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岭列峰遥 穿山寻古洞 红嫣紫姹 平野戏凶猩

话说吕伟见爱女自从入山以来,时常垂首深思,问又不说,料有原故,也常留心,只不知是何原故。闻言知又饰词,笑道:“你那么忙着除害,有了踪迹,却又顾虑了。

有此神物利器,何惧毒蛇?白猩子长得比人还高大,我们焉有不能通过之理?快进去吧。”

灵姑只得将飞刀放出,化成一道银虹,围绕众人前后,一半照路,一半护身,同往洞中走进,牛子、王渊在前,灵姑随定乃父在后,四人两对,肩随而行。到了里面一看,那夹缝只是一个山窟窿,入洞几步,便不见天日。路径宽窄不一,剑光照处,最高的地方不过七八丈,石质浑成,并无碎裂,也无石笋、钟乳之类碍路。灵姑见里面比口外宽大得多,地势虽然高低起伏,并不难走,便催快走。跑有半里多路,缝道越宽,两壁洞顶满生灰白苔薛。到处空空洞洞,只地上不时发现白猩子遗弃的谷果,此外连蛇虫都未见到一个。空洞传音,回音甚长,稍为说几句活,余音嗡嗡,半晌不绝;四下脚步尽管甚轻,照样听出极清脆的声响,甚至喘息皆闻,甚是幽寂。全缝无甚曲折,略经三四偏转,约行四五里路,里面越发高大。忽见前有崩裂多年一座断壁,奇石罗列,高均丈许以上。前面渐现微光。四人由石隙里穿越过去,才看出那是一座天然古洞。到此方见钟乳似晶屏玉幕,自为隔断,石室丹房,若有仙居。只惜早已崩塌残毁,幽人不见,仅余断乳碎晶,尘封狼藉,问有野草、小松寄生浮土石隙之间,一片荒寂阴森景象,转不如来路通体空洁,另有幽趣。又一转折,四人走到中层,便见洞口高大,天光外映,知将通过,俱都高兴,恐恶兽盘踞洞外,见了银光惊走,由暗入明,已可辨认,随把飞刀收起。

刚行抵洞口不远,一条七八尺长的怪蛇昂起前半截身子,其疾如飞,倏地由洞外直射进来。本山之蛇,毒的居多。四人骤出不意,吃了一惊。王渊、牛子手中原握有刀,正要迎头挥去,那蛇来势本是极快,正对人驰来,相隔二丈许,猛把头一偏,竟向右侧乱石野草中窜去,一眨眼便没入黑影之中,不知去向。吕伟这才想起,一行四人,倒有三个身带辟蛇之宝,便大蟒遇上也远远避开,何况一条小蛇。这等亘古无人的荒山,洞外难保不有别的恶物盘踞,忙嘱众人留神。灵姑手按玉匣,随时戒备待发。各把脚步放慢,屏息禁声,轻悄悄一步一步往前走。到了洞门,灵姑和牛子闪过一旁,探头出去一看,不禁又喜又笑。

原来洞外是十来亩大一块土地。环洞百十株古树,大均数抱,树头满缀奇花,都如碗大,形似荷花而娇丽过之,粉滴酥搓,明光耀眼,清丽无涛,尤妙的是,树既高大,花开正繁,地上浅草如茵,嫩绿丰茸,衬以残英片片,掩映生辉,仿佛如绣,倍增美妙。

除有二三翠鸟穿枝飞鸣外,晴旭丽空,花影亭亭,空山寂寥,哪有什么恶物在外。隔树望过去,又是大片湖沼。但见波光云影,天水相涵,清风阵阵,自成纹觳,环湖两面是山,一面是洞。右边是片大森林,苍然古茂,高矗参天。遥峰列岫,隐隐高出林抄。弥望虽极幽深,却是生气蓬勃,雄奇博厚,不似山阴森林黑暗阴晦,估量内中必多奇景。

四人相次走出,齐赞仙景,欢欣已极。

吕伟因地太大,难以遍查,命将灵奴放起,查探恶兽踪迹。同时端详地势,在花下略为盘桓。算计猛兽多藏林内,便循湖滨觅路,往林中走进。前半林木都是高晦参天的桧柏松杉,树虽高大繁茂,行列甚稀,日光时由林隙下注,映出满地清荫。间有小鸟巢于繁枝密干之中,呜声细碎,若啭笙簧,愈增清静。那么大一片森林,地上落叶甚稀,寄生树上的茑萝山藤到处皆是,红花翠叶,姿绝幽艳,好看已极。众人志在除害,也无心流连。

四人进约二里,林木逐渐稀疏起来,地势也肢陀四起,高低不一。景却愈加美妙,不是小溪索带,绿波粼粼,飞瀑垂吐,迸珠喷雪;便是奇石突兀,森若剑举,古松盘舞,骄若龙游。至于奇花异卉,更是随地可见,缤纷满目,美不胜收。再前数步,又入一片花林,与适见花树一般无二。不过前花纯白,树身也一般整齐高大,这里却随着地势高低错落,大小各殊。妙在姹紫嫣红,诸色俱全,灿若云霞,自然繁艳。比起洞前百丈香雪,仿佛各擅胜场,光景又是不同。四人俱都叫绝。只是毁折甚多,到处狼藉,往往残枝吐艳,犹未萎败。树干之上时见爪痕,料是白猩子所为无疑。这么好的美景奇花,却任恶兽盘踞作践,深为慨借。

吕伟因白猩子爪痕已在树间发现,别处没有,知离巢穴不远。灵奴飞空查探,尚未归报,恶兽如非他出,便在巢穴里面潜伏。细看地势,正是前见高峰附近,肢陀绵亘,似与峰麓相连,奇石横卧,花木繁生,定可隐蔽身形。便把人聚在一起,一路东探西望,借着花石遮掩,径往峰下绕去。快到峰脚,四人忽听瀑声盈耳,一会便已到达。

原来那座高峰远望好似相连,实则非是。峰由平地拔起,方广约有百丈,矗然孤秀,高刺云天,附近诸山无一联属。环峰一条广壑,宽约七八丈,将峰围住,其深莫测。峰形通体似桶直,横里略宽。峰顶作笔架形,两两相对,一低一昂,由中间凹下二十余丈。

那条瀑布便由凹口内挂将下来,直注壑底,宽约三丈,凹口略往外突。那一面峰势又是上丰下削。瀑形甚是整齐平直,宛如一幅绝大银帘自空倒挂。绝壑宽深,形势险峻,遥窥壑内,白云-翳,不能见底,细听水声,少说也在百丈之下。虽当深秋,水势不洪,瀑布稀薄,但是冷雾蒸腾,飞雪喷珠,人在二三十丈以外也觉寒气逼人肌骨,不可久立。

四人择了一个藏身所在向峰查看,并不见白猩子踪迹。仰望空中,灵奴飞的绝高,时隐云内,只是环峰回旋,也不下落,也不他去。峰上洞穴颇多,知到地头只急切找不出它的巢穴。这类恶兽多是喜动不喜静的情形,除非巢穴不在此峰,否则里面决呆不住,总要出来。如从外归,迟早也会等住。便命众人不要着急,只静静心,藏在那里,留神注视对面。一会,王渊发现峰腰危石上,有吃剩的包谷皮和成束的乱稻草,益发料定巢穴不远。

正由此寻视它那出没之所,灵姑一双慧眼,忽瞥见瀑布下端近峰脚处,似有一团极大黑影藏在里面,瀑侧两边,俱有丈许宽数尺深的断崖。心方一动。又见瀑后冲出一物,好似一根包谷,没有看清,便被急流裹落壑底。隔不一会,又冲出一根长约三尺的树枝。

因由瀑后受水冲激而出,被石隙挂住,中间复为洪瀑所压,水力相抵,只管摇摇欲坠,却不急于下落,这才看清那残枝是橘树上折下来的,叶既苍翠,上面还有几个颜色青黄,未成熟的小橘实。吕伟也在旁看见,悄告灵姑:“瀑布后面必有一洞,兽穴定在其内。”

话未说完,灵奴忽自空中飞坠,其疾如箭。刚落在灵姑手上,便低叫道:“白猩子跑来了。洞在水后,有小白猩子藏在里面呢。”说罢,径往左侧密林内飞去,灵姑想拦未拦住。

吕伟听白猩子由外归来,意欲看准巢穴,等它一齐入内,再放飞刀,以便一网打尽。

正悄嘱灵姑:“不可鲁莽,看清来踪去迹,再行下手。”适才来路上倏地山风大作,哗哗之声恍如涛涌。囚人起身遥顾,只见林树萧萧,繁花经风吹落,飘舞空中,缤纷五色,如彩雪飞卷,映日生辉,顿呈奇观。不消半盏茶时,便听枝柯断折,一片咔嚓细碎之声由远而近。四人藏处,地甚隐僻,来路较低,便于眺望,又有大石遮蔽,恶兽外望不见,却忘了身后瀑布中兽穴,仍旧立望未动。一会便见五个白猩子由远处花林中似箭一般飞驶而来。为首一个,竟比以前灵姑所杀的两个大的还要高大得多。余下四猩俱似见过,只内中一只断了一只前臂,肩膀也削去一片皮肉,叫声格外狞厉。

