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是午后,李善想起前遇二老必是剑侠一流,一问柳青只知雷大先生一人,眼看夕阳沉西,天色渐渐晚了下来,文珠仍未追上;正想自己这等行径从来未有,暗中好笑,脸上有些发烧。忽见辛、柳二人在马上摇手,将马勒住,近前问故。柳青笑道:
“前面不远便是我所说八里坡土山,山西北有一石寨,内有土豪恶霸;左近弥陀寺又有两个凶僧;镇上人家多是他们耳目。浦侠女虽在江湖走动,这条路未必常走,容易落网,中人圈套。如走张店正路固是危险,万一绕走山后小路,便不投宿也要走往镇上打尖喂马。此时太阳已快沉西,天阴有雾,我们可去前面山上树林中凭高下望,不间她由哪路经过,全可望见。最好等她入网再往解救,大哥那面小旗实有用处,这里也许用上。否则,夜明珠虽是女侠,但她为人心性不定,未必肯听好话。事前劝阻,一个不巧反生误会,何苦来呢?”李善自不愿文珠涉险,闻言不以为然,心想到了山上望见人后再说。
一路盘算,万一相遇,对方素昧平生,虽见过两次面,情愫未通,这话如何说法?一行已由柳青引路,由树林绕出。柳青十分谨细,惟恐被人发现,马行甚缓。
李善方想,这等走法文珠必早过去,无异徒劳;及至到了山顶,由柳青择一隐僻之处把马系好,四下眺望,见山前共是两条野径,天已昏黑,只远远村落中微现出一点灯光,偶闻村犬吠声,到处静悄悄的。天色阴晦,又有点雾,昏沉沉看不甚远,正想即便有人走过,除却离开山脚数十丈这一段也看不见,腹中又有一点饥饿,正觉难耐,忽听辛良低语道:“那不是一点星光在飞动么?”循声一看,果见一点寒星贴地低飞,隐现林野雾影之中,由南往北急驶而来。随听马蹄之声由远而近,看出正是前见夜明珠光,来路也是先前横越之处,只自己起身在后,还并在树林中绕走了一段,文珠怎未赶上?
心方奇怪,人马已自临近,觉出那马不止一匹。正自注视,暗雾昏沉,看不真切。晃眼之间,那点寒星已由面前野地里驰过,共是四人四马,内中似有两个女子,过时还在说笑招呼,一会跑出老远,宛如流星过渡,隐现了几次便自失踪,以为文珠途中遇见同伴,心中略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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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正和辛、柳二人说打算追去,猛又瞥见前面路上飞也似驶过一条黑影,其行如飞,看不出是什来路。柳青笑说:“离此三数里便是前说镇店,镇上人家虽与贼党通气,多半为势所迫。内中一家与我相识,离两处贼巢不过里许。因与官道邻近,错过宿头的多来投宿,酒食方便,我们赶到那里先吃一饱,将马存下,相机行事,免得两马无处存放,万一有事,难于兼顾。到了镇上,我还要往附近看一朋友,二位哥哥不必等我。”
辛良先在路上早听说过,忙即点头。李善因见后来黑影步法快得出奇,心疑敌党,急于起身,也未在意。柳青说:“这里离贼巢大近,又非往来大道,马行大快难免惊动。我想浦侠女此时必已人困马乏,同行三人与她骤然相遇,不知是何来路。如不中人圈套,自投罗网,必往镇上投店,不怕遇她不上,无须大忙。”这半日来,李善见柳青虽只十三四岁幼童,人却机警老练,又是名父之子,当地道路形势全都清楚,早已生出信心;再想心急无用,真要追上文珠,如无事故,也难亲近,只能照着简、李诸侠所说常此尾随,不要出事走失,便有交代。闻言笑答:“我这里从未来过,敌党虚实更不知道,请贤弟和辛兄作主便了。”说罢,柳青领路前行,并不直走,经过一片旷野,又由一片树林绕出,望见前面灯光,柳青便请二人下马,跟在后面缓缓前进,自往前面跑去。
原来那地方乃是镇的后面,隔有一条河沟,宽只丈许,柳青在前一跃而过,到了东首第二家门外,正赶有人走出,互相耳语几句,便即跑回。那人乃是店主之弟金四,似和柳青相识有交,先搭了两块木板,等人过去,将马拉往马棚之内,柳青便请二人由后门走进。迎头遇见一个大汉,柳青喊了一句“金二”,大汉先现惊喜之容,笑问:“小爷,怎会此时同了朋友来此?”柳青把手一摇,附耳说了几句。金二想了想,答道:
“既有八太爷之命,那还有什说的?今日午前便在刘家传牌,先说不论谁家,只见浦侠女,立往送信。一面将其稳住,相机下手。方才寨主夫妇同了大姑又按客礼把她接进庄去。过时我正在门外,如非她头上那粒明珠,还当是别人呢。今日镇上外客不多,我店中更少,只有一位酒客,刚到不过半个时辰,八月天气竟会带上风帽,先说吃几杯就走,后又说是天晚年老,恐路上遇见强盗,和我借宿。这里都是连睡大炕,他说年老多病,恐怕夜里咳嗽吵人,心中不安。我刚对他说,今日客房空着,三位就来住店,那房他已包下。自从那年蒙八太爷救命,又加教训,早不做;日时生理,对人一味和气,还须和他商量呢。”柳青答说:“我们不过暂住,是否过夜还不一定,你把街门关上,我们再到前面去,要不在你客房里吃也好。吃完我还有事呢。”金二笑道:“小爷共只一年多不见,变得这等老练,真想不到。那客人是个老头,说话疯疯癫癫,带有百十两银子。
我知今日无事,浦侠女又早过去,这类事本不愿管,遇上那叫无法。既被寨主接去,再好没有,庙里和尚又是他们一家,街门已然关好,客房干净,就在里面吃罢。”随领三人往客房走去。
客房就在侧面,后墙临河,离地七八尺开有一个小窗。对面一列大炕,可容八九人并卧,旁边另一短炕,可容三人。墙上点着一盏油灯,光景甚暗。还未进门,便听里面有一老头连咳带呛,喘吁吁自言自语道:“可恨这两个店家先是问东问西,把我老头子当贼看待,我也自知不是官家公子、有钱强盗,既无行囊,又无好马,怕人家疑心,又多吃了几杯,把身上带的百多两银子尽其所有全数交他保存。谁知钱刚收去,人就跑没了影。此时又醉又困,一路摸黑走进房来,先想清静,这时想起,这大一间房只我一人,万一店家谋财害命如何是好?此时要有三两个客人同睡,多少也放点心。”说罢,便听脱鞋上炕之声。三人正往里走,吃金二摇手止住,等老头把话说完,不听动静,才当先走入,朝旁炕上睡倒的老头说了几句,老头已打起呼来。金二回身笑道:“已然无事,三位请进。”
三人入内一看,老头独自一人扯了一床棉被蒙头酣睡,呼声震耳。因睡在尽西头,横炕之上相隔颇远,室中只有一盏油灯,昏影幢幢,各人心都有事,均未细看。金二摆好炕桌,又点起一盏油灯放在桌上,先将柳青喊出,谈了几句,方始走去。一会,便听前面锅铲乱响,金氏弟兄先后端了好些酒食进来,甚是殷勤。金二又去壁角横炕上唤了两声,没有唤醒。柳青将他喊过,笑道:“我看不像,你大多心。”金二连忙摇手,不令再往下说,匆匆吃完,金氏弟兄收去残肴,便问有何吩咐,柳青笑答:“底下的事与你无干,只不要别人知道便了。”金二悄答:“我知无碍,只是小爷胆子大大,去年走后,怕八大爷怪我不知轻重,还担了好些天的心呢。”柳青把眼一翻道:“我料得一点不差,这回更有把握,非报前仇不可,这厮太可恨了。”金二悄答:“话虽如此,到底小心些好。”柳青不令再说,令其退出,悄告二人:“店主兄弟以前也是强盗,人却义气,我祖父帮过他忙,已然归正。这里情形他全知道。浦侠女不知怎会落在恶霸寨中?
