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笑的是:没想到聪明一世的聂荆也有糊涂的时候,这一下阴沟里翻船了吧。可他翻了,我怎么办?聂荆的事我虽然担心,但比起来却有另一件事叫我更加忧心。
我定定地看着小王爷,看着他那没有表情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呆,你叫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扭过头来,“不是阿呆吗?”
看他一脸认真,语气平缓,我讪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从树后转了出来,沿着小道往后门走去。至于聂荆,这点小事他能摆平,大不了牺牲点色相。
出了杨府已经快到子时,考虑到我身份特殊且扬州是杨家的地盘,我不敢多做停留,一路直奔大运河,打算雇船回京城。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发现情况不妙。
我在扬州前前后后算起来待有大半年,而这大半年我基本上都待在杨府,极少出来溜达,偶尔有几次也都被人记录在案,搞得到现在大街小巷都分不清,更为悲惨的是,在这大半夜我走得太急,不认识路了。
望着转来转去都是相似的建筑物,我急得直跳脚。小王爷倒是镇定,不慌不忙地做着标记。
“阿呆,你干什么呀?”看着他不慌我就急,一急就忍不住要叫。
“你看这个记号,我们刚刚是往东走,又转到了这里,开始是往西走,也是转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抬眸望着那大宅的匾额,自言自语,“一心居……在哪里听过……”
一心居?
乍一听我猛地抬头,只见得正前方上端黑匾金字——一心居。
还真有这个地方……
我极为诧异,往前两步想要看清楚。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眼前随即亮了。我转头一看,巷子口拐弯处拥来一群手拿火把,带着刀子的人,有几个就是上次满大街追我的。
那为首的先是一愣,忽然大笑起来,嘴旁黑痣上的毛都飘了起来,“还真是你,把人交出来!”
“啊?交什么人?”我有些茫然。
“还是藏宝图就在你手里?”
藏宝图?
“笑笑,跑!”耳边嗡嗡作响,屋顶上掉下一个人来,一把将我拽了上去。那群人大概是觉得我会往后跑,没防备地就冲了过去,却一下子扑了空。
我有时候挺佩服小王爷,这孩子脑袋里不知道塞的是什么,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居高临下,迷宫一般的路径也就清晰了起来,逃起来也别样的顺溜。我一路跟随着小王爷往前,到了近郊进了一片密林。
一路逃命逃了许久我有些体力不支,眼瞅着追兵没有追来,便停下脚步喘息。
凌晨时分,林子里静得诡异,每向前走一步脚下堆积的落叶便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四周光线晦暗,几缕月光穿过枝叶的间隙落在小王爷的身上,照亮了他的侧脸。
隔了才短短几个月,脸还是这张脸,不知怎的现在看起来就顺眼了许多,尤其是那眼睫毛,长得我都嫉妒。
“似乎他们没有追来。”我朝着来时的方向看了看,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他身旁。
“嗯。”他收回目光,却还不太放心地看了看身后。
“你说,杨修齐回来看到我们不见了会不会到处找?”算算前两天飞鸽传书送回来的消息,杨二少今天会回来,怎么一个晚上也没见动静?
小王爷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来,“你舍不得他?”
“他那么麻烦,我巴不得早点离开,不过……”如果上了船倒还好,我不怕出意外,现在倒是好,被困在林子里走又走不了,回又不能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待你不薄,你舍不得也在情理之中,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相会,确实很遗憾。”
我还没说出的话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他说得这么深情,却又不道明,把我往前推,难道说他对杨二少暗生情愫……
“阿呆,你真有那心思,留在他身边好了,又跟着我出来干什么?”
小王爷,杨二少,一个诡秘难测、心思深沉,一个脑袋残缺、行为怪异,兴许还真是很好的一对。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他们在一起。
小王爷眉头动了动,迟疑地看着我,“笑笑你在说什么?”
我很是理解地拍着他肩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杨二少会明白你对他一往情深的!”