灵姑暗忖:“那日在碧城田庄场上,曾用飞刀伤了一个白猩子。当时灵奴又发现恶兽足迹,忙着往回追赶,也未入林查看到底死未。看这神气,定是伤而未死,漏网逃出。

最大的一个尚是初见,必更凶恶,少时非先下手除它不可。”念头一转,这五恶兽已离壑岸不远。

四人刚要将身折回,等它纵到峰上突放飞刀下手,猛听牛子一声惊叫,吕伟、灵姑、王渊三人忙即回顾。原来对岸瀑布中突然冲出三个小白猩子,一个约有人高,两个稍矮,身上皮毛尚带黄色。想系先藏洞内,被由外新归的大白猩子啸声惊动,出来迎接。四人只顾朝来路观望,没留神后面,被它发现踪迹,纵起相犯。三人回看时,为首一个较高的已跃过来。牛子立处稍后,首当其冲,被它一把抱起,待往对岸跃去,吓得牛子亡命一般怪叫。两个黄毛小猩也正相次纵到,一扑王渊,一扑吕伟,势甚迅速。三人骤不及防,大吃一惊。还是吕伟久经大敌,百忙中手举宝剑,用足平生之力,照准当前一个往上一格。口喝:“灵儿,快放出飞刀。”紧跟着腾身一脚,当胸踹去。

吕伟武功精纯,又当情急势迫之际;这两个小恶兽平日占惯上风,未到玉灵崖去过,只当来的和寻常人兽一样,手到成擒,不知好欺侮人类中也有比它厉害的。这一剑一脚何等力量,便大猩也未必能吃得住。剑锋既快,来势又绝猛急,一下迎个正着,咔的一声,两条长臂立时断了一条,另一条也被刺伤,身子震得倒退了好几尺。刚负痛一声惨嗥,没全出口,冷不防又吃了一窝心脚。那地方石树夹杂,凸凹不平,离壑甚近。白猩子身未站稳,怎再禁得住这一踹,啊地叫了一声,身体往后倒跌,飞出两丈远近,坠落壑底。

为首一个抱起牛子正要回纵,瞥见所抱生人叫了一声,手足下搭,已然死去。它不知牛子故意装死,一想还有三个活的,忙把牛子放下,待要另擒一个活的回去捉弄。一眼瞥见两小黄猩死了一个,怒吼发威,便朝吕伟纵起,扬爪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王渊瞥见白猩已当头扑到,知道厉害,心胆皆寒,情急无计,也是奋力举刀一格。无奈火候太差,比不得吕伟浑身俱是解数,神力绝伦。地又窄隘不平,无可逃退。刀格上去,不但没将恶兽砍倒,反被那铁一般的长臂震得手腕生疼,往后倒退,脚底又被石块一绊,跌倒地上。小黄猩势猛力大,王渊拼命迎御,也是猛劲,臂与刀撞,虽未断落,也被砍破了些。小黄猩受伤负痛,越发暴怒,跟着扬起右爪,又往前抓,竟欲将人抓裂肚腹泄忿。王渊一跌,偏巧脱了毒爪。小黄猩一爪抓空,正伸双爪往下再抓,王渊跌地不及纵起,眼看危急瞬息,灵姑恰将飞刀放出,惊遽中急于救人,一指刀光,径朝小黄猩长臂飞去。刀光微闪,小黄猩双臂一齐割断,痛极惨嗥,身子往旁一偏。正赶吕伟将恶兽踹落壑底,因见王渊危险,情急万分,纵将过来就是一剑。虽然瞥见银光耀眼,爱女飞刀已出匣,无奈收势不住,一剑正砍中小黄猩的胸前,当时砍翻在地,疼得惨嗥连声,满地乱滚。

灵姑本要指刀下落,猛见老父举剑砍来,恐为飞刀误伤,心魂皆颤,忙把手一指,银光往上斜飞。刚避过吕伟,无巧不巧,较大的一个白猩子飞身扑过来,暴怒之下,纵得甚高,正好迎个正着。银光过处,身子还未落地,只略为叫了一声,就此凌空腰斩做两截,坠落地上,溅得三人身上尽是血迹。

三猩就戮只瞬息间事。那五个大白猩子也跑到壑岸左近,因吃地势掩蔽,不绕到三人面前,不能看见。闻得子孙嗥叫,知道吃了大亏,齐声怒吼,飞纵而来。最大的一个高几及丈,通体白毛如雪,脑后霜发披拂,眼如铜铃,红眼——,形态凶恶,宛如画的山魈一般。纵跃更是迅急,星驰电跃,一纵十来丈高远,只两纵,便到了三人面前。瞥见有人在侧,子孙惨死,当时怒极,哪知厉害,暴雷也似一声厉吼,猛纵过来。灵姑见来势猛恶无比,也甚惊惶,哪还顾得再照成算,连地上伤了的小黄猩都不及杀死,径指飞刀,向前飞走。大猩老远伸出两只六七尺长的毛茸茸铁臂,凌风披拂,正往下落,瞥见银光飞起,岁久通灵之物,想也识得厉害,翻身往下一折,意欲闪避,手臂已挨近刀光,断落了半截。怪啸一声,回头飞纵,来得迅速,去得也快。

灵姑一面迫杀大猩,一面还得留神身侧有无恶兽再出侵犯,心中略为踌躇,飞刀依人进止,恶兽几被逃脱。还是吕伟看出爱女顾忌,在旁连喊:“身后无妨。这只大的太凶恶,非除去它不可,切莫放它逃走。”灵姑闻言警觉,大的已逃,余者如惊弓之鸟,怎敢再上,忙催刀光追去,就这说句把话,微一停顿,大猩已逃出老远。银虹电掣,追将过去,只一绕,便成两段,血花飞舞,尸横就地。灵姑仍恐不死,又指飞刀,绕了几绕,满地血肉狼藉,才行罢手。

还有四个白猩子,都尝过飞刀厉害。灵姑为大猩所慑,全神应付,竟未顾及。等到杀了大猩,才行想起,已跑得没了影子。唤下灵奴一问,说已经跑远,追赶不上了。吕伟恐瀑布洞内还有余孽,又命灵姑用飞刀穿瀑而入,以意指挥,在里面绕了好一会,并无动静。牛子总算便宜,只腰背间略为抓伤了两处,并未伤筋动骨,由此寒了心胆。不提。

灵姑心仍不死,因当地是白猩子巢穴,还想守候。吕伟恐恶兽又施故技,去至玉灵崖扰害,催促回去,灵姑只得罢休。四人仍走原路,一同回到洞中,见了王氏夫妻,俱说无事。灵奴前飞,也未见恶兽足迹。次早又去后山守候了半日,也未相遇。只在湖的附近打了一只老虎。一连几天,又去田场上观察,白猩子始终不见。料已避去,把所收粮食料理停当,运到侧洞仓内存储。

一晃三秋将尽。灵姑暗忖:“时已秋未,照向笃之言,一入冬令,便不宜再往后山。

至少还有四个恶兽不曾除去,这东西留着终是后患。”一算日期,没有几天便是十月,又请老父同往搜除。吕伟因后山地广山深,形势险峻,恶兽连遭诛戮,心胆已寒,既已不在老巢,这么大地方,势非一日之内能够搜遍。这东西又极机警,连灵奴飞空查看都寻它不到,何况是人。如欲斩草除根,须等它日久不见人去,心情疏懈,渐现踪迹,先命灵奴飞往探明所在,骤出不意,突然掩去,或者还有成功之望。此时人还未到,早已望影而逃,只能徒劳空跑一趟,因而主张暂缓。无奈灵姑别有心思,意欲早点除了祸根,免得交冬之后又来扰害,将人激怒,老父往后山去惹出别的乱子,执意非去不可。吕伟勉徇爱女之见,仍令王守常夫妻守洞,自率灵姑、王渊、牛子同往。

近来灵姑知道鹦鹉灵异,飞得又高又快,目力绝佳,飞在空中能看出老远,纤微悉睹,恶兽果是不能伤它,已不似先前顾忌胆小。因想一发即中,不等穿过崖缝,便把它招至手上,说道:“灵奴,你是一个灵鸟,怎连去后山几次,一个白猩都未寻到?也许这东西太灵巧,我们稍有动静,被它识破,老早找了洞穴藏起,不现形迹,所以你看不见。崖缝太暗,又恐蛇兽伏伺伤人,我们由此通行,必须用飞刀照路防身,人还未到,刀光映照老远,难保不是这点失着。今番先放你过崖,飞在高空查看。白猩决不会整天伏在洞里,白天总要出来走动。你给我动心留神,务要寻到它踪迹才好。不过这崖大高,也许你飞不过去,否则再教我空跑,我就不爱你了。”灵奴叫道:“飞得过去,我去呀。”随即离手飞去,灵姑仰望雪羽冲霄,转瞬只剩一粒小白点,穿崖直上,冲破崖际断云。

