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双全的误打误撞和玉止霜对沉水的不忍,投毒谋杀君无过的计划算是流产了,在宫中陆续发生了两位面首被栽赃陷害的事件后,嫌疑最大的君无过终于也还是遭到了毒手,而且这回证据确凿,玉止霜对所有面首都怀恨在心,根本不会去替君无过作伪证。
黑衣人给的那包毒药,沉水交给了天逍去查验,他既然能识别醉蛇,又知道七步倒的特性,说不定对毒物也十分有研究,不过意外的是双全看了这包药粉,突然对岐黄之术产生了兴趣,缠着天逍问来问去。
“师父师父,我以前听人说,有一种草捣成浆可以把断了的骨头粘好,是不是真的啊?”
“你以为你的骨头是黏土做的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慢慢养的。”
“那我们村西有个女人,死的时候浑身都是红色的溃烂,是怎么回事呢师父?”
“那是绝症,治不好的,问了也白问。”
“还有啊师父,吃砒霜死的人是不是看起来都像睡着了一样,特别安详?”
“你是想吃给我看,还是想我吃给你看?”
“哦对了对了……”
沉水终于崩溃了,笔一摔怒道:“还让不让人做功课了?问问问,哪儿来这么多问题,让你走梅花桩,是不是太轻松了,还有工夫说话,要不背个十斤八斤的米再走?”
双全赶忙求饶:“师姐饶命,我不敢了哎哟!”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从一尺高的梅花桩上摔了下来,脑袋撞在木桩子上,磕得眼冒金星。
“该的,谁让你做事不专心,”沉水幸灾乐祸了句,见他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又有点担心,“怎么了?快点起来,走完了梅花桩还要打木人呢,一会儿赶不上吃午饭,晚上可是要等戌时才能入宴,当心饿晕了走不动路啊。”
双全抱着脚踝痛苦地嘶嘶道:“我扭到脚了……”
沉水嘴角一抽,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好了,这样就没事了,”给徒弟敷了药缠上绷带后,天逍将药箱一盖,“接下来半个月你什么也别做,哪儿也别去,好好休息,知道吗?”
双全虽然平时刻苦,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听有懒可偷,顿时心花怒放,猛点头:“好!”
沉水却若有所思地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半个月不能走动,那就是说除夕、元旦……一直到元宵你都不能出去玩,哎呀呀,真是可怜可怜呐。”
“……”双全反应过来,一把扑上正要回房放药箱的天逍的腰,“师父我错了!我以后练功再也不会三心二意了,好容易盼来过年,我不要呆在房里出不去啊!”
“现在知道师父为什么平时总让你做事要专心了吗?”天逍一本正经地教育起来,手指用力点着他的脑门,“连梅花桩都走不好,还想学飞檐走壁,白日做梦。”双全嚎啕着抱着他不放,天逍最后没奈何了,只好说:“只此一次,去去去,该挑水挑水,该扫地扫地,该干的活儿一样不许少!”
看着双全一瘸一拐地奋力朝后院走去,沉水失笑摇头:“他都跛成那样了,你还奴役他。”
天逍深表赞成地点点头:“你也觉得于心不忍是吧,那我把他叫回来,还是床上歇着去。”
“哎哎哎,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矫枉过正,”沉水白他一眼,去拿了今日临的贴来给他看,在一旁道,“你既然对医毒也有点研究,那我问你,吃砒霜死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旁人是否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是怎么死的?”
天逍一张张检阅她的字,心不在焉地回答:“砒霜中毒者会恶心作呕、腹痛便血、浑身抽搐甚至昏迷。——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沉水当然不会说是因为玉止霜之前提及,而是推给了双全:“双全刚才不是在问吗?我也有点好奇,就顺便问问了。”
但这话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天逍,他眼一抬,揭破:“他还问了接骨草和狼斑,你却只对砒霜感兴趣,怎么,你怀疑黑衣人给止霜的那包药粉是砒霜?”
“诶……我不懂毒药,砒霜恰好也是毒药,所以就……”沉水支支吾吾还没说完,天逍已翻完她写的字,将习字纸叠整齐放在了一旁,状似随口一说地道:“砒霜遇银,银会变黑,我验过了不是砒霜,不过从色泽形状和气味上来看,和我已知的毒药都不同,昨天傍晚已经交给赵大人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沉水默默点了下头,只把那事放在心里,和天逍道别后就照常去了棋居。
爆竹声声辞旧岁,瑞雪纷飞迎新年。
当晚便是除夕佳节,碧落宫中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备着过年了,只是因为发生了太多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所以沉水还没找到感觉,年就已经来到了门槛前。
过了大寒以后的王都时常飘雪,但都很小很小,撒盐似的飘几粒,落地就化成了水。
今天也不例外,天上零星地飘着雪碴,落在湖面,点出一圈圈小小的涟漪,沉水回素竹小楼换好了晚宴的礼服,就坐在戏鱼台上看雪。
过年是大事,身为公主,着装更加不可草率,含光早早便盯着内务府那边赶制新衣,终于在除夕这天为她做好了新的礼服——和以往的鲜艳明丽不同,已行笈礼的公主不再是小孩子,这回的衣裙一律用绛紫色的锦缎裁剪,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大朵的芍药,配上黑底金纹的腰带,朱红点翠的抹额,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沉水出神地看着倒映在湖面上的自己,这模样倒是和三年后的自己有些像了。
湖对面的画苑水榭上,寻点幽仍在孜孜不倦地作画,他的画案有一半的时间放在水榭上,沉水时常见他在寒风中咳得伏在案上,却仍然坚持不肯回屋,也不知是为的什么。
“已经数九了,还在外头吹风,真个不要命,”沉水抱着手炉尚且觉得冷,寻点幽还要提笔作画,手会冻成什么样,实在无法可想,“含霁,你去一趟画苑,让寻公子回房里去,今晚年宴御医们也都要参加,万一受了寒犯起病来可没人管他。”含霁忙就去了。
沉水又在戏鱼台上坐了不一会儿,就见对面屋里跑出一个小丫鬟,对寻点幽说了什么,将他劝了进去,心中还有些诧异,含霁的教程何时变得这么快了。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含霁回来了,告诉沉水寻点幽不在画苑里,丫鬟说他出去了。
出去了?沉水莫名其妙,自己打发含霁过去以后便一直在这儿看着,来回一盏茶的功夫,他怎么这么巧就出门了?
但又想碧落宫中到处都是侍卫把守,寻点幽身子不好,又是一个人出去的,也不会生出什么乱子,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再追究。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是,寻点幽屈指可数的几次主动踏出画苑的大门,这一次险些就让她后悔一生了。
寻点幽是接到丫鬟的通报,说碧落宫的御用画师近日新得一副前人大作,知音难觅,想请他过去同赏,他平日里除了作画便是赏画,一听那画的名字,立即决定过去一同鉴赏,走得匆忙,只随意披了一件貂裘,连个内侍也没带。
前来请他的是一个内侍打扮的男子,领着他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寻点幽鲜少出门,对碧落宫不熟,一直走到了独秀阁,看那烧毁后尚未修复的残垣断壁,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你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想到可能会死,寻点幽非但不恐慌,反而露出了坦然舒心的微笑。
那名内侍转过身来,从怀里慢慢掏出一把匕首,话语声不闻任何情绪:“我家主人有话托我转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