小王爷胸口一阵起伏不平,眉头蹙起,似要发作。
我识相地捂住嘴巴扭过头去,不承想他猛地一拽将我拉至身旁,紧贴着身后大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探出头去,只见远处树木枝叶摇动,传来阵阵沙沙声。
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
小王爷护着我往后退去,拉开距离之后便是一个转身,“走!”
我应声而逃,惊起无数鸟雀,安静的林子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快追,他们在那里!”
“追!”
耳边一阵凉风呼啸,身后追兵却是穷追不舍。老是想着逃也不是个事,我一下子跃上了树,小王爷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人呢?哪里去了?”
“刚刚还看到在这里,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多时,追兵赶至,火把的红光把黑漆漆的树林照亮了,就在我们正下方,来人一共九个,三个手里拿着火把,其余的手里都提着刀子。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我心跳快得有些不受控制,身子绷得僵直。小王爷上来之后一直抱着我,手还死死地捂住我的嘴巴,捂得我透不过气来。脖子间亦是他温热的气息,酥酥痒痒的,叫人很不自在。
那群人找了好一会儿没有发现人影又回到原地,到处徘徊扫视。突然,咔一声脆响,我明显地感觉到身子往下一沉,脚下的树枝不堪重负被折下了一半。
一声响罢,众人齐齐看向上方。我赶紧熊抱住树干,而身后小王爷的鼻息越发沉重,身子也是绷得紧紧的。
一、二、三……
心跳的频率被打乱,每一下都变得极为沉而快。那感觉太过清晰,一下子我竟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小王爷的。
“是猴子吧!”
安静了许久,终于有人开了口。众人面面相觑,似也认同了这个说法,到处又看了看后,意兴阑珊地往远处走去。
眼瞅着那群人离开,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微微转头看向身后,却发现小王爷满脸通红,直愣愣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饿鬼见到了烧鸡。
我好奇问道:“阿呆,你在看什么?”
右肩忽然一阵刺痛,我一个吃疼松开手臂,脚下一个踩空,连人带着树杈一起掉了下去……
真是要命,走了还要杀个回马枪,害得我中了暗器不说,还一路滚到了猎人设下的陷阱里。我吐着一嘴的枯树叶想要爬起来,可是,动不了了……
逃走遇上小王爷,往运河方向走错路,迷了路还被人追杀,这些统统都不提。我真是没想到好不容易等到仇家要撤了,我还能被乱射的暗器打中,中就中了吧,这玩意上竟然还带了毒,叫我情何以堪?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老天爷跟我过不去,别人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而我只会越来越背。我不明白究竟是我烧香烧少了,还是前世造下什么冤孽,这辈子理当偿还。反正我就是中毒了,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笑笑,笑笑,笑笑……”小王爷抱着我不停地摇,好似怕我一闭上眼睛便醒不过来。
我吃力地看了看他,再看这陷阱,忍不住哭了。
不知猎人用它来捕捉何种猎物,底部至上端足足有三丈高,洞壁光滑,即使我没有中毒想爬出去也不可能。洞底部积满落叶,散发着一股枯草的味道。洞口不大,抬起头来却可以看得见夜幕及闪耀的星辰。
小王爷手足无措地抹着我眼角流出来的泪水,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天空,一脸焦急,“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
我哽咽了一下,哭诉道:“阿呆,暗器有毒……”
他的脸色骤然一冷,身子一僵,愣愣地看着我。
“我动不了了……”我直直地看着天空,还是想哭。这倒霉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是在刚刚落下的时候中的吗?”他顿了一顿,紧贴着我的身子分开了些许距离,从我的脸向下扫视。
说到这个我就气愤,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躲开了,就是因为他的失神我才分了心,“还不都是你……发什么呆……”
我话没说完,肩头一阵剧痛往肉里钻。他一手摁在上面点点推动,边推边问道:“是这里吗?”
