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总是会给自己的行为披上华丽的马甲,就像勃日暮,明明是为了他勃家的统治千秋万代,现在却说什么为了天下太平。
再华丽,那也就是一张皮啊,七宝心想。
“我为什么要帮你?”七宝哼哼唧唧。
勃日暮一挥扇子,十分潇洒模样,“如果你答应了我这个要求,日后你需要我的帮助,随时来找我即可。”
这个要求,还蛮令人心动的,人生在世谁不需要别人帮助呢?七宝反复思考了一下,虽然说自己并没有别的想法,但是未必别人就让她很太平,万一遇到危险,勃日暮这厮说不定能帮上忙。但是他所说的,要求第一个知道孔郁之的下落,这个——
“我没法儿答应你。”七宝很认真地回答。
“这是为什么?”勃日暮根本没想过她会拒绝。
七宝实话实说:“我都认不出我父亲,即便他真来找我,万一他自己不出面相认,我怎么可能来通知你。而且,你还要第一个知道,我更加不可能向你保证。他没有出现以前,我什么都保证不了。如果到时候你硬要讹我,不肯兑现这个承诺,那我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不要轻易许诺的好,你向我许诺,我难免要当真,万一你到时候做不到,我不是要伤心难过?”
七宝从来不向人轻易许诺,因为她总是了解生活中太多变故,诺言无法成真,被许诺的人难免要失望,既然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勃日暮心中微微一动,仿佛那口气从他心坎上拂过,他的目光不由自主从七宝的脸上转到她的肩膀,看来十分瘦小的身体,似乎承担了很多男人都未必能够担下的艰辛,他的手颤动了一下,突然生出一种欲念,想要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不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会是什么样的触感,是不是和她颈上露出来的肌肤一样美好诱人,勃日暮这么胡思乱想着,心里居然绮思不断,鬼使神差一般,他居然问出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你喜欢海蓝吗?”
七宝露出错愕的表情,看得勃日暮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是在谈正经事,他为什么要牵扯到这个问题上去。
她喜欢海蓝吗?七宝心里也没答案,如果说这些待她好的人当中,真的要找出一个最真心的,七宝觉得除了海蓝,再没有旁人了,那么,他向她表白,她为什么还在犹豫,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更加无法回答勃日暮。在她心里,能活着有饭吃有床睡,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生活,如果要去奢望别的,她不敢想——
勃日暮见她踌躇,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觉得喜悦。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画,却还一脸迷惘,显然对于情之一字并没有真正开窍,可怜海蓝一片痴心,对一个还没懂得什么是爱情的小女孩来说,似乎是错付了。
但是勃日暮却觉得高兴,非常高兴。他半点也不为自己的友人难过,在他心中,海蓝跟七宝并不匹配,因为海蓝并不了解她,贺兰雪也不了解她,他们都当她是好哄骗的小姑娘而已。
他兀自开心,却没想到,就算七宝还没有真正喜欢上海蓝,跟他明亲王世子,又有什么关系?真是替他人担忧,白白浪费一腔热忱。
“七宝!”
七宝闻声望去,不远处贺兰雪孤身站着,正冷冷向这边看过来。
“哥哥?!”七宝再没看勃日暮一眼,小鸟一样飞身扑过去。
又装样!这个死妮子!勃日暮眉头不悦地拧了拧,他眼睁睁看着七宝雀跃地扑到贺兰雪怀里,看着贺兰雪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来抱住她。
这一刻,勃日暮不高兴,刚才还开心得不得了的心情一下子荡到谷底,七宝对贺兰雪的热情,绝非是装就能装出来的,她明明知道这个人心思复杂,别有所图,却还是与他这么亲近,根本看不出半点隔阂,这两个人的关系,真是奇妙之极。
贺兰雪抱住七宝,才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下来。“你到处乱跑什么,刚才哥哥去找你,却听贺兰怜说你自己玩去了,要是丢了怎么办?”
七宝笑得很灿烂,腻在贺兰雪胸口,吐了下舌头,“怎么会呢,这里又不是郊外,七宝不会迷路的。”
贺兰雪无奈地牵着七宝走开,七宝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走,她不禁偷偷回头看了勃日暮一眼,看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宴会真是冗长,完了以后还要互相寒暄完毕才能走,七宝昏昏欲睡,她掀开帘子,看哥哥站在车外,与那些贵族子弟一一告别,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其实活得很累。
他站在人群中,面上也有些微笑的样子,可是看起来却与别人并不相同。站在一群锦衣公子当中,一身月牙白的贺兰雪多少显得有些太素,却莫名让七宝觉得自己的哥哥要远远比他们都有气质。虽然他身边站了那么多人,但不知为什么七宝有一种感觉,无论他和多少人站在一起,无论他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周围都是空旷的,他好像是一个人,站在旷野中。
寒冷荒凉,无色无香。
这就是七宝并不怪责贺兰雪的另外一个缘由,她总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哥哥,十分寂寞可怜。他是贺兰家的人,却不与族人同住,他的家里有好多好多的仆从,但是只有他是主人,七宝托着下巴想着,虽然她跟乳娘过得非常辛苦,非常艰难,虽然她有的时候要饿肚子,要忍受寒冷,但是她跟乳娘,是一加一等于二,而贺兰雪,好像始终是一。
所以贺兰雪一上马车,七宝就腻到他身边去,浑然将那一夜看到的情景忘到脑后,她跟他在一起,从来不会去想他靠近自己有什么目的,如果他真的是她的亲生哥哥,不知道有多好,七宝真心这么想着。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贺兰雪并不知道七宝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只是回忆着刚刚勃日暮对待七宝的态度,虽然站得不近,可是勃日暮那眼神,微微让他心里觉得不安。虽然他与七宝都避而不谈那天晚上的情景,但是他不知道,那对七宝来说,是不是一个冲击,心里仿佛是希望她不要记得,又希望她能够在意。
……
……
年关很快过去,又是一年。
正是初春时节,京都最热闹的光景。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饭菜的香味不时从一家家饭馆中飘出来,路人只要闻到香气,便觉得垂涎欲滴。
店里的伙计忙得手忙脚乱,抬眼见又进来一行人,心里叫苦不迭,脸上还要笑模笑样迎上去。招呼着那群人进来,谁知道偌大的桌子,那群人却并不坐下,只有在中间的一位锦衣公子,独坐其中。其他人都是随从模样,垂手而立,十分恭敬。
小二心知这是大主顾,赶紧上前招呼:“不知道爷您吃些什么?”