四人等了一会,不见影子,料已越过,方始放出飞刀,同往崖缝中走进。一路无话,穿行过去。到了洞外一看,前后十几天的工夫,山风渐劲,落叶萧萧,残英满地,宛如堆雪,满树奇花俱已凋落,只剩三五残英败朵点缀枝头,颤舞于凉风之中,摇摇欲坠。

前望湖波滚滚,击石有声。到处风呜树吼,日光都作白色,颇现萧飒气象。灵姑笑道:

“爹爹你看,这地方日前还是日丽风和,景物幽丽,怎么几天工夫就成了这个神气?还是我们玉灵崖,依然花草芬芳,一点不显秋冬气象,比它强了。”吕伟笑道:“仙山福地,四时长春,能有几处?玉灵崖要差,仙师也不会选中它了。我生平走得山多,不说像玉灵崖那样福地没有见过,就这后山一带,论景致和这些奇花异卉,固是人间罕见,便这气候也难得呢。你想今天什么时候?别处恐已草木黄落,将近封山,这里还刚繁花开罢,略见几分秋意。今日赶上风天,不过如此。你因看惯玉灵崖花明柳媚,水碧山青,所以觉得衰杀。却不知同是一山,气候各有不同。玉灵崖那一片正是当本山之中,四周峰峦拥护,地气灵秀,泉源甘腴,北来山风又被这绵亘不断的高崖挡住,形势既佳,得天独厚,所以终岁如春,花木繁茂。这里纵多奇景佳木,怎能及得到它呢?”

说时,因灵奴不见,不知从何搜起,父女商量了一阵,姑往恶兽旧巢试寻一回。好在灵奴自会寻来,且等见着,再打主意。

四人沿着湖滨进了森林。只见沿途花木调残,黄叶满地,随风飞舞。除了一些后调的松杉之类,到处林枝疏秀,不见繁荫。仰视天空,一片青苍,白云高浮,甚是清旷,比起下面景物萧森,又是不同。

一会,四人到达壑前。见瀑布已比前日越发稀薄,只剩极薄一片水帘挂在那里,随风摇曳。瀑布一小,洞便现出,洞甚阴黑。吕伟命灵姑放出飞刀,一同由水隙缝中穿入。

进去一看,洞内高大非常,天然石室甚多,钟乳四垂,境极幽丽。寻到后洞,白猩子仍然一个也未寻到。只壁角堆着不少人兽头骨,以及山民土著所用弓刀衣饰之类,不可计数,衣饰多半朽败,刀矛俱已锈蚀。吕伟道:“看这许多东西,恶兽不知在此盘踞多少年。人兽生命死在它那利爪之下,更不知有多少。留着不杀死,终为生灵大害,灵儿务要将它除去才好。”灵姑想起恶兽逞凶时惨状,也是愤怒已极。

正搜寻问,牛子忽然摇手。灵姑侧耳一听,似有白猩子啸声远远传来,忙把飞刀收起。四人寻了一个壁角,伏在一幢怪石后面,在黑暗中静心往外注视。只有身带宝珠隐隐光华外映,无法掩藏。依了灵姑,宝光既掩不住,索性冲将出去。吕伟因听牛子常说,这东西耳朵最灵,心又好奇,如不出声,宝光不比刀光,也许自投罗网。这一出去,必要放出飞刀防身,人再走动出声,人还未到,早已警觉逃去。想等一会,若恶兽不往里来,再追出去。于是止住灵姑;不叫走动。

停了一会,白猩子啸声越近,但只在洞外对崖往外呼啸,意似召集同类。四人等了一会不见进洞,灵姑、王渊首先不耐,坚欲前往。吕伟只得命众一同走出。仗着练就目力,暗中待得久,又有宝珠潜光外映,依稀可以辨出路径。因恐余孽伏伺,又不便将飞刀放出,都加了戒备,四人挤在一堆,背抵背,轻轻缓缓向前行去。牛子连遭险难,胆已吓破,老恐恶兽冲出,吓得浑身乱战,牙齿捉对儿上下厮打。灵姑恐被恶兽觉察,悄喝了两声,又打他一拳。吕伟见他胆寒,命他居中,三人围绕他身侧,仍是无用。灵姑又好气,又好笑,狠骂:“废物!”这时,洞外白猩子啸声越来越急,侧耳听去,似已走进洞来。

洞中乱石丛聚,曲折甚多。四人一来便深入后洞,本未走遍,出时暗中行进,无心中把路走错,岔到一个广大平坦的石室以内。灵姑目力最强,方觉不是来路所经之处,忽见侧面浮出一团茶杯大小的鬼火,慢腾腾往前移去。但鬼火后面似有一条毛茸茸的黑影。古洞幽森,暗影中看去,碧焰荧荧,甚是怖人。灵姑手刚一按玉匣,吕伟心细,听出那黑影拖着沉重脚步和行杖触地之声,空洞传音,颇觉迟钝。又见那黑影朝前行走甚缓,似未察觉有人在后,相隔也远。忙止住灵姑不要轻动,只戒备着朝前跟去。走没几步,那边黑影倏地悠悠喊了一声,声甚惨苦。这等凄厉黑暗,地狱无殊的境界,听到这等冤郁惨苦的哀呻,连灵姑也觉得心悸。正揣测那黑影是鬼是怪,忽听吕伟低声喝道:

“快把步放轻,随我快走。这是个人,不要害怕。”说罢,当先往前跑去。灵姑、王渊也听出那黑影是个老年活人。只不解荒山古洞,怎会有此人?见吕伟一跑,到底拿不定那人善恶,都不放心,拔步就追。牛子见三人一跑,也慌了手脚,如飞赶去。

吕伟纵身先到,见那黑影果是一个老人。手里拿着一根枯柴,上面似蘸有石油,点上火,发出一种绿色的光华,平添了好些鬼气。加上身材臃肿,披着一些兽皮,须发蓬蓬,如非吕伟多历事故,谁遇见也非当是个鬼怪不可。吕伟一到,因未分出是否汉人,首先低喝:“噤声!”随将牛子唤来,准备传述。不料那老人并不害怕,颤巍巍手指四人道:“你们还不快跑,若放我出去,怪兽一进来,就没命了。”吕伟一听,竟是湖广口音。又见他茅草般的头脸,露出一双迟钝的目光,映着火光,反映出绿暗暗的脸色,人甚枯瘦,好生怜悯。忙悄告道:“我们是来除那怪兽的,已经杀死了好几个,还剩四个逃走。你既在此,必能知它藏处习性,快告诉我,好杀死它,救你出去。”老人闻言,忽然面现喜容道:“这老怪兽就是你们杀死的么?我因此多年,受尽苦难,它的性情动作我都晓得。现在外面叫我出去的一个,也是被你们没声音的雷火打伤,没死,逃回来的。这东西最灵,如追出去,恐被逃走,等我弄它进来吧。只是一样,你们如无本事,大家都死,一个也休想活。那倒不如现在我一人出去,随它同走,我虽早晚被它折磨死,你们还可逃命。”吕伟力说:“无妨,只要我们再看见它,便可立时杀死。只是苦干寻找不见,无计可施罢了。”

老人闻言,叹道:“反正我也不愿再受这活罪了,试上一回吧。你们等等,我先把火点燃,省你们看不见。”说罢,倏地将身披毛皮往后一甩,手举火把,跑到一根独有的大石笋旁,纵身跃起。只一晃,便有尺许粗细,三尺来高一幢火光,在那离地丈许的石笋尖上燃起,照得全洞通明,纤微悉睹。随令众人掩到石笋后面,引吭长啸起来。众人听那啸声直和白猩子差不了多少,料知恶兽必要走进。吕伟知老人能通兽语,忽生一计,吩咐灵姑:“最好能擒活的,不要杀死,以备拷问。”

洞外白猩子因候老人不出,不见应声,已经暴怒,吼声越厉。一听老人回啸相应,便没了声息。四人方在猜想,老人已退到石笋侧面,朝四人刚比了个手势,便见前面出口转角暗影中,悄没声走来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四人一看,便认出是受伤断去爪臂的白猩子。见了老人,目闪凶光,意似忿怒。老人叫两声,白猩子怒容稍敛。指着火光又叫了几声,摇着半条断爪臂,要老人随它往外同走,老人边叫边摇着手,只不肯去。白猩子并没防到洞中有人,不时回顾身后,往外侧耳倾听,神态不宁,仿佛有甚畏忌。见老人只不动身,忽然暴怒,厉吼连声,径往老人身侧走来,怪口猜猜,撩牙外露,状甚狞恶。动作虽颇轻灵,但走得却不甚快,双方相隔有六七丈远近。四人恐它逃走,又防还有同类在后,想多除掉一个是一个,连大气也没有出,静悄悄候着。

