿与金哥吃,淡淡嘴儿。”又问玉姐和金哥。秀英道:“玉姐教她兄弟识字哩。”何氏便不说要见。只说今年之考语已下,郦府君与纪主簿写了优评,又有荐书等,估摸着不日便有公文下来,界时不定洪谦是不是已经在京中高就了,是以年前纪家在泰丰楼订了席面,要请洪家吃酒。

秀英道:“且是府君出力,与我们有何相干?”何氏道:“不是你们,府君怎就知道他哩?应该的。”秀英道:“这些年嫂子看顾我们这许多,有甚谢不谢的?”两人客气许久,秀英方应了:“我与我们家那口子去。”何氏笑道:“那可好,”又问秀英,“大姐儿已定了亲事了,何时过门儿?”

秀英道:“那家里九哥上头还有三四个哥哥的亲事未办哩,他家六哥定的是京里吏部孙尚书的孙女儿,完婚也要到京里,便拖住了。正正好儿,我也不舍得玉姐这般小便要嫁人,多养她二年,总也养得起。”

何氏笑着接口道:“过了年,你家洪兄弟再中个进士,大姐儿出门子时也好看——嫁妆备得怎样了?既然妯娌是尚书家的孙女儿,嫁妆想不会次了,大姐儿这副嫁妆可不敢轻了。看府君家九哥儿也是相貌堂堂,一副有福的模样儿,将来怕不有大出息哩。”

秀英道:“我正算来。原没想她嫁到那家的,如今看,却要多备些儿哩。我阿婆也曾与玉姐一份子嫁资,与我当年的相仿,在这里也算很不少了。却不好闺女出门子爹娘不与嫁妆,倒拿曾外祖母的钱不是?嫂子帮我想想,可还要添些甚好哩?”

秀英问何氏,也是有个缘故的,她与林老安人商议,便是林老安人匀出的那一份嫁资不算,秀英再添一份等值的,凑作了七十二抬的嫁妆,纵嫁与寻常宗室,也很能看了。数目有了,这嫁妆究竟要怎生安排,也是个学问。秀英识得的官娘子,也只有何氏一人而已。虽说纪主簿也不是甚样大官人,总是在衙门里混过的,好歹知晓些儿。

何氏也拿出混身解数来,与秀英拿主意,要多少缎子多少绢绸,首饰要哪些儿好,又有家俱要甚样的,顶好要再放些儿字画:“你们家也是读书人,府君也好这个。”

两人直说了大半个时辰,尚没说完,却又到了晌饭时分。秀英要留何氏用饭,何氏道:“我那家里也离不得人哩。”临行又再三说,订好了席面,不日一定要赏光一类。秀英也应了。

送走何氏,秀英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单子,再算一回家中的银钱,这二年与申氏联手,着实赚了不少,她不惮于全添给了玉姐,只要洪谦还能再进一步,这些银子,还真个不算什么。秀英也担心,玉姐几个妯娌娘家,再小也是个官儿,恐怕银钱也不少,九哥又是申氏的独子,万不可失了底气。女人在婆家的底气,靠父、靠夫、靠儿,眼下只好尽力与她做脸了。秀英盘算着,除开单子上开裂的,再私与玉姐备下一千银子的私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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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秀英盘算好了嫁妆,待饭后洪谦喝茶闲坐,不读书时,拿来与洪谦看。洪谦看一眼单子,道:“你看着办便好。”秀英道:“字画哩?家里还有些儿,却不够上好。”洪谦道:“那也没甚大不了,又不是这二年便要过门儿,往后有的是机会弄来。”且还有苏半仙儿呢,玉姐出门子,他要不写些甚送来,倒不像他了。

洪谦这样说,秀英一想,也对,便收了单子。洪谦却又说:“咱家中事收拾得怎样了?来年开春便要上京。”秀英问道:“真个要全家一道儿走?去了京里,靠甚过活?是这里收了租子送到京里,还是这些都卖了,到京中置业?这些日子,我与亲家母也说话哩,她虽不曾在京中长住,倒是知晓京中事儿,那里房儿也贵、地也贵,连吃喝都贵哩。这里的房儿、地,折价卖了,往京中还不定能买多少哩。”

洪谦道:“京中生活,也没那么难。尽够了。我有功名,一路带些货物去,也不用抽税。旁的不须多带,本地的土产略带些儿,倒是胡商上回贩来的胡椒,统统带了去。”天朝本不产胡椒,皆是胡商贩来,“椒”之意,乃是有重味之香料,加一“胡”字,便是注明其出处。既是本地不产,自然物以稀为贵。从来有两入天朝,一是西北旱路,二便是这东南水路。水运比陆运,都是量又大,花费又少。胡椒在京中,也是个高价,且不易得。再这个实是比带甚土仪划算。[1]

秀英道:“咱家根基在这里,到了京里,没着儿没落儿的。纪家嫂子说,娥姐信里说,便是有钱,也难在京里寻找着好房儿哩。且女婿父母都在此间,玉姐随我们去了京里,成亲时再送他回来?你……就这般捏得稳瓶儿,两家都往京里去?”

洪谦注目秀英,半晌,方道:“女婿是吴王嫡孙,无论在何处,只要成婚,便须禀京中宗正,也须返京拜见祖父母。至于我,咱们终须到京里去,索性免遭二回罪了,雇几条船,带了家什,就在京中安顿下来。”横竖他已经是举人功名了,迁往京中安顿这等事,虽不太容易,却也不太难。

秀英终是有些不舍江州,仍勉力一试,道:“那……金哥呢?他总落在我娘家户头上。还有苏先生,他虽有名,却听说是开罪了皇太后的,要不当年也不致叫逐出京来,咱们去京里了,他一个老人可怎生是好?又*吃鸡脚,又神神叨叨,还总不识得路……”

说到最后,洪谦忍不得,笑出声儿来,高高低低,笑得秀英泄气看他。洪谦笑容未敛,道:“你知他是怎生得罪的皇太后?为谁吃这番苦头?又知他何以这些年不回京,却不着急家里?他且有数儿哩,况且他也快回去了。问问他,愿意回,咱便一道返京。是时候儿了。”

秀英道:“这内里详情,我妇道人家终不知道,你既拿得准,走便走。只是……我娘与阿婆……”

洪谦道:“一道走,明年河面开了便启程,船行得稳,纵上了年纪也不怕。船装得多,家什等都带了去。房子不要卖了,田地、商铺也不须卖,急脱手,总要折些儿。家里余的银钱总还有几千,带上就是了,尽够了。”

秀英见他主意一定,思自己已是洪家妇,往后荣辱总是系于他身,他既拿得稳,从一赘婿熬成了举人,又要考进士,满身的能耐自是不须猜疑,答应一声儿,又说:“家里这些人呢?也都带?”洪谦道:“留下两个看房儿的,两个收租子的,铺子里的人不动,旁的都带走。”秀英道:“那就须得雇两条船儿。”洪谦道:“雇便雇。”

