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哭作一团没人记得我,这会子回过神来要找莫神医治伤,莫神医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当然不是…莫牙站起身…开始鄙视自己。
木门咯吱推开,莫牙闪进半截身子,“程渲,你叫我?”
——“莫神医…”穆陵强撑着冲莫牙微微颔首,“救下修儿,还治好了她的眼睛,这样的恩情,我穆陵铭记于心,绝不会忘记。”
“哎哎哎…”莫牙撇着脸对穆陵挥了挥手,都伤成这样,还记着自己是太子呢?是要赏赐自己千两黄金还是封个大官什么的?才不稀罕,“医者仁心,不说谢谢,不谈恩情的。”
程渲疾步走向莫牙,拉着他的手腕,急道:“五哥伤的很重,你快去给看看。”
一声五哥,酸坏了莫牙的五脏六腑。莫牙打量着程渲肿成桃子的眼睛,不悦道:“程渲,都说了,你不能哭,不能哭,你眼睛才好,老是哭个不停,再瞎可没得治,神仙也没的治。”
——“怪我,惹的修儿落泪。”穆陵面露愧色,“修儿,不准再哭了,五哥这不还没死么。”
啧啧啧,莫牙有些暗搓搓,这过错穆陵都能揽了去?难怪程渲对他念念不忘,一声五哥叫了那么多年。
莫牙朝穆陵走近几步,观察着他的脸色,又掀开了他盖在身上的粗布被褥,一眼看去,莫牙心里已经有了底。
——“莫神医…”穆陵才一发声,已经被莫牙自信的话音打断。
——“你。”莫牙负手傲立,眉宇皎然挑起,露出一种没人可以打败自己的姿态,“脐上肋骨断了两根,脾肺受了重创,也幸亏你命大,要是…伤在心口,就是当场毙命了。”
穆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肋骨,惊道:“你都没有摸骨,就能看出我断了两根?”
莫牙傲娇道:“看你的动作,脊背只可以半屈,再往下就动弹不得,你的肋骨必然是断了两根。不用摸,看一眼就知道。最下头两根肋骨,后头就是脾脏,还不是伤了那里?”
程渲低低吁出气,“五哥,莫牙自信可以治好你,你大可以放心交给这位莫神医。”
莫牙见程渲对旁人如此上心,就算告诉自己,人家都真真做了你的妻子,可牙牙心里还是有些不大痛快。莫牙一贯坦诚,也藏不住心里的情绪,拉着脸连瞎子都可以看出他的醋意,何况是穆陵这样的人物。
穆陵傲气惯了,也不会为医治自己对人服软,见莫牙一动不动,穆陵也不发声,只是凝视着身旁的程渲,眸子里满是情意。
莫牙等着穆陵求自己一声,可半晌都没个动静,莫牙有些尴尬,难不成还得自己服软,拿一副热脸去贴穆陵的冷屁股?
程渲站起身,拉了拉莫牙的衣袖,哀求道:“你会接骨,你说过的?”
莫牙瞥了眼一身傲骨的穆陵,见他像是宁死也不会求自己,莫牙咬唇纠结,他可以拒绝世上任何一个人,但唯独对程渲说不出一个不字。
也罢——救了穆陵这一命,也算是他关照程渲十多年的情意。
莫牙深吸了口气走上前,拉开穆陵的中衣,见断骨的地方肿的老高,莫牙的指尖才一碰上,穆陵就疼的揪紧了剑眉,齿间咬唇很是痛苦。
——“老爹替你施过针?”莫牙挑眉道,“唐晓眼皮子底下,老爹还可以避开他的监视替你止住脾脏的出血?要不是这几针,你挨不过十二个时辰。”
穆陵点了点头,“那个叫刺墨的神医,执着匕首走向我,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必死了。匕首刺下,气脉顿无,但我的头脑却很清醒,我知道…我还活着。”
莫牙瞥看穆陵的心口,道:“乳根穴,老爹刺进的是你的乳根穴,那一刀进去也不过是皮肉伤,碍不到性命。你是练家子,老爹知道你挨得住这一刀。”
莫牙絮絮说着话,两指滑向穆陵的断骨处,穆陵张口正要说些什么,蓦的一声脆响,穆陵痛喊一声额头溢出大汗。
莫牙竖起两指,唇角悠悠一笑,“断骨已经接好,消肿也就是几天的事。”
——“好厉害的莫神医。”穆陵按住肋部,倒吸冷气,“势如疾风快如闪电,谈笑之间就可以替我接骨…”
“还有更厉害的呢。”莫牙傲气的哼了声,“你先说下去,老爹扔你下海时,是不是叮嘱了你什么?”
