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手札第五记:柳不归伸手一捞, 捞了个空。
半晌,柳不归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
“好吧, 那你喜欢我么?”当归用力撑着自己的眼睛, 生怕一眨眼, 眼泪就会流出来。
终于他缓缓开口:“喜欢。”
终于, 溢泪。
但是, 他没有想到。当归听到这句话时笑出声来:“不归,你真好。让我能带着这句谎话入土。我走的也就不寂寞了。”说罢,当归起身, 脱离了柳不归的钳制。
柳不归伸手一捞,捞了个空。
当归赤着足走在冰冷的地面上, 苍白着脸, 赤-身站在铜镜前, 然后从里衣穿起,一件件地套上戎装。柳不归亦起身走到铜镜前, 蹲下身子为她更衣。
她误会了也好,等到以后她知道了事实真相时也就不会太过于心痛。长痛不如短痛。柳不归想。
为她穿上靴子,帮她在靴子里插上那柄她惯用的小匕首。
为她绑上腰带,在腰上缠上她常用的那条喂了毒的金鞭。
为她戴上头盔,那大红色如同鲜血一般的璎珞衬得她得更加的白皙。
动作熟练地, 宛若演练了多遍。
她自己拿起那两柄尘封多年的大小双刀。镜中的她, 英气勃勃, 宛若天女下凡。
“不归, 我要走了。对了, 我有东西给你。”当归放下了双刃,走到自己常用的机关前毫不避讳地在柳不归的面前启动了。当归伸手拿出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手札 , 递给柳不归。“我知道你已经拿到了那份我伪造的传位诏书。这是先帝的手札,如果我战死了你立刻拿着手札登基为帝。”
“嗯。”柳不归答应了一声。
“如果我死了,你要继续守卫好这个国家。不归,你懂么,用命去守护她,答应我。”当归说的有些恳切。
“嗯。”依旧是简单地答应了一声。
“好吧,是我多话了,让你烦了。”当归一顿,“最后一句吧,不归,这些年你有没有爱过我?”
“你会平安的。”柳不归的话语淡淡的,“我从未想过要致你于死地。
“不会了,不归,我累了。我们太近了,太像了。这次,我真正想要离开。去过过平常人的生活。”当归在脸上扯出一个微笑。
“你要离开我?”柳不归说着,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是啊,”当归一顿,继续说:“不要来找我。从此我们相见陌路吧。不,准确地说,不会再见了。”柳不归听罢,一滞。
“我走了以后,你就娶几个美姬妾,把我们柳家的血脉延续下去……唔,还有你一定要守护好大壶的百姓。还有,你要是这次真的遇到了你喜欢的,一定要好好疼她,还有……”
柳不归一把扯过了当归的手,打断了当归的话。冷笑着问:“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当归一愣,低下头去,说的嗫嚅,却无比坚定:“是,是啊。”
柳不归笑得更欢:“好,好啊。如你所愿。”
柳不归站在一旁,随手披了一件外衣,双手抱在胸前,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小女人。不,是女帝。只是这一次当归没有再回头看着他。
当归扯过风氅披好,快步从柳不归的面前离开了,没有做任何的停留。
柳不归一个人站在原地,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柳不归猛地一吸气,冷哼一声,快步离开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柳不归习惯了当归在自己身后追逐。从当归还是一个小小的奶孩子开始,后来变成了窈窕的少女,如今一个惹人注目的女人。她一直用一种低姿态来追逐自己。如今,她渐渐地想要走到自己的前面,甚至想到了一个人孤零零的离开。
柳不归不明白,当归为何如此迟钝。就算是自己这么一个对感情迟钝的人,也能懂得当归对自己的感情。为什么这只小狐狸为何就不懂?