秀英见他面色坚毅,显不是能劝得动的,只得道:“若不急变卖,倒不费甚事,所虑者唯有玉姐的嫁妆而已。金银珠宝一类倒是现成,家俱便有些儿不凑手。娥姐入京,婚床者不曾带得,纪家嫂子说起便是恨恨,我总想与玉姐带张床走。”洪谦道:“你前几年不是也攒了些儿么?便叫他们动起手来,横竖是雇了船,尽载得动。”

秀英应下了,原本上京之事洪谦早经说过,她并不肯轻信洪谦要将这一家子统带了去,是以只收拾洪谦行李,现在要紧着办,顶要紧的便是家业如何处置,仓促变卖,必要折本儿。洪谦既说不须卖,秀英心道,只当一家子往京里去游玩一回,我也是就近了伺候他吃喝。玉姐早晚要出门子,嫁妆家俱这二年也该攒造,现在不过是早些儿动手罢了。

另却有一事,须得与洪谦商议:“玉姐出门子,除开财物,总还要陪送几个人。小茶儿与朵儿已长大了,且是自幼用惯了的,是要带去的,李妈妈看着玉姐长大,情份也是不同,除开她三个,总要几个男仆。且小茶儿比玉姐还长着两岁,也好要配个人。玉姐婆家虽是富贵,人却多,一分二分的,分到她手里使的好人恐不多,咱须与她配齐了才好。我寻思着,将小茶儿配家里一个伶俐的,或是来安儿或是捧砚又或是哪一个,算作一个陪房,另与玉姐买两个小丫头,带着使唤。”

洪谦道:“这事须问问袁妈妈与小茶儿两个,忠仆难得,万毋因一时配错了人,闹得离了心。”秀英道:“这个我却醒得。且袁妈妈我也不想叫她跟着去,咱家人口少,她也省事儿。那家里人口多,几个儿媳妇儿各有陪房,一处混,纵再和睦,玉姐有亲婆婆看顾,人又机灵,自是无事。朵儿认个死理儿,只跟着玉姐也无碍,小茶儿精明,人欺不得,袁妈妈却是个老实头儿,不相宜。”

洪谦一点头:“此事便交与你。”秀英道:“那玉姐随咱上京,怎生与亲家说来?他家五哥带着娘子回京上玉牒儿,亲家都抽不开身回去哩。”洪谦道:“这地方儿有多肥厚,你与亲家做胡商生意的当知晓,纵是亲王家儿子,京中岂许他在这里多留?且他又是个不会经营的,不出二年便有人要挤他出这里。总要回京的。”

秀英道:“我须想个主意,好与他那里说了才好。”

秀英既不须变卖房产、铺子,便省了许多心,先寻袁妈妈来,如此这般一说,袁妈妈听闻与她女儿说亲,自然是心。然她们母女两个,拿主意的却反是小茶儿,是以袁妈妈道:“儿大不由娘,我须问问那丫头哩。”秀英道:“她是个懂事的丫头,心里明白着,要是旁个糊涂虫儿,我也懒待问你们,胡乱配了了账。寻你便是要问你们。”袁妈妈千恩万谢了,自去寻小茶儿。

小茶儿听了,想一下道:“娘在这家里便安心伺候着,这家里厚道着哩,我……我还想伺候着姐儿。”袁妈妈道:“你便成婚,倒更好跟着姐儿哩。休要想着那家是王府里出来的,许有更好的,那处人多,恐也乱,听说府君这里还好,京里人更多,人多是非也多哩。咱原先那一家,那一个乱样,你那时也该记事儿了,总该晓得家愈大,事愈多。”

小茶儿道:“娘,我省得哩。你好使我想一想。娘子肯问咱,便是青眼看咱,也不在此几日。”袁妈妈应了,小茶儿一颗心七上八下,她与一个人有些好,那人却也是这家里人也不是这家里人,乃是苏先生身边伺候的明智儿。这明智儿是苏先生书僮,却又是程家买来的。小茶儿想,主人家与她婚配成房,是做姐儿陪房,自然是要原主人家里的人才好放心。想着便不由愁肠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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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袁妈妈回了秀英:“死妮子不肯开口哩,怕还得老婆子再问问她。”秀英笑道:“一般养闺女的,你的心我怎地不知?就这一个闺女,背着抱着怕摔怕化的,叫她多想想,也是好的。不拘哪一个,她出门子,我与她新铺盖头面,新布衣裳。”袁妈妈忙磕头谢了。秀英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你不须挂心的,且在玉姐身边,她们两个,好着呢。玉姐自看顾她。”

玉姐果然看顾小茶儿,小茶儿与明智两个,都在洪宅之内,小有语言来往,玉姐也曾听得一两丝风儿。她自家定了亲,当知小茶儿少女心意,只因之仆役婚配与主人家有些儿不同,是以不曾早过问。你道为何?这家中仆役,总比主人家成婚晚些儿。伺候姐儿的,总要待姐儿嫁了,才能有自家出路。或陪嫁,或配人。然若私下有了首尾,却是无奈了。

又朵儿与小茶儿住得近,也或听或看,知晓一二。那明智儿因苏先生*食鸡脚,或有时向先生请个假,往外走一遭,带回些鸡脚孝敬先生,故而苏先生也准他个准。往外除开买鸡脚,也买些儿茶果或小玩艺儿回来,有与小茶儿的,也有巴结朵儿请其行方便的。是以朵儿也知道。朵儿知道了,就是玉姐知道了。

玉姐心里,看小茶儿和朵儿自与旁人不同,明智是伺候苏先生的,却也是自家人,并不是甚不三不四的登徒浪子,且跟着苏先生,便也会识文解字,程老太公买他时,因是伺候苏先生,也拣那模样周正的来买。配小茶儿,倒也算合适了。

这几日小茶儿面上不显,玉姐总觉她似有不妥,便问她:“你这几日总是恹恹的,有甚为难事?说来与我,我与你开解一二。”小茶儿道:“也没甚,快过年哩,在想姐儿与婆家的针线哩。”玉姐道:“不怕哩,我早做好,夹了毡子做的底子,好纳,穿起来又暖和又轻便。”又歪头看小茶儿。

小茶儿虽爽利,终是少女,也不好意思开口来。玉姐道:“你不想说,我眼下便不问,你想说了,便与我说。只休要到事情太大,我管不了了才说。”小茶儿道:“也不是甚麻烦事儿,只是……姐儿往后,还许我在身前伺候不?”玉姐笑道:“这是甚话?你自来这家里,便在我跟前的,往后你倒想往哪里去来?若有个好去处,我自不拦着。否则,谁个会赶你走来?”

