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撞,那一双澄澈如天边星灿的眸子,就这样直直的揉进他的眼底,像是一粒沙,刺得双瞳,有一瞬间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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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儿……”
鲠在喉咙里的两个字眼,沙哑的像是被刀刃狠狠剐过一般,无数次午夜梦回,被他咬着舌尖,狠狠吞下的名字,如今,真的唤出口,却如此的陌生。
喻锦程几乎踉跄着走到她的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这一刹那,却仿佛分不清,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女子,是真是幻,是虚是实。
夏侯缪萦却轻轻避开了他想要触碰到她脸颊的微颤的手势。
“喻大哥……”
从小唤到大的称呼,只是如今,从面前的女子口中,再也不复昔日的缠绵与情意,惟有的只是,淡淡的疏离。一如她望向他的眼神。
喻锦程僵硬的顿在她脸庞的手势,缓缓的收了回来。
“两军交战,又是三更半夜……煊王妃就这么一个人闯进了本将军的营帐,难道就不怕本将军对你不利吗?”
转瞬,男人清俊面容上,已是敛去了所有的情绪,仿佛适才一刹那的百转千回,从未曾有过一般,惟余丝丝的冷静与淡漠:
“抑或是,你的夫君赫连煊,自知兵败无疑,所以派你前来摇尾乞怜吗?这倒是像他那样卑鄙之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讽刺而残酷的字眼,一个一个从喻锦程的唇齿间咬出来,淬满毫不掩饰的恶意。
夏侯缪萦静静开口:
“我来这里,赫连煊并不知道……”
喻锦程微微一顿,不由望向她。显然,他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你是瞒着他,来找我的?”
平抑的嗓音,终究还是掩饰不住的掠起丝丝的波澜。
夏侯缪萦听出来了,心中不由的微微一酸。
“喻大哥,好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这迟来的关切,令喻锦程冷硬如石的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划过一丝裂痕。
抬眸,喻锦程望向面前的女子,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最后逸出口腔的,却惟有一声讽刺:
“拜赫连煊所赐,我只是废了一条手臂,没有死成……说起来,我真要好好谢谢他,若没有他,喻锦程也不会成为今日的大将军王……”
灼灼恨意,在重提旧事的时候,毫不掩饰的从男人的唇瓣间咬出。
夏侯缪萦下意识的望向他僵硬的左臂,昔日种种,历历在目,仿若隔世。
“喻大哥,我知道,赫连煊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情,我很抱歉……”
那一声“抱歉”,却像是一根尖锐的针一般,扎进喻锦程的心里,不除不快。
“他抢了本将军的未婚妻,三番两次的想要致我于死地……缪儿,你真的以为,这一切,一句简单的‘抱歉’就可以一笔勾销吗?况且,就算是有人想要忏悔,那个人,也不应该是你……”
字字如刀,将静默的空气,像丝绸一般狠狠划破。
夏侯缪萦心中一凛。
“喻大哥,过去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
斟酌着词句,夏侯缪萦缓慢的开口道:
“现在的你,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十二姐一直都很喜欢你,你们能够终成眷属,应该珍惜……”
喻锦程墨瞳清冷,紧紧盯在她的身上:
“那你呢?那我们呢?”
夏侯缪萦呼吸一滞。
“喻大哥,我们一直是朋友……”
余音未歇,喻锦程却已“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朋友?夏侯缪萦,是你失忆之后,变得太天真,还是你本来就这么虚伪?”
夏侯缪萦望着他,面前的男人,早已褪去初见之时的温润,浓烈眉眼,被沙场鲜血浸的透出隐隐的戾气,再不复昔日之情。
“喻大哥,我们都变了……”
夏侯缪萦说的很平静。
没有人能够一直停留在原地,固执的不肯往前走。
他说错了,她的确是变了,却是再也回不去当初的天真。
喻锦程望着她清丽的脸庞,那与他多少次午夜梦回,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女子,是如此的相像,但再见她之时,这一刻,她站在他的面前,明明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只觉仿佛远隔天涯,拼尽他此生,或许都走不到她的身边;明明是同一张面容,为什么,她却再也不是他想念的那个女子,那个牵着他的衣角,轻柔的唤他“锦程哥哥”的缪儿……她变了,他也变了……
何为因?何为果?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喻锦程冷冷的望向面前的女子:
“如果当初不是喻锦程从中作梗,我和你,早就成亲生子,现在过着幸福的日子……可是,就是因为他,为着他的报复,生生的将我们拆散了……是他将你抢了去……缪儿,你难道忘了吗?当初,他是怎么为着容珞琬,残忍的对待你的吗?”