老人见白猩子走来,四人还未纵出,颇现愁容。忽用汉语说道:“你们如不能除它,千万莫动。我随它去后一会,再逃出洞,就没事了。”说着,往前移动。那白猩子如同惊弓之鸟,因仇敌由后追踪,老不放心,虽然往前走着,依旧不时回望。行离老人约有两丈远近,忽听他用久已不说的人话自言自语,不禁惊疑,停住不进,四下张望。见无异状,又指着石笋,朝老人厉声怪吼。老人也用怒声相答。白猩子也真机警,意仍不信,倏地昂头四嗅,生人气味立被嗅出,神色骤变。老人对于四人本是将信将疑,见状知被识破,隐瞒不住,还当白猩子要扑往石笋后面伤人,忙喊:“快些四散逃开,睡地装死,等我随后救你们。”说着便往前跑。不料白猩子不等话完,倏地转身纵起,只一纵,便离原出现处不远,势疾如箭,迅速已极。

灵姑一心想它还有三个同类未来,迟迟不发。一见要跑,才将飞刀放出,一道银虹电闪也似飞将过去。白猩子本就难得跑脱,偏又生性多疑,断不定洞中生人是否克星,如若不是,还想杀以泄忿,落地时又回望了一望。略一停顿,飞刀已电驰而至,哪还容它二次纵起,竟然将它圈住。白猩子吃过苦头,略微挨近银光,便觉毛皮纷落飞舞,皮破血流,吓得蹲伏地下,哀声惨嗥,不敢动弹。吕伟见爱女已将恶兽活活困住,忙纵身出来,令老人用兽语传话,问它同类藏在何处,新的巢穴在甚地方。老人闻言,才知吕氏父女将它困住不杀,为的是想追问巢穴,不等话完,先怪叫了几声。白猩子立即住了嗥叫,望着老人,似有求他解救之容。

老人又回叫了两声,才对吕伟道:“它那巢穴我都知道。这几个小恶兽原住在此。

只最老的两个,岁久通灵,不和儿孙鬼混,去年独自另寻了一处新巢。那地方比这里还要幽僻险峻得多,一向不许子孙前去。母的一个因为误服毒草,瞎了眼睛。公的还带我去医过,也未医好。性较以前还要凶残,只要被闻见气味,不论是甚东西,立即抓裂弄死。连它子孙遇上,也是不免。只和公的好。自从洞中子孙被你们杀了好几个,这东西复仇心重,剩这几个最小的自知不敌,前往老的巢中哀号求救。老的得知子孙受害,自然忿怒。因多年来最信服我,意欲先到这里,叫我代它出个主意,再寻你们报仇。不料才到洞前,便遇你们寻来,用这法宝杀死。所剩四个全都胆寒,不但前山暂时不敢前去,因你们随后又来寻了几次,连这里都不敢再住了。连两个小黄猩也一齐带走,迁往老的巢穴中住去。

“这种恶兽天生恶性,遇见仇敌虽然一齐上前,无事时却倚强凌弱,互相恶斗。往往一打好些日,抓得浑身是伤,互相力竭才罢,甚而致死。却极爱小的,越是同一辈的,越打得凶,如有受伤,或因自不小心,好勇负气,和难克制的毒蟒、木石相斗相撞,成了残废,那时谁也看它不起,决不相助。这几个恶兽逃到老的巢穴,知公的已死,母的决不见容,这东西又是越老越凶,力大非常,无法能制。于是同心合力,费了无数的事,还欺那母的眼睛不能见物,才推入穴旁绝涧之中,到底死未,还不晓得。就这样,还被母的捞了一个较大的一同坠落。事后,这一个因同类欺它没了前爪,饮食俱不方便,连小的也不肯相助,没奈何才想到我身上。

“昨日已经来过一次,隔着水帘和我说了半天,我和它们相处多年,能通言语,问明详情。先想人会打雷,又没声音,如是修道会法术的人,不该又种田养牲畜。我住这间,偏在一旁。据那日那两个小黄猩说,它们在洞中吃包谷,未随那三个死猩出洞,曾有电光进洞飞绕了好一会。晚来四猩到此,将两个小的带走。就说老的也为无声雷所杀,那么雷既进洞飞绕,怎么未将那两个小的一齐杀死?它们素来喜欢乱说乱叫,想甚说甚,常不可靠。又想它们那样行动如飞,凶猛神力,有本事的人伤了不知多少,连那会使法术的和尚道士都被弄死过好几个。我自二十五岁入山,被老的捉来,由山南移向山北,随又移到这里,前后数十年中,只见过一次来了个游山道士,当时虽用法宝伤了一个,捉了一个,未了仍为所害。此外简直未吃过人一次亏。虽见这个爪臂断得奇怪,仍是不肯深信。我已受老的驱使三十多年,喜时还好,怒时受尽折磨伤残,三四次几乎送命。

老的更灵,逃更逃不脱,逃多么远。藏得多好,也被循踪追回,白白吃苦。好容易熬得年久,老怪物受我感化,不再役使;并令子孙厚待,朝夕供养,不准伤我一根毫发。我在此静心等死,怎肯再受它的凌压驱使?自然不去。当日它还记着老怪物严命,忿忿而去。

“适才想是又受了同类欺侮,除我好欺,可以逼着服侍它外,实无别法,又来寻我。

先在洞外好声央告,要我和它住在一处。因怕你们万一寻来,不敢进洞,以防电光追入,无路可逃。听我不理,便发怒恐吓,说老的已死,如不肯从,便要我命。我知这东西性烈如火,没奈何,只得走出,打算和它分说,若不行,再想法子,诸位忽由中洞绕到这里。

“起初我听你们说的话与怪兽所说相符,才信了些,不料你们法宝居然如此厉害。

我料定它那同类决未同来,不过这是它们的老巢,还剩有不少吃的东西,难免到此寻找。

休看它们私下欺凌,我们杀死它一个,如被知道,仍非报仇不可。耳朵又尖,听得极远。

我怕它乱叫,被它同类听去,便不能害你们,也必害我,所以假说能劝你们饶它一命,止住它叫。寻它巢穴,我自能引路。这东西反复无常,不但难以收服,而且记仇之心更盛,稍有空隙,便即为害。如无别的用处,杀死为妙。”

灵姑便问:“我们想逼它去引那几个出来,再一齐杀死,不是好么?”老人道:

“这个万使不得。我们前去除它们,越隐秘越好。不用宝光绕着它,怕它抽空逃走;如用宝光,那几个恶兽也都见过,早已望影而逃,岂不无益有害?况且这东西心灵多疑,也决不甘,还是杀了的好。”

说时,白猩子见老人和仇敌说个不休,灵姑又指着它问答,似已觉出不妙。见银光绕身如环,旁窜决定送死,倏地向上纵起,意欲纵出圈外逃走。吕伟见它凶睛乱转,早已防到。方暗嘱灵姑小心,眨眼工夫,白猩子已由银光圈里纵起。那洞顶离地高约六七丈,上面俱是些倒垂的奇石钟乳之类,被白猩子后爪一把抓住,悬在空中,二目凶光四射,状甚惊惶。灵姑忙指银光追去。白猩子见走不脱,厉吼一声,后爪一撑,箭也似直朝众人立处飞落下来,大有情急拼命之势。尚幸飞刀神速,由上追下,只一绕,便腰斩作两截。银光耀眼,叭叭两声,两半截兽尸坠落地上,溅得到处都是鲜血。就这样,众人还差一点没被砸中。假如飞刀稍慢,便非死必带重伤了。

白猩子死后,老人作了几声兽啸,随请众人少待,持了原来火把去至外面。隔了一会,才行回转,对四人道:“恶兽幸是独身到此,没有同类跟来,事尚可为。它那新巢离此不算很远,但地势甚高,我们人未走到,它早望见,休想除得了它。这东西平时最喜月夜追杀蛇兽,否则便寻一林木多的地方互相追扑恶斗。如欲一网打尽,且在老朽卧室内候至黄昏月上,想好主意再去。这里是它旧日巢穴,难保不来寻找,自投罗网。人出洞外,必被警觉逃走,此时不要出洞才好。”灵姑因来了好一会,灵奴一直未见,惦念异常,急欲出洞眺望,又不放心老父等三人留在洞内,执意要一起往洞外观察。老人拦她不住,又恐四人迷路,只得陪了同往。

众人又经过好些曲折,才到洞外。一看,灵奴正由左侧高峰飞来,在空中盘飞了一匝,见了四人,立即下投。灵姑接住盘问,知恶兽巢穴已被发现,所说地方正与老人之言相同,只是洞内白猩子出进不绝,仿佛不止老人所说那几个。找到以后,便即飞回报信,已来洞外两次。第二次来时,正值断臂恶兽在外叫啸,一会见它进洞,忙寻主人,仍未寻到。此来已是第三次了。老人见鹦鹉如此通灵,甚为惊赞。灵姑闻言也夸奖了几句。因灵奴说恶兽俱在新巢,不似要往前山侵犯之意,打算一劳永逸,将它除去,便随老人回到洞内。