小茶儿方放了心,又想了两日,终是先与玉姐说了心事。玉姐道:“明智儿现伺候着先生哩,我先问娘,若为难,再问问先生。”小茶儿道:“若为难,说不得,也只好作罢了。我总不与姐儿分开。”玉姐道:“又浑说,我且问去。”

去寻了秀英,秀英也略有些儿为难,只说:“我须与官人商议,你两个休要去烦先生。”玉姐应了。不想那头明智儿听了消息,心中焦急,又不好分说,却叫苏先生察觉出来。明智是苏先生熏染出来,苏先生一问,他倒诚实以对。苏先生听了一笑:“我先时怎般与九哥说来?我又不是未曾娶过妻。你原是程老翁买来,今在此处伺候笔墨,却不是我的仆人,何不去寻故主人家问来?我这里还有个平安儿可用哩,况你去了,我还好换个伶俐小孩子,打从头儿教起哩。”

因苏先生发了这话,秀英便作主,将小茶儿许与明智儿,明智长小茶儿两岁,也长得高挑,袁妈妈素知他妥贴,且在苏先生跟前伺候的,应是知书达理。两人都是仆役,行事自不如玉姐般隆重,自放定到成婚,两月而已,正在年前完婚。秀英正与玉姐打家具,便顺手与小茶儿打张抽屉桌儿、买张床、与她一只带铜镜的妆匣、两根金簪子、两根银簪子、一副金坠子、一副金镯子、两匹新裁新衣。将右边一处三间小小院儿与他一家三口儿居住,使袁妈妈与女儿、女婿一处过活。

袁妈妈连朝秀英说:“太过了太过了,哪家待下人这般好来?没得忘了本份、折了福份。乡下财主家姐儿也不过如此哩。”秀英道:“我有数哩,你只管收着。”玉姐自取了私房来,又与小茶儿一串珍珠链子做添妆,朵儿也有针线相赠,李妈妈亦与她一支金头银脚簪子。

小茶儿既嫁,因明智幼年遭卖,本生姓氏已不记得,林老安人便叫他认了程福做个义父,也姓个程,取个大名叫程智。除开玉姐与朵儿等叫惯了的,旁处已有人换了称呼叫她“程智媳妇”,玉姐又许她三日假。

秀英又唤薛婆子来,道是要买人,不说买与玉姐,只说:“我将人陪送玉姐,自缺人,要三、四个好丫头,日后好使。人不凑手,须得快着些儿。”薛婆子应了:“年前各自都缺人来,恐要贵些儿。”秀英道:“你休与我打花胡哨儿,年前要人,我难道不知?”薛婆子连连告罪,自去寻人不题。

那头因年关将近,秀英使人备了年礼,与她亲家走礼,玉姐亦将做好的三双鞋子奉上。因江州冷是湿冷,她早在与苏先生做鞋时便摸着门道儿,此时做鞋,皆是千层布底儿,麻线紧纳的,她却别出心裁,再贴一层毡子,毡子既松且软,又暖又舒坦。再剪毡子做鞋垫儿,总比布的暖和。

申氏喜不迭,转头回去便换上了。她虽待诸子女公平照料,儿子儿媳也极敬她,儿媳妇们没少孝敬这些,然九哥却是她独子,口上不说,在她心里玉姐自然与别个不同。现在这儿媳妇既懂事孝顺,又心思灵巧,如何不喜?

“自打定了亲,九哥至少会傻乐了啊!”诚哉斯言,是以六姐听母亲这般说时,也只有偷笑而已。九哥得他媳妇赠的新鞋,可不正在傻乐?乐一回,又翻箱倒柜儿,将一方名家所制的松烟墨寻了出来,这是祖父所赐,他平素不舍得用,想玉姐师从苏先生,倒是用得着这个。预备着悄悄儿塞到回礼里去……

书童儿见了,眼珠子几要掉出来,苦苦拦着道:“九哥,好九哥,歇一歇儿罢。上回将老王妃与的玉兔儿悄送了出去,若娘子问将起来,可如何是好?”

九哥属兔儿,因申氏故,吴王妃对申氏所出儿子也略上心。盖因申氏无论做继母、嫡母,皆可圈可点,又照顾郦玉堂甚有功劳。郦玉堂是吴王妃少子,申氏对她儿子好,吴王妃自对申氏也好。九哥出生时,吴王妃也欢喜,除开面子上的赏赐,又以将宫中赐与她的一双玉兔儿与了九哥。等九哥长大,申氏便将玉兔儿交与九哥看管,哪料他转手赠与娘子了。

眼看得九哥又要将祖父与的松烟墨再转赠,书童儿不得不拦:“九哥都与了九娘,倒显得眼里只有媳妇儿了。”

九哥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管把墨锭装了。书童儿道:“哪怕自家写个字儿呢?是九哥自家心意。总拿贵重东西送,显得太上心了。好似……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说到最后,叫九哥看得住了嘴。

九哥道:“我娘才不蠢,我娘子更不蠢。”书童儿直了眼儿,暗道,这与送物件儿,有何干系?

第60 惊闻

九哥终将那上好的松烟墨赠与玉姐,东西想到玉姐手,须得先过了秀英与洪谦的眼。秀英见是块儿好墨,笑说九哥用心,洪谦比她识货,取来一看,反添了些凝重:“这小子生的好心眼儿!”秀英道:“怎地?”

洪谦将墨锭放回去,叹道:“颇贵重。这小子现将甚物事都送与玉姐……他!他这是精明还是傻?”天下做娘的,总想女婿多疼闺女一些儿,天下做婆婆的,却未必想儿子只围着儿媳转。这道理秀英自是知道,也醒过味儿来:“许是他还小罢?他眼里看重玉姐,也是好事儿。”

洪谦道:“去与玉姐说分明了。”

秀英犹豫片刻,应了,往寻玉姐。如此这般一说,玉姐看了墨锭,她却是识得的,苏先生虽不好自卖自夸,夸起旁人来也不算吝啬,总是有一说一,甚好、甚不好,玉姐倒都知道,自然知这墨的贵重。因人渐重这墨,致上好松木渐少,松烟墨尤其是上好的松烟墨更少。

玉姐犹豫道:“下回,我见他,问问他罢。”秀英道:“只要那头你公婆不嫌弃,我们也乐得女婿待你好哩。只恐他待你太好了,倒叫你为难了。不晓得他孝敬你婆婆甚物事哩。”玉姐一听便明,笑道:“谁个说要与……”秀英横了她一眼。玉姐识趣儿没再说下去,见秀英眼露不满,方道:“墨有了,我去寻那上好的羊、狼、兼、紫的笔,澄心堂的纸,老坑的砚来,一道奉与先生去。”

秀英听了,始放心,嗔一句:“我好是个憨厚老实人儿,怎生出你这猴来儿?”玉姐笑道:“这要问我爹去。”说得秀英连道:“哎呀哎呀,你这嘴是怎生出来的?!”急拍她几巴掌。忽地停了手:“那都是好物,要许多钱哩,我使人买去罢咧。总归是九哥心意,你这般送与先生,恐他知晓了心里不好。”