炽烈瞳色,如血燃烧,喻锦程蓦然踏前一步,大掌如钳,狠狠揽住夏侯缪萦的肩头,逼迫着她与他对视,逼迫她接受他所告诉她的一切:
“缪儿……赫连煊,他只是将你当成报复我的工具,他根本从来不曾真心的喜欢过你……”
一字一句,像是锐利的刀锋,淬满见血封喉的毒药,剐在夏侯缪萦的耳畔。箍在她肩缚上的温厚大掌,灼烫如铁,凶狠的力度,像是恨不能掐进她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她体内,被那一个男人所蛊惑的灵魂,狠狠逼走,再也不被他控制一般。
夏侯缪萦不觉痛,她只是静静的抬眸,望向他:
“喻大哥,我们都变了……他也会变……无论他当初是为着什么想要娶我,就算利用也好,欺骗也罢,天长日久,总会生出几分真心来……他现在,待我很好,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他的真心……”
一字一句,她说的很缓慢,却是如此的坚定,不曾有丝毫的怀疑。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揣测的东西,谁也不可能像紫霞仙子一样,钻进至尊宝的胸膛里,看清他跳动的那颗心脏,到底镌刻着谁的名字……我们不能决定,你爱的那个人,是否如你爱着他一样爱你,但至少,我们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爱我们所爱之人,不是吗?夏侯缪萦从来未像此刻一般通透。没有任何的犹豫。
她爱赫连煊,所以她宁肯相信,他如同她爱他一般的爱着她。
这就够了。
喻锦程却是不能置信的望着她。他不肯相信,她竟然任由自己的真心,交付于那样一个男人。从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带着倒钩的匕首一般,狠狠划过他体内的每一寸,割开皮肉,露出鲜血淋漓的肌理来,然后残忍的撒上咸涩的粗盐,眼睁睁的看着那翻卷的鲜红的伤口,发出欢快的痛呼。
“我真的很想知道,赫连煊究竟给你吃了什么样的迷药,值得缪儿你这样对他死心塌地……”
暗哑嗓音,分辨不出是痛,是涩,喻锦程一双清眸,紧紧盯在面前的女子身上,像是恨不能透过她一双澄澈的眸子,直直的望进她的灵魂深处里去一般,他真的很想剖开她的胸膛看一下,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在那跳动的一颗心里,赫连煊给她烙下了怎样的蛊咒,叫她如此爱他……寒眸一敛,男人瞳底,蓦地划过一道极锐利的精光,薄削的唇瓣,却是缓缓扯开一抹残戾的弧度,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件极之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
“但,缪儿,我更想看到的是,有朝一日,你看到那个男人的真面目,会有怎样的反应?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你会不会觉得现在,你所相信的一切,是如此的可笑呢?”
心口一窒,像是被人猛地揉上了一块千斤巨石,没防备的坠着她,往不知名的深渊里堕去,生生的撕扯的疼痛。
这谶语一般的字字句句,叫夏侯缪萦如此的不安。
她为自己感到悲哀。
纵然她再怎么说服自己,他是爱她的,可心底最深处,却始终存着某种隐忧,就像是蛰伏的一条毒舌,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跳出来,狠狠咬你一口。
而这一口,往往就是致命的。
夏侯缪萦真的不想这样患得患失。
赫连煊……心口碾过这三个字,甜蜜而疼痛。
“喻大哥,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一字一句,夏侯缪萦说的极之认真,坚定如同立在山下的一方磐石,任再大的风雨,也不曾转移半分。
轻浅一笑,女子莹润的脸容,忽的漾开一抹清丽笑靥,仿若一夜之间,梨花初绽:
“如果真的不幸,被你言中,我也认了……”
不过短短几个字,她说的和缓而平静,如同千帆过尽,云淡风轻,惟有一双清透的眸子,仿若天边最璀璨的一颗星,盛满盈盈光彩,绵密如万千蛛丝,缠绕的却只有那一个男人的身影。
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
喻锦程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她离得他,是如此之遥远。
心口狠狠一痛,比之当日,被利箭狠狠穿膛而过,还要疼痛百倍。
他不愿意相信,他不愿意相信,当初那个心心念念,要与他在一起的女子,那个曾经为着他殉情的女子,真的就这样离他而去,将一颗心,完全交付于另一个男人。
他不相信,他不愿意接受。
“如果他死了呢?”
残戾开口,喻锦程一字一句,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