他那里人多势众,外有一圈城堡,房舍甚多,又高又大,外人万难入内。二位哥哥可等我一会,我去寻人打听,至多个把时辰必回。浦侠女如有什事,金二已命他兄弟前往探询,必来报知,那时再走不迟。”
李善一听文珠自投贼巢,虽然悬念,但见方才四马同驰、互相说笑情景,双方明是;日友,我一外人,如何多事?所去之家虽是恶霸,无缘无故夜入人家,行同盗贼,也非所宜。想了又想,无计可施。柳青走后,甚是烦闷,和衣躺在炕上,正想心事,辛良自一进门,便留神醉卧旁炕的老头,看出李善心烦,笑道:“我料今夜必有变故,可惜昨日所遇那三位穿黑衣的大侠不知何往,只有一人在此,多厉害的贼党也不在话下。打死凶僧那一位更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偏似神龙见尾,连姓名面貌均未显露。柳贤弟定必深知贼党虚实,不过年纪大小,此行何事又不肯说,少时如不回来,我为恩主去往贼巢一探如何?”说时,李善因觉自己平日心高志大,最借羽毛,这次为了文珠,不知何故如此颠倒,费了许多心力,连人也未见到,不知为着何来。刚有愧悔之意,闻言暗忖:
“事前已与关中诸侠议定,这几位风尘中的好友极力撮合,必有原因。此女身世处境又极可怜,此时群贼环伺,危机四伏,便无婚姻之想,遇上也不应坐视;但是连日穷追,这等行径被外人看去易生误会,岂不冤枉?”再一回忆江心寺方丈之言,越发心惊,知道自己已入迷途,与以前心志判若两人,纵令平日任侠好义,济困扶危,遇上这类事决不袖手,如非文珠生得美貌,也不至于如此情热。想了一阵,忽然心中一冷,觉着人生百年,宛如春梦,此举有背初衷,休说对方心性难测,是否投缘尚不可知,即便如愿,转眼也是空花,何必自苦?不过事已至此,欲罢不能,便对关中诸侠也难回复,决计仍照预定,把文珠护到地头,不问途中能否相见,事情一完便各分手,不再作那求婚之想。
念头一转,心便宁静下来,正以为悬崖勒马,已把情丝斩断。
辛良见他呻吟不语,只当想念文珠,放心不下,暗中好笑;正要劝解,李善便把当时心事说出,辛良喜道:“恩主此言不差,自来尤物移情,女人祸水,我虽不知关中华山诸侠是何用意,但是浦侠女的为人好些难测,尤其她那单人独骑往来江湖,老戴着那粒夜明珠,夜间骑马飞驰丝毫不知敛迹,平日男女混杂,善恶不分,不论何方,多有来往,人生得那样美貌,多高本领也易出事。性情又与恩主决不相投,别的不说,即以昨今两次而论,恩主为她曾出死力,便我今日与贼党拼命也由恩主而起,她已听我说起,仍然不顾而去,也实不近人情。只为平日仗着师门威名,往来江湖,受惯群贼恭维,养成刚愎骄做之性。索性刚强也好,偏又不是那样性情。以我看来,早晚非有乱于不可。
老贼黑天雁也必为她身败名裂。以恩主的人品家世、文武才能,何求不得;为她颠倒,实是不值。以前对她用心还可说是事出无知,不能怪她;方才听柳贤弟说,她到泰山以前便听人言,恩主为她日夜奔驰,暗中护送,连贼党都有好些了然,她却照样刚愎自恃,对恩主的口气也不甚好。开头一段故意闪避,并还存有敌念,不是泰山松林内助她脱险,途中相遇也许翻脸都在意中。童家几位男女小侠为了此事俱都不平,只不好意思明言罢了。能够中止前念,再好没有。方才柳贤弟便为此女往探贼寨,因料同行男女三人均是贼党,怎会如此投契?想听她背后之言。对于恩主如知感德自无话说,再和三日前口气一样,回来便要强劝恩主不再过问,由她自去。我知恩主此时尚难罢手,照样帮她,原非不可,只不要过于认真罢了。”
李善闻言,想起昨夜林中对敌,文珠明知自己以强敌弱,助她脱险,连话都未说,便不顾而去,越发心凉,带愧笑道:“我对尘世中功名家室看得本淡,从小便有出世之想,想是前生夙孽,匆匆一见,便自钟情。家父母为我不肯娶妻时常悬念,新交几位良友又想作成此事,再四相劝,因此心中活动,觉着得妻如此,可以无憾,才有今日之事。
方才回忆前情,才知身陷情网,不由自主,好些可笑,现已醒悟过来,辛兄不必再提,我只作为受人之托,量力而行便了。方才路上已然言明,改过称呼,如何又呼恩主?”
辛良笑答:“我已答应于先,蒙恩主视若平辈之交,心已不安,如何连这口头称谓也非去掉不可?”李善再三相劝,说:“这样显得疏远,途中好些不便,将来见了那位黑衣大侠,我自有话说。”辛良听李善力劝,方始勉强应诺。
二人正谈说间,忽听壁角老头哈哈一笑,辛良连忙摇手,故意说道:“这位老人家孤身在外,荒村酒店,喝得如此大醉,店家如是恶人,再要露白,岂不危险?此时夜凉,不知盖好没有,我看看去。”忽听老头睡梦中喝道:“好大个的蜈蚣,还喷毒烟,我不把你宰了,留在世上岂不害人?”辛良轻轻走过,低呼了一声“老先生”,老头身子一翻,又自睡熟,打起呼来。李善见辛良对那老头十分注意,心中一动,也自赶过,辛良二次摇手,不令开口走近,又朝老头脚上细看了看,连喊数声,只听呼声震耳,并无回应,便退了回来。李善见那老头蒙头大睡,只露两条小腿在外,脚上的鞋也未脱去,形式甚奇,好似细藤结成,方想这类藤鞋从未见过,辛良已请李善回坐,先用茶水在炕桌上画字:“请对老头留意,不可惊动,如其醒来,对他必须恭敬。”随说:“时已不早,柳青尚未回来。他虽机警,毕竟年幼,胆子又大,好些可虑,请暂候,自往贼巢探看虚实。”李善想要同去,辛良力劝,说:“人情难测,你不比我,和这班江湖中人多少有些拉扯,又是内行,再说双方素无过节,夜入人家,被其发现,好些不便。以后这类事最好由我前往,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出手。”说罢,带了兵刃暗器匆匆走去。
走了不多一会,金二忽然走进,一见柳、辛二人不在房内,便要退出。李善见他神色慌张,忙追出去,间有何事;金二先不肯说,后才答道:“这位小爷真个胆大,方才约定,等我兄弟回来,探明虚实,再打主意,我见今日店中无什外客,只有那位老头,已然睡熟,惟恐兄弟心粗,又借故亲自寻去,仗着寨中好些熟人,有两个还是昔年伙伴,他们决然料不到我弟兄会是奸细。到了那里便被留住吃酒,费了好些心机,刚探出一点虚实,惟恐显露形迹,又坐了一会,方始同回;想寻小爷商计,不料这等胆大,竟会赶去。小爷还说年轻,辛二爷久跑江湖,虽未见过,久已闻名,也会这等冒失,不知厉害,万一遇险,怎对得起八太爷呢?”李善大惊问故,金二又说:“本来小爷不许我对相公先说,如今一去不归。方才回来沿途留意,辛二爷竟未遇见,越想此事越可虑。听说相公文武全才,也许有法可想。话虽说出,仍须从长计较,不可冒失呢。”随说经过李善才知寨中恶霸乃是弟兄两人,一名刘挺,一名刘旺,还有一个妹子刘翠珍,均有一身好武功。去年刘旺又娶了一个女飞贼飞来凤金针苗四姑,威势更盛。刘氏弟兄和弥陀寺方丈神力罗汉法朗均是黑天雁的至交,早受重托,和众贼党分别下手,生擒文珠,再由老贼来装好人。原定由泰山起,分成几路,直到黄河北岸,沿途埋伏,设下好几层关口,以防文珠突然改道。泰山一战好谋败露,老贼得信,本来不会这等快法,只为一场大雨,耽搁了几天,文珠虽然因此去了几个强敌,侥幸脱险,可是老贼派得有人暗中查探,以防同党背叛,或是走漏机密,事先得知,好打主意。这几个探子都是老贼心腹,素来腿快,沿途又有专人接应,下雨的第二天便探出宫、田等三个最得力的同党因和一姓李少年一见投缘,成了朋友,姓李少年却是文珠一面,因此脱离盗党,不再过问,估量机密已泄,忙即冒着大雨,用传牌火箭向老贼报警。