玉姐默然,秀英见她在想事儿,也不急说,只管看她怎生处置,若是玉姐一个处置不好,她也好从中圆一圆场儿。顶好是能叫九哥自个儿心里明白,这般做派好是好,却也不要太过了。

休说秀英打定主意要旁敲侧击一二,使九哥明白,玉姐想要过得好,非止他一人待她好便无碍,还要不能为她招人厌才好。哪料九哥却不再这般张扬送东西了,只几日来拜会苏先生一次,聆听训诫。又常往街市上寻种种新奇物事与金哥玩,又逢会时寻了一包珠子与玉姐串首饰使。

直把秀英看得目瞪口呆,心底也不踏实了起来。想一想,洪谦也是个周到人,然她见洪谦时,洪谦年已弱冠,且是经过事的。似九哥这等年纪,做事便有分寸,秀英又恐玉姐叫他哄了。不免说与洪谦。洪谦道:“女婿不好,你不肯要,这好了,你又揪心,你竟是想要个哪样的女婿哩?”

秀英道:“自然是有本事又待我玉姐好。”

洪谦道:“九哥这不就是了?”

秀英一颗心颇不是滋味,辩道:“先时看他一脸忠厚,这要是个木木呆呆也就罢了,怎地忽这般灵巧了?先赠厚礼,次后就是温柔小意儿,这个,我总不踏实哩。”洪谦道:“他既定了亲,就是成人了,开了窍儿,有甚不踏实的?你且看玉姐。”

玉姐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九哥赠她玉兔儿,她接了,赠她名墨,她也收了。不曾转赠与人,却往苏先生处求了幅字儿。又动手,与申氏裁了短襟小袄儿。那头申氏收了,却又使九哥捎来个镶珊瑚的金攒领儿。

秀英这才放下心来,时过境迁,说与林老安人听,把林老安人逗得笑个不住:“既是看好的人家儿,你既说那家人是知礼的,又才订亲,左右不过一、两回,哪就至于惹着婆婆了?再有几回,你再着急也来得及,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他桌儿上与你布菜,是因心疼你,还是那道是他不爱吃的?”

秀英道:“瞧您老说来,我这不是心疼玉姐么?初定那会儿,自是千好万好,到如今才品出味儿来,她这就快要不在我眼眉前过日子了,我哪能不多想?”林老安人道:“既认准了,便过下去罢。你忧心她,我难道不忧心你?你怎地,还是没个消息?”说得秀英讪讪:“我们,这不是,官人还要考试么?”

林老安人眼风儿一扫:“你们分房了?”秀英摇头,林老安人叹道:“你上心着些儿。”秀英低低应了。不多时,又说洪谦之盘算,合家上京云云。因知素姐是个没主意的人,纵林老安人老迈,秀英也只能与她商议此事。

林老安人听了秀英的话,道:“这也是万不得已。他一走,这两家便统共一成年男人也无,实也守不得。纪主簿那头,听说也要高升,自不在这里看顾。孙女婿既说亲家在此处也不能久留,咱们还是随女婿上京去了罢。谁叫……”阖家只有这一个男人呢?不跟着他走,全都撇了下来?洪谦若不中,回来还好。若中了,这两家子拖拖拉拉,又怎生去投奔于他?林老安人一想苏先生,便知洪谦此行,十分儿里已有九分把握能中,不定便要留京。终归是紧跟着些儿好。

想到苏先生,林老安人便问秀英:“这盘算与先生说了不曾?”

秀英道:“先生那里,有官人说去哩。”林老安人道:“既这么着,多雇一条船儿,咱也搬,房儿、田地、铺子都不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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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说动了林老安人,便又往申氏处来说话。申氏虽不曾久居京中,于京中事终是知晓得多些儿,秀英乐得携玉姐来与她说话,也是使玉姐多与婆婆相处。这一日,因玉姐带了幅双面绣来,六姐便拉她便闺房里去,与七姐一道,三个人说些绣活上事。

这里秀英预先打好了腹稿儿,先问申氏:“府上六哥的亲事,定是何时?可好讨杯喜酒来喝?”申氏实是有些儿为难,往先家中儿女婚事,皆是在郦玉堂任上定下,就手办了,便在眼前。只待成婚,再使心腹人等护送着新婚夫妇返京,入个玉牒、寻个差遣,儿子便是成家立业。闺女自然是与婆家一处生活。

六哥之事又有不同,郦玉堂走不开,申氏委实不放心丢郦玉堂一人在任上,唯恐一不小心,他又惹出甚事来。以郦玉堂的身份本事,前衙之事倒不怕他为难,申氏只怕一不留神儿,他将家底儿花尽,又或口上不紧,将六姐、七姐许了出去自己鞭长莫及,又或再弄出个儿女来,又要累她操持。

秀英见她不言声儿,心下也有些儿惴惴,却见申氏也苦着脸,有些儿犯愁。秀英便变个话儿,将洪谦的意思说将出来:“我家那口子说哩,府上恐不日也要高升哩。江州地方偏,京里也不会使府上在这里吃太久的苦,早晚高升回京的哩。。”

这话儿说得极巧,换一个不知端底的人来听,还道她说的是真的。申氏却是心里透亮儿,郦玉堂有些事儿上糊涂,内外打点交际皆经申氏之手,这打太极的勾当,申氏比秀英熟得多了。江州地方偏?来这里吃苦来了?那她与秀英这二年好赚了上万的银子是怎生来的?秀英也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语中未尽之意,申氏瞬间便明。

既明其意,申氏心中便感叹了起来。都说女人家一辈子要投两回胎,哪回投不好,都能先脱了半条命去。秀英这是投着好胎了,洪谦这样一个人,有情有义,又有本事有见识,委实难得,偏叫她得了去。一想洪谦说的那个话,申氏也只能叹服了。江州有多富庶,申氏在这里住了几年,自是明了。为争这个地方儿,京里王府没少与人磨牙。再大的情面,也不能叫郦玉堂长据了此处。当年吴王仗一张老脸,硬扛了许多年,不是也叫召回京了么?郦玉堂面子自不及吴王大,又是个甩手掌柜,又能在此处几年?

