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尸变

从那日开始,柳东云就跟随着宫翰千踏上了“赶尸”之路,开始几日还算好,柳东云能耐得住性子。但五天之后,柳东云按耐不住了,他实在想搞清楚那种药到底是什么成分,在宫翰千不说的前提下,他只能试图收集那“听足”身上的毛发、皮屑之类的来研究,毕竟柳东云这种逐货师中的药师,所习的医术不分中西,而他也从多年的行医经验中发现,大部分病症,不能单一只用中医或者西医一种,先用西医治病救命,再用中医调理稳固,这样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五天后的一个傍晚,两人终于领着“听足”来到了距离“听足”家乡不足二十里外的一个镇子郊外,在那里他们找到了一家十分简陋的客栈。宫翰千在付了双倍的价钱之后,选择了最靠大门口的房间。

柳东云很纳闷:“不是应该选最偏的房间吗?”

宫翰千摇头:“原本我的买卖就见不得光,我们的打扮也有些古怪,身上的气味更是惹人怀疑,如果再住偏僻的房间,又给了双倍的价钱,只会加深人家的怀疑,怀疑就会导致好奇,而好奇就会惹祸上身。”

刘云东道:“有道理。”

“早些休息吧,最多明天正午,我们就可以将‘听足’送回家乡,而且药效也快过了,药效一过,如果还没有回去,就会出事。”宫翰千也不脱衣服,只是放下那古怪的武器,下命令那“听足”躺在床上之后,自己则安坐在一起,多日来,宫翰千都从不躺下睡觉,休息都是坐着的,这让柳东云也深感奇怪。

柳东云借口去上茅房,带着自己的几样药,去了厨房,问厨房里的人要了些食盐和薏米,悄悄来到茅房,快速调配了几样药物,碾成粉末之后,放在袖口之中,这才返回房间。

回到房间,柳东云故意找机会与宫翰千闲聊,虽然宫翰千不说话,但他还是自顾自地说话,见宫翰千一直不搭话,只得上前,用手在其眼前挥了挥,故作疑惑道:“宫兄弟,你坐着真的能睡着吗?”

宫翰千依然不说话,而柳东云则摇摇头回到床上,实际上他挥手那一瞬间,就已经将粉末撒了出去,他毕竟是个药师,配置点类似催眠入睡的药物来说,易如反掌。

过了一个时辰,柳东云听到宫翰千的呼吸声变得沉重之后,悄悄起床,来到另外一张床边,摸到“听足”的跟前,用刀割下“听足”的毛发,再刮了一些体表的皮屑,再用棉花沾了些其口角的唾沫之后,放入随身的包内,紧接着准备回去睡觉。

就在柳东云准备返回的那一刻,他谎言看到那“听足”的面容,觉得有点眼熟,于是下意识去看起面容,凑近看清楚的那一刻,柳东云吓得差点叫出来,因为那张脸不是别人,证实宫翰千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东云脑子中冒出一个可怕又古怪的念头——难道说,一开始所谓的宫翰千实际上才是“听足”,而“听足”才是宫翰千?不,也许更负责?

柳东云已经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了,他又起身来转身去看坐在椅子上的宫翰千,因为先前他回来的时候,屋内一点光亮都没有,他在宫翰千跟前说话挥手,也没有看清楚他的面容。

他不敢点煤灯,只得将旁边的窗口打开,借着月光去看沉睡中宫翰千的脸,却没有意识到在他推窗,转身去看宫翰千面部的这一过程中,床上的那“听足”突然睁开,紧接着慢慢坐了起来,扭头看着正在观察宫翰千的柳东云!

柳东云对这一切完全没有察觉,他凑近宫翰千的脸仔细看去,惊讶地发现,坐在那根本就不是宫翰千,而是先前那个躺下的“听足”,那一刻,先是被吓得差点叫出声的柳东云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转身,转身的那一刹那,身后的那“听足”一把按住了他的双肩,冷冷道:“先生,你太宁我失望了!”

柳东云浑身一抖,差点瘫坐下去,缓了缓才道:“你故意吓我!?”

