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银台照夜,金屏光灿,芙蓉帐暖,龙涎香浓。他初始尚有些忐忑,怕明帝眷恋沈知柔而不耐烦他的服侍,比起沈知柔又会唱歌又会画画,他可是什么有趣的事都不会做呢,也怕明帝不悦他争宠,虽然不是他直接开口的,但他毕竟没有拒绝,且敏君与他要好,明帝素来是知道的,敏君开口与他自己开口,又有多大区别?因而他很是小心翼翼,极其婉顺地任明帝施为。及至发现明帝并无不喜,更是将一月来的思念都化作绕指柔情,惹得明帝凤眸转暗,意兴更深。后来他颇有些倦了,见明帝仍欲继续,怕明帝不能尽兴,便忍着疲乏,勉力侍奉。
可是总要有个度吧,他默默数了一下,终于轻声道:“陛下以后不准备宠臣侍了么?这是要把将来的恩宠都在今夜赏赐了么?”说完便不大敢看明帝,视线转向一旁帐子上的并蒂芙蓉,却听得明帝忽然笑了一声,他一惊,刚要说什么,明帝已经翻身坐在一旁道:“江卿终于喊停了,不容易,不容易,朕还以为江卿任朕予取予求死不开口呢。不过卿这说辞还有待斟酌啊。朕怎么会以后不宠你,卿想太多了。朕不过是想到今日翻牌子的事,心中愧疚,想要格外宠卿一些。其实朕刚才也有些累了,可是看卿不开口喊停,朕便想卿到底什么时候开口?卿刚刚都在想什么呢?”
他听了却不回答明帝的话,而是问了一个他最在意的问题:“如果臣侍一直不开口呢,陛下待怎样?”
明帝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那朕就喊停咯,卿别扭,朕不能也别扭啊,那不成两个傻瓜了么?现在能告诉朕刚才在想什么么?”
他沉默,明帝却不让步,依然目光柔柔地看着他,玉颜上的神情极为专注也极为温暖。片刻之后,明帝拉了床角的绣被披在身上,又往他身上也盖了一条,继续盯着他。
“臣侍刚才不过是担心陛下不喜臣侍争宠罢了。”他见逃不过,只得低声道出心中所思。
“这便是全部了?”明帝似是不信,依旧柔和地询问。
“是。”他低声道。
“朕没有不喜欢,都是朕的后宫,偶有争竞,不过是告诉朕,朕最近忽略了谁,以后要多宠一点。只要不伤害他人,朕就不会太介意。只是澄之,人家几个还勉强叫争宠,你这都不叫争宠好么?如果今日玉儿不说话,你自己会开口么?当着人开不了口的话,你以后会想办法邀宠么?你什么都不会做,就不要总是把那些坏词往自己身上套了好么?”明帝一气说到这里,便伸手数数道:“去年六月到今日,你承恩的次数都不及别人一个月的,还担心争宠让朕不悦,澄之,你让朕说什么好呢?”明帝情绪激动,进一步道:“关老爱卿说,朕若待澄之不好,澄之就不如当初留在玄武,在玄武好歹会是皇后呢,这话朕当时很不服气,今日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陛下说什么呢?臣侍不知关帅何出此言,可是陛下英明仁善,是臣侍心中最好的帝王,玄武高敞那混蛋,怎能跟陛下相提并论?”他立即半撑起身子,旗帜鲜明地反对道。
“朕也觉得朕怎样也比高敞人品好啊,可是看着卿小心翼翼勉力侍奉的模样,朕真的觉得自己比高敞好不到哪里去了。”明帝半是认真半是笑谑地道。
“臣侍,臣侍”他看着明帝,想要解释,想要安慰,却觉得要出口的话相比他的表现是那么的没有说服力,唯有沉默。
“澄之,不要总担心朕不喜欢,也不要总觉得你不如别人,别人有别人的好,你也有你的好啊,朕不像先帝那般专情,很能欣赏不同的美,朕既然不放你出宫,就必然是你身上有吸引朕的地方啊。再说了,你就算是对自己没信心,也得对朕有点信心啊,朕在你心里不是英明仁善的帝王吗?哪有英明仁善的帝王让后宫天天如履薄冰的”明帝循序渐进地劝哄道。