再者,人总是恋乡的,虽不曾久居京中,郦家总是京里人,如今只剩下六姐、七姐不曾说亲,也是时候儿挪回京里居住了。

这么想着,申氏自然又高看洪谦几分,又想,这般能耐人儿,却是九哥岳丈,九哥亲爹不顶事儿,教导不了他许多本事,这岳丈却是比亲爹靠谱的多了!且背后又有个苏先生,虽不是权倾朝野,可谁也不能不给他三分首页。这门亲事,原是她看着玉姐好,看着洪家和睦,是以将门户之见暂抛一头,于洪谦尚是个秀才时定下。眼下看,真是赚大发了!果然人只要心好,总是有福报的。

都说心思电转,申氏心里想这许多,也不过是眨眼功夫。既明洪谦是个有主意的人,申氏索性与秀英套个话儿,顺着说,且看秀英有何说法。洪谦也不曾交代太多,秀英只得将洪谦的话,委婉说出。左右不过是早作回京打算而已。

申氏道:“六哥婚事在即,要么孩子往这里来,要么我们回京一趟。我与官人商议一回,要不先回京罢。也有好些年不曾回京里了,便是亲戚,也须走动一二。”秀英道:“可有得奔波哩。”便不再提这个话,转与申氏说起年货来。申氏便说江州腊味好,然与京中略有些不同,家下有京中风味的,要与秀英捎些回去尝尝。秀英也笑应了。

秀英母女去后,六姐跑来笑与申氏道:“咱家九娘真真是个可人儿,娘知道她带来甚?”

七姐也抿嘴儿笑看申氏,申氏道:“是甚?”

六姐道:“除开那个娘看过的绣屏,还有个绣兔儿的绣屏哩,也是双面儿的,两只兔儿像要从里头跳下来似的。她怎知九哥属兔儿哩?”

申氏道:“又说傻话来,他两个同年哩。”说着,母女三个都笑将起来。七姐因说九哥常往洪家去,还小心买陀螺:“书童儿买了一包来,九哥拣了几个走,余下全赏与书童儿了。书童儿又没处放,也不玩,转拿与厨下李三儿的儿子,换了碗红烧肉吃。”

申氏听了道:“九娘待九哥也好,先时他带回张苏先生的字儿,要不是九娘情面,苏先生轻易肯与了他?他两个彼此气顺了,咱们看着难道不舒坦?我总要先走一步的,他们两口子才是要一处过后半辈子的人哩,你们都是明白孩子,相互体贴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哩,难不成要爱搭不理的,我才快活?你们心里都有我,便够了。生造出个冤家来,这人得有多蠢,嗯?你们也是,往后出了门子,可要与婆母处得好些儿,天既叫个男子有母有妻,那便不是叫她两个斗得像乌眼儿鸡。”

六姐、七姐领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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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尾总是忙,申氏又要摆酒,请各处官娘子等吃酒席,又见秀英一回。秀英多留一片刻,言明明日要来有事相商。申氏摸不清是何事,口上道:“我明日在家哩。”

秀英次日来,方说了洪谦欲开春举家赴京之意。申氏一愣:“阖家上京?可有住的地方儿?”秀英道:“且先赁了房儿来住,慢打量合适的房儿买了来罢了。这一家老的老小小的,都是女眷,他往京上去,家却留个谁个照管?”

申氏原想说,我家在这里,难道看顾不得?一想六哥成婚就在年后,自家也要赴京,郦玉堂不定何时任满,总须返京叙职,确也是看顾不了几日,界时又是一番周折,暗想这洪谦想的倒是长远。既如此,洪家赴京,便成定局。申氏便问:“你娘家那头如何安置?”秀英道:“我家官人说,一道儿走。”

申氏一点头,却不问洪谦为何如此笃定必能留京,转问:“苏先生可是也一道儿走?他身上还有些故事哩。”秀英道:“这个官人与他说去。”申氏便无话可说,不由动了一念,眼下却不好与秀英说。

秀英将事说与申氏知晓,也了却一桩心事,回家便转而点看玉姐嫁妆。先是,秀英已存下好些木料,送往木匠处攒造家具。各地家具总有些不同,总是南方显得精致些儿,旁的不说,床与妆奁两样,秀英是立意在江州造好的。都是细活计,秀英自程家归入洪家那一回,也算不得是正经出嫁,是以上自林老安人,下至秀英,都极看重玉姐婚事。木匠那里的稿子改了三回,终定下了稿子,再攒造。

终在年前齐了活计,都拉了来,堆放在洪宅空出来的三间房里。妆台精致,铜包角,又有抽屉暗格,玉姐看了,倒好盛许多东西。床是架子床,三面围栏,正面开的是月亮门,皆缕空透雕。玉姐道:“带着上路,恐磕碰了。”精细的东西,便有这条不好。

秀英道:“不碍的,床要拆了,捆扎结实了,咱坐船去,稳哩。”又拉玉姐看箱笼,点看林老安人与玉姐的嫁妆。复返了屋里,看首饰,也是新巧式样。玉姐道:“娘,首饰罢来,我……又不是现下便要去那家里,过二年,式样也老了,再融了重打,岂不麻烦?”秀英道:“不麻烦,不麻烦,走不了大样儿,这都是正经的式样哩。”所谓正经式样,便是盛妆之时要戴的,譬如凤冠,几百年也改不了大模样儿。

洪家这番响动,自是瞒不了人。街坊们便先知道了,自程老太公在日,程家做下多少人情来?各处打听了,闻说要上京,便齐与秀英道贺,又各携了首饰等物,权与玉姐添妆。

何氏一套赤金头面最是抢眼,秀英连说不敢。何氏道:“相处一场,你与我客气个甚?你与娥姐添妆时,我却不曾这般推辞的。”秀英忙叫玉姐收下了,心道,这却是重礼了。那头赵家、里正家等处,亦有物相赠,或是赤金镯、或是碧玉簪,又或是攒领、禁步、钗、钏一类。

林老安人娘家也来人,各有礼物相赠。听说林老安人亦要赴京,林秀才娘子不免要劝阻一二:“故土难离,秀英家官人要去京里求前程,那是不好拦的,您老何必再奔波?”林老安人年岁也大,长途奔波,实也叫人放心不下。林老安人却是另有主意,若无金哥,她在老家依着娘家过活,自无大碍。现金哥姓的程,她总要随着金哥才能安心。

因林老安人执意要往,娘家人劝几回,见她不肯回头,也只得罢了。隔几日,却打着送年礼的名头儿,送了些手炉、手捂子、斗篷一类来。南方人想北方,便是“苦寒”,北方人想南方便是“酷热”,只要觉着地界儿与自家略不同,心里头便有些不适。江州毕竟不是北地,皮毛一类总是少且不如,林秀才娘子便将上好的毡子寻了好些儿,说是与林老安人垫脚。

秀英代林老安人收了东西,又催促着将先时打好的家具、订的物什一起一起往家里放,船是已订好了的,洪、程两家,足订了三艘船。只待明年春暖,便启程赴京。

洪家这般忙,凡与他家有些干系的,渐次都于年前知道的。也不知洪谦与苏先生说了甚,苏先生也闷头将书籍收拾,命九哥将借来的御制新书还与郦府君。却不想九哥道:“父亲说,宝剑赠英雄,悉赠与先生了。”苏先生也不推辞,都收下了。