老贼本在黄河北岸分寨等信,接到传牌又急又怒,因听姓李的少年英俊,主仆二人骑着两匹好马沿途追随,心疑文珠情人,越发火高三丈,切齿痛恨,一面传令两个心腹死党,授以密计,一面改变以前所用阴谋,专人告知各路贼党,照着所说相机行事。如遇少年主仆先行杀死,只一发现文珠踪迹,一面选那素来相识的出面将其留住,或由生脸出场围困,然后假装助她,向其卖好,把以前将人擒到威逼凌虐、使先受苦的毒计改掉,一面专人通知,得信立时赶去。刘氏兄弟和文珠虽不相识,苗四姑与文珠以前却见过几面,刘旺近年因自己名声越大,得罪了好些有名镖师,巴不得多结几个这样共机密的死党。看完来书,还恐法朗先向老贼卖好,仗着贼妻与文珠相识,立照书信行事。正商量下手方法,打算次日起身,今日天明前忽又接到老贼二次飞书,大意是说,人心难测,有两个朋友全都中途变卦,文珠已然改道黄叶渡,绕往德州,正由张店经过,离贼寨不过二十多里,途中虽有自己党羽,但都不是文珠对手,只在途中拖延一点时候,想要擒她决办不到。好在夜间不能渡河,明日午后必要经过,请其留意。
这封书信原是那两名心腹贼党因在途中发现文珠改道,一面传知左近贼党沿途作梗,使文珠途中耽延,一面分出一人,拿了老贼事前交与的空白信牌,连夜赶往黄叶渡上游涉水渡河,通知法朗和刘氏弟兄分别戒备。文珠虽然起身在前,一则爱惜马力,赶上一段必要歇息,将马喂饱再走;那两个死党又极狡猾,知道得信匆促,途中请贼多非文珠对手,又知后面还有能手暗助,恐被迫来,改用软功诱敌,一个装着苦人,途中上吊,将文珠诱往偏僻之处,对打了一阵,文珠虽占上风,却耽延了不少时候,故比李善晚到些时。等到渡河,贼党已在天明前得信,算计文珠下午必到,一面传令镇上几处客店,以防万一走漏,一面背了法朗,由刘旺夫妻兄妹四人带了几个得力同党迎上前去。事有凑巧,文珠为追老人,把路走岔,被男女诸贼登高望见,连忙赶去。先由同去贼党上前围攻,苗四姑人最诡诈,因见姓李少年不曾同来,料定二人不是情侣,也许彼此相识,男的一面情痴,追随暗护,想要卖好,事前暗告同党,故意漏出口风,仿佛是受李善所托,假装强盗,等将文珠围困,再由他赶来解围,引使疑心。文珠因见贼党多是生脸,每遇一个都想生擒自己,互诫同党不可伤人,想起方才正受群贼围困,辛良明是昨夜敌人,忽然赶来助战,并代李善卖好,与群贼所说颇有相符之处,当时只想一面,也没想贼党既是李善所差,怎会死伤多人?心正气愤,男女四贼忽然赶来助战,将贼党打败。
推说出来打猎,无心相遇,请往寨中小住,明日再走。
文珠一则人困马乏,又见对方马上挂有野味,情意殷殷,和四姑本是相识,立时应诺,同往贼寨赶去。当地乱山丛杂,回环曲折,李善上来把路走错,以致相左,不曾遇上。文珠到了贼寨,谈起李善主仆沿途尾随,早晨过渡时还曾见他立在渡口,自己一向往来江湖,并未得罪什人,就有几个对头也都颇有名望,不会命人暗算。昨夜泰山全仗此人解围,当时忙着上路,又听同伴良友说起白云庵老尼居然出手相助,心生感念,欲往拜见,未及回身致谢,还觉失礼,方才听贼党口气,好似此人指使,虽然此人年纪太轻,又是富贵子弟,以前江湖上从未听过,急切问未必能有这多党羽,照他这样尾随不舍,也实可疑。四姑便在旁边进谗,力言李善必是一个会武艺的恶少,仗着财势,垂涎文珠美貌,暗中跟来,心有邪念。这类纨挎恶少最好将其除去。文珠经众一说,也觉那姓李的不是好人,又料必要追来,也许落在镇上,刘氏夫妻本来还要命人查探,后因刘妹劝说,方始作罢。四姑更料李、辛二人难免夜入贼寨窥探,随下密令,命众贼党里外埋伏,只有外人人寨,不问来意,立时杀死。金氏弟兄深知寨中贼党众多,埋伏重重。
先听柳青说起欲往窥探,恐其失险,连忙赶回,不料人已先走。此时不归,凶多吉少。
随又说起,弥陀寺凶僧法朗人更凶险,庙中住有一个同党,是个采花淫贼,武功极高,只为作恶大多,到处强敌,因以前救过凶僧的命,成了生死之交,藏伏庙内,已有两年。
凶僧和他交厚,以前并无人知,只刘氏弟兄知道。方才凶僧接得密报,文珠已被刘贼偷偷迎去,好生不快,已命人来说,要请刘氏弟兄陪了文珠明日去往庙中一叙,口风十分强硬。凶僧素来凶暴,又有淫贼在内,文珠处境十分凶险等情。
李善闻言,不由愁急起来,便问金二贼寨和弥陀寺途向远近,意欲赶去。金二虽知李善武功颇好,想起贼党人多势盛,恐有失闪,又悬念柳青安危,商量了一阵,便劝李善暂候,由他再往贼寨设词探询,如问出柳、辛二人已被擒住,再去不迟。李善因文珠处境凶险,坚欲前往。金二想起柳青前言,再四相劝,力主慎重,并说:“外面大雾迷茫,此去双雄寨道路崎岖,甚是难行,如由庄前绕越过去,路虽好走,但要远出两三里,又须由弥陀寺前经过,一个不巧,遇见凶僧门下徒党,立是祸事。好在我走得快,又不怕遇见他们,往返不过顿饭光景,何必忙此一时?”李善见他不肯说出途径,话也有理,只得应诺;告以辛、柳二人均是至交,柳青年幼,尤为可虑,务请速回。说时,隐闻房中冷笑之声。金二走后,回房一看,炕上老头仍在打呼,想起前事,正自心烦,忽听老头急喊:“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心中一动,忙赶过去,老头说了两句梦话又打起呼来。心想:“此人好些奇怪,先前辛良令我对他留意,此时天已深夜,除说两句梦话外人并未醒,无法与之交谈,不知辛良是否看错。”忽又想起:“来时简、李二侠曾说,此行无论遇何艰难危险,只管上前,腰问现有华山弟兄信旗,贼党决不轻视,如何这等胆小?”想到这里,胆子一壮,立将宝剑挂好,带了镖囊,匆匆走出。刚到门外,便听老头喊道:“别的不怕,留神蜈蚣钩子!”以为又说梦话,忙着上路,也未理会,悄悄走到转角,瞥见金四独坐客堂,对着一盏油灯伏在桌上打盹,恐被拦阻,轻轻绕往房后开门走出。
因听柳青说过贼寨在镇的西北,满天大雾,星月无光,惟恐走错,仗着练就目力,近处还能稍微分辨,由黑地里寻到来路小河,纵将过去。纵时,为了雾重天黑,恐防失足踏空掉在河里,纵得较远,用力又猛了一些,不料对面堆着好些干柴,黑暗中看不出来,一下纵在柴堆上面,唏哩哗啦响了一片,柴堆也被踏散。如非身法灵巧,一见不妙连忙往旁一翻,几乎跌倒。惊慌忙乱中,觉着好似被什东西挡了一下,身子才得稳住。
刚想起柴堆右面便是绕往店前的小径,伸手一摸,离身尺许果是前见小房,知未走错。
正往前赶,忽听门内惊呼之声,料知金四已然惊醒,因脚底道路不平,两旁又有好些矮树,只得摸着土墙往前急走。绕道正街之上一看,前途茫茫,昏黑异常,总算目力尚强,离身数尺以内还能分辨,便将宝剑拔出,借着剑上微光映照照直前驰。心急雾重,途中接连绊了好几交,几乎跌倒,不敢走得太快,只听柳青略说方向,又不认路,勉强把气沉住,试探前进,居然寻到路口。
李善目力本强,又在黑暗中走了一阵,步法渐稳,目光也看远了一些,认出镇口共有两条歧径,便朝西北方走了下去。那条路原是野地,还横着两条小河沟,并有树林阻路,先吃一株大树挡了一挡,几乎撞上,试出暗中行路没有灯火好些危险,便把宝剑不时挥动,以防万一;一面留神对面有无人家灯光。正走之间,忽听远远一声钟响,荒野中听去四面皆起回应,半晌方息。暗忖:“钟声不甚沉闷,也许雾气减退了些,听说弥陀寺就在贼寨斜对面,相隔只有里许来路,钟声似由前面传来,可知离庙不远。这等大雾,对面不能见人,庙中未必有人走出,只要寻到庙前,便可顺路走去,再有里许便是贼寨后门,岂不好走得多?”心中寻思,略一分神,没想到前面是一河沟,只有几块石板架在上面,事前忘了拿剑探路,一脚踏空,心方一惊,猛觉又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身子一偏,就势收回左脚,稳住身形,重踏实地,心神略定。想起那东西似由横里撞来,不像树木,举剑一挥,竟是空的,心中惊奇,同时,发现前面脚底横着一条白影,才知下面有河,沿河试了两步,才发现有桥可渡,只那一下撞得奇怪,暗中戒备。
