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顽疾

“如果有一样东西,让人不惜抛弃了身份、财富、名誉、地位,也要去得到,你觉得,那会是什么呢?”

“呃……是信念吧。”我沉思了一会儿,答道。

他似乎是对我的回答有所意外似的,倒愣了一愣,既而笑道:“小女孩,你果然不一般呢。”

“哦?为什么?”我不动声色地问。

“因为拿这个问题去问与你同龄的女孩子的话,她们绝大多数的回答,都应该是‘爱情’呢。”

“哦。爱情,也是信念的一部分吧。因为同样包含了希望和勇气。”

“没错没错。”他哈哈大笑起来,“小医生,和你聊天很有趣呢。好啦,你该去工作啦。”

以上,和我进行这番对话的对象,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而从他对我的称呼来看,读者应该毫无疑问——没错,他是一名病人。

这是我来到医学院附属教学医院实习的第2个星期,所在的科室是肾脏内科。内科的实习几乎都是被查房和写病历充斥着,如果还有什么是有趣的话,和这样的病人聊天可谓是其中一部分了。

当然我并没有完全把他当成一名简单的病人看待。中科院知名教授的身份让这位名叫曹岭的科学家成为病房的上宾,并因此可以享受高级单人病房——我爱来找他聊天的原因,一半是因为他学识的渊博,另一半便是为了床畔舒服的沙发。

身患糖尿病数十余年的曹教授,身体已经被病魔侵袭到了绝境——他的肾脏器官已经接近于衰竭。不需要再花大量的笔墨来描述他的苦痛,只需看一眼他黑黄的面孔和疲惫的眼神,就明白他正经历着什么。我退出病房,轻轻叹息。身为医者,却只能看着病人逐渐被病魔吞噬而无能为力,这种滋味也不太好受。

穿过走廊,一眼看见危峻又在和小护士调情。他泡妞的招数好像没有什么翻新,却总是有傻乎乎的女孩上钩。作为和我一起实习的医学生,他对自己的本分工作未免也太懒散了些。

我眼光一转,已看见住院总医师——同时也是我们的带教老师,正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走出来,于是轻咳一声——就看见危峻立马变了一幅脸孔——“28床的生化报告出来没有?”

住院总医师毫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穿过。危峻舒一口气,对我露出感激笑容——然而前者突然毫无征兆地回头:“同学,28床并没有做什么生化检查。”

显然是看穿了实习生小把戏的医生并没有继续说什么责备的话就扬长而去了,留下一脸猪肝色的危峻恨恨地道:“这冷面木头,和我有仇么?”

端木辰,我们的住院总医师的名字,似乎在学校里我就已经有所印象了。而其表情缺缺的面目也确实无愧于“冷面木头”这个称号。我在暗笑危峻给他起的绰号实在恰如其分的同时,不知怎的,内心又有隐隐的不安。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会知道“端木辰”这个名字的原因,便是因为当其还是一名学生在校时有过“少年名侦探”的美誉,据闻还曾屡次协助警方破案。我是知道这一类的人的,如同我之前认识的某人,喜欢当“侦探”的人总是喜欢自寻些是非的。

我讨厌侦探这个滑稽的称呼,连同他们带来的连锁效应。当危峻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向我投来的兴味的眼神,意思是说:“看,他和你是同样的人!”但其实不是,我厌恶人类自我掩饰失败后表露出来的狼藉面目,哪怕我明白其存在的真实和必然性。但,和“侦探”在一起的“好处”就是,他会怀着悲天悯人的自我陶醉感去揭露并且强迫旁人面对。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此次事件发生时,我表现得更加隔岸观火的缘故。因为知道必然会有人来处理这一切的时候,我还是拿出纸笔,做一个简单的纪录者吧。

探访的时间一到,家属便涌进了病房。

从一个病人有没有人来探视,可以窥见其在家庭乃至社会中的地位和身份。曹教授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刚住进来的时候,探访人员络绎不绝,以致给医生的正常工作都带来了影响。当然在其病情逐渐稳定之后,渐渐的,社会人员少了而只剩下家属。要知道,稳定,在医学上是个很有趣的词,它并不意味着所受的病痛结束了(当然有时候是如此),大部分的情况下,它意味着恢复健康是个遥遥无期的工程。稳定,它的大概意思就是,好不了了,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曹教授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病房了。期间,因为对其肾功能衰竭所能施与的药物治疗几无效果之后,他开始了透析。然而,就像打呵欠并不能解决人们的困意一样,这样的治疗也只是延长生命但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的手段。医学昌明到今日,高血压、糖尿病、肾衰竭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绝症,一旦获得便无法根治,就像杀人犯再怎么澄清也是凶手一样。