郦玉堂此举,也是受了申氏撺掇。苏先生这个名士与往常“名士”不同,郦玉堂待他是真敬重。申氏便以此开口,语及洪谦要举家入京,自家不日也要返京。与郦玉堂商议,无论是七哥还是八哥岳家,都与他们说定,一道去了京里。先将六哥亲事办了,次及七哥、八哥。

七哥、八哥事较之六哥、九哥都方便,因女家在江州,男家在京城,权作是江州送嫁往京,一道儿走,办了喜事、入了玉牒,与这两个寻了差遣,却不须往还奔波。至于九哥,申氏立意叫他跟着洪谦多学些事儿,便说郦玉堂:“亲家要往京里,苏先生也要同往哩,因他家没个男丁,要阖家赴京。这一路上止有亲家公一个正当年,苏先生老、金哥小,皆不方便,不若叫九哥随了去,也好照应,也好随苏先生学些儿本事。他先走几步,到了京里,咱们便好拜访苏先生,谢他照看九哥。”

最后一句戳得郦玉堂心痒难耐,当即便允了,申氏头一回感激郦玉堂爱名士的毛病儿。既想托付幼子,郦玉堂便以书相赠,讨这个人情。九哥说与苏先生却又是另一番说辞,不外是“不放心岳家这许多女眷上路”。

不知怎地,这消息传了开来,人皆赞府君高义,又有人说“都说儿媳像婆婆,不想这女婿也像岳父”。申氏却私下嘱咐九哥:“你岳父是个通透讲理的人儿,你多看他如何行事。多向贤者请教,多与能人相处,须敬重他。”

九哥勾出个笑影儿来,道:“儿省得。”申氏又忙与他打点行装,又不放心亲家在京里,免不了时时使人将轿儿抬了玉姐来,与她分说京中形势,又说自己所知之吴王府内与京中诸事。玉姐用心,一一记了。

见洪家忙碌,薛婆子生恐他家人走了,少做一注买卖,忙将极好几个丫头带了来,请秀英挑选。秀英不敢马虎,仔细依了往日的法子,不求极机灵,只要稳重。又买了三个七、八岁丫头,与她们都换了名儿,分叫杏儿、桃儿、李儿,只待这些时日查看,好些儿的都与玉姐做陪嫁。

洪家这通响动,却又惊动了一个人。

这盛凯一心读书,只想着中举了,好央父母往洪家提亲。哪料举人是中了,却不是名列前茅,心中虽有不甘,好歹也是举人了。回了家里向父母一说,盛父尚未及言,潘氏先是不喜:“你尚在读书年纪,来年便要赴京赶考,哪能分神?且那家人,女户里出来的,听着也不好听。听娘的话,外头天大地大,好女儿多哩。京中做了进士,打马游街,多少名门闺秀抢着要你哩。”

父母不应,盛凯自家也是无法,只好日日来磨。潘氏指望这个儿子出息,与她讨房好儿媳,总不肯应。且觉儿子这般迷恋,这洪家姐儿也不是个好的。母子两个尚未磨出个幺二三,那头府君家与洪家订亲了!

非止盛凯,连同潘氏也一齐傻眼。潘氏心中小有不快,府君家原似看重他家儿子,他儿子又想讨洪家姐儿,虽是她不愿意,未料另两家却做了亲。旁人不知,她自家心里尴尬。那一分小心思又不好说,却催促着盛凯用心攻书,来年中个进士,也好显出能为来。

盛凯心中苦闷,读一回书,往街上行走,又遇这等事,只得闷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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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申氏在家中与九哥先收拾行李,次与七哥、八哥岳家商量往京中完婚事。两处亲家皆有些儿犹豫,恐日头太赶,却又想,往京中完婚,便是开春随公婆领去认亲戚,实比在此处成婚,小夫妇自往京中,人生地不熟来得好。然又恐女儿随入京,无处回门。

正在焦虑处,郦玉堂却接着邸报:太子病重。

待吃春酒时,郦玉堂更接着吴王府来信,始知端地:原来这继后自有儿子,眼见前妻之子做着太子,终是不快,况还有个姑母太后在。终是将这太子挤兑得不敢抬手动脚,羸弱不堪,成婚数载,只得养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还夭折了去,自家身子也不甚好。年前往皇后处,皇后赏下饭食,却是冷的,太子用了两口,回来便病了。京中正为此事打着官司。吴王意思,郦玉堂先躲开来,休要进京,连同六哥婚事,也要暂放一放了。

第61 元夜

接了信,郦玉堂便犹豫了起来,他家因人口着实太多,许多人便与宫中无法太亲近。照说宫中事寻常涉及不到,然此事事关国本,他又是官家堂兄弟,怎能不受一二牵连?且郦玉堂知晓自己的斤两,隔岸观火,看着时机差不多,又有人提醒时,他也好掺一脚,除此而外,他却没那个本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思来想去,郦玉堂觉着京中水太深,不是他能淌的,便想依着乃父吴王之意,暂窝在江州不动弹。又与申氏商议:“你看看这信,京中事乱得很!往年哪回闹,不得有几个顶缸的倒霉?咱休要往那处凑去。洪亲家那里,是要赶考的,不好误人前程。我明日下帖邀他来,与他透个信儿,休叫他一头扎进去不知端底折了腿。六哥婚事,还是再等等看罢。至于九哥,也不叫他上京了。”

申氏道:“六哥婚事怎好等来?”

郦玉堂道:“他岳家是吏部尚书,这关节上,少不了磨牙,还是少招眼的好。”

申氏道:“先说好了,六哥亲事不是你我定的,我知你心里不痛快,我也嘀咕来。然既是王府里定下的,咱又认了,孙家姐儿好不好,都是六哥媳妇。只要她家不犯十恶,她人不淫佚失德,这媳妇你得认!”

郦玉堂不耐道:“你又想到哪处去了?我只说暂不往那斗鸡窝儿里凑,谁个说要退亲来?为人守信,这道理我晓得。你也不想想,哪回宫里头闹,不要夹进去几个冤死鬼来?这时节,纵是办喜事,也办不好,不如待风平浪净了再回去。”

申氏道:“我也不耐烦她们好打机锋。可九哥须得随他岳父去京里,你先听我说来,九哥今年就十四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过不二年便要成亲,也要谋个差遣,到了京里,只管跟着听听、看看,也好长长见识。大事没他的,谁个寻他晦气来?”