“先生现在明白,为何尸匠的穿着打扮要与‘听足’一模一样了吧?这也是为何,我们所谓的赶尸做买卖,也得取决于个人的身高胖瘦,如果是胖子,我们就得找同样的胖子来做,沿途也会不时替换身份,以免遇到你这样的好事者搅事。”宫翰千说着松开柳东云,摇头道,“先生,我这次原谅你,希望你下次千万不要这样做了,另外,明天出发之后,我们必须要赶在正午之前,也就是日照最强烈的时候到达,如果明日下雨或者阴天,我们就得延缓出发的时间。”

柳东云想问为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已经不好意思再追问了。

一夜过去,相安无事,但柳东云没有睡着,他太想知道答案了,而且所剩下的时间只剩下半天,如果明天上午他无法拿到点那“听足”身上的东西,那就前功尽弃了。因为他从宫翰千的话中判断出,那药效顶多持续到明天正午时分,到了那时候,药效一过,就算他想办法得到了那“听足”的尸体,估计也无法再查出什么来了。

因为他随身携带的工具不够,得到之后还得马不停蹄赶到省城长沙找朋友化验,而在整个湖南,当时只有长沙还具备相关的化验条件。

第二天清晨,太阳早就挂在了头顶,充足的阳光让宫翰千松了一口气,他立即领着“听足”上路,而柳东云一如往常一样远远地跟着,观察着,寻找着下手的机会。

可是,一上午快要过去,要到正午的时候,柳东云都没有找到任何机会,不过此时天色变暗,漫天的乌云飘来,随后是一阵阵的烈风吹来,眼看着就要下暴雨了。

“糟了,来不及了!”宫翰千抬头看着天空,自言自语说道,“不能再走了。”

说着,宫翰千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绳索,将其中一根扔给柳东云道:“先生,帮个忙,绑住‘听足’的双脚,我绑双手和颈部,一定要绑死!”

柳东云拿过绳索,纳闷问:“为什么要绑住?”

宫翰千已经在快速地绑住“听足”的双手:“别问那么多了,按我说的做!”

柳东云只得照做,与宫翰千一人绑手,一人绑脚,死死绑住了那“听足”。

紧接着宫翰千将直挺挺的“听足”扛起来,四下看着,目光扫视周围一圈,最终落在一颗两人粗的大树上,扛着“听足”跑了过去,将其放下,又用绳索再死死绑了一圈。

柳东云站在一侧就那么看着,不知道宫翰千为什么要那么做:“兄弟,你为什么要把他绑起来?不是快到了吗?”

“所谓的续命奇药,其续命的时间是可以调配的,但最多只有半个月时间,不可能再多了,因为没有人的身体可以扛过半个月,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将死之人。”宫翰千也不回头,只是紧盯着树干上绑着的“听足”说道,“一旦到了半个月之后,如果不是在日照最强烈的时候将‘听足’带到目的地的话,就只有两个选择,其一,绑住‘听足’,让其自行耗尽最后一点生命,其二,就是直接动手杀死‘听足’。”

说到这的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惊了柳东云一跳,但这声炸雷突然让他想起来了什么,他下意识问:“等等,我想问你,如果咱们将‘听足’顺利带到了目的地,也就是他的家,在那之前‘听足’的生命也应该没有耗尽吧?如果没耗尽,你会怎么办?”

柳东云见宫翰千侧过头来,他盯着宫翰千那张铁青的侧脸,随后听到他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柳东云此时突然间明白了,明白了这一赶尸的过程,说白了,就是让将死之人服下“隔世”之后,按照简单的命令机械性跟随行动,但此时人并没有死,就如同是只会服从命令的傀儡一般,可是在表面上,在“听足”的家人心里,这个人已经死了,当尸匠将“听足”带回家之前,如果“听足”的生命力没有耗尽的前提下,尸匠将会扮演一个新的角色,那就是亲手送这人上路的人。

当然,那算是好听点的说法,说直接点,就是刽子手。

柳东云皱眉,抬手指着前面的宫翰千:“你们……你们杀人?”

宫翰千冷冷道:“不,我们只是将活死人变成了死人,仅此而已,而且,在‘听足’找上我们的时候,他就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会签订一纸契约的。”

柳东云使劲摇头:“前几天,你不是说过,等药效过了,这个人就会自然死去吗?我们可以等药效过了呀!”

“你是医生,我是尸匠,你管的是活人,我盯的是死人,原本我们应该是对立的。”宫翰千笑了,“不过你说得对,可以等他药效过了,我现在正在等!”