而经过一个多月的了解和观察,我对曹教授的家庭结构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半年前,曹教授的夫人许善美女士因为肝癌晚期而去世,留下七十高龄的老教授和其的四个女儿。除了身为教师的大女儿曹远清已经离异之外,其余三女都无婚配。作为知名的学者教授,我只能认为他并算不上一个成功的父亲。不是对女儿们过于宠爱就是未善加过问。光鲜名誉的家庭背后是怎样的疮痍场景?就算我不加探寻也能窥知一二。

这一次的探视,出乎我的意料,曹家的成员居然全到齐了,而一般情况下,她们是分批来探望的。大概是曹教授有什么事情交待,比如遗嘱之类。理智的学者是能善待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现实的。

二十分钟以后,是二女儿曹远琪满面怒气地摔门而出,其声势之大,连在护士台察看医嘱的我都耳膜一震。

“老家伙疯了!神经病!”她这样叫嚣着。旁边病房的人们被惊动,已有不少人在那边探头探脑。我眉头一皱,走过去:“病房需要安静,请噤声。”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口里继续谩骂:“老疯子!”声音倒也轻了不少,只是怒容犹在。此时高级病房里又有人冲出,是大女儿远清,拉着她手臂埋怨:“你嚷什么?”和曹远琪不同,她脸上呈现的,更多是惊惶,仿佛是有什么大祸要临头似的。

“大姐,你说他是不是在发神经?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曹远琪好像也知道了自己的过分,也压低了嗓子道。二人同时看了我一眼,显然是不想说什么被我听到。我便自觉退后,不愿闻人家丑。

二女又在那里轻声嘀咕了几句,曹远清似乎是想劝曹远琪回去再商量,而曹远琪明显不想再面对父亲。我也兀自纳罕:德高望重的曹教授到底是说了什么,竟惹得女儿称其为疯?就算是遗产分配对二女儿不公,也不至于让其嚷嚷“神经病”吧?

很快曹远琪还是怒气冲冲地走掉,又过一会,曹教授剩余的女儿也从病房鱼贯而出。除了小女儿曹远舫表情轻快、满不在乎以外,曹远清和三女儿曹远珉都是面如死灰。

之后的连续几天,曹家女儿们不分白天黑夜地来到病房面见父亲,进去以后便是长久的商谈。我亲眼看见曹远清眼睛红红地从内走出,也见到曹远琪和曹远泯脸上的愤恨、暴躁和无奈,曹远舫倒是只来过一趟,而且很快吹着口哨出来。难道父亲的决定只对其一人有利?而看其表情,又好像是事不关己的轻快。而之后我走进病房,只看见老教授双眼紧闭,靠在床头喘息。他的身体情况更差了,照此下去,便连透析也无法进行。