郦玉堂想,也是这个道理:“我写封信儿捎到京里,便说咱不去了,叫九哥回京磕头。”申氏听他这般说,放下一颗心来,她固不求儿子如何富贵,然家中郦玉堂如今快五十岁了,也不过是个府君,大哥兄弟几个,多不过六、七品官儿,九哥实无法做个“富贵闲人”,否则轮到自己孙子,不吃糠咽菜,也要买卖婚姻了。趁着年轻,有犯错儿的机会,多闯闯、多看看,又有个老到的岳父照看着,于九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申氏与郦玉堂定议,便撺掇郦玉堂去写信:“你往京中写信,除开家里,也记得与孙尚书那里捎去一封信儿。回来亲领了九哥往他岳父那里去,将九哥交付。”郦玉堂答应一声,自去写信,先从吴王府起,次与孙尚书,次与在京的大哥兄弟几个,一一写明了。看看天色略晚,便说明日一早携子往洪里去。

申氏晚间便叫来九哥:“京中有些儿变故,你阿翁原不想咱去淌浑水来。我与你爹想可你也大了,也该晓事了,小孩子家去了京里,大事儿上头无人记得你,你也休往上头凑去。你岳父是个明白人儿,但有不懂的,多向他请教。他们一家老老小小女眷又多,你须得懂事儿些,要多看顾着。”

九哥早知要上京,不意中有波折,今番得了确信儿,也不由露出个笑影儿来,看得申氏扭着脸儿一笑,笑完了,又正正经经再嘱咐九哥:“你岳父面前,可不敢拿大。”九哥道:“娘,我醒得。”

申氏知道他从来不说虚话的,欣慰一笑,与他说些个闲话:“你的行李我都收好了,船儿也与你单雇一条。我使王虎儿随你去,他京中熟的,到了京里,看你岳父如何安顿,他要下场,考前你不好总去打扰,也要时不时看一看,恐他于京里不熟,你可带着王虎儿与他分说。记着了,你娘子还未过门儿呢,你休要轻浮了,书也要读……”

九哥含笑听着,也不插言,只管听申氏说。申氏外柔内刚一个人,辛苦这些年,只养活这一个儿子,何时也不曾离了自己半步,心里却又明白,儿子大了,是必有这一日的。只好将眼泪咽下,絮絮叨叨,令嘴不闲,只恐闲了便要哭出声儿来,倒叫儿子不安。

说了许多,申氏又说了明日要去洪宅之事,嘱咐他明日要穿身整齐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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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玉堂极少出府衙,虽爱个游山玩水,江州也是景色秀丽,然每每出行也只是游山玩水而已,旁人家里,他也不好去登门。这江州城,他也算个土皇帝,谁个曾见皇帝无事往臣下家里玩的呢?

他一出行,便有许多双眼睛看着,及见他入了厚德巷,便“哦”了一声。众人皆知洪举人要赴京赶考,两家是亲家,郦府君登门,虽有些意外,却也没乱了章程。

申氏九哥暗暗好笑,只因郦玉堂今日打扮的甚是出挑。虽不着官衣,身上这身儿衣裳却是换了八件儿后才定下来的,一时嫌太新的张扬,恐不入苏先生之眼,一时又嫌太旧的寒酸,要丢他的脸。不带上玉佩呢,恐失礼,带了呢,又怕叫说奢侈。直折腾到三更时分,方满意睡下。

郦玉堂待赵信,便似养朵花儿、养只猫儿,然待苏先生,真真是谨慎。不正衣冠不敢见,不敢与他说声色犬马。有这位先生在前,他连高声大笑都不敢。

洪谦与苏先生接了郦玉堂父子,里头申氏也与秀英说明来意。秀英闻说要叫九哥同行,便吓一跳:“这如何使得?”申氏道:“有甚?他个毛孩子,还恐叫你们操心哩。只有一样好儿,虽是个半大小子,跑个腿儿还是够使的。休要说我们托大,他好歹有个宗室身份,一路上倒好多几分薄面。”

秀英自是感恩不尽,又想一事,便将自家要携土物并胡椒等事说了:“也好换个安身的地方儿。”一语提醒了申氏:“往常似这般有官身的人行船,总有商家要巴上来捎货,一是为少几个税,二也是图一路畅通。也有自家捎带财货的,然转卖倒要卖些事儿。”秀英便问申氏有无有带之物,申氏道:“我与九哥雇条船儿,除开捎带与王府礼物,倒好有些儿空闲,便也捎些儿罢。”

两人便说起如何销货来了。秀英自幼便做这个,申氏也是掌家的娘子,如今又是亲家,便不似在外人面前要维护“体统”。玉姐只管听她们说,自家也记下。那头申氏说完生意上事,复与秀英、玉姐,又说一回京中忌讳,玉姐听得更是仔细。甚而至于何处点心铺子好、哪座庙灵验,等等等等,皆问个明白。

外头苏先生听了郦玉堂说要使九哥一路护送,也赞他“高义”。一语毕,郦玉堂满面红光,眼角几条皱纹似都不见了。洪谦与苏先生颇有些斗气的意思,见不得苏先生“张扬”,然对着郦玉堂这般追捧之人,也唯有哭笑不得。只好与九哥说话,无非问些可曾到过京中之类,九哥一一答了。

洪谦倒是待见这个女婿,虽有时觉得他肚里七弯八拐,倒也觉他是个有分寸之人。有分寸便好,洪谦说得心满意足,咳嗽一声,道:“将到灯节了。”九哥抬眼,忽地瞪大了,又复了常态,道:“正是,我正想寻两盏兔儿灯与金哥玩。”洪谦脸上似笑非笑:“金哥可不属兔儿。”九哥脸上一红,愈发装作若无其事。

两处说毕,皆大欢喜。九哥暗想,早先备了两只兔儿灯,既然叫岳父说破,只好再为金哥寻盏走马灯去。秀英却是与申氏将捎货入京之事说妥,各各安心。那头郦玉堂最怕麻烦,既不用入京做事,也是舒心。

转眼灯节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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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因听洪谦阴声怪气说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便知事有蹊跷。盖因洪谦说完,便叫秀英推一把:“老不修哩,闺女面前说这个!”接着九哥身边的书童儿便为九哥送了消息来,道是灯节宴后,九哥要来寻金哥玩,与金哥捎盏走马灯。

听得洪谦笑个不住。

灯节这日,灯火不禁,九哥在家中不动声色吃了晚饭,便要出门儿。申氏与六姐、七姐母女三个掩着口儿,你看我、我看你,七姐还戳了六姐一下儿,俱眉眼含笑。九哥自打定亲,已叫她们三个如此这般挤眉弄眼笑过无数回,打第二回起,便已练就钢筋铁骨,任你戏笑,我自脸上一丝儿也不动。直等到母女三个笑得累了,他便带着灯笼,往洪宅去。

洪宅大门正开着,厚德街今日也是挂满了灯,金哥正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哥儿姐儿一处赛灯。听得马蹄声声,小孩儿皆抬头看去,都哄笑起来,说九哥:“你姐夫来哩。”

金哥将手里灯递还与胡妈妈,仰着脸儿看九哥,九哥下了马来,取了走马灯与他:“有些儿沉,摆着一道儿看罢。”走马灯颇大,是使两个人抬了来的,眼下放在金哥面前青石板地上,引得街坊孩子惊叹围观。

金哥默默看着这提不起、抬不动的灯,又默默转眼看书童儿手里两盏兔儿灯。九哥微知其意,笑着一闪身儿,挡住了。金哥一拧脸儿:“我姐在屋里。”九哥道:“休走远,我出来有好物件儿与你。”