他听明帝这意思,知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在意沈知柔的事,便觉脸上有些发烧:“臣侍知道了,臣侍以后不会和别人比较了。”
“不是不要比较,只是不要妄自菲薄。世上的男儿各有可爱之处,卿何必自我否定?以后要把心里的想法大胆地告诉朕,在宫里有委屈告诉朕,在外面遇到不公的事也要跟朕讲,朕不会帮着你去欺负别人,可是也不会看着你被人欺负而不管。”明帝的话题又跳跃了,这话里又不知道在说谁。
他忙道:“哪有人欺负臣侍啊,陛下不要太担心臣侍,臣侍在宫里宫外都过得好好的。”
“真的没人欺负么?那卿的俸禄是怎么回事?朕给卿的任命圣旨上可不是权礼部侍郎。若不是小语告诉朕,朕都不知道楚卿和钱卿胆子大到连朕的人都敢欺负了,朕已经狠狠教导了她们俩。”明帝话中带气地道。
“臣侍很感激陛下替臣侍出头。可是臣侍与楚大人和钱大人的事,乃是朝臣中很常见的争斗,身为帝王,只要不死人,看着就好了,没必要参与其中的。陛下而今只因臣侍是陛下的人,便公然偏护,这不合帝王制衡之道吧?若是朝臣们发现陛下宠护枕边人,以后朝中还有人敢批评臣侍吗?如果天子御侍在朝中为官就没人敢批评,那天子君卿岂不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对朝廷对陛下,都不是好事啊,更会给后世开极坏的榜样,倘若后世碰上个奸佞后宫昏庸帝王,这江山岂不要亡?”他索性坐起身,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打住,打住,你这比朕考虑得还长远啊。的确不应该给后世开坏的例子,可是澄之啊,你要明白奸佞昏帝若是碰到一起,铁桶一般的江山也能败坏掉,再好的规矩制度也能破坏完,那便是气数尽了,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也不是你今日做了件什么事,就能真切影响到她们的。倒是今日朕不管不问,对朝廷的影响是切实可见的。澄之你想想,如果连天子御侍都能被她们欺负,那些无依无靠的寒素之士,还不得被欺负死了啊,朕教训她们,一半是为了卿,一半是为了朝廷吏治。”明帝语重心长地道。
“陛下所说倒也有理,是臣侍考虑不周了。”他认真点头,对明帝更为佩服了。
“不要总是把错揽到自己身上,这件事你有什么错?错的是楚卿和钱卿。再说这事根子还是在朕身上,是朕对卿不够好,才让她们毫无忌惮。”明帝摇头道。
“陛下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做什么?她们毫无忌惮是她们放肆,陛下待臣侍已经够好了。”他看不得有谁说明帝的坏话,哪怕是明帝自己也不行。
“罢了,天都快亮了,卿睡一会儿吧。或许起床后会不舒服,朕要不让人传话给礼部,让礼部的人今日都休息吧?”明帝体贴地询问。
“夜来承宠,早上就不去衙门,这种事是一个勤勉的朝臣该做的吗?陛下不必说了。”他哭笑不得地道。
清晨果然觉得浑身酸痛,明帝仔细观察他的脸色,似是还想劝他休息,他轻轻摇了摇头,明帝只得传了小莫用车把他送回知春院。
乔儿体贴地呈上炖好的人参乌鸡汤,他脸上一热,默默接过用了,方才换官服去礼部。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关荷原话说得是:陛下你要是待他不好,不如放他出去跟别人。她这个别人是指秦瑛,可怜明帝不知道还有秦瑛这一茬,就问说跟谁啊,跟高敞么?关荷就只好将错就错地说:跟高敞好歹还能做个皇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