我知他要拔出那暗器,咬着唇点头扭过头去。看流血这回事,如果是别人的血我尚能坚持住,换做自己的血就是接受不了。
哗啦一声撕裂声响起,肩头猛地一凉,我惊得转头,却见他手中拿着一枚沾着血迹的星星镖,暗色的血迹凝结在一角。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被他撕开的衣裳上,一时间感觉不到疼痛,可疼痛迅速袭来,一阵一阵跳着疼。衣衫被撕开,半边肩膀裸露,伤口处不断有血渗出。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强作镇定地看向天空。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晕血症又开始有了发作的迹象。
只是片刻,肩头又传来一阵异样,惹得我狂躁不安,心如鹿撞,脑袋异乎寻常地清醒起来。
小王爷将我扶起,帮我吮吸伤口上的毒血。他的唇柔软而温润,缓缓移动。在他一吸一松之间我心底一阵悸动,全身莫名燥热难安,酥麻的感觉伴着疼痛从剧烈到缓和,整个过程下来竟比上次中了韩灵素的媚药还要痛苦。感觉到他不再继续,我才渐渐松开了紧握住衣襟下摆的手,一身是汗。
中了毒全身动弹不得,又流了些血,加上一夜没有停歇,没多久我便开始昏昏沉沉,眼皮子打架。
“毒血已经被我吸出来了,你会没事的……”小王爷难得一见的温柔,说罢将我扶好靠在他怀里,脱下上衣将我包裹住。
“这又不是蛇咬的,再说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毒不是吗?”我没他乐观,真的,我是一点都动不了。他给我吸毒血之前动不了,现在还是动不了,反而身子越发沉重了。
他却没有理会,将我抱紧了些凑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知道这很傻,我也知道你很痛苦,不管是什么,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万一……这是无药可解的剧毒呢?”
“那就一起死吧!”
我想说些什么,还没说出来脑子里便嗡地一响,唇边便是一阵柔软,或轻或重地抚摩,辗转,加深……
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夜,夜幕,深蓝;那一夜,星辰,闪烁。
一觉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辰,我头疼得快要裂开,眼前站满了人,一个个都是满脸惶恐,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屋子里却静得似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一下子我有些缓不过来,扭过头去,却见杨二少站在我床边,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眼底含着怒火。
他看了看我,沉声道:“醒了?”
瞅着这光景我知是他不痛快,爬起来识相地往床内挪了挪,点头。
稍顿,他又问:“还疼不疼?”
我僵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肩头,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又再问道:“饿了?”
此时不知他是善是恶,唯独那一本正经的神色和平日里极不相符,教我觉得不是好事。我憋着声又点了点头。
但听得一声沉闷的呼气声,他坐到了床边,手一抬起,身旁待命的侍女忙不迭将碗递来。
“先把这碗粥喝了。”他用汤勺在碗里搅了搅,好似怕烫地吹了两口,盛了一汤勺送到我面前。
素来杨二少对我不是戏弄便是挑逗,从来没对我这般好过,突如其来的体贴叫我受宠若惊,越发觉得问题严重。我怯生生地往后退不敢靠近,心里却直纳闷。自己明明掉在陷阱里了,怎么会又回到杨府,小王爷呢,他又去了哪里?
“听话!”
愣神间猛地手腕一紧,我被硬生生地从床角拽了出来。杨二少脸色未变,拽着我手臂的力道却是极大,拽得我毫无反抗之力。我惊恐地盯着想要挣扎,却没想到他将汤勺送到了我嘴边,冰冷的目光也被一抹柔情取代。
老实说,我挺怕杨二少恼羞成怒在粥里撒了毒药。然而迫于压力,我不得不张开了嘴。一口下去,鲜美可口,是我爱吃的鸡肉粥。
看着我终于咽下,他开了口,“好吃吗?”