刚由桥上走过,忽见前面暗影中又有两团火光驰过,隐闻步履之声,看出前有两人拿着火把并肩急驰,料是贼党无疑。刚把步履停住,想等二贼走远跟踪前进,忽听“嗳呀”一声,二贼全数跌倒,火把甩跌地上,地上枯草立被点燃,晃眼燃烧了一大片,四外蔓延开去。火光照处,前面不远右边山坡上果有一座大庙,倒地的是两个和尚,已然拔刀纵起,好似有什警兆,先朝四外张望,一见那火蔓延甚速,遍地衰草己被点燃,慌不迭便往右跑,匆促间没想到落在下风,还未赶到庙前山坡,那火已似狂潮一般由身后卷将过来,四外野麻小树全被点燃,再想回走,刚往回路逃遁,后面一堆杂草也全着火焚烧起来。二贼衣服全被引燃,急得在火中急呼乱跳,走投无路,好容易连窜带奔、冲烟冒火纵出重围。到了无火之处,人已烧伤,周身皆火,一个还惨号了几声,就地打了几滚,将火扑灭,才行死去。另一个纵得太慌,带着一身火烟拼命往前一纵,一不留神撞在一株大树上面,当时晕倒。身上余火又将树旁一株小树点燃,跟着挨近小树的一些树枝也着了火,晃眼全树皆火。那是一株半抱多粗的大梧桐树,本有油质,秋深时分满树黄叶,蔓延绝快,晃眼变成一株火塔,残枝断梗带着余火随风飞舞,左近林木又被引燃了好些。
李善立处虽在上风,道旁也有不少野草。见此火势正自心惊,忽然想起此河正与前面的路平行,许能通往贼寨,何不借着火光沿河前进,万一火势蔓延过来,纵过河去也较方便。念头一转,忙即退回,沿着河边肢陀往前走去。这时火已成了一片野烧,如非庙前一带林木均在半山坡上,地势甚高,下面野草不多,早已蔓延过去。一时火光如海,越来越广,天都映红了半边。方想这等大火庙中和尚怎未警觉?忽听远远呜锣之声由西北方传来,料知那是贼寨锣声,火光照处已然望见前面树林和一圈城堡,经此大火雾气也减退了许多。那火又是专往东南方烧,忙朝锣声来路飞步急驰,因嫌脚底路不好走,瞥见前面不远树林之中路较平整,那火相隔尚远,照那风向尚不致蔓延过来,连忙飞步赶去。刚到林内,便听庙中钟鼓齐鸣,人声呐喊,西北方树林内涌出一伙壮汉,各持器械水桶如飞跑来,火光照耀,浓雾已消,光烟飞扬中头上已现出几点星光,料知时近中秋,大雾一退,月光定必明亮,贼党人多,恐被发现,回顾庙中也有许多僧徒开门赶出,一齐抢到坡前,各持器械,抢着铲那坡前一带野草矮树,遇见带火残枝下落,立时抢前扑灭。为首一个身材矮胖的和尚同一短衣少年正在指挥众人救火。李善朝贼寨那面望了两望,少年忽然退人庙内,火光之中看得甚真,料是庙中淫贼,忙即绕林前进。初意贼党必来救火,再往前看,贼党已全停住,也在前面斫那草树,知道当地到处草木,又当秋深叶落之际,容易引燃。群贼身家在此,自是情急。又见内有两人年貌相仿,为首指挥,料是刘氏兄弟。贼党除了女眷空巢出救,此时前往救人正是良机,沿途又有土山树林掩蔽,不致被人看破。
李善刚由林中掩将过去。到了群贼之后,眼望林内寨门大开,寨墙也不甚高,可由旁边绕越。虽有一道壕沟,宽只丈许,足能飞渡。猛瞥见一条人影由斜对面树林绕来,到了后寨门左近,前后略一张望,急往寨右绕去。穿着一身华美夜行衣,头戴软巾,鬓边插着一朵绒花,正是前见少年,步法绝快,一闪无踪,料知淫贼乘人不备,暗中入寨,必有诡谋。正待暗中跟去,忽见寨门内又有一个少女带着一伙年轻女贼各持器械赶将出来。李善因见贼党忙着救火,不曾留意后面,正想纵出,稍差一步定必撞上,忙即缩退回来。由此起男女贼党时有进出,忙乱异常,几次欲行又止。后来想起贼寨是个半圆形,由这面过去也是一样,在此呆等作什?想到这里,便顺寨墙左面绕将过去。到后一看,寨左河沟较宽,一面尽是丛林灌木,野草过人,无法插足。寨墙下面地势奇厌,有的地方只剩一点墙基,宽不过尺,中间并有坍塌之处。下面河沟甚深,离岸一丈多高,常人至此决难通行,地势却甚僻静。李善仗着武功精纯,贴着墙壁绕墙急驰,不多一会便绕到寨后。抬头一看,寨墙上面还设有一座望楼,离地约有五六丈高,暗忖:“一路行来,且喜地势隐僻,又背月光,不曾被人看见。楼上如有贼党獠望,再往前进仍被发现,莫如就由这里掩上望楼,先探看无贼党在内,再打主意比较稳妥。”
当时灵机一动,轻轻一纵,援着寨墙纵了上去,侧耳一听,仿佛有人哼哧和滚地之声。再一察看地形,当地乃是贼寨花园,亭台花树甚多。因寨中男女贼党已全赶往救火,月光照处到处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望楼在寨东北角上,前面地势十分空旷,暗幸方才不曾冒失;否则,无论何方,只一越过寨墙,非被上面贼党发现不可。耳听最上层地板不住响动,渐渐听出有人被什东西堵住口鼻,在彼挣扎。四顾无人,试探着顺着木梯盘旋而上。那声音越听越真,忽然明白过来,探头往上一看,果是一个贼党被人反绑,口中塞满东西,反剪楼柱之上。心中一动,正往回退,猛瞥见一条黑影由斜对面楼窗下纵落,一路掩掩藏藏,行步如飞,往西北角一座楼房掩了进去。定睛一看,正是方才在外所见鬓插绒花的淫贼,脸上多了一个面具,跑到楼前,只一纵便到了上面,顺着楼外走廊往左绕去。猛想起方才曾见好些女贼由寨中涌出,并无文珠在内,莫要人就住此楼内?心中一急,忙即纵下,跟踪追去。相隔不远,转眼到达,忽听楼内男女呼喝之声,刚听得“夜明珠”三字,底下还没听清,跟着有人倒地之声,料知文珠在内,越发情急,纵将上去,也顺走廊往左绕去,沿途窥探。见那楼房共有好几大间,内里陈设华美,好似人家闺阁,只是每间房内不见一人,方才所闻呼喝之声已早停止,心中奇怪。
正往前走,忽听到头一间房内帐钩乱响,同时目光到处,发现地上卧倒一人,桌上放着一个七寸多长形似莲蓬上有许多小孔的金筒,纯金制造,十分精巧,急切问也未在意。因那响声似由里间传出,房门业已紧闭,惟恐打草惊蛇,便由外面绕去,隔着纱窗往里一看,不禁怒火上撞,刚把宝剑钢镖取在手内,待要闯进,猛觉手臂被人抓住,心中一惊,未等发作,回顾正是柳青,好生欢喜。同时目光到处,已看出室中赤身卧床的女子不是文珠,柳青手上拿着方才所见金莲蓬,一面摇手,一面把那莲蓬对准纱窗里面捏着后面一根银棍连抽了几下,立有数十股黄烟暴雨一般隔着纱眼喷射进去。刚看出莲蓬后面附有衔筒,只一抽动,立有大量黄烟朝前喷射,猛觉鼻端闻到一丝异香,人便有些头晕,料是江湖盗贼所用迷香之类,由纱窗上激射了一些出来,幸而闻得不多,否则必要晕倒。正自惊退,忽听柳青低喝:“淫贼,你的报应到了!”话未说完,室中赤裸下身的淫贼已晕倒床上。柳青见李善惊退,忙道:“大哥闻见香味了么,这有解药,闻上一些便可无事。”说罢,取出一个小玉瓶,倒了些白药粉与李善鼻孔抹上,当时神志清爽。