他也不再愿意与我聊天,和我的对话也寥寥无几。常常是我问三句才答一句。我也是不爱开口的人,于是也就配合地保持缄默。

这一天,高级病房又来了新探视者。

是曹家唯一的第三代,曹教授15岁的外孙女——何晓婕。

女孩儿脸有不豫之色,背着书包走进外祖父的病房。

上次看到她,是和她母亲一起。这次,明显是背着曹远清偷偷来的。

看来兹事体大,竟关系到曹家上下。

女孩儿待的时间并不长,15分钟后,她面无表情地走出。

我倒无意窥探,只是曹教授透析的时间已到,看到她出来,我才松了一口气。

女孩儿临去之时,回头看了病房一眼——这一眼教我暗暗心惊——女孩分明对祖父怀有恨意。

那不是简单的恨意。似乎是深埋在心中积聚已久的怨怼。

待她离去,我立刻走进病房。

老教授靠在床头,面如死灰。

我不方便询问,只有轻声说:“时间到了。”示意老人家去透析室。

老人低下头来,似乎在瞬间苍老了十年。

“我错了吗?错了吗?”我听见他喃喃自语。

现在想来,那是我所听到的,他最后的自白。

第二日上午查完房之后,因病人出入院较多,我忙得手脚不停。

待想起曹教授时,已是近午饭时间。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去看看他今天的情况。

查房的时候他还睡着,不愿惊扰他,大家也就退了出来。

我走到走廊尽头的高级病房去。

轻轻推开门——

只一眼我便大惊失色——如果你了解我,那你该知道这并不是能轻易使用在我身上的形容词——老教授躺在床榻之上,床铺凌乱,枕头盖住头脸,人一动不动。

我慢慢走过去。

轻轻掀开枕头。

没错,老人家口鼻出血,嘴唇青紫,显然已断气多时。

如果我看的没错,他是被枕头闷住,窒息而死。

我默默看了一会,心里觉得有点悲伤,正待去叫人,却瞥见老人脑袋下面,还有什么物什。

那是一本书,大概原本是塞在枕头下面的,现在枕头成了凶器,这本书便显山露水了。

这是一本叫做《纠正上帝的错误》的书。

我望着那书的封面沉吟了一会儿,又翻看了几页,略微思索了一下,就把书揣在了怀里。

然后我出了病房去叫人。

医院发生了谋杀案,且被害者是如此德高望重的学者,那场面是可想而知的混乱。

医务人员、警察、家属……

危峻气喘吁吁地挤到我身边,神色复杂:“凉玉,是你发现的凶案?”

“嗯。”我点头。

“那警察头儿又来了。”他一指,我不意外地看见熟悉脸孔。

刑警队长楚秦,因为谋杀案和我相遇,早已不是头一次了。

对方慢慢走到我跟前,神情严肃:“是你发现了尸体?”

“且慢。”居然有人横空出世,挡在我跟前,“我是负责这个病区的住院总医师,您询问沈医师的时候,我希望我也能在场。”

是端木医生。我们的名侦探出场。

警官先是诧异,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这个住院总不知你是谁?他怕你害怕,想保护你?

连危峻都吃惊,嘴巴张开老大。

“悉随尊便。”楚秦无所谓地耸肩,“我们并没有怀疑沈医师,只是想简单询问一下她发现尸体的情形。”

三人走进医生值班室。

“凉……呃……沈医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11点15分。”

“这么精确?”

“嗯。我当时看了一眼手表。”反正熟人,我不担心警官怀疑我些什么。

“发现他时,是什么情景?”

“曹教授的枕头被压在他脸上,我挪开看时,他显然已去世多时了。”

“这么说你动过枕头。还有别的吗?”

“没有。我发现之后立即出去报告了端木医生,把病房锁上,直到你们来。连家属都没有放进去过。”

“嗯,你做的对。”警官赞许一句。他当然不会知道我所谓的“立即”省略了什么。

“那谁是最后一个看到曹教授活着的人呢?”他又问。

“恐怕就是早上查房的医师了,今天是端木医生带着我和危峻——另一个实习生查的房。”

“哦。期间没有护士或医生给他量血压送药什么的吗?”警官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好意思,不太了解死者的病情和医院的治疗,能给我解释下吗?”

我看看端木辰。见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样子,也只好自己来:“曹教授是糖尿病并发了肾病,已经到了肾功能不全的中晚期,也就是尿毒症。除了还能用胰岛素控制他的血糖外,几乎已不能用药,因为大部分的药都是通过肾脏代谢的。”

警官点点头,我已尽量说的通俗易懂。

“胰岛素都是饭后打的,加上他不太喜欢被人打扰,除了我,医务人员方面是不会有什么人贸然进病房的。”

“嗯。那家属呢?”

我摇摇头:“他们一般都是下午才来探望的。”

“有什么人走进死者的病房,不需要登记的吗?”

“早上查房的时候是不许家属进来的。但是查房时间一过,病区的门就打开,家属进来无需登记。”

“哦。”警官想了想,“刚才我看到,要进病区,并不止一个门。”

“没错,”我点点头,“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对着护士台的正门,走廊尽头也有一个偏门,饭车会从那个门上来。”

“哦。高级病房正好也在走廊尽头。也就是说,如果什么人从那个门进来的话,也许不会被什么人看见就进了高级病房。”

“没错。”我点头,“凶手想避人耳目,一定会走那个门。”

肾脏科在7楼。凶手一定会避开电梯里的摄像镜头,徒步走上来。

会是谁?谁这么残忍地杀死了病入膏肓的老人?