自去寻玉姐,先见洪谦,洪谦将他上下打量一回,看得九哥心里有些儿发毛,便放他走。九哥不敢多耽搁,与洪谦一揖,方转身去见玉姐。冷不防听洪谦在背后道:“多走几步,免得积食。”九哥摸不着头脑,却也停步,转身道:“谨遵命。”

待见了玉姐,方知洪谦为何说那个话。原来玉姐这一日往厨下做了好红烧狮子头,特特与九哥留了一份儿,只因灯节里好吃个元宵,总是甜的,恐他吃腻便与他做个咸的来。且九哥正在长个儿时间,多食些肉食,于身子有益。

洪谦听闻她特特与九哥留了,不免要心中酸上一酸,晚间故意狠吃了两个大狮子头,害他元宵儿也只吃了两只。与九哥说那话,非止是酸,也是因他实吃撑着了,自家正欲出来消食。

九哥带着书童儿寻着了玉姐,玉姐已换了身儿衣裳,发上饰着灯节时妇人常佩之蛾儿雪柳,俏生生立在灯影下,看得九哥心中一荡,抢上前去:“天冷,休冷着了。”悄悄儿扶她胳膊,要将人带出。

非是他不起贼心,只因眼下还在洪宅,纵想拉拉小手儿,也要逃了岳父眼睛方好。朵儿提着个小食盒儿,一双眼睛狠狠看着九哥之手,重重咳嗽一声儿。九哥只当没听着,却与玉姐道:“我带了兔儿灯来哩,却才将走马灯放外头与金哥玩,咱也去看看。我又带炮仗来,看着他放。”

勾着玉姐到街上看灯。

外头金哥一双眼睛看着九哥扶他姐姐胳膊,便跑来拉着玉姐道:“姐,看九哥与的走马灯儿,忒好看。”九哥轻笑,袖子里取出一包物事来,便是他说的炮仗了。亲点与金哥看,倒好将洪宅里人引来。程实眼见玉姐护着金哥,是九哥拿着线香点火,吓不得,忙上来道:“还是小的来罢,休燎了姑爷衣裳。”

九哥便退住玉姐身边,一手一个,将姐弟两个揽了:“炮仗声音大,休震得你们难过。”朵儿从未见过这等不要脸的姑父,下力咳嗽几声儿,那头程实已点着了炮仗,硬着咳嗽声儿压下了。

九哥偏还对玉姐道:“朵儿是不是叫烟呛着了?咱也离远些儿,休呛着你。”顺手儿便将玉姐拐往街外看灯去了。

朵儿跺跺脚,提着食盒跟着跑了。书童儿见状,也只得跟了去。街上真个热闹。九哥自书童儿手里取了兔儿灯笼,自家掌一个,另一个交与玉姐手中,却将空出来的右手拉了玉姐左手:“街上人多,拉着我,咱休走散了。有人挤来,你便靠着我。我总护着你。”

玉姐叫他拉着手儿,便觉一股热气儿打从左手延至全身,不用照镜儿,也知自家双颊通红了,轻啐一声儿:“你倒好……”手上轻轻一挣,九哥掌上一紧,玉姐便不更挣来。九哥心安理得,拉着玉姐手来:“不好也不敢配你。”

“油嘴滑舌。”

“你说甚,便是甚。”

玉姐听了轻笑,两人一路走,也不多言,路上也有成双成对儿的。九哥玉姐与这些人擦肩而过,彼此看在眼中,都有些儿羞涩。灯节热闹,道旁除开各式灯笼,又有种种小摊儿,也有卖元宵的,也有卖胭脂水粉的,也有卖花翠的,不一而足。街边手艺,两人皆看不大上,走得久了,腹中却有些儿饥饿。索性往茶楼里坐了,朵儿将食盒提了上来,揭开来正是玉姐做的红烧狮子头。

玉姐做好,便将它放个小砂锅儿里温着,食盒夹层放着热水,此时取出来尚有余温。叫了热茶,又取了箸儿来。九哥先破一小块儿置碟子里与玉姐,方自吃起来。玉姐托腮,笑吟吟看九哥大口吃肉。九哥正是长个儿时候,吃相斯文,吃得却是不少。

食毕,各饮热茶,九哥方道:“鞋子极暖极好,你,休要累着了。”玉姐正襟危坐,却斜眼看他一下:“哦。”又正了脸儿。九哥悄伸手,拉一玉姐之手,玉姐也不挣脱,却将眼看他。外头又有个好大烟花放起来,两人齐从窗里往外头瞧,恰见近处火树银花,远处一轮明月,端的美极。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只觉便是如此对视心中已是美极。

渐渐坐得近了,肩挨着肩,玉姐道:“那双玉兔儿,你记得不?”九哥道:“嗯。”玉姐嗔道:“好难得物件儿,你就随手赠人了。上头有印记哩。”凡玉匠做器进献宫中,皆不许雕上自家名号,然手艺高超匠人,谁个做了好物不想留下名儿?便有无数巧匠,挖空心思,只为在这玉器上做小记号儿,又不叫人看出来。玉姐将那玉兔儿朝夕把玩,终在兔耳后觉出极小记号来。正是匠人某敬造之贡物。

九哥道:“你又不是旁人,我也不是随手。”玉姐道:“我却没这等物件与你。”九哥道:“咱俩一体,哪分你我?我的都是你的。”玉姐声若蚊蚋:“可不是,我也是你的了。你也须得是我的。”亏得九哥坐得近,听在耳内,只觉一颗心便要跳出来。定亲是父母之命,今日终亲耳听到她这般说,九哥喜不自胜。便是那拿他当贼防的朵儿,也顺眼了几分。

却听玉姐问他:“你说是不是?”九哥作出自家觉着沉稳,旁人看来急切的样儿来,点头道:“你说的是。”玉姐笑道:“是甚哩?你就傻应了。”九哥道:“我们两个总是一体的,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总是你的。”

九哥恨不得与玉姐长久做一处,却不敢将玉姐送回的晚了。回到厚德巷时,金哥正在放炮仗,九哥心里痛快,不免也下场一试身手。与金哥两个手上、脸上都有些灰尘,玉姐忙唤他两个进来洗手、擦脸,胡妈妈与金哥拧帕子,朵儿便拧了帕子递与玉姐。玉姐转与九哥,九哥因人多,又怕玉姐面皮薄,接了来擦手,饶是如此,也叫家下人等笑着看了一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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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灯节后,申氏愈发忙碌起来,收拾许多礼物,往赠京中,还说:“只恨不能与九哥一道走。”

未料一语成谶,尚未出正月,便有加急文书送到:皇太子薨逝。圣人急令各地,搜寻苏长贞下落,欲辟他入京为官。起先那礼送他出京的旨意便失了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