到了所居卧室一看,石室并不甚大,尚还整洁,不似预想之污。到处都铺着虎、豹、狼、鹿等兽皮。室当中挖了一个三尺见方的石坑,坑内烧着木柴,火光甚旺。坑旁一边是干柴,一边是石块。坑上横着几个铁架,架上挂有烤肉钩子和汉客人山采药用来烧水的铜吊,与山人火池大略相似。用具则多族杂呈,什么都有。石桌下堆聚着许多尺半长的大竹筒和一堆本山所产的盐块。

王渊随手取了两个竹筒一看,一个装着山茶,一个装着一些草根,问是何用。老人长叹一声道:“老朽自从少年人山,为恶兽抢来此洞,受尽折磨辛苦,九死一生,至今还保得一条老命,也全仗着这些东西呢。时候还早,诸位请坐,待我弄点饮食,一一奉告。”随取了一把大瓦壶,在竹筒内取些山茶放下,用吊中水泡好,盖上,放在火旁一个铁搁板上。老人说道:“这茶是恶兽由本山绝顶云雾中采来,久服好处甚多,专治瘴毒。味更清香醇美,但须煮它一会,香味才醇。”边说,边把石坑旁堆着的黑石头捡了一块,丢将下去。那石见火即燃,石面上透出一层乌油,滋滋微响,冒起老高火苗,光照全室,晃眼水开。老人又取一大块干鹿脯,用水洗净,挂在钩上,放些山芋、包谷,在火旁烤着。一会工夫,分别烤熟。四人帮着寻来木盘,切的切,剥的剥。老人用短竹筒倒好茶,分请四人同在火坑旁青石条上围坐饮食。灵姑取些生包谷喂灵奴吃,一边听老人拭着老泪述说前事。

原来老人姓尤名文叔,原是四川成都儒生,本来书香仕族。只因生性聪明,从小好欺侮老实人,又做得一手好词讼,年才二十,便成了乡里间有名的讼棍,外号两头蛇。

乡民畏之若虎,人人切齿,当面却不敢得罪。到了二十一岁上,娶了一房妻室,十分美貌。第二年又给他生了一个极乖的儿子。夫妻恩爱,家道又好,端的安乐已极。尤妻人甚贤惠,不以丈夫所行为然,时常婉言苦劝。不消两三年,居然将他感动,折节改行。

乡人也渐渐相安,不甚提起来就咒骂了。

不料当地有一个为打官司受过他害的仇家,忽然从外省回转,暗中买通一人告他作诗讥刺朝廷。此时正兴文字之狱,官府久已闻他劣迹,立即签拿。幸他以前衙门中人多有勾结,虽不再管词讼,仍旧未断交往,老早得信,知祸不测,忙将家事布置,连夜逃往云南,准备到省城投一世交当道,代为平反。因见缉拿风声太紧,不敢径走官道驿路。

自恃练过几年武功,文武都来得;平日无事又学过一些土语,颇悉土人风俗;性更喜爱山水名胜,不畏艰苦,便舍了驿道,改走山民路径。独行不几天,便遇一帮往云贵山中采药的药夫子,正合心意,一阵花言巧语,便搭成同伴。以为这么一来,就有时随他们走上大道,也可混迹,不至被人看破行藏;还可借此多历山川,赏玩南疆奇景及珍禽异兽,增长不少见闻。好生心喜。

谁知造物专与巧人为难。一行走了两月,这一日行至云南万山之中,忽遭大雨,山崩路陷,山洪暴发。乱窜多日,始终没找到出山道路。还算山中禽兽多驯,猎取容易;果实之类往往成林成聚,俯拾即得;尤文叔又工心计,凡事预为筹划;这些久跑深山的药夫子又均携有器械,尚武多力。有了这么一个好军师,不但没显困难,反因入山日深,得了不少珍药、兽皮,什百倍于往年所获,人人兴高采烈,丝毫不以为苦。文叔无形中也成了众人首领。只是那山越走越深,除了禽兽蛇蟒,连土人都未遇见过一个。不知经过多少险阻艰难,怎么也走不出去。

又走多日,众人渐渐觉得烦闷。俱说:“在有这么多珍奇药材、宝贵东西和蛇兽皮,只一出山,谁都成了富翁,偏生走不出去。秋风已起,万一大雪封山,这却怎么好?”

尤文叔宽慰众人说:“山势往复盘旋,不能比准一定方向,照直前行。出山一层,暂时虽没把握,尚幸物产众多,不愁吃的,即便交冬不能出山,也不妨事。可在期前寻一好点山洞,多掘黄精野草,多猎羊鹿之类美味,存储起来。索性挨到过年,交春山开以后,再觅路出去。虽受点辛苦,不免家人想念,但世上没有走不通路的,不过多费一点日子,却一出山,立时苦尽甘来,各人回去做富家翁。吃苦半生,受用半生,难道还不值么?”

众人都信服他,一经鼓励,全都无话。不久果然山风转变,天气陡寒。文叔早料及此,忙寻了一处山洞,整日率众游猎,采掘山粮。起初倒也同心协力,一点没有事故。山封以后,躲在洞里,不能出去,日子一久,大家闲得没事,乱子就生出来了。

这伙药夫子性情都甚野悍,因为深山中宝藏甚多,平日尽管冲风冒雨,饱尝险阻艰难,忽然得到一点机遇,况又都谋后半生温饱,人数既多,人心不一,其中自免不了侵吞藏掖,忌妒嫌恶。不得到东西,或是所得有限,倒还能够协力同心,和衷共济;一有大好处,争端十有八九必起,谋杀暗害,明夺私争,全做得出。起初众人都得到珍贵药物,又在忧患之中,纵然出点例外,有点私掖,谁也无心及此。等到聚居一洞,朝夕共处,各人私藏之物,自然泄露出来。他们又好赌如命,各以所得为注,此是积习,文叔劝阻也都阳奉阴违,只得任之。有此两因,始而彼此生嫌,继则互相蓄念攘夺,静俟途中伺便下手。

光阴易过,不久交春开山。走了两天,文叔忽然发现不见了两个,连忙分人查找,不但没找着,连去的人也短了好几个。以为迷路,等了一日,一个未归。问那同去的人,多是词色可疑。盘洁稍紧,便现不逊之状。并说出山事大,不能为三五人耽搁。患难同伴失了踪,全无戚色。文叔何等机警,料有原因,当时不说,暗中仔细查看。一行沿途死亡、失踪以外,还有三十多人俱都面带厉容,不是三两人在一处窃窃私语,便是互相背后狞笑嫉视。对于失踪的人,简直视为当然,无一提起。有几个猛悍一点的,背上包囊却大了些。文叔这才渐渐明白。又走了三两日,人又丢了好几个,情知出于谋杀劫夺。

尚幸药夫子中已有人认明出山途径,再行月余便可走上驿路。文叔暗忖:“照此互相残杀,不等出山,人差不多都死完了。山中蛇兽又多,全仗人多才能脱险。还有这么长一段山路,如何走法?”不便明说,想好一套话,借题发挥,婉言劝告。谁知这一番好心反惹下杀身之祸。

那谋杀侵吞乃药夫子惯例,照例事不关己,决不过问,却最忌外人知道。见机已泄,又知文叔所投是个官亲,出山恐遭罪累,立生异心,当时假意应诺,背地想好害他主意。

文叔还在睡梦里。这些人当中,有一小半除得贵药外,还得了些金块、宝玉,因在暗中求文叔辨别贵贱,谁藏何物,文叔俱都知道,也从没给他们泄露过。但他们都担心文叔暗算,害他之心更切。

第二日,行经一处极险峻的山谷中间,忽有一人走到文叔面前,请文叔给他把背上背子的绳头结好,这原是沿途常有的事。文叔刚把两手往上一伸,倏地一个采药过山时用的索圈,当头套下。随即七手八脚将他拽倒,绑在树上。内中走出一个首谋的人,对文叔述说同行一路,屡次承他出主意帮忙,辨别药物贵贱,本心不想害他。无奈机密一泄,一出山去,难免不受告发,不得不害死他,以除后患。念在同路情义,问文叔家有什么人,有甚遗言,要在死前交代,当为设法代达。并说众人出山,如得了重价,发财之后,每人各抽出十分之一,连文叔自己所得诸药物变了价,一齐送到他家。命却不能饶过。文叔好说歹说,起誓绝不泄露,众人终是不听。反催文叔道:“如再不说后事,那是不知好歹,就动手了。”文叔本有一肚皮坏水,心中痛恨为首诸人,知道他们心贪,惟利是争。因此,再三央求众人在当地多留一日,容他活到晚上,再行杀死。一则好把后事想个齐全,以免遗漏,死有遗憾;二则多吃两顿,做个饱鬼。众人心想他又不要松绑,不会跑脱,竟为所动。

文叔于是又想了一条火并毒计:假意要众人陪他吃喝谈天,叙个永别,仗着生花妙舌,始而闲谈,引得众人都入耳忘倦,再借故引到本题上去。说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我虽因多嘴而死,但是你们这样暗中害人,也非善法。你们所有私货,都在背地找我问过价钱真假,即使把我害死灭口,但你们在洞中相处日久,难保没有人知道,此去路上仍免不了你害我,我害你,谁都不能自安自保。又不能不在一处同走,你想害旁人,旁人又想害你,每日提心吊胆,这有多么难受?与其这样,还不如当着我这快死人的面,痛痛快快,公公平平,各寻各的对头,分个死活存亡,谁杀了人,就得他的东西。

杀完,看剩多少人,再把各人东西除原有外,从中取出一半,公平分配。这样既可多得,还省得路上冤枉受了人害,该得的得不到,不该得的却拿了多的去。并且人少东西多,财也发得大些。你们看是好吗?”