穆陵冷汗褪去,“是。他跪在我边上,他告诉我,他会扔我下海,捆在我身上的重物打的是活结,解开活结,我顺着海潮会被送到岸上,西南有渔村,只要被人发现,我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应该还告诉你。”莫牙灼灼的黑眼睛闪着得意的光泽,“你伤不致死,被人救下后,让人用乌贼肉替你疗伤续命?只是…”莫牙环顾海女破破烂烂的小屋,“只是老爹也没想到,这个村子会穷成这样,乌贼也成了稀罕东西,还要一个少女用命去博。”
穆陵感慨道:“我久居岳阳,还以为天下都跟岳阳一样衣食无忧,阿妍在海边捡我回来,乌贼肉,她只有下海去找…可怜了她,为了救我差点也丢了性命。”
程渲想起跳海的少女,眸子里也满是感激。莫牙看似在和穆陵闲聊,指尖早已经从不离身的羊皮卷里摸出三枚金针,直直刺入穆陵下腹几处大穴,神情轻松自若。
“脾主运化,为气血生化之源;肺司呼吸,主一身之气。你脾肺受创,才会这样虚弱,看着奄奄一息,其实…”莫牙说话间又刺入几针,“其实不过是脾肺双虚所致,何况你身体强健,底子这么好,哪会这么容易死?放心,你死不了的。”
莫牙掸了掸手心,爱惜的把羊皮卷放下,转身看去,穆陵平躺在床上,但手却是攥着程渲不放。莫牙酸意上来,咳了声道:“程渲,金针刺穴怎么也要一炷香工夫,你五哥得好好歇着,咱们…出去…呐…”
——“不要走…”穆陵低哑发声,眼神恳切的希望程渲留下,“修儿…”
“她早不是什么修儿了。”莫牙皱眉恼道,“摘星楼大火,没有什么修儿了,她是程渲,我救下的程渲。程渲,你告诉他。”
程渲露出两难之色,踌躇道:“五哥别再叫我修儿,大难不死的是程渲,如今的我,就是程渲了。”
莫牙冲穆陵挑了挑眉,伸手拉住了程渲的臂膀,话音宠溺里带着霸道,“神婆子,你走不走?跟我出去啊。”
穆陵看出什么,但却是不想去信,程渲缓缓抽出手腕,垂眉低声道:“五哥先睡会儿,一炷香后,莫牙会来替你取针。”
——“修儿…”穆陵眼睁睁看着程渲飘然转身,手掌一下抓空,只得无奈落下。
“是程渲。”莫牙黑眼睛眨了一下,“记住了。”
莫牙推囔着程渲的背,恨不得把她拽出去才好,穆陵怔怔看着,滚热的心忽的凉下。
破厨房里传来炖煮乌贼肉的喷香,莫牙拉着程渲钻进厨房,掀开锅盖深深的嗅着香气。一旁蹲坐着的海女瞪起大眼,“啥子?里头那人这就治好了?”
莫牙理也不理,吹着热气捡起一块最肥美的乌贼头肉,吹了吹凑到程渲嘴边,“你吃。”
海女夺下莫牙手里的乌贼肉,狠狠凶道:“这可是我拿命换来的东西,救命的,可不是给你吃的。”
莫牙洋洋得意道:“无医时这才是宝贝,神医就在你面前,这就不是宝,是吃食,吃食懂么?我们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还不得给我尝一口。”
海女护食,把乌贼头藏进锅里,“怎么不是宝贝?乌贼五十文钱一只,可金贵着,救不了命也是难得的吃食,也是要留给屋里那人补身子的。”
——五十文钱?莫牙咽了下喉咙,程渲在岳阳算一卦才两文,这只乌贼得算上二十五卦…原来真是挺贵呐。
海女朴实的让人心疼,程渲挽起她的手,温声道:“你叫阿妍?救下我五哥,多谢你。”
叫阿妍的海女大眼忽闪,见程渲面容清丽温和,一身白衣素净幽雅,衣衫有些褴褛的海女眼中溢出艳羡,咬着唇不好意思道:“你长的真好看,那人天天喊着你的名字,还以为你是他的心上人,竟是他妹子?”
——“妹子?”程渲狐疑的看向莫牙。莫牙扭身做望天状,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你叫修儿吗?”阿妍笑盈盈的看着程渲的脸。
程渲摇头,“我叫程渲,不是修儿。”
“咿呀。”阿妍有些沮丧,鼻尖揪着道,“那就不是了,他天天喊着名字是修儿,你叫程渲,那就不是他的心上人了。程渲,你认识修儿么?”
程渲望向窗外澈蓝的天空,海鸟扑翅掠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程渲唇边蕴着淡笑,颔首道:“修儿…已经不在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阿妍拣起锅里的乌贼头,递到了程渲跟前,“你吃呐。”
“嗨…”莫牙收回望天的眼睛,“给她吃?为什么我吃就不行?”
“你坏死。”阿妍叉着腰,“程渲明明就不是屋里那人的妹子。当我傻呀,屋里那人,根本是姓穆的。”
莫牙气的七窍生烟,跺着脚恨不能狠揍这海女一顿,再看她圆眼怒睁瞧着很是泼辣,莫牙只得默默咽下这口气,再看程渲一口口嚼着鲜美的乌贼肉,莫牙吞着口水不再嘀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