“嗯。”一口吃出了馋虫,便是有些欲罢不能了,不过也确实是饿了,我终于放开胆子看着他,点头。
他又叹了一声,颇有些无奈,端起碗来继续喂我。不多时,我喝完了碗里的粥。看着见底的碗,我想这一下没事了吧,擦了擦嘴巴就往被窝里钻,不想杨二少手臂一抬,对着满屋子的下人道:“都出去吧,我有话要和笑笑说。”
众人领命乖乖退下,我却是刚才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这是要干什么?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要逃?”才缓和的脸色又沉下来,怒意全显露在言语之间。
我怔了怔扭过了头,这问题还真难回答。我是被全江湖追杀的凌飞燕,我到杨府是避难的,现在风声过了,我想走了。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可我能说吗?
“大哥的死让爹一直对你心存戒备,处处提防,我知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苦,可我待你是真心的你一直都是知道的,难道就这样你还是一句话都不想对我说,一声不响地就逃走吗?”
这话从何说起……
那墨色瞳人流露的却是隐忍,无可奈何,还有不甘。
怎么又来一个这样的,救命……
我心中委屈无处诉,只能任由他如此说我。瞅着他那纠结的小样,我挺想安慰一句,可要开口了竟发现无从说起。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怨啊!
杨二少摸着我的脑袋,将我揽在怀里,声音有些沙哑,“为何要逼我,为何你也要来逼我……”
我被他抱得动弹不得,暗叫不好。他这次回来不是一点点反常,简直像换了个人,苦大仇深的,哪还有以前那杨二少的样子?唉,这好好的孩子在杨老爷、摄政王、韩灵素三座大山的压迫下彻底疯了。对此,我甚表同情。
我好心劝道:“二少爷,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沉默了许久,渐渐将我放开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似安慰又像承诺,“你放心吧,韩灵素就是来了也只是摆设,我不会对她动任何的心思。”
而我虽有准备却还是不免一惊,韩灵素要来……
“这是下策,不到逼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的……”
“哦。”我乖巧地点了点头。至此我才明白,亏我还内疚不已,觉得不辞而别真的是错了。原来他是自己不甘,不肯让步啊!
杨二少渐渐恢复了平静,我也算是安下了心,随手拿了件衣裳披上准备下床,可一动肩膀就疼。
我想起陷阱里的事情便好奇起来,随口问道:“我记得我掉下陷阱了,怎么会回来?阿呆呢,他怎么不见了?”
“阿呆?”杨二少神色一滞,忽而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嗯,我走错了路莫名其妙被人追杀,然后我和阿呆掉到陷阱里去了,逃跑的时候我中了暗器,那上面有毒……”说着,我看了看他。
他眸光动了动,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幸亏那只是让人失去知觉的普通毒药,如果是上次的媚药……”
“怎样?”
他用手指敲了一下我的脑门,“我就不要你了!”
切,是谁不要谁?男人就是麻烦!
转来转去又转回来了,我的逃跑计划再一次失败。这次失败的代价是差点被杨二少给吓死,还搭上了小王爷。
师父说过,如果有一个人你总是和他相遇,那说明你们有缘分。于是我就在想,我总是想逃离杨府,老是走不掉,难道这也算我和杨二少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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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来缘去,没完没了!
杨二少这一回来,我想逃跑又成了泡影。兴许是怕我再跑,杨二少到哪儿都不忘把我带着,连无聊的练兵都要我扮成侍卫跟着。连着三四日下来,我起早贪黑,累得站着都能睡着。而他却是一脸得意,指挥着我做这做那。有几次被认识我的杨家部将看到了,一个个是敢怒不敢言,背地里都说我是祸水。
提到“祸水”这两个字,我憋屈。
从古到今,人家祸水哪个不是吃香喝辣,祸别人的国,害别人的家?可掰着指头数数,我在杨家这么久,有哪次不是杨二少害我遭难,究竟谁是谁的祸水,谁祸害了谁?
心里积着怨气,杨二少再来拉我我便用被子蒙着头,装睡。
“起来,陪我去见个人!”
“自己去自己去,你是少爷,是当家,我不去!”
“真不去?”
“不去!”
“呃……我让青青来叫你……”
被这一吓,我忙不迭探出了头,一把将他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