天空中的乌云翻滚着,翻滚的乌云之中还夹杂着闪电,雨点也慢慢砸了下来,一开始只是溅撒在地面上,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倾盆暴雨在狂风的吹送之下,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即便如此,但宫翰千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目光从被绑在树干上的“听足”身上慢慢移动到一侧的那柄古怪的兵器之上,随后又快速移回去。

柳东云看到宫翰千的双手攥成拳状,再抬眼,发现被绑在树干上的“听足”也似乎抽动了下,他以为是雨水迷了眼睛,下意识用手在脸上抹了下,定睛看去,发现那“听足”真的开始缓慢地挣扎了起来。

“怎么……怎么会……”柳东云张嘴,抬手指着树干上的“听足”,“这……到底……”

宫翰千不语,只是慢慢地朝着武器的位置挪了一步。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劈中了远处的一颗大树,柳东云一惊,差点摔倒在地,随后看到那“听足”挣扎的频率变快,脑袋也开始快速地左右摆动起来。

宫翰千此时猛地回头:“昨晚,你误以为他是我的时候,给他下了药,你下的是什么药!?”

柳东云已经看傻了,加上雷声、雨声、风声,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宫翰千在对他说话,只是抬手指着那“听足”,维持着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宫翰千见柳东云不回答,转身就扑向放在地上的武器,将那武器从中间分开,将蛇矛那一头插在地上,提起另外一头的朴刀,朝着“听足”冲去,冲到其跟前的时候,高喊道:“亡者听足,你原名刘成,本是猎户,生于庚戌年未月丑日午时,卒于……”

宫翰千话还没有说完,那“听足”已经猛地挣脱了右侧手臂的绳子,柳东云此时吓得双眼瞪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随后又看到那听足挣脱了脚上的绳子,不,不是挣脱,是生生地挣断了——那绳子是他亲手绑的,他摸到手上的时候就知道,那绳子就算用锋利的刀去割,也得花一点时间,不可能单靠人的力气就能挣脱的!

也许,眼前的“听足”压根儿就不是人了?难道真的有僵尸!?身为医生的柳东云是压根儿就不相信僵尸的存在,可眼前的情况怎么解释?

宫翰千此时高高跃起,提刀就朝着“听足”的头部刺去,他用的是刺,而不是劈。因为“听足”之所以要拜托尸匠“驱赶”自己回家,除了要叶落归根之外,也是想给自己留个全尸!

这一刀刺下去之时,“听足”抬起右臂直接挡住,朴刀在插进其右手手腕的同时,“听足”单手一挥,带着朴刀和握着朴刀的宫翰千直接甩了出去,紧接着快速挣脱全身的绳索,一抬头,就看到了远处正站在那的柳东云。

柳东云与“听足”四目相对,看清楚对方的眼睛完全是血红色,而且好像会发出红光一般,随后,那“听足”踏着泥泞的地面就朝着他冲了过去。

“先生快跑!”浑身泥污的宫翰千爬起来的同时,一边喊一边提刀就冲向那“听足”,这次他什么都不管了,直接一刀横劈过去,将那听足的脑袋直接劈落到地面——脑袋落地的同时,“听足”已经到了柳东云的跟前,双手死死掐住了柳东云的咽喉。

柳东云完全无法呼吸,抬手抓着“听足”的手腕,看着其颈部虽然还在喷血,可掐住自己的双手依然还在用力,那一刻,柳东云觉得自己死定了。

宫翰千抬手又是一刀,将那“听足”的手腕其生生砍断,上前用力将其手指掰开,救下了柳东云,随后气喘吁吁地躺在泥泞的地面,任凭暴雨拍打在脸上和身上。

柳东云跪地就那么看着,宫翰千就那么躺着,维持着这样一直到了暴雨停止,雨过天晴。

乌云彻底散开,阳光再次普照大地的时候,柳东云才浑身一抖,咽了口唾沫去润好像粘在一起的嗓子,扭头看着在一侧的宫翰千。

宫翰千慢慢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用布袋将“听足”的手腕还有脑袋装好,然后又抱起“听足”的身体,抓了武器和行李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柳东云依然呆在那,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先前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他跌跌撞撞地朝着宫翰千先前所走的方向追去,走了足足一袋烟的功夫,这才在一处灌木后方,找到了正在用针线缝着“听足”尸身的宫翰千。

“我再也无法做尸匠了。”宫翰千头也不抬地说,“我犯忌了。”

柳东云站在那,半天才问:“因为,因为……”

柳东云也不知道自己下面要说什么。

宫翰千停手,淡淡道:“如果你不是我恩人,我可以将责任全部推到你身上去,毕竟因为你才出的事,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那么做。”

柳东云站在那,他赶紧抓了薄荷叶含在口中,让自己清醒了一下,随后蹲下来道:“兄弟,我觉得你错了,你信我,就算我昨晚没有下药给‘听足’,今天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宫翰千皱眉看着他,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厚颜无耻?