我早就把你当成了要与我一起走到白头的人。
好,好,好。你既然累了,你既然想要离开我。那你就走,没有谁离不开谁。
柳不归渐渐攥紧了拳头,最后又渐渐放开。
回到崇阳殿之后柳不归拿起了原先看的那张棉帛,重新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须娶吾姊白氏悦己,则退墉州十二城。”
柳不归深吸了一口气,提笔写下:“允。墉州八城,换吾元妻平安。否,则一切计划停。”
***************************
之后就是三日不见。这三日之内,女帝昭告天下,御驾亲征。连同舒国,同抗斗国。斗国也毫不示弱,昭告天下,誓灭壶、舒二国。
全国上下一片哗然。没有人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窝囊的女帝居然会做出如此偏激的事情。斗国人不好惹,谁都知道。对于壶国这样的小国来说,割地求和是最常用的方法。怕是怕之余,又开始佩服起女帝的胆识。女帝说到底也是一个女人家,让有这番胆识,壶国男儿又有什么理由退缩?一时间,参军者数不胜数,也有些半大的孩子,也有有正当壮年的妇女。
当归没有点头,只新征了一些符合条件的,增加军队大约三万人左右。
三日后,女帝亲征。
当归身着一身铁甲骑着枣红色的骏马,昂首阔步带领着四十万军队走出城门,铁甲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丝嗜血的寒光。当归伸手握紧了自己左胯处的银色配刀,又摸了摸腰间系着的那柄金刺鞭。城内的妇孺百姓夹道送行,有呐喊助威的,也有小声低泣的。
壶国的百姓终于知道,这一次,他们面临着生死存亡的考验。他们能够仰仗的,只有眼前这位女帝。秋日的阳光映照在当归的脸上,给当归的脸庞罩上了一层金色的面纱。
当归慢慢前行着,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柳不归。
三日未见他了。当归自嘲一笑,或许,这一次真的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又或许,这一次,真的能够活着回来,只怕再见,又是另一番天地。
“吁——”当归开口,右手一把抓住马缰向后巧力一拽,勒马滞行。枣红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踩着步子,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回首一望,望向人群深处,没有他。
当归自嘲一笑,罢了,都说了决裂了,他又怎么回来送行?自己是多想了。
想到这里,当归回过头去,大喊一声:“驾!”然后一夹马肚子,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那时阳光正好,光芒正巧打在当归的脸上,给当归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御衣。
柳不归站在城楼最顶处默默地闪身出现,他抱着手倚在城门阴暗处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那个女人,他的女人,在万众中央如此的耀眼动人。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当归到底美在哪里。当归美就美在那份从容,那份大气,那份君王之气。
柳不归一直站在墙角,凝视着当归带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直到,再看不到当归的身影。一丝,一抹,都再不见。
柳不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崇阳殿的,或许是坐车辇,又或许是步行,他记不住了。柳不归摇摇自己的脑袋。但是,还是一片混沌,不见半分清明。
“浮君大人,可要进食了?如今已经是饭点了,小的也饿了,不如让小的蹭一蹭吧?”房梁处蹲着一个人,他长着和赵随一模一样的脸,却带着赵随绝不会有的嬉皮笑脸。
“滚!”柳不归抄起一只茶杯毫不留情地向他掷去,其力道之大,茶杯一撞到墙壁,几乎碎成粉末。
那人被唬了一跳,立即识相地闭了嘴,很快在房间里隐去了。
柳不归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叹了一口气,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一本小本子。原来是昏君的手札。
这老东西的手札。
柳不归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写着:“孤不懂他们俩为何如此针锋相对,换做是孤,孤觉得累。或许年轻人便是如此,呕这一口气。孤当时要是肯服一服软,不,没有当时,已经晚了,她走了。”
“已经晚了,她走了。”这几个字一直在柳不归的脑子里徘徊。
心里没由来的一口闷气。柳不归随手一甩,将手札甩到远处去了。
或许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但是爱,我不确定。我想,我还没有沦落到为一个女人茶饭不思的地步,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辗转反侧,也不会很想念她吧。我想,没有这个女人吧。或许。
这句话,柳不归没有说出来,他想,这样的话,不必说出来,当归会懂的。没有哪一个男人愿意和自己不爱的女人保持最亲密的关系长达十年。他也不愿意去说,不只是因为在宫里那么些年已经让他学会了沉默,更是因为在他前进的路上,当归已经做为一个异数,侵略了他的心。他不愿意,将一切脱离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