刑警队长问完话之后,我走出值班室,看到曹教授的女儿们,被警察拦在父亲的病房之外。

然而也只有曹远清默默垂泪,远琪、远珉,虽然也面露哀戚之色,但却大有轻松之态。小女儿远舫,根本连影儿也瞧不见。

“咦,好像她们都没有伤心过度嘛。”危峻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边,“也是,前几天还对父亲不满来着……啊!是不是因为对遗产分配不满对父亲动了杀机?”

不,不是遗产分配。此时我已完全明白曹家前些天的纷争是因为什么。可是,我不能说。

但,没错,被我所掩藏起来的原因,里面完全有可能包含了杀机。

因为这个原因,我完全理解了曹家女儿们当时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凶手,的确可能是曹教授的女儿之一。

可是,我却无法向警方和盘托出。

在刹那的思索之后所作出的举动,尽管荒唐,却没有令我后悔。

我要冒一个险:曹教授被杀的原因也有可能与“那个”无关的。

否则,凶手为何没有拿走“那个”?

陷入沉思的我,却突然敏感地察觉某道冰冷的注视。

抬眼看时,并没有太大的惊讶:住院总医师正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我。

略一思忖,我嘴角露出笑容:这事还用得着我插手么?

“为什么要对警察撒谎?”硝烟平定,住院总站在病房隐匿的角落问我。

“您也没有对他们坦诚相告呀。”我神情自若。

“……那本书是你拿走了?”

“是。”

端木辰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我。

“为什么?”

而我奇怪“侦探”也会有这么多的“为什么”,我不是已经解答了么?

“所以您才要在第一时间听我对警察说些什么么?”

侦探多疑的本性不会让他错过每一个细节。

楚秦错了,端木辰并不是在保护我,他只是在怀疑我。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往往也就是嫌疑人,不是么?

但,我的所作所为,也让他迷惑。

“我和您一样,不愿曹教授的名誉受损,哪怕在他死后。”我压低了声音说。

“哦,你也觉得难以接受,是吗?”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难以接受的,是生怕他的举动触犯到自己利益的和一些喜欢无事生非的人。”我诧异,“我并不在其中。否则,我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甚。”看来侦探总喜欢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旁人,这点倒与我不谋而合。不过,这个结论却是他完全没有根据的臆测,恕我不能接受。

“请跟我来。”我带着端木辰来到值班室,从我的储物柜里拿出那本曹教授枕下的书交给他。

“您应该也知道前两天曹家生出的事端可能会与曹教授因为这本书作出的决定有关。”

他点点头:“没错,事实上,曹教授已向我要求,并得到了泌尿外科和整形科的会诊。”

“看来,知道此事的人不少了。曹教授的家人,您,我,和会诊医生。”

“是。”

“他的要求得到许可了吗?”

“没有。他身体情况太差,年龄也大,加上……”

加上他的名誉、身份,医生绝对不会支持他的建议。

我将视线投注到已转交在端木辰手中的那本书上。

蓝色的封面上除了“纠正上帝的错误”的大标题外,还有清晰的附加字体——

“中国变性手术之父何清濂的非常记忆”。

没错。这是根据上海某医院知名整形外科主任何清濂教授十余年来的变性手术记录所整理的一篇纪实小说。

大部分需要做变性手术的患者,并非常人所想象的“变态”,他们只是患上了一种名叫“易性病”的疾患。

书里说明了,约有十万分之一的人类,哪怕他们很清楚自己生物学性别,但在心理上却认为自己是异性。他们会持续地感受到自身生物学性别和心理性别的矛盾和不协调,深信自己是另一性别的人,强烈地要求改变自己的性解剖结构,为此要求做异性手术来达到信念。

在看到这本书的一瞬间,我已完全明白曹教授内心的痛楚。

吞噬着他整个生命的,并不是肉体上的痛楚,而是这与生俱来的顽疾。

在临终之前,他是想完成自己夙愿的吧?无奈女儿们完全无法理解。

她们一定都以为他是疯子、变态。

是住院总冷冷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这本书是应该交给警方的,它属于案发现场的一部分。说不定,还是动机。”