柳东云解释道:“我可以完全肯定一点,从前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其他同行,在药效快过之前,就算没有到目的地,你们都提前下手,将‘听足’杀死了,对吗?我想,之所以要杀死‘听足’,有两个关键原因,其一,你们想真的让外人以为你们赶的是尸体,是僵尸,其二,如果不杀死‘听足’,药效一过,不,严格来说,是真正的药效开始起作用之后,‘听足’就会变成先前那副模样!”

宫翰千就那么看着柳东云,一直看着,看了许久,这才低头道:“先生,你可以走了。”

原本刚蹲下来的柳东云慢慢起身,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宫翰千再也不会对他说什么了,也会视他为陌生人。他只得转身离开,在树林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半个月之后,在附近大镇子休养的柳东云决定再次进山的时候,却在镇子的城楼之下,亲眼目睹了当地警察的行刑,而警察枪毙的三个人之中,就有他认识的宫翰千,罪名是——谋杀猎户刘成。

看到跪地在那面无表情的宫翰千时,柳东云忍不住拨开人群直接冲了上去,还推开了周围的警察,宫翰千此时也看着他,看着被警察用枪指着的他,微微摇头。

柳东云突然间明白了,这是宫翰千自愿的,他只得借口说自己认错人了,警察见他是个郎中模样,也没有任何武器,并不是劫法场的人,训斥几句之后,让他滚蛋。

柳东云退到人群之中,看着头两个人被警察开枪击毙,当警察的枪口对准宫翰千的后背时,他下意识闭上眼睛,随后听到一声清脆的枪声。

行刑结束,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家属也哭哭啼啼地来收尸,头两具尸体收走之后,宫翰千的尸体依然摆在那,柳东云站在远处,想去收尸,但先前他的冲动,加上谎言,已经不允许他再那么做。

警察左等右等也等不到有人来收尸,只得叫人弄了辆车,准备将宫翰千的尸体弄到镇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柳东云就那么一直跟着,悄悄地跟着,等着警察地挖了一个浅浅的坑,草草埋葬了宫翰千之后,他准备上前挖出其尸体重新埋葬,却没有想到,在警察前脚一走,四个与宫翰千生前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男子从树林之中出现,从四个不同的方向走来,也不说话,只是操起手中的工具,快速地挖出宫翰千的尸体,由一人背着,飞快地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

元震八的故事说到这,碉楼外的篝火处已经传来了烤肉香,徐有已经将那些松鼠和山鼠都烤好了,用竹竿悬挂在一侧,侧头看着屋内的众人,仿佛在说:你们不吃?那我自己吃了?

徐有浑身的鲜血已干,火光照耀在他身上,映照起来,加上元震八故事,让屋内的人更是觉得浑身不舒服,闻到烤肉香的贺晨雪却像是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一样,忍不住冲出去,找个角落就吐了。

谭通站起来,又坐了下去,靠着刑术低声道:“恭喜啊!”

谭通刚说完,就被阎刚踢了一脚:“你能不能正经点?那是恶心,不是孕吐!”

刑术没搭理谭通,只是问元震八:“你的意思是说,当年你师祖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知道了那种叫‘隔世’的奇药,决定研究清楚到底是什么,最后发现就是苗人惧怕的‘巫神的愤怒’,也就是后来称的‘毒金菇’?再后来,你的师祖一直呆在苗寨之中,但还是没有研究明白,不过却因此害死了这个苗寨中很多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最后他还是与一个窟儡子,加上那个龙国舟,去找了甲厝殿,谁知道出了意外,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你的师祖,对吗?”

元震八拍着手:“*不离十,但别忘记了,细节决定事情的真相,我师祖不是坏人,他其实研究那东西的目的,只是想将那种药从‘坏’变‘好’,从而达到造福人间目的,而且他的理想很远大,他甚至试想过,也许那东西的作用不仅仅是续命。”

一侧的角落中传来白仲政的冷笑,他道:“不仅仅只是续命的话,那就是想长生不老啰?”

元震八指着白仲政笑道:“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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