那锦衣男子一进来,众人的眼光早已集中到他身上,他却是半点不以为意,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轻勾嘴角,扇子一指:“照他们那一桌,照样来一份!”
他声调并不高,却十分悦耳,引得小二向他所指的那一桌看去。
那桌子上坐着的是一男一女。男子二十上下,相貌十分英气,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似笑非笑的模样。虽然只是一袭蓝衫,却神采飞扬,衣着并不华美,却很有几分贵气,让人不敢小觑。另外的女子则是背对着这边坐着,纤腰一束,鬓发如云,不知是什么模样。
那年轻男子闻言微微露出诧异,向这边投来一眼,顿时笑出声来:“七宝你看,咱们又遇上他了!”
这一桌坐着的,正是海蓝和七宝。
七宝并没有回过头来,背对着勃日暮猛翻白眼,阴魂不散啊阴魂不散,自从那次宴会,这个家伙就像是背后灵,成日里跟着她,她在哪里出现,不出半个时辰,这厮准时赶到。海蓝邀她来喝茶,从来没有一次见不到这家伙,最最让人烦的,是他每次都——
“这么巧啊——”勃日暮言笑晏晏,扇子轻轻一挥,明明是对着海蓝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七宝身上。
关键是,他每次都是这一句,让七宝满腹怨恨无处发泄,无耻啊,无耻啊,这人忒无耻,果真是至贱者无敌,勃日暮每次这么一说,海蓝和她总是不好意思拒绝,下面总是会——
“难得偶遇,不如并桌如何?”
又来了又来了,谁来救救她,脱离这厮的魔爪。
海蓝微微点头,虽然他也不喜欢被人打扰与七宝难得的独处,但是他与勃日暮交情向来很好,如果硬是拒绝,未免不近人情。
勃日暮见没人反对,实际上是七宝每次的反对都无效的情况下,十分从容地坐了下来。
七宝心里猛插小人眼,脸上却笑得十分客气:“世子今日又这么闲啊,还真是巧,咦,你怎么没带着那些侍女姐姐,我记得你每次都要带着她们出来的呀,抹抹桌子,抹抹椅子,再洗洗手,擦擦嘴?”
她这话明显是在讽刺勃日暮出门排场甚大,海蓝心中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想必是上次他被你说了以后,自己也觉得麻烦,当然就不带了。”
勃日暮面上难免有些尴尬,这两个人明显是在取笑他,他心中恼怒的要死,却不知道为什么还舍不得走,偏要留下来受辱。心思一转,他转而揶揄海蓝:“怎么今天趁着贺兰兄出门的机会,海蓝你又忙里偷闲,将七宝带出门了吗?”
海蓝脸上一僵,明显被触到死穴,贺兰雪看七宝看得几乎寸步不离,他难得能逮到什么机会接近七宝,想想真是后悔,他当初还不如直接将七宝抢回家,总好过现在想要见她,没有一次不是偷偷摸摸。
七宝那边死命往嘴里塞东西,填满了嘴巴,勃日暮就不好对她说话,然后他们快点吃完,她跟海蓝赶紧离开,勃日暮再厚脸皮,总不至于非要再跟着吧。
可是勃日暮半点没有动筷子,反而让小二上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坐着喝茶。
七宝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勃日暮道:“我今日感觉不太舒服,食难下咽,预备待会出去走走,不知道二位有什么安排?”
海蓝也不想让勃日暮跟着,但是即便这次拒绝了,照着往常的经验,勃日暮又会从某个墙角窜出来,还是算了,等一会儿找个机会甩掉他,好跟七宝去玩。他向七宝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示意她不要着急,然后对勃日暮道:‘我跟七宝待会就在街上随便转转。”
七宝会意,暗暗盘算,要在什么地方把这个家伙给彻底甩掉。
勃日暮看他们两人默契交流,心中不快,却展颜而笑:“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大家一起转转?”
转你个头!七宝恨不得拿米饭塞住他的嘴巴。
她想起当初贺兰茗那一句话,真是:丫丫个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