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非笙微微蹙眉,不太理解:“昨晚?难道除了在床上睡觉,还能去别处不成?”
沉水哂笑:“真是巧了,昨晚宫里走了水,所有人都醒了,只有先生一人未被惊动,看来昨夜是睡得不错。”
乐非笙一双漂亮的眼忽地虚起,说话的口气也没那么客气,甚至连官话也不说了:“我一直都睡呢好,打雷也不会醒,咋个,不行噶?”
眼瞅见天逍在榻上拼命挥手,比比划划,却是看不懂,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一直都睡得好?那前几日在我楼下吹埙的是谁,难道是我见鬼了?”
沉水这话一出口,天逍挥手的动作更大了,像是急得头上冒汗了一般,拼命打手势,但乐非笙瞧了半天,实在是领会不了,便索性不去理他,自回答道:“吹埙呢又不一定是我,更莫说我呢埙上回在内务府就着收克掉,还吹个歪歪。”
“是吗?”沉水的语气略有点迟疑,但仍不信他,“那如果我说那人吹的是望海潮,先生又如何解释?”
天逍手一僵,脑袋一耷,放弃了。
乐非笙终于有点明白过来,看样子是公主误把这吹埙的和尚当成了自己,而他似乎也不想公主知道真相,才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地,希望自己承认这桩事儿。
可笑!大半夜的不会周公,跑到公主闺房外吹埙来,说轻了是扰人清梦,说重了就是淫【纵横】心乱行,要他背黑锅,当他是傻的吗?
于是乐非笙果断摇头:“不关我呢事,乐谱不是着人偷克掉,说不定是那锅贼在吹。”
天逍悲痛万分地将脑袋磕在了矮几上。
乐非笙总算还没有落井下石,话说到这儿里就收住了,沉水没有十足的证据,只好悻悻地作罢,却听他又道:“为何要问我昨夜在何处,怀疑是我纵火?”
“我……”
“不是不是,你想多了,”沉水刚说了一个字,又被天逍抢断,“其实……唉,还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拦着公主不让她去找你。”
乐非笙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天逍舔舔嘴唇,一副老实的样子,说:“你刚才也听到公主说了,前几晚都有人在楼下吹埙,昨晚突然没了,公主心里就有点空落落的,加上独秀阁又着火了,就更睡不着了……于是呢,就想去琴舍找你,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嗯,不太好,为什么呢?你连着几个晚上都在楼下吹埙,一定是睡得不好,那今天好容易睡个好觉,着火了都没醒,那就让你好好睡呗,于是我就磨着磨着……公主就没去找你。”
扯,尽管扯,继续扯,沉水翻了个白眼。
“原来如此,”也许是这解释听起来还算合理,乐非笙至少看上去是信了,微微颔首,对沉水拱了拱手,“公主若是夜里睡不着,随时可以遣人来传我,我住在琴舍,吃公主的,用公主的,唱个摇篮曲……呵呵,小意思。”
沉水欲哭无泪,只好也跟着呵呵两声,心里早把身后那败类踢了一顿。
乐非笙又道:“我早晨起来才听说独秀阁失火的事,碰巧又想向公主告假一日,就过来看看,不过我同这素竹小楼似乎八字甚不合,每回来都被当成坏人。”
他语气虽是平常,话语中却带了几分不满,沉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转移话题:“告假一日,你要上哪儿去?”
“明日是下元节,想出宫去走走。”
经这么一提醒,沉水才猛然记起,明天就是十月十五了,按祥国的习俗,这一天都是要吃糍粑放河灯的,人们会在天黑以后搭起戏台子,咿咿呀呀唱到天亮,能让乐非笙感兴趣的,十之八九也就是这些民间的曲艺了。
也不知远在华国的娘还好不好,还有师父……沉水晃了晃头,把这个念头驱散,然后道:“我请你留在宫里不是把你关在宫里,想出去随时可以出去,不必向我告假,差人去给内务府打声招呼就行。”
乐非笙拱手谢过,转身就要走,沉水提了口气,想说什么,他察觉到,于是又回过头来:“公主还有事?”
沉水原想问他会不会一走了之,后又觉得似乎有点不妥,便只是道:“我也想去,行吗?”
“这有何不行?下元节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公主想去便去,”乐非笙失笑,接着瞥一眼盘坐在软榻上的天逍,补充,“不过我喜欢一个人随处走走,公主另请人陪吧。”
尽管从来也知道他说话从不带拐弯,更不在意是否会伤到人,但这么被他当着人的面儿回绝了同游的请求,沉水还是觉得下不了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
换做是身后那人,只怕是要扑上来连声答应,生怕答应晚了自己会后悔吧,若是精明到君无过那地步,说不定自己还没开口,他就会主动邀请。敢拒绝她的,大概只有乐非笙——只有这眼高于顶的家伙。
大概是想到自己毕竟吃人嘴软,乐非笙又随便给了个台阶:“公主是怕我一去就不复返了?不会的,宫里的生活滋润,我何苦出去一个人奔波受罪,宵禁……下元节无宵禁,天亮之前必会回来,公主可放心了?”
殊不知这话恰恰又点破了沉水未出口的话,只让她更加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乐非笙走后,天逍小心翼翼地问:“我陪你去?”
“不要,”沉水瞪他一眼,斩钉截铁地道,“有你在的地方准没好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天逍搔搔脖颈,没有继续央求,倒是有点出乎她意料之外,沉水乜着眼看他,口中嘲道:“咦?我还以为你会死缠烂打一定要跟去,莫不是我高估了你的脸皮厚度?”
天逍看着她,然后吞了下唾沫,建议道:“要不重新来一次?”
沉水却轻描淡写地否了:“不用了,我改变主意了,明儿个用了晚膳以后到楼下等我。”
天逍顿时喜上眉梢,张口就问:“为啥?”见她脸色一沉,像是要把刚才在乐非笙那儿碰壁的怒火也转嫁过来,赶紧自打一耳光装作没问过这傻问题,“我是说……你想跟踪疯子乐师?”
“再说吧,看我心情。”沉水揉了揉眉心,困意涌上来,随意往榻上一倒,便合眼睡去。
这秒睡的功夫让天逍一阵无语,起身替她脱了鞋盖了被,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其实你不必这么累,一切尽可交给我。”
沉水在梦中皱了皱眉,低声咒骂:“滚开……”
天逍无声地咧嘴笑了笑,然后在她耳廓上轻若浮羽地吻了下,乖乖地滚了。
他那一记手刀打得甚是重,以至于玉止霜第二天也还是头疼,沉水不放心这孩子再回龙磐阁去,便将他留在素竹小楼,姐弟俩一块吃了晚饭,含月上二楼来通报说不苦大师在楼下候着了时,小郡王正在喝汤,一不留神被呛到,差点喷了满桌。
“姐姐和那个秃驴……一起过节?”玉止霜勉强止住咳嗽,艰难地问。
“别这么叫他,宫里的礼节都忘哪儿去了,”沉水板着脸教训了句,放下了手中玉箸,“姐姐去办正经事,你乖乖在宫里待着,那神秘人若再来找你,千万小心,别我回来时候这楼也给烧了。”
玉止霜还用帕子捂着嘴,不安地道:“姐姐,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小心。”
沉水莞尔一笑,摸摸他的头:“知道,姐姐心里有数。”便起身下楼去了。
十四岁小孩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她一个骨子里浸满血泪的亡国【纵横】之君怎会看不出?沉水摆出一副心无旁骛的微笑,迎着看上去有些紧张的天逍走去,心里却在暗笑——跟不了他,还防不了你?有鬼没鬼,今晚便可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