这伙凶徒虽是合谋害人,彼此之间仍是互相忌妒仇视,都想乘机下手。经文叔连激带劝,几个凶狠一点的明明自己藏私,自恃勇强,还想以力为胜,贪多行强,首先赞成夸好。余人本恨这几个,早有除去之心,也都跃跃欲试。文叔表面一任众人逼问何人藏私,只管誓死不肯明言,却用活旁敲侧击。再不,问得急了,故意喝道:“逼我则甚?

我已要死的人,哪能死前失言于人?谁想害谁,自己还不明白,何必我说呢?”跟着抽空努嘴,一使眼色。不消片刻,闹得众人互相疑忌,几乎尽人皆敌,齐声欲拼。

文叔见是时候,又给他们定出章程,看似公允,实则促其两败俱伤。那法子是由文叔公作公断,随意先指一人出场。然后叫他自寻仇敌,点名索斗;或是仇敌不等叫阵,自出相斗。似这样两人一对。等见了存亡,如有仇敌,仍照前法再打。死者之物归胜者自取一半,余者归公均分。多得多取,以强为胜。不过只许一打一,如同时有三四个仇人,也必须打完一个,再打一个,免得吃亏。这伙凶顽之徒好勇负气,利令智昏,以为再好不过,一时全都上当,各寻各心目中的仇人,动起手来。打了个把时辰,伤亡已过一半,便胜的也负了轻重伤。

文叔正在口里煽动激励,暗中引为得计之际,忽然来了两个白猩子。这伙药夫子还没见过这类恶兽,自恃武勇,立时舍了私斗,合力抵御。人如何是它们的敌手,挨着就被抓死;逃又没得它快。一会工夫,只剩两个被它们擒住,余者全都遇害。

文叔逃又逃不掉,只好立以待毙。因看出白猩子将人抓死以后,必再拨弄一二次,如见不动,便抛下捉的人,神情颇为懊丧。被捉的两人因已力竭受伤,未敢再抗,仍还活着。白猩子抱在手上,甚是欣喜,看那意思,好似不愿人死。暗忖:“自己双手反绑,挣又挣不脱,时候一久,就不被野兽蛇蟒所杀,也必饿死无疑。好在仇人业已死亡殆尽,剩这两个人受了很重的伤,也必难免,总算出了怨气。与其因饿而死,倒不如被这怪物抓死还痛快些,弄巧还有脱生之望呢。”主意打好,便大声高叫起来。

文叔先见恶兽凶残猛恶,也甚害怕,不敢出声,只微合着眼偷看,人又不能动转。

恶兽当他已死,一味追逐生人,没有在意。这时闻声,立即赶来,伸开利爪,只两扯,便将绑索扯断,文叔绑了半日,手足酸麻;兽爪扯绑索,又勒破了点皮。松绑以后,明知逃走不脱,死生已置度外,只顾活动手足,并不想跑。恶兽见他不逃,叫了两声,便伸利爪拉他臂膀。文叔知它爪利如钩,力大非常,不但没有抗拒,反先伸手抚弄它臂上的白毛。恶兽见状,越发高兴,比画着要文叔跟它同走。

文叔正学它比着手势答应,恶兽爪上本还抱有一人,这人平日最是力大凶横,谋害文叔也是他主谋发难,虽然受伤被擒,心仍想着主意,打算乘隙刺杀恶兽逃走。文叔见他面色不定,偷偷手伸腰后去拔那柄采药用的短刀,又和自己使着眼色,知道此事奇险。

休说怪物身硬如铁,刀砍不进,适才亲见,非人力所能胜;即便侥幸刺中它的要害,还有一个母怪物在侧,岂肯甘休?这一来,大家都无幸理。惟恐弄巧成拙,又记着前仇,意欲乘机报复。见那人已将药刀轻轻抽出,反手照准怪物软胁就要刺到,忙冷不防抢上前去,伸手将那人的手往外一搬。

说来也巧,白猩子周身刀枪不入,单单胁下有一片软骨,是它要害,平日遇敌,也最留神防护。这时因文叔体会它的意旨,心中喜欢,只顾扬爪胡乱比画,心神疏忽,毫未防范,不料敌人乘虚而入。那药刀锋利非凡,刀尖已然刺进肉里,若非文叔阻拦,必受重伤无疑。那白猩子一觉胁下伤痛,瞥见那人用刀行刺,手臂已被文叔搬开,还在挣扎,立时暴怒,猛吼一声,伸开利爪,便朝那人头上抓去。恶兽天生神力,猛如虎豹,哪禁得起它一抓,人怎承受得起,一声惨号过去,行刺那人头脸立被抓烂,连眼珠都被恶兽一齐抠出,死于非命。

另一个药夫子被母白猩子夹在胁下,本和先死的同伴打着同样脱身主意,窥见同伴发难,身畔佩刀还未及摸出,母的听见公的怒吼,发觉有人行刺,立即暴怒,发了野性,怒吼一声,那条夹人的长臂只紧得一紧,那药夫子腰间似被铁箍紧紧一收,叫都未叫出,只鼻孔里惨哼了半声,手足上下一伸,满腔鲜血顺口鼻等处直喷出来,立时毙命。母的也不管他,仍还夹着,一两纵,便到了公的面前。就这一瞬间的工夫,那公的已把先死的掷在地上,重又抓起;母的恰也赶到,由公的手里抢到一条大腿。双双怒吼连声,各自往回一挣一夺,竟把那人的一条右腿齐胯骨扯断皮肉,血淋淋撕落下来。公的前爪仍握着死人一条已断还连的左腿,连同上面的半截尸体,大发凶威,一阵乱抓乱甩,血似雨点一般,四下里乱飞。

母的刚把撕落的人腿甩出老远,飞纵上前,打算再拿公的所甩打的半截残尸泄忿,忽然想起胁下还夹有一人,低头一看,见已死去。照着素常习惯,死人本不再要,也是恶人该遭恶报,这两个主谋的药夫子为人凶狡,用心狠辣,受祸独惨。偏遇上母的同仇心盛,见公的几被人刺中要害,一时迁怒、以为人都是它仇敌,叫一声,伸左爪朝那死人胸腹间一抓,直插进去,恶兽的爪利若钢钩,又是猛逾虎豹的神力,腹破肠流自是不成问题。无奈平时人见白猩子十九吓死,一死它便弃而不顾,从没人敢和它对敌过,它也绝少这样至死不休的举动。恶兽只顾抓裂尸首泄忿,动作又猛又暴,却忘了人心最热,比火还烫。它这兽爪又非常之大,插进那人胸膛里去,恰巧把心脏抓了一满把,等到觉着奇热,狂吼一声,连忙抽将出来,已是无及。那颗人心恰又被抓到兽爪当中,血淋淋连肠肚五脏拖带出来。人心着肉,立即粘附,不易脱落,烫又烫得难以形容,恶兽出生以来,几曾吃过这样苦头?急得咆哮不已,丢了右爪残尸,扬着左爪乱甩。肠肚五脏嫩弱,倒是一甩便掉,血肉横飞,淋漓满地。那心仍紧紧粘附爪心,急切间甩它不脱。恶兽又急又怒,凶焰暴发,直似疯狂一般,一路乱跳,厉声怪吼,满山飞驰乱窜。只激荡得山风大作,沙石惊飞,木叶萧萧,枝柯断折,声势极恶,远震林野,令人目眩心寒,不敢逼视。

尤文叔本在白猩子身前,仅母的初发凶威时退避了几步。一见二恶兽同发野性,比起先时追杀众药夫还要凶恶十倍,虽然自分无幸,死生已置度外,由不得也是胆怯心悸,惊魂都颤。文叔正害怕得不得如何是好,公的见母的忽然这样,反把手持残肢丢去,朝着母的吼叫了十几声。母的经过一番跳跃飞奔,人心的热已然冷却,心也被它在山石树干上刮裂了去。可是附肉一层尚有好些粘附爪上,尚未刮落;掌心也被烫伤起泡,火辣辣奇痛非凡。后来纵到一条小溪旁边,伸爪下去,经山泉一浸,当时刚觉着好些,猛听出公的在怒声叫它回去,忙即纵起,星飞电驰般从远处山溪旁跳将回来。烫伤经水,再受风吹,立即浮肿胀痛,不由又把野性激发。正心头暴怒间,一眼瞥见文叔站在那里,厉声一啸,纵上前去,伸开左爪,恶狠狠照准文叔便抓。