因愤淫贼奸淫妇女,意欲乘机下手,将其杀死,柳青拦道:“无须,这迷魂香便是淫贼所有,被我偷来。如无解药,至少七八个时辰才醒,此时刘贼兄弟也必回来,叫他看看活报也好。这样杀死岂不便宜了他?可恨浦侠女善恶不分,今夜被人困住,如非这场野烧,她头一个就保不住。辛良方才来此,几乎被擒,幸我先到,无意之中得到一个内应,乃是我爷爷昔年所救镖客之子,名叫潘宏,假作双方;日友来此看望,白天已在一起。因见主人有事,正宴女客,不曾惊动。当时虽得瞒过,事后难免败露,这且不去说他。后来外面起了野烧,我和辛二哥想要分人回去送信,免得大哥担心,又忙着要救浦侠女出险,跟着便见淫贼到处搜寻浦侠女的下落。也是报应昭彰,刘二的婆骑了一天马,把浦侠女困住以后来此洗澡,被淫贼寻来,先把一主一仆迷倒,再向丫头喝问,得知浦侠女现在地牢之内,就此杀死,因见这婆娘长得好看,衣服又全脱光,知道后园无人,连他那迷香莲蓬都忘了收,便抱婆娘上床。大哥来时,我已掩进房同,先把前房迷香解药偷来,本意直入内房,就用他这迷魂香将其喷倒,忽想起大哥见淫贼强奸贼婆娘,难免动手,忙又跳窗追来。他这纱窗看是死的,实则一推就开,惟防警觉,隔窗下手,差一点没将大哥迷倒。听说黑天雁明日午前必到,浦侠女本困地牢之内,火起以后,辛二哥和我暗人地牢,将防守二贼杀死,将她唤醒。本意她那宝剑十分锋利,辛二哥已给她盗来,打算把锁斩断,救她出险。她知我们是大哥所差,毫不领情,所说的话好些气人。我看大哥不要太痴,由她去罢。”
李善原是赶到窗下,发现床上卧着一个少年女子,脱得一丝不挂,只淫贼上身穿着一身短衣,手握女的两腿正在奸淫。因方才看见许多妇女赶出,心疑文珠为淫贼所算,当时怒火攻心,正待拔剑入内,被柳青止住。一听文珠被困贼牢,恨不得当时赶去,柳青偏是说个不完,几次想要开口,均被止住。想起来时在店中和辛良所说的话,知道辛、柳二人均不以苦恋文珠为然,只得罢了。再听这等说法,料知文珠把他当成浮浪少年,心中更凉,暗忖:“你既不知好歹,我偏助你脱困,等到无事,再行分手,从此更不相见,叫你知道李某是个奇男子,看错了人。”念头一转,心中难过,勉强笑道:“我已受人之托,必须忠人之事,好在我已不想交此朋友,等她脱去此次险难,便不与之再见,贤弟以为如何?”柳青微笑道:“这样也好。”李善忙道:“既往救她,事不宜迟。贼党如回更难办了。”柳青笑说:“大哥真个多情,可惜此女是个木头,否则我也不会劝你。实不相瞒,来时她已脱险,只不过见她说话不近情理,由她自去,没有一路罢了。
这场野火不知何时才完,贼寨四围树林大多,风向一转,全要烧光,因此他和弥陀寺凶僧全都害怕,不分男女老少全出抢救。别的不说,单把这一圈火路隔断要费多少人力。
如今全庄共只十来个老年妇女和些小孩,有的已睡,都在前面。防守望楼和石牢的几个贼党均被我们绑起杀死,刘二的贼婆娘同两个丫头又被淫贼迷倒,还杀死了一个。前寨已闭,一个人都没有,我们只管大大方方由花园旁小门绕出,决可无事。”
二人边说边走,到了楼下,忽听远远一声马嘶,柳青喜道:“这位黑衣人本领真高,大约连浦侠女那匹马也给盗走了。”李善虽恨文珠对他轻视,心仍惦念。一听黑衣人,忙问经过,才知柳青祖父江湖上交情最宽,柳青年纪不大,家学渊源,人又机警灵巧,此行一半为了少年喜事,一半也因辛、李二人一见如故,断定文珠必在弥陀寺、双雄寨两处被困,知道乃祖威名这两处贼党不会不知,何况左近不远有一新近移居在此的侠盗,乃两代世交,父子二人全都相识。金氏弟兄也有一点照应。想由李善身上与平日朝夕想望的关中诸侠结交,便向乃祖力请,一同赶来。事前听一少女说起,李善和文珠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为不平。到了镇店,先寻侠盗安公然、安平父子,见面一说来意,公然父子不特不肯相助,反倒埋怨了几句。柳青负气,当时告辞。走在路上,细想安氏父子世交至好,断无如此薄情,内中必有原因。再一回忆所说和刘家相识的话,忽然醒悟,断定对方必在暗中相助,胆子越大。刘氏双雄武艺甚高,素来强做自恃,断定无人敢于上门,贼党又多,前寨还设有好些机关埋伏,一有警兆立可发动,设备只管周密,从未出事,未免大意。柳青人小灵巧,容容易易越过寨墙,到了里面。因内中房屋甚多,所有贼党全聚居在内,文珠被贼妻请往花园居住,在一高楼之内,因由后寨入内,急切间自难寻见,找了好一会也未找着。
正想擒一贼党询问,忽与潘宏相遇,拉往所居客房之内谈了一阵。刚谈起贼党要将文珠灌醉,困入牢内,防她明早坚执起身,如其醒来质问,便推弥陀寺凶僧要来劫人,双方多年近邻,凶僧本领又高,不愿树敌,故此将她藏入牢内,一面设法拖延,挨到黑天雁明日赶来再作计较。跟着便听贼党报警,说有奸细入寨,心疑李、辛二人寻来,刚和潘宏走出,迎头遇见辛良,忙告潘宏,迎上前去,推说柳、辛二人均是潘宏至交,日问来此,方才出外解手,把路走错,致生误会,随同回到屋内。彼时刘氏兄弟男女为首诸贼因把文珠软困在内,全都兴高采烈,潘宏又在寨中住过两年的朋友:常时有人来访,就此忽略过去。二人正在房中商量如何去救文珠出险,忽听窗外有人接口,说了句“要走就走,此时最好。”三人听出外路口音,忙即追出,已无人影。
为防贼党见有生人来此窥探,院门早关。潘宏也是绿林中的高手,忙同二人纵上房去,登高一望,弥陀寺那面忽起野烧,火势甚大,半天通红。跟着便听前寨呜钟之声,男女群贼闻得火警纷纷赶出。潘宏久住寨中,原知地理,先往后园一探,文珠已然醉卧,被女贼送往石牢之内,忙即回告二人分头行事。先将望楼防守的贼党由辛良动手绑起,盗了文珠所用宝剑,寻到石牢,将守牢二贼杀死。辛良上前,隔着铁门告以中计被困,话未说完,文珠醉梦中惊醒转来,神志不清,一见辛良,想起黄昏以前所闻,胸有成见,也未寻思,误认李善又在命人闹鬼,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柳青年幼气盛,固是大怒,辛良当着外人也觉难堪,再吃柳青强着一拉,便同退出。其实文珠只是心急了些,话才出口,已发现身在牢内,铁栅坚固,下有重锁,立时明白过来。无奈方才话说太满,柳青答话难听,无法改口。闻听三人边走边谈,说她不知好歹,早晚落入贼手受人侮辱,身败名裂,此是忘恩负义、不知好歹之报,眼看人已走出地道,正自悔急,拾起地上宝剑,想将铁栅斩断,斫得火星乱迸,并无用处。
正自忧惶,忽见一条黑影如飞驰来,到了门前,伸手挽着外面铁锁只一扭,那尺许长的大铁锁竟被扭断。牢中原有灯光,认出来人正是泰山所遇杀死凶僧的黑衣蒙面大侠,好生惊喜,方要开口,黑衣人已先说道:“还不随我快走,出了贼寨,等我将你那马盗来,连夜上路,免遭毒手。”文珠忙着称谢。黑衣人已当先驰去,只得随在身后,由黑衣人引到寨旁小门走出。行约半里来路,树林之内,遥望前面红光烛天,火势甚大。回忆前情,宛如梦寐。黑衣人随令等候。文珠刚想起自己那马外人不能近身,想要唤住,人已不见,所行又非原路;隔了一会,忽见黑衣人用布把马头绑紧,口中塞满破布,强拉了来,文珠忙把布套破布取下。黑衣人随说:“前途小心,我还有事,西北两面均是山崖,须由东南行走,避开火场。逢庙须要小心,不可被那和尚追上。非越过火场不能上路,越绕远越好,有人暗助虽然无妨,到底惹厌。”