我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现在我已把这本书交给您了,怎么处理都照您说的办。”

他会交给警方?开玩笑,要告诉警方的话刚才就揭穿我了。

侦探想玩的花样,无非就是对所有人的愚弄罢了。

我垂下眼帘不去看他。但想也知道他的眼珠正在飞快地转动着。

所谓的动机,就是是否会有人怕曹教授真的去做变性手术而明知他将不久于人世也要急着把他杀掉。

普通人当然无法理解曹教授要这么做的原因,这是毋庸置疑的丑闻。

谁?谁会介意?

之前曹家女儿们气急败坏的景象浮现在眼前。

为了怕父亲晚节不保,连带家族名誉受损,就对反正也将不久于人世的父亲下毒手。

端木侦探一定会这么分析。

但,用那么暴力的方式?

端木和我都清楚,因为曹教授的病情,我们都曾对家属一再嘱咐:饭菜中要少放盐、饮水有限制、哪些食物不可多食,否则……

要想让这样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不着痕迹地死去,太容易了。

这么明显的谋杀,让警方参与调查,又何尝不是丑闻?

不,我才不信她们会如此做。

端木一定也这么想。

“那这本书先放在我这,我会处理的,你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包括警方。”对方冷冷给我下了命令。

我颔首。

“你去哪儿了?”回到办公室,危峻奇怪地问我。

“有点事。”我含糊不清地回答,坐下来继续整理病历。

“这可是我们第二次遇上谋杀案了。”他的声音里含着一种焦虑,“凉玉,我讨厌这种事情。”

“没有人会喜欢吧。”我继续漫不经心地回答。

“曹教授的女儿们都去警局录口供了,警方好像在调查和曹教授有芥蒂的人,以及寻找目击者。”

“哦。”

“我告诉楚队长,曹教授和女儿们吵架的事了。”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这么说警方还是会知道的,不是么?不过,曹家的女士们会把这种“丑事”说出来么?还是统一口径,闭口不谈?

我没有责怪危峻,当时听到曹远琪骂人的人太多,瞒不过警方的。

“凉玉……”危峻好像迟疑着,我看了他一眼,他正用一种焦灼的眼神望着我。

“你没有做过什么吧……”

“嗳?”

“不要插手谋杀案,警察会处理的。”

我笑了:“我没有啊。”名探已经出动,还要我插手么?

“那你和那个冷面木头鬼鬼祟祟地在说些什么?”

我皱了皱眉。

“我干吗要告诉你?”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回答似的,脸上露出呆样来。

他是那样一张脸,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嘴巴也说个不停,但一旦闭上嘴眉眼的线条反而柔和了。唇角往下撇,是受了委屈般的憨态。

像小狗儿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你。

看到这样的脸我顿时又有些不忍心了。

“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这么说,等于好像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一样。

小狗儿似乎是担心又似乎是受到抚慰似的点了点头。

晚上快睡觉时居然接到了刑警队长的电话。

“前几天曹家发生的争执,是关于什么呢?”

如我所料,她们果然隐瞒了警方。

“我也不太清楚。”我简单地回答。所谓言多必失,如果多解释的话反倒容易引起怀疑。

不过对方好像也料到了从我嘴巴里问不到什么,紧接着话题一转:

“你们那位端木医师,可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嗯。听说过。”要装作不知道的话就太假了。

“这位大侦探协助警方破案的时候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刑警呢。之前一直听前辈们说过他的传闻,想不到终于有机会亲眼见到啊。”

我没吭声。他这是随便发发感慨呢还是产生了警察和侦探的竞争意识?

“凉玉同学,有你和这位大侦探在的话警方大概可以完全袖手旁观了吧?”