文叔原就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不知怎样死法。见来势急如飘风掣电,恶兽利爪眼看抓到头上,知道任是多快身手,也无从躲闪,吓得两腿一软,竟然晕倒地上。当时心想:

“今日定遭粉身碎骨之惨,性命一定完了。”不料恶兽虽然凶猛,性甚灵巧,识得好歹。

那只公的不但未拿他当做仇敌看待,反认作于己有恩之人。一见母的朝文叔纵去,忙不迭怒吼连声,跟踪纵到,由后面将母的长臂抓紧,往侧一拉,再猛力一掌。母的本怕这只公的,见文叔倒地,正要伸爪去抓,冷不防连挨两下,往斜刺里一歪,几乎摔倒。公的不知它爪伤甚重,本就有点恼它,不该那般奔驰叫嚣。又见它要伤自己喜欢的人,如何能容,紧跟着又是一路连抓带叫。母的急得甩着一只痛爪,龇牙乱嗥,哪敢抗拒。这一个大阵仗又过了半个时辰,尚未休歇。

文叔躺在地上等了一会,渐觉利爪不曾临身,惊魂稍定。逐渐听出嗥叫之声似在自相争斗,偷偷开眼一看,那只母的不住左闪右躲,厉声惨嗥,身上毛皮已被公的扯落了不少,公的仍是抓扯不休,不禁奇怪。公的以为文叔和常人一样被母的吓死,恨极母的,不肯停歇。文叔这一开眼,却给母的解了围。公的正抓打得起劲,猛见文叔睁眼睛,知道回醒过来,立时转怒为喜,舍了母的,缓步走将过来。老远便伸出前爪乱摇,口里不住低声乱叫,走几步,又回头对着母的吼两声,意似不许它再上前。母的吃了两番大苦,握着那只痛爪,虽仍厉声嗥叫,在当地乱跳乱转,比先前却气馁了好些,并未跟着走来。

文叔何等机智,见此情形,好似有了生机。暗忖:“反正无法逃躲,转不如挺身上前,逆来顺受,用驯兽之法试它一试。只要这怪物稍通人性,就许转危为安了。”想到这里,忙从地上爬起,学那公的动作比着手势,往前迎接。公的见状,甚是高兴,咧开怪嘴,龇着满口白森森的利齿,双伸长爪,朝着文叔做出接抱之势。文叔知道这东西臂似钢铁,稍重一点便有筋断骨折之忧。无奈一逃躲,惹发了兽性,更是没命。想了想,只得把心一横,硬着头皮扑上前去。公的看出他不怕自己,益发喜出望外,抢前便抱。

文叔先疑怪物力大,这一抱,就无恶意也难禁受。谁料白猩子聪慧异常,竟能明白人体脆弱,难禁它的折磨。再加这样灵巧,能通兽意的人类,又是出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仿佛人得了一件精巧玲珑的稀世奇珍,又是爱惜,又怕损伤,惟恐碰坏了一点。抱时用那一只又长又大的利爪,微微往文叔腿股之间一合,半捧半抱地轻轻托了起来。面对面相看了一会,然后又把人抱在怀里,从头到脚一路闻嗅。文叔一点也未觉出疼痛,只那腥膻之气中人欲呕,尚幸隔了一会便已放下。

文叔觉出怪物没有恶意,心神更定。见怪物不时伸利爪抚摸自己,也故意伸手抚弄它身上的柔毛,以示和它亲近。喜得这只公的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文叔因被绑时久,衣服零乱,手足也还酸麻,便伸手抬足,打算整理一下,活动筋骨。公的也学他同样动作。文叔哪知这白猩子专喜学人的动作,恐再生枝节,忙停歇时,公的却伸爪作势要他再来。文叔自然不敢违抗,后渐悟出兽意似在学人,自料生机愈盛,精神大振,又故意做些可笑动作。公的亦步亦趋,见甚学甚,文叔大喜。

文叔方幸照此下去,只要当日能脱利爪之下,便能以智脱身,谁知那只母的在一旁痛过了劲,见状眼热,轻悄悄由后掩来。文叔引逗出神,并未看见。公的此时已转怒为喜,见母的战战兢兢走来,满身是伤,反倒起了怜惜,出声叫它。文叔见公的停了动作,将长爪向后连招,觉出有异,回头一看,那只母恶兽已到了身后,双爪齐伸,似要扑到自己身上。惊弓之鸟,不禁心胆皆寒,吓得“哎呀”一声,几乎二次跌倒。其实母的也和公的一样心思,只有喜爱,并无恶意。公的知他害怕,便把文叔拉到身旁。然后又把母的拉过来,叫了几声。母的右爪负伤,便伸左爪将文叔抱起,咧开怪口,大啸一阵放下,和公的一同作势,要文叔重新手舞足蹈。文叔窥知两兽只是以人为戏,不想加害,心一放定,顿觉腹饥,便试探着作势要往林侧取那行囊中的山粮。两恶兽只学他举动,步步相随,并不拦阻。文叔仍怕它们疑心自己逃跑,不敢快走,缓步走到适才遗置行囊之所,取出干粮、肉脯来吃。

文叔一行人的干粮早在封山迷路时吃完,现带的多半是文叔在山洞过冬以前,令众人在山中采掘的薯芋、黄精、松子、果实之类,经水煮烂,做成糕饼,重又烘干切片。

还有不少连日新采来的山果和一些烤熟的兽肉。文叔心想:“这等猛恶的兽类,形象又与猩猿相似,定喜肉与鲜果。”于是边说边选一些新鲜的肉果递了过去。谁知白猩子接肉过去,只闻了一闻,便扔在地下,果实之类更连接也不接。反伸爪将干山粮各抓了些,略为闻啸,放在嘴里一阵大嚼,吃得甚是香甜。文叔见它们爱吃,便把半口袋干粮片全递过去,自己只吃肉和果实。两恶兽吃了一半便住,喜得指着文叔乱叫乱跳。

文叔吃饱,见母猩右爪烫起一个大泡,喜悦中面带痛楚之容,忽动灵机。忙将药夫子给的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取出,大着胆子,挨向母猩身旁。先指了它的右爪,用手势做出自己也曾受伤,如何痛苦,抹上这药便好之状。连做两遍,又抹了些在自己手上。

看出恶兽似已领悟,然后教它把右爪伸平,将药膏给它轻轻抹上。公猩见状,也学样要抹,文叔只得也给它抹了些。公猩嫌少,又自夺过乱抹一阵,一瓶药膏去了一大半。文叔因母猩还要抹两回才愈,好容易设法哄了过来,藏在身上。这药乃药夫子防备山行遇险,或为蛇鲁所伤,秘方配制,灵效无比。母猩抹上之后,转瞬间痛胀立止,顿觉清凉,先呆呆地圆睁怪眼注视伤处,面带惊奇之状。隔了一会,又抢前去抱住公猩,指指伤爪,指指文叔,连叫带跳,好似喜欢已极。未了公猩也回叫了几声。

文叔连受奇险折磨,白猩子又逼着他做各种动作,不许停歇,人已力竭精疲。先前情急逃生还不觉得,有了生机,再一吃一歇,便觉腰酸腿软,疲乏无力。方恐恶兽还会相迫跳舞,不允休歇,公猩叫完,忽然纵身跃去。母猩却怪笑嘻嘻,走过来将文叔抱起。

文叔以为它感激治伤,抱起亲热,念头才动,母猩倏地一声长啸,抱了文叔,一跃十余丈,连蹦带跳,疾若星驰,径向深山之中跑去。文叔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自料兽性无定,此去吉凶莫卜。尤其不可稍强,略为挣拒,便即无幸。险难之中,一息尚存,还须自救,怕也无用。便把心神放定,反伸双手抱定恶兽肩臂,以防跌落。一切付诸天命,任其所之,一点也不挣扎。一路之上,只觉劲风打耳,木叶萧萧,人如腾云驾雾一般,随着恶兽不住上下起落。林木山石一排排,似奔涛一般,由恶兽身侧逝去。端的比飞还快。幸是背脊向前,否则连气也难喘。

似这样,文叔被恶兽抱着飞驰了一阵,忽又听吼啸了两声。跟着啸声四起,越来越近,谷应山呜,好似有无数恶兽吼声遥应。同时又发现所经之处是一山谷,花木繁茂,景物甚佳,眼睛瞥过,哪有心看。正惊惶间,恶兽已经停步,将人放下。文叔脚才站地,眼睛一花,那地方好似一个山洞,四外大大小小的恶兽也不知有多少,正往身前蜂拥而来。猛觉头晕身软,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动转不得。