文珠刚一应诺,黑衣人已如飞驰去,便照所说骑马前进。本意照着黑衣人所说,绕过那片火场再行上路,谁知当地山岭杂沓,路甚难行,文珠步行尚可,因骑着马,好些地方均须迂回绕越,不能直走。弥陀寺本来不易避过,文珠连日劳顿,匆匆起身,想起前情,又急又恨,加以贼党众多,危机四伏,不免心慌意乱,不知不觉把路走错,无意中绕往庙旁。这时火势越大,满天红光,雾退之后月华尚好,照得左近山石林木无异白昼。文珠只知策马绕路飞驰,先未见庙,还以为相隔已远。等由一条山沟绕出,闻得侧面人语喧哗,抬头一看,忽然发现右侧面现出一片庙墙,再往前走便到土坡前面野地,因那大片野烧被沿途山崖挡住,不曾看清,庙前树林中已发现人影,心中一惊,知一出去必与凶僧师徒撞上,忙把马勒住,转身急驰。庙前火路已被庙中僧徒切断,火由横里烧过,离庙渐远,前面燎原之势却越展越宽,隐闻黄昏来路村镇上呜锣犬吠之声,方想这一带景物荒寒,除却邻近官道小镇外人烟稀少,如非天降大雨,这数十里野地非被烧光不可,仰望空中浓雾全消,碧空万里,晴霄一碧,只西北方浮着一片云影,相隔甚远,全无雨意。
正在盘算途程和李善黑衣人等来历,心中烦乱,忽然一阵急风挟一股热气由斜刺里吹过,抬头一看,乃是一股旋风裹着好些带有火星的残枝断梗由庙前一带往前面斜飞过去,暗道不好,大蓬火星已蔽空而下,正落马前,相隔也只一箭多地。那一带离庙最近,向无行人,野草甚多,风干物燥,早已枯黄,火星落地,当时点燃,风向忽又旋转,由逆归顺,衰草着火立成燎原之势,随风卷来。那马不等主人招呼早已转身,仍朝前路疾驰。文珠大惊回顾,身后来路已成了一条火弄,好些矮树均被点燃,火和潮水一般由马后涌来,那马也和弩箭脱弦一般朝前飞驰。快到出口,忽然想起前面便是贼庙,此去岂不撞上?凭自己的武功,虽然常遇强敌,无如人单势孤,后面保不住还有追兵。初到刘家,曾听刘旺说起凶僧是他多年近邻,彼此本有来往,但是对方性情凶暴,无恶不作,庙中又隐藏着一个采花淫贼香粉蜈蚣一枝花强飞,更是色中饿鬼,遇上难免生事,最好晚走半日,也未说出原因。这类盗贼只管面和心违,一遇上事极易联合,已是可虑,庙中僧徒如是易与,以黑衣大侠的本领不会那样着重。事前既加警告,可知厉害,还是避开些好。
文珠心念才动,已离出口只十余步,后面火势又猛,环山烧来,如非出口一带俱是石崖,无什草木,人马已被火涛追上。急切间正想骤出不意,仗着马快,猛冲出去,顺着前面刚烧光的火场边界落荒而逃。只要跑出一段,就被凶僧警觉,也难追上。万一敌人脚程大快,不过少数几人,凭自己连珠袖箭也能将其打退。刚把弩筒取下,准备应付,回手正握剑柄还未拔出,猛觉眼前一花,喊声“不好”,宝剑还未出鞘,连人带马已被三个绳圈上下套住,一同跌倒在地。知中埋伏,想要拔剑抵御,耳听头上众声哗噪,人已离鞍,悬空而起。那索套十分巧妙,上半身全被裹紧,休想挣脱。一会拉到崖顶,随有多人涌上前来,将文珠全身绑紧。眼看前面爱马先被敌人套倒,跟着便有两个和尚抢上前去,将套索解下,拉了就走。刚走不几步,内中一个抢前跑去,那马忽然回头一口将和尚手臂咬住,昂头一甩,跟着抬腿就踢,只听一声急叫,拉马和尚早已跌出老远。
那马甚是灵活,将人踢倒忽又旋身双腿齐飞,找补了一下,就势衔了马缰如飞驰去。和尚只急叫了一声,便倒地不起,似已死去。余下僧徒还有多人,一见同伴被马踢死,同声怒喝,各持器械朝马追去,飞镖弩箭一路朝前乱打,无如那马跑得太快,晃眼便绕过火场,窜人树林之中。逃时,中间一段草地火还未减,相隔约有两丈来宽,那马一跃而过,群贼暗器一件也未打中。再看身前敌人有七八个,全身已被绑紧,横倒在地。
原来那弥陀寺坐北朝南,建在半山坡上,西南两面均有大片树林,东面一片斜的崖坡,外观好似背山而建,实则正对庙后是一崖洞,深约三数十丈。另有小洞两处,前后相通,密室粮仓均在其内。东面崖坡宽约两丈,可由洞外绕往后洞。下面危崖壁立,高约十丈。中间另有一片凸崖,离地只两丈高,上面怪石林立,人伏其内决看不见,正当两崖相对的出口,形势奇险。文珠便由下面经过,当初次过时,人马还隔老远,便被后洞防守的贼党发现,见与黑天雁来信所说骑马少女浦文珠相似,有时马行暗影之中,头上并有一点寒光闪动,料是此女无疑,忙即分人赶往庙前报信。凶僧立时传令,一面分人埋伏山口,为防文珠马快,又命准备绊马绳,先把马绊倒,一涌齐上,不料文珠行近出口,忽然惊觉,回马飞驰,马行太快,追已无及。凶僧看出文珠地理不熟,知道刘氏兄弟受有老贼黑天雁之托,决不至于深夜放她上路,料是乘着刘家救火盗马逃出。正待命人分头拦截,忽见后山火起,人又逃回,贼党中恰有两个会用绳圈的能手,原是关外马贩子出身,所用套索绳圈百发百中,弟兄二人一名史鸿,一名史清。因听文珠骑马逃回,正各拿了绳圈打算沿崖抄近路追去。一见人马跑回,正好迎上,冷不防当头罩下,同时埋伏谷口的贼党见文珠身后己成火弄。归路已断,也想迎头堵截,抢将进来飞索套马。两下不约而同,都是又快又准。
这时风狂火猛,轰轰乱响,加上树木烧裂的爆音,远近嘈成一片。文珠前有强敌,后有烈火,又是心慌意乱,只顾盘算突围之策,没想到上面敌人暗算,那马跑得又急,等到闻得头上风生和绳圈影子,连人带马已被擒住绊倒,离鞍而起。最气人是腰间宝剑本甚锋利,这类绳圈原可切断,无奈骤出不意,剑拔得晚了一步,剑未拔出,连手也被套紧。正在愤恨喝骂,忽见侧面走来一个身材高大。貌相狞恶的凶僧,到了面前,哈哈笑道:“你就是夜明珠么?我有两个好友俱都想你。我知你落到刘家,命人往请,竟说人还未到。我知刘氏弟兄不顾朋友义气,二次命我徒弟前往警告,走出不远便遇野烧,送了性命。我虽不是真正佛门弟子,荤酒杀人无所不为,但我人最爽快,自知呆大黑粗,讨不得娘儿们的喜欢,我也认定女人全是起祸根苗,越好看的越糟。你对我只管放心,不过我那两个朋友全都爱你,又都和我有交情,我想一个娘们如何能嫁两人,方才想起主意,谁先到手,便是谁的。本定明日请你来此,由你挑选,无奈内中一个太好女色,一听你在刘家,强要赶去试上一下,怎么劝他也是不听。我知刘氏弟兄并非好惹,他孤身前往,人还未回,你却乘机逃走,其中必有原因。你如自己上门,固应以客礼相待,现我强二弟还未回来,就许受了刘家暗算,如我料中,决不甘休。还有另外一个想你的人,曾费不少心机,并还来信向我重托,不能放走,说不得只好委屈些时,等这两个爱你的人来此,你只答应肯嫁他们,不是我的嫂子,也是我的弟妹,那时再向你赔罪不迟。”说罢,。便命把文珠绑紧,送往洞中,多加绳索,绑在平日打人的石条之上。
文珠始而急怒攻心,几乎晕死,及听这等说法,方想询问所说两人是谁,继一想此时咒骂徒自取辱,只得任其所为。凶僧说完便走,文珠被人抬往洞内,半卧在一个尺许粗细的石条之上,再加上几道粗索。人去以后,暗中用力一挣,觉着绑绳十分坚韧,除非快刀宝剑休想挣脱。盗党似知文珠武功不是寻常,套索并未取下,竟连宝剑镖囊一齐缠紧,自知身陷绝境,除却黑衣人二次赶来暗助,凶多吉少。侧顾洞口只有两贼防守,心想:“此时庙中僧徒贼党忙着救火,防守的人甚少,黑衣人如知我被困在此,必来解救。并且行时曾说有人暗助之言。除他以外,还有何人?此人武功高得出奇,从所未见,何故对我如此出力?如说为色讨好,见面神情又不应那么冷淡。莫非姓李少年对我情痴,知我此行危机四伏,自己尾随暗中救护不算,又把这类高人请了出来?起初疑他不是好人,此时回忆前情,泰山盗党如是对方诡计,怎会沿途均有伤亡?只奇怪辛良明是昨夜盗党之一,怎会掉头与之一路?”好生不解。再一想:“方才被困刘家石牢之内,辛良曾带长幼二人欲来解救,只为胸有成见,对他答话难堪,跟着黑衣人便赶了来。既然屡次出力助我脱险,又知弥陀寺凶僧厉害,为何又不顾而去?万一这几个救星全是一路,事后谈起,误认我恩将仇报不知好歹,就此负气不管,身落贼手,遭了污辱,由此身败名裂,岂不冤枉?”