我不禁对端木医师产生了怜悯。连警方都袖手旁观了,看来这事只能赖上他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呀。”用非常诚恳的语调说。

“枕头上只有死者自己、家属和你的指纹。警方今天排查了所有和死者有裂隙的人,出乎我们的意料,曹教授生前的名声非常好,人人都敬佩不已呢。”

所以才更不能让那种事让大家知道。

“而且他表面上病情稳定,其实已经命不久矣了,所以警方倾向于是不知道他病情进展的人杀了他,虽然他和女儿们之前发生过摩擦,但我们还是基本排除了她们的嫌疑。”

嗯,非常有见解的推测。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希望他死的越快越好。”

如之前我与这位刑警队长的交锋,对方完全不是那种好糊弄的角色。

“但真奇怪,完全调查不出曹教授的寿命再延长几天会侵犯到什么人的利益啊。”

嗯。因为那是完全不能告诉你们的事实。

“唉,那么这件案子,只能拜托你们啦。”好像是很苦恼的言辞,我却好像看到对方一边窃笑一边拿着话筒的样子。

“哦。我要睡觉了。”

“好的,那么晚安了。”

“拜拜。”挂掉之后我看看手机。沈家三代良民,还是少和警察打交道的好。

如果没料错的话,对方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不知道是对“那件事”还是对我和端木隐瞒了重要线索这事。

我蹙起了眉。总结一下凶手的可能性,有两种情况。

之一就是如警方所言那样,是完全不知道曹教授将不久于人世的人所为,因为某种原因要杀死他。那么就可以排除了家属和知情者的嫌疑。

另一种就是尽管知道,但是不愿意曹教授在临终之前完成“变性”的夙愿,不得不将他杀死。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凶手并非是仇恨曹教授的人。恰恰相反,是唯恐他晚节不保,名誉受损的人。

不晓得端木是怎么考虑的呢?除了家属,还有别的知情者吗?

“曹教授的家属来收拾他的遗物了,冷面木头好像在盘问她们。”第二天早查房之后,我正忙着写病程录,危峻跑来告诉我。

“哦?”难道侦探还在怀疑她们么?

走出去看时,倒不见危峻所说的景象,端木不知哪去了,走到曹教授的病房前,我看见大女儿远清正在收拾。她的眼睛红红的,表情有些呆怔。二女远琪站在走廊门口处打手机,三女远珉也呆呆地看着大姐收拾,小女儿远舫,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见我来了,曹远清站起来对我点头示意。

“请节哀顺便。”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冒出这么一句。

“沈医生,平时多谢你照顾爸爸了。”

“应该的。”

“唔……”她突然有些吞吞吐吐,“不晓得你……有没有看到爸爸常看的一本书……”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们也是知道有这本书存在的,也许曹教授曾经拿出这本书来试图说服过她们的吧。而现在这书却突然不见了。虽然曹教授看这本书并不能就说明什么,但被人看到总还是不好的吧。

“什么书呢?”事到如今也只能装傻了。

“……没看到就算了……”

“妈妈,收拾好了吗?”突如其来的清脆嗓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掉头一看,是曹远清的女儿晓婕。

小女孩儿站在病房门口,用毫无感情的音调说:“有什么好收拾的,差不多了就走吧。这里味道好难闻。”

曹远清怒道:“胡说什么,受不了就出去等!”

女孩撇了撇小嘴,头也不回地走出。

我心里微动,和曹远清招呼一声,退了出来。

四下张望了一下,不见小女孩儿的影子,想了想,走到走廊尽头转弯的楼梯间。

女孩儿果然蹲在那里。

“为什么要惹妈妈生气?”我轻轻地问。

女孩儿一惊,转头见是我,不高兴地问:“你是谁?”

“我是照顾你外公的医生。”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恨外公?”

“不管你事。”

“他已经被人杀了。你高兴了吧?”

女孩儿“霍”的一声站起来,双眼喷火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道:

“管、你、什、么、事!”

“难道你不想知道他是被谁杀了?”

“那种坏蛋,死了也活该!”

我愣了,女孩儿说的不是“神经病”,也不是“变态”,而是“坏蛋”。

“为什么这么骂外公?”我用温和的声音说,“他生前不疼你的吗?”

“他和爸爸一样,是个坏蛋!”

我想到曹远清的离异,忽然之间明白了些什么,柔声道:“外公和爸爸不一样,外公没有抛弃家庭。”

“不!外公从来没有爱过外婆,他一直骗我们!他比爸爸还坏!”

女孩儿突然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噎着说:“……我恨他!”