这地方是白猩子的巢穴,母猩因得了文叔喜极,老远便啸集同类,打算叫所有大小白猩子认识,认作禁宵,不许凌侮作践,本非恶意。不料文叔连经险难之余,既累且乏,再经它抱持着穿山越涧,电驰星飞,长路颠顿,骨节都觉要散,如何经受得住,一落下来便觉天旋地转,目晕眼花,两耳齐鸣,软瘫地上,不能起立。母猩当他已被吓死,如换常人,一见这样,当然抓起就扔,随便弃置涧壑之中,不算回事。无奈公猩把文叔爱若性命,少时回洞如不见人,岂肯甘休?再加给它治伤的好处,不禁又惊又急。先抓耳挠腮,急吼了几声。众猩多半是这两只大猩子的子孙,听母猩厉声急叫,恐怕迁怒,吓得呱呱怪叫,纷纷掉头跑去。

众猩一散,文叔人虽晕倒,灵智未迷,正躺地上闭目养神,猛一动念。心想:“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身落兽穴奇险之地,吉凶尚不可知,如何容得安息?”想到这里,恰值众猩奔逃,叫声大作,心里一害怕,忙把两眼睁开,强往起挣。母猩见他两眼睁开,身子欠伸,知未曾死,喜叫一声,忙扑过来。文叔就势攀住它左臂,勉强起立,人还是摇摇欲倒。细忖母猩只有喜欢,不似有甚恶意。自己委实也难支持,迫不得已,强打精神,用手势连比,表示要在地上安卧,先并不知白猩子最怕他死,比过两三次以后,母猩看他站立不稳,不但领悟,反错想到不这样人要死去。心中害怕,低叫了几声,学文叔比手势,爪指地上。文叔也不知它应允没有,姑试探着溜坐在地。母猩咧着怪口,并未拦阻。文叔略为放心,跟着躺下。母猩只把身子蹲向一旁,目不转睛望着文叔,不时又叫几声。文叔不知何意,只在暗中留神察听,哪敢合眼。

隔不一会,母猩倏地怪目圆凸,凶焰外射,怪口开张,龇着满口利齿,站起身来,朝四外怒哼了一声,随听四外群猩惊叫之声,母猩已纵身跃去。文叔转头一看,这才看清适才散去的大小恶兽为数不下四五十个,最小的也有人高,毛尚黄色,正由身侧近处四下飞逃。晃眼便被母猩追上一只大的,伸左爪擒了回来。被擒这只比母猩不过小了一头,那么凶恶的猛兽,被母猩擒住,只是一味厉声惨嗥,不敢丝毫挣拒。母猩刚把它擒到文叔身前掷下,伸爪要抓,忽听远远一声兽啸。母猩立时停爪,也长啸相应。被擒这只闻声,越发怕极,吓得浑身乱抖,更望着母猩惨嗥不已。母猩见状,似生怜悯,爪指着前面啸声来处,只叫两声,又指了指文叔,然后一爪打去。被擒那只立被打跌老远,跃起身来,似皇恩大赦,慌不迭比飞还快,向洞侧危崖之后逃去。先逃大小众猩早逃得没了影儿。

跟着,一条白影银九跳跃般自来路谷口飞来,晃眼到达,正是那只公猩,双爪夹着许多东西。一看文叔卧倒地上,喜容骤敛,丢了所夹之物,恶狠狠朝着母猩正要抓去。

母猩早已防到,忙即纵开,连声吼叫。公猩似已领会,又见文叔笑脸,不似受甚伤害,才行止住。公猩方伸长爪要抱,母猩又指四外叫了几声。公猩更比母猩威猛得多,忽把怒目一睁,震天价两三声怪吼。山谷回音尚未停歇,先逃去的群猩便从远近山崖肢陀隐处,现身出来,如飞跑到,站在这两只大白猩子面前,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战战兢兢,不敢走近。公猩爪指文叔,连连厉声吼叫。众猩只是随它爪指观看,通没一个敢哼的。

似这样叫了一会,众猩才行退去,也就不再隐藏,只在远远山崖之上向下窥伺。

文叔静心细听,方觉恶兽叫声虽厉,颇有音节。公猩也突转喜容,先取所夹各物,一件件抖散出来与文叔观看。文叔见都是些药夫子的行囊、粮袋之类,立悟这东西大约要己在此与它久居之意,脱身虽难,命却可以保住了。

文叔心正干渴,想吃鲜果,偏是粮袋中只有粮脯,果实想已弃去,一个无有。公猩已提起那未一个大口袋,这次却不抖散,只伸爪进去抓捞。外面看去圆鼓鼓,内中之物都有碗大,不似原物。文叔方在失望,公猩爪起处,仿佛爪尖上抓着一个杏一般大金黄色的圆球。母猩在旁窥见,伸爪想要,被公猩用爪挡开。对叫了几声,公猩随即俯身,塞向文叔口内。文叔牙齿碰处,猛觉一股清香,汁甜如蜜,是山中佳果。因公猩心急乱塞,以为袋中还有不少大的,忙开口咬住,做两口吃下肚去。那果无核,皮如纸薄,肉似荔枝,另有一种清香,却比荔枝丰腴味美十倍。吃后甘芳满颊,烦渴全消,神智为清。

还想再吃时,二兽忽然指着文叔,相抱喜跃起来。闹过一阵,文叔比手势指着口袋,还要吃些。公猩这才将袋抖散,原来袋中俱是桃子,每个都有碗大,滚了一地,皮破汁流,桃香四溢。先吃异果却不再见。文叔见那桃鲜肥可爱,就身旁拾起一个,张口一咬,便是满口汁水,色香味俱都远出常桃之上,为生平所仅见。一口气连吃了两个,觉着精神渐复,胸膈清畅已极。方打算起立,公猩忽然俯身下去将他捧起,母猩便捧些地上散落的粮脯、香桃,相随着一同往身后洞中走去。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肆凶威 摧残同命鸟 闻警报 急救可怜虫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 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 九载待灵芝第三十回 蛮徼投荒 苦心寻良友 仙山疗疾 无意得丹经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飞撬驰绝险 冰原雪幕 猎兽入穷荒第八十回 铸错信奸谗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绿 锐身赴急难 誓结三生鹣鲽 同命鸳鸯第四十八回 争羚乳 智服山酋 点哑穴 独擒丑女第三十九回 片语结朋欢 即席同倾金珀酒 轻飙摇烛影 卷帘惊现黑衣人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机青竹简第三十一回 往事怆神 锐身急难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长路关山仗剑行第五十五回 开乐土 同建碧城庄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 五 回 骇浪失同舟 铁砚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九十一回 孽尽可怜宵 生死缠绵终一痛 功成生灭火 去来惆怅又分飞第 三 回 斩蟆狮 初结火仙猿 阻山洪 再谒铜冠叟第九十七回 明月开樽 小集湖洲招蛊主 清波荡桨 重探妖窟过君山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谋消浩劫 潜游山寺 合力探妖踪第六十二回 挥铁掌 狭路肆凶谋 放飞簧凭 崖伤巨寇第 三 回 斩蟆狮 初结火仙猿 阻山洪 再谒铜冠叟第四十五回 虎跃猿腾 同探怪阵 雷轰电舞 尽扫妖氛第 二 回 三千里侠客走风尘 百丈坪神童歼异兽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苍茫 姑射仙人逢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阳楼上对君山第三十六回 巨变识先机 预储山粮驱猛兽 昏林逢大慈 潜挑野怪斗凶魈第七十六回 净妖氛 议觅双童蛊 急友难 言寻比翼鹣第一○○回 雷雨锁双鬟 魂悸魄惊悲死劫 晦明争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机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驰蛮荒 寻巨灵 群仙搜怪迹第七十七回 无意相逢 石玉珠班荆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迹述穷荒 逞凶心 巧言诓野民第 四 回 栖迟古洞 半夜得奇珍 轸念良朋 穿晶历绝险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 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 九载待灵芝第六十回 飞鸟传书 荒崖求灵药 开门揖盗 古洞失珍藏第四十六回 折同侪 古鉴识先机 遇异人 飞刀歼丑类第二十九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猱 雾涌尘昏 仙猿惊怪鸟第五十七回 掷果飞丸 兽域观奇技 密谋脱困月 夜窜荒山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第三十四回 妙法惩凶淫 电掣雷轰 奸夫毕命 宿缘多孽累 会稀别远 孺子思亲第五十七回 掷果飞丸 兽域观奇技 密谋脱困月 夜窜荒山第五十八回 涉险渡危峰 兽遁森林失旅伴 储甘剧野笋 人归峡谷斩山魈第七十七回 无意相逢 石玉珠班荆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三十八回 玉积晶堆 踏橇滑行千岭雪 雷轰电舞 拿舟腾越万山洪第六十回 飞鸟传书 荒崖求灵药 开门揖盗 古洞失珍藏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