正在回忆前情,心乱如麻,苦盼救星不来,愁急万分。忽听门外又来一贼,与前二贼交谈,大意是说,淫贼一枝花强飞因听夜明珠美貌,起了淫心,仗着所用迷魂香中人必倒,欲乘刘家忙于救火之际偷入内寨,将人迷倒,奸淫之后,解醒过来。如肯从顺,一同回庙成婚;否则,照他惯例,先好后杀。不料夜明珠不曾寻见,正赶刘二婆娘因把夜明珠困入石牢之后回房洗澡,被他撞上,用迷香把人迷倒,还杀了一个”厂头。正在奸淫,不知怎的,被另一人暗用迷香迷倒在婆娘身上。刘二见风向相反,火路又断了两条,知已无害,回房安息,见状大怒。初意和好夫本要全杀,后来发现死的丫头,男女二人又都昏迷不醒,这才看出中了迷药。跟着又听人报石牢锁断,夜明珠被人救走。因强飞虽在庙中久住,平日不见外人,刘氏弟兄新近才有耳闻,当时把他脚筋挑断,费了许多事才用解药救醒,非刑拷打,死去活来好几次,始终不肯连累凶僧,只说背人所为。
刘氏弟兄自是恨毒,把强飞打得体无完肤,倒吊石牢之内,却不杀死,一面命人来向凶僧责问。凶僧人最粗野狂做,不知强飞已是受尽惨刑,九死一生,一听被擒,先自情急,竟把事情揽在身上,说刘氏弟兄擒到夜明珠,偏说假话,相托未见,毫无义气,为此才命强飞往探,想把夜明珠寻到,向其理论。是好的,把他放回,定日一分高下。来人听完,才把强飞采花经过说出,凶僧越发羞恼成怒,如非来人答话巧妙,善用激将之言,几乎当时杀死。就这样,也把耳朵削掉,带了记号回去。如今双方已然破脸,也许天明前后便有一场恶斗。并说凶憎和淫贼生死之交,因事由夜明珠而起,大为愤怒,只等雨下火灭,或是风势转小,便要把夜明珠捉去,给她一个厉害等语。文珠才知刘氏弟兄果是阴谋,害人害己,听去虽觉快意,身落虎口,更是可虑。耳听二贼互说天明将近,救星久不见到,分明对方心冷,早晚必受凶僧凌辱,死活都难,正自优急。忽听门外“嗳”
得一声,和人倒地之声,跟着跑进一人,就着洞中油灯一看,来人正是穷追自己的姓李少年。灯光昏暗,洞中地大,堆着好些怪石粮袋,匆匆走入,自看不真。被绑之处隐僻黑暗,前面又有石头挡住,由外望内更难发现。少年东张西望,满脸惶急之容,知为救己而来,两次想要开口,均因平日性做,先在石牢又向辛良等三人说了极难堪的满话,骂得对方分文不值,如今落在危难之中向人救援,怎好意思?欲言又止。
来人正是李善,先听柳青说完,寻到辛良,别了潘宏,便朝文珠去路追赶下来。因听辛柳二人说文珠牢中答话可恨,心甚不快,本不似以前心热,只想追出一段,发现文珠出了险地,避开弥陀寺一面,便各回店,明日仍由文珠去路起身,遇上危难,仍就帮她,但不再为注重,也不与之相见。辛良回顾四外无人,悄告李善,昨夜小老头正是泰山所遇黑衣大侠,因所穿藤鞋形制奇特,与泰山所见相同,便留了心。方才文珠遇救逃出贼寨之后,黑衣人重又赶回,忙抢上前相见。辛良原是心细机警,知道文珠多不好,李善已人情网,决不肯视死不救;到了外面,便拉着潘、柳二人商计,想把牢锁打开,再行退出,逃否听便,总算把心尽到,以便回复李善。柳青还不愿意,正争论间,忽然云破月来,发现地面上有人头影子一闪,暗中偷视,身旁不远假山石上站有两人,正在低声说话,内中一个背向自己的正与泰山黑衣人一般打扮,便和潘、柳二人打手势,改变口风,假作负气,一同前行。到一山石后面隐身回顾,黑衣人已往牢中驰去,只看到一个背影,另一个头蒙纱巾似一女子,已然不见,疑是同入牢内救人,忙换地方藏起。
一会,便见黑衣人带了文珠跑过。辛良见那山石颇高,可看墙外,一同上去藏起,又见黑衣人匆匆赶回\前往盗马,同时发现淫贼踪迹。柳青早听人说过淫贼一枝花的来历,想起祖父前年曾说,门人子女无论何人遇见淫贼,必须杀死除害,不可放过,并还分了一些专破各种迷香的解药,行时无意之中带了一小瓶解药在身上,竟会无意之中不期而遇。当时便告辛良,说有一要事,匆匆追去。潘宏恐其年幼无知,胆大惹事,尾随在后。
辛良不知李善业已暗中赶来,觉着黑衣人难得遇到,意欲拦路相见;又想,潘宏同往,当可无事,便未随去。等其走过,突然出现,黑衣人见他如此机警灵巧,笑说:“李善已来。文珠此行稍一疏忽必与凶僧路遇,可告李善,好人须做到底,不可半途而废。”
又夸奖了辛良几句,姓名面目仍未吐露,便自拉马走去。
辛良说完前事,李善心情本来矛盾,闻言更可借口,便不听柳青的劝,一同向前急追。正走之间,猛瞥见文珠那匹爱马由远方树林中狂窜出来,人却不在马上,料知文珠出事,由不得情急起来。三人都不认路,又须避开两处贼党耳目,好容易绕近庙旁,忽又为火所阻,无法再进。柳青力言:“此时到处皆火,风向略转,或遇旋风吹来的火星,当时燃烧起来。这等乱闯实是危险。好在刘家二贼远未警觉,文珠如其遇险,必在弥陀寺一面,在老贼黑天雁未来以前,至多被人擒住,决不妨事。这类不知好歹的女人吃一点苦也是应该,何必如此心忙?”李善因柳青年纪虽轻,武功甚高,将门之子,颇有见解,所说也颇有理,文珠这等对人难怪不平,强笑道:“老弟不必多心,愚兄一则受人之托,欲罢不能;再则浦女侠对我疑心,无非误会我是浮浪少年、纨挎恶少,就此袖手,反道我所求无望,坐食前言。不如好人做到底,助她平安到达。脱险之后,再不顾而去,使其有些回味,知道李某并非如她所料,岂不是好?”柳青还未及答,忽听道旁崖顶上有一少女低声笑道:“此话果然不差,我也爱惜此女,她被凶僧擒住困人后洞,现留给你做好人。可由右侧崖坡上去,再往左转,越过一条山沟便可寻到。我暗中助你成功便了。”李善忙问:“侠女贵姓?”辛良、柳青已往崖顶援上。那崖离地约四五丈,并不甚高,二人轻功又好,到顶一看,崖上乱石错列,哪有人影?李善也相继援了上去。辛良料是黑衣人的同伴,便照所说走去,果然相隔颇近,只有一条火刚烧完的山沟,翻越过去就是弥陀寺后山一带。
三人均是初来,先只看出那土山与先前遥望所见相同,还拿不准山前是否弥陀寺。
事有凑巧,正走之间,忽见前面两个短衣僧徒抬一死人走来,忙藏石后,等其走过,突然扑倒,擒住一问,得知此庙以前清规甚严,自从凶僧法朗来此占据,原有和尚死走逃亡。法朗召集徒党,全数落发,全是江洋大盗借此隐身,真正出家的并无一个。常时出外打劫,杀人甚多。近年又来了一个淫贼,更是如虎生翼,无恶不作,一面供出文珠被擒经过,所抬尸首便是方才被马踢死的贼党,奉命掩埋等语。辛、柳二人间完经过,本想杀死,被李善阻住。辛良笑说:“这类恶贼留着害人,恩主心慈,不忍杀死,待我给他点了穴道,再绑树上,以免后患。此后只一跑动,便气喘汗流,再做本行是无望了。”
说时李善问出文珠被困之所,已自惶急,不等把人绑好便往前跑。刚过山顶。发现前面还有一座小山,山下有洞,洞旁立着二贼,前面草树山石皆无,只洞旁不远有一峰崖,知一现身必被发现。虽然相隔尚近,如用暗器去打,除非双镖同发全数打死,只有一个活的,贼党立被惊动。文珠武功不弱,尚且被擒,贼党人多势强,休说孤身一人,便辛、柳二人赶来也非敌手。
正打不起主意,情急之下,方想乘着二贼回身之际,冷不防冲将下去,先用钢镖打死一个,人也冲到,再把另一个斫翻,只要洞中无人,贼党均在前面救火,便有成功之望。猛瞥见斜刺里飞射出一串寒星,二贼共只“嗳”了半声便各倒地。定睛一看,原来洞左崖石后面有一蒙面青衣少女,身量不高,朝自己正打手势,意似人在洞内,速往解救。忙即驰下,入洞一看,那洞又高又大,到处堆着粮袋,还有好些原有石堆和各种杂物,凌乱不堪。洞顶虽悬着一盏大油灯,光影昏黄,阴森森暗沉沉的。外面月光甚明,骤人暗处更看不真,心中惶急,忍不住喊了一声:“浦侠女你在何处?再不随我出险就来不及了。”文珠正不好意思开口,闻言把脸侧向里面,故作未见,微微“嘤”了一声。
李善正想朝前洞寻去,循声赶去,见文珠被绑石条凳上,前面还有山石杂物挡住,只近头尺许空隙,忙用宝剑割断绑索,把人放起。文珠被绑多时,手已发麻。李善先恐误会,又恐误伤,只将绑扣挑开,不曾伸手。后见绑索层层捆扎,文珠自解似乎为难,低说:
“我不是浦侠女所料那样人,可要我来代解?”文珠闻言自是惭愧。李善见她低头未答,试探着把几层活扣全行解开,下余绑索已早挑断。文珠先把手搓了几下,抬了抬腿,觉着甚痛,低声笑说:“多蒙李兄相助。贵友黑衣人现在何处?”李善答说:“这位黑衣大侠屡次暗中出力,始终不知他的姓名来历。此公宛如神龙见首,行踪飘忽,不可踪迹。
此外还有一位蒙面侠女令人可感可佩,如不是她指点,事情还无如此容易。此非善地,请快走吧。”
文珠先后被绑了一个多时辰,贼党知她武功甚好,绑得极紧,此时周身酸麻,手足更甚,如换常人,早已无法站起,文珠武功虽好,也禁不住,不好意思说自己行走不快,只得咬牙随同前行。不料血脉还未舒畅,心又发慌,刚走出洞,一不留神,被地上山石绊了一下,几乎跌倒。二人原是且谈且行,李善见文珠走得不快,耳听贼党说笑之声由前面隐隐传来,心正发慌。想要催快,不料文珠身子一歪,竟往怀内横倒过来。恐其跌倒,心中越急,连忙伸手抱住,觉着软玉满怀,由鬓脚间传来一股幽香,心方一荡,猛想起此举孟浪,忙又扶住,把身离开。文珠先因李善抱持颇紧,心方有些不快,对方手已松开,刚朝李善妙目含嗔看了一眼,忽想起此是自己跌倒,事出无心,如何怪人?又猛觉左腿好似转筋,又酸又麻,又胀又痛,不能举步。这才想起方才连马跌倒,曾在山石上撞了一下,后被贼党绑紧,一直不曾理会,一腿已伤,如何行路?耳听贼党笑语之声渐近,似由前洞传来;再看李善手虽松开,因见自己站立不稳,又不再往前走,月光之下神情甚是惶急,双手微张,似恐自己再跌,又防怪他神气,暗忖:“此人颇是志诚,怎么也比落入贼党手内要强得多。”心念一动,脱口说道:“我左腿受伤,已难行动。”
底下的话还未出口,洞中人声已更隔近。
李善看出文珠没有怪他之意,心中一定,暗忖:“此时救人要紧,方才主意打定,只把人护送到达便即分手,不与再见,心迹久而自明,有何顾忌?”忙道:“贼党就要追到,事贵从权,幸勿见疑。”说罢,不俟答言,便把身子背朝文珠蹲下去。文珠还在迟疑,忽听洞中凶僧大喝:“将那该死的婆娘抓来!”知道不妙,又见李善侧眼回顾,状更惶急,宝剑已然拔出,并无勉强之意,暗忖:“此人果然不差。”只得低声说了“多谢”二字,身子往前一扑,双腿一蜷。李善立用左手回托文珠双膝,往对面山顶驰去,晃眼到达。方幸贼党未追,忽听洞中人声哗噪,知已发现,且喜山顶已然越过,未被看出,连忙向前急驰。刚跑人来路树林之中,耳听贼党呐喊与咒骂之声,回顾来路山顶已有两贼跑上,正在东张西望。因那树林背着月光,未被发现,由内望外,却甚真切。
两下相隔不远,李善恐被追上,只得穿林而逃。文珠见他一手托住自己双膝,一手握剑,准备迎敌,似颇费劲,附耳低语道:“你将宝剑交我,我此时手已活动,只是腿痛,如有贼来还能抵挡一阵。”头一句,李善不曾听清,只觉耳边痒酥酥的,莺声呖呖,香泽微闻,忙问:“浦侠女你说什么?”口中说话,把头微偏,无意中和文珠的樱口碰了一下,正觉温香凉滑,从所未经,背上又似轻盈盈驮着一条软玉。八月间的天气,秋衣单薄,只觉柔肌温软,舒适非常;再一耳鬓厮磨,吐气如兰,由不得周身发烧,心头怦怦跳动。忙把心神镇住,二次把话听明,心想:“我并不累,也许这样背法她不舒服。”
立把手中宝剑递过,回手过去,双手托着文珠两条玉腿,脚不停步顺坡而下。经此一来,果然省力得多,贼党又未追来,方才所擒两贼已被绑向树上,业已走过,辛、柳二人不知何往,心中奇怪,暗忖:“他二人如若在此,也好接应,为何不见?”
当夜天色原被烈火冲开,此时相隔天明不远,月影西斜中,天空中布满浮云,光景时明时暗,颇有雨意。总算贼党救火得法,前面又有河沟,风势一止,火已不再蔓延,只是一些着火的树木仍在焚烧,比起方才己好得多。李善下坡以后,索性由火场踏着余烬,径由庙前出口逃走固是无妨;便往回路,此时两处贼党忙了一夜,又各有事,一早还要准备应付同党火并,门前一带素无外人经过,只由贼寨后面绕出一二里路也可无事。
李善和文珠毕竟道路不熟,一不留神,走入一条山沟之内。初意这条路径地势隐僻,由坡上下望似可遥通官道,互一商量,李善自听文珠的话。没想到那条山沟正与土山斜对,贼党只有一人在上便可望见。等到跑进沟内,回顾来路山顶和洞前一带站着几个短衣贼党,方觉不妙,想要掩藏,已自无及。耳听众贼呐喊喝骂之声,内中一贼手指自己这面正发号令,余贼己纷纷赶下,有几个武功高的竟由崖上攀援下纵,来势更快。再一回顾,贼党竟分好几路追来,已快涌入谷口,跟着又听远远钟声——,乱打不已,心疑凶僧召集徒党大举追赶。
方自愁急,忽见四名贼党各持刀枪喝骂追来。文珠见状忙道:“李兄,蒙你相助,深感大德。你背着一人,早晚必被追上,这等走法终逃不脱。不如放我下地一同对敌,拼得过更好,如其寡不敌众,你可先逃,免得一同受害。”李善自是不肯,依然背了文珠拼命前奔。耳听文珠连催放下,贼党喊杀之声渐近,人数好似又多了几个,心更惊惶;又恐文珠自己跳下,带着腿伤与敌拼命,正想匀出一手去抱文珠纤腰,文珠已纵身跃下,耳听“暖呀”一声,大惊回头,文珠腿伤未愈,纵时用力稍猛,几乎跌倒,赶忙扶住。
贼党前后七人已喊杀追来,相隔不过三数丈远近。文珠一手扶着李善肩膀,怒道:“李兄寡不敌众,还不快走?”说时腰间弩筒已早取下,扬手便是一点寒星,朝当头一贼打去。李善见状提醒,刚把钢镖取出,待往外打,文珠头一箭已自打中来贼面门,跟着又是两点寒星飞出,心方一喜。月影朦胧中,耳听崖上连声大喝,骤出不意,心方一惊,觉出耳音甚熟,同时瞥见两边崖上各有寒光飞坠朝群贼打去,除当头一贼被文珠一箭打穿脑骨倒地身死外,这七八点寒星飞射之处,又有四贼死于非命,一贼也带了伤,和另一贼正往回逃,忽见一条人影带着一道寒光由左崖飞坠,只听二贼惊呼怒吼之声,寒光过处,应声而倒。一个连肩带头被来人斩断,滚出老远,鲜血喷了一地。另一贼只怒吼半声,便随人影仰跌,也未看出怎么死的。认出来人正是前见青衣蒙面少女,左崖还有两人纵下,正是柳、辛二人,不禁狂喜,忙喊:“侠女留步,请来相见,容我一言!”
青衣少女连理也未理,杀完二贼,飞身一跃,已上了右崖,更不再见。
辛、柳二人迎面赶来,柳青见面说道:“李兄快走,今夜之事已可无害。双雄寨贼党刘氏兄弟因愤淫贼采花,认为奇耻大辱,现将淫贼钉了门神,来与凶僧论理火并,全寨贼党差不多倾巢而出。凶僧闻得警报,方才鸣钟聚众准备厮杀,一面分人来追,不料全被那位青衣侠女和我二人杀死。这七个均非弱手,凶僧决想不到,尤其那位青衣蒙面女侠竟是黑衣人的至亲。方才我和辛兄绑完二贼,想往接应,她忽迎头走来,说凶僧和众贼党正在庙前防火,李兄必能成功。即使被擒,凶僧人虽横恶,却有信实,对于华山弟兄最是敬畏,一见那面信旗必不敢犯,就被擒住也可无事。但这两起贼党实是行旅大害,难得黑衣人在此,李兄又有这面信旗,正可借此将他除去。说罢,便引我们退往山下埋伏。不料李兄走错了路,众贼发现追来,只得绕道赶来将贼杀死。事前曾对我说,淫贼采花将刘氏兄弟激怒,凶僧受过淫贼救命之恩,见他身遭恶报,被人钉在木板之上,宛转哀号,生死两难,欲为报仇,两下必有一场恶斗。双方近年恶迹已被黑衣人查访明白,决为人民除害,将刘家这两个残害良民坐地分赃的土豪恶霸一齐杀死,只等双方胜败一分,便要出场。我们正好择一高地,隔岸观火,看个热闹。”李善方答:“浦侠女受伤不能走动,她那匹马不知现在何处,这等热闹不看也罢。”辛良悄声说道:“这位黑衣大侠分明是令那位女侠示意,既出此言,必有原因。”文珠插口说道:“这位姊姊真个飞仙剑侠一流,能借此一见,实是幸事。黑衣大侠更是恩人,我们只要藏处稍好,当可无事。再者妹子此时腿伤更重,寸步难行,再由李兄背走也实难安。”李善见文珠也是这等说法,只得应了,当下便由辛、柳二人在前引路,观察形势,李善仍背文珠随在后面一同觅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