在这么直接的愤怒和怨恨面前,我只能感到无奈。对于曹教授来说,几十年来,对“异性病”想必不是没有反抗过,但在世俗的偏见面前,也只能隐瞒一切娶妻生子。他不爱她?不可能,否则又怎会等到她去世才决定要做手术。但他爱她吗?我不知道人们是如何辨别对方是否能够成为自己的终身伴侣,又是如何决定两个人一生厮守。因为感情?不,一定还有些别的东西。信任?依赖?眷顾?感激?但这些,这个才13岁的孩子决不会明白。她只是单纯地恨他。恨他辜负了外婆,恨他的决定让全家伤心。是了,曹教授一定也明白这点,但还要那么做,为什么?

因为这是控制他终生的顽疾。

看着伤心的女孩儿,我无法说出什么。但我相信她长大以后有一天必然就会明白。人们有时会迫于无奈去伤害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并非是因为不爱她们,而是这世事难有两全。

而我也并没有怀疑女孩儿会是杀害自己外公的凶手。她太小太感情用事。她的爱恨那么自然直接,绝对不会用这么龌鹾的方式。

身后突然有响动。回头,我看见住院总医师毫无人性的脸。

“从小孩子身上,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你该不会是怀疑她吧?”对方这么说。

“没有。”我简单地回答。

“通过和她们简单的交流发现,曹家的大女儿是个传统女性,就算深爱父亲也无法接受那种现实,但若怀有杀意,给父亲送饭菜次数最多的她完全可以运用不着痕迹的方式,所以不会是她。”

侦探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二女儿是个商人,性情粗暴,精于算计,会害怕父亲的行为损害自己的声名,倒是有做出那种事的可能;三女儿是银行职员,目前正和男友谈婚论嫁,也会害怕受到父亲不名誉事件的影响,但她生性胆怯懦弱,倒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送父亲上路;小女大学毕业之后一直赋闲在家,是名新新人类,平时被父亲管束责骂最多,但这次对父亲的决定倒是不以为意,认为姐姐们没必要干涉,自然也不会是她。”

“那按您这么说,就是老二了。”侦探就是有效率啊,居然短短的时间内就摸清了曹家的细节。

“不是。”

“嗳?”

“别忘了那本书。曹教授向她们出示过这本书,如果凶手是她们其中一名,势必会把这本惹人非议的书带走。”

没错,这就是我认为凶手也有可能和“那个”无关的缘故。

“但,我却不认为凶手不知道曹教授有做手术的决定,只是,他不知道那本书的存在。”

我抬起头来。

知道“那件事”的人应该是少之又少。那么,就还剩下一种可能……

“设想一下凶手进入曹教授病房后的所作所为。他知道病房位置所在,懂得避人耳目。进来之后曹教授应该在卧床休息,但一定有清醒意识,他不可能从他身下猛地抽出枕头将他捂死。应该还做过短暂交谈。教授半卧起身要与他说话,对方装作体贴模样要将枕头垫高,然后忽然翻脸……但是捂死教授后他并没有看到那本书,于是没有带走。”

端木和我一样意识到了这些细节所在,那么,就还有一点……

“那个枕头上本该留下凶手的指纹、汗迹的,因为这些事后都不太好处理,除非他戴了手套。可是,如果普通人戴着手套来看望病人不是很怪异的吗?呼叫铃就在教授手边,他只要觉得情况有异就会按响那只电铃。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凶手戴着手套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么,凶手是这个医院里的一名医务人员吗?”

“我是倾向于这个推测。”

曹教授“变性”的想法,我记得端木对我说过,除了他之外,就还只有前来会诊的那两名整形和泌尿科医生知道。

投向端木探寻的眼神。他点了点头:“已经告诉警方让他们去追查了。”

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对警方隐瞒下去。

据楚秦称先向家属求证了事实。虽然曹远清面色灰败,一言不发,但也没有否认。

“已经逼问过两名前来会诊的整形和泌尿科医生,其中一人不得不承认他曾把这件事告诉给另一个同事听。那个同事又把这事像笑话一样在午饭聊天时提起过。我们已经在集中调查当时现场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士。”楚队长这么告诉我。

“啊……”没有道德操守的医师,随便就泄露了病人的隐私。

“另外一方面,在调查和曹教授有关系的院内人员。我认同端木医师的判断:凶手并非与教授有仇隙,恰恰相反,应该是对他爱戴有加的人。”

可以想见,如果周围听热闹的人群中有对教授有特殊感情的人存在,那是令他多么愤怒的一件事。

自己所崇敬的人,被当成小丑一样被嘲笑着,而的确又是那么不能让人接受的事实。

“医院内使用的充气式枕头,可以留下指纹。凶手好像也知道这点。而且用力的时候还会因为手心出汗而留下线索。而拿走枕头的话引人注目不说,还不太好处理,所以可以推断凶手是戴上了手套。我十分赞同端木医师的推理,凶手是即使戴着手套走来走去也不会引起注意的人。另外,在枕头捂住教授相反的那一面,我们测出了一种物质的存在。不是汗液也不是唾液……是一滴眼泪。”

在杀死自己所崇敬的教授时,感受到他徒劳的挣扎,是怎样的心情?但若让教授真的做出“那种事”,还不如快点杀死他。对凶手来说,这看似野蛮的杀戮,反而是一种救赎吧?

因此落下了可能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眼泪。

只是他忽略了,教授不管怎样也要那么做的初衷。完全不顾对方的执著,只完成自己执著的凶手,难道就不是一种病态?

根据已经大大缩小了的范围调查,果然很快找到了那人。

是一名生化指标检验师。像端木说的一样,化验师因为接触病人的血液、尿液,所以不管任何时候都戴着手套,没人会觉得奇怪。他也正是因为无意中听到关于教授病情的议论,不能接受,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保住教授的名誉。

他曾是教授的一名弟子。据他所言,求学期间受到过教授多次悉心指点,不仅如此,还十分关心他生活上的艰难,甚至工作,都是教授辗转托人。

而最令他感动的是,去探望教授的病情时,对方都已不十分记得他了。从教授的言语中他知道,这样帮助过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所以就算说出这些特征,教授也想不起他是谁。

桃李满天下,又怎会记得其中一支的芬芳?

他自己也不会想到,第二次再来见教授,竟是在做出那样可怕的决定之后。

从楚秦的口中得知,到现在为止,凶手仍然没有感到后悔。

和绝大部分人一样,仍然认为“变性”是非常荒谬、可笑、变态的行为。更无法理解“异性病”到底是怎样一种疾患。

因为凶手的暴露,之前泄露教授病情的医师被查处,也因此,教授被杀害的原因无法隐瞒。

如我所料,教授的这种“非常信念”根本不能为大众所接受。

“那可不是信念。那只是一种疾病。”危峻也这么说。

“大凡人太过于执着于某样东西,在旁人眼里都是病态。”我也只能这么回答。

“难道在你重视的人去做一个你明知是错误的决定时,你也不会阻止吗?”

“若我果真重视他,必然会尊重他的决定。”

危峻仍然摇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完全同意。

端木后来把那本书还给了曹远清。

“拿回去好好看看。”他这么说。

对方痛哭失声。

“您是怎么看的呢?”曹远清走后,我还是忍不住问冷面木头。

“从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这的确只是一种疾病。”

“教授想做什么样的手术来恢复女身?”

“他年纪这么大,其实早已失去性征,唯一的要求,是取掉男性性器官。”

“在旁人看来,果然是很残酷啊。”

“而且免不了受人歧视。”

“那您呢?撇去医生的专业精神,您怎么看?”我紧紧盯着他。

这么好奇,实在不像我。但,这是我第一次遇见真正的侦探,我实在是想知道他“那部分”的专业精神。

“我怎么看,其实并无关紧要。教授既然做出了那种决定,要的其实只是自己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就算千万人肯定,也比不上亲人的一票反对。”

言辞上面仍然是滴水不漏的侦探,眼里却透出一丝忧伤来。

当然那也只是一瞬,所以我也马上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纠正上帝的错误》是杂文家吴兴人根据上海长征医院整形外科主任何清濂教授自1981年来为154名易性病患者施行变性手术的真实事例而写。该书于2005年8月出版,从医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探索了易性病的病因和来龙去脉。

除此书外本故事纯属虚构。

写下这篇小说,主旨并不在案件本身。只是试图去追究一下当个人患上难以启齿的疾病之后,他的亲人、伴侣、朋友可能的反应。

在本文中,易性病虽然不会传染,但却能传播痛苦和不幸。而传播的对象恰恰是那些最关心和爱护你的人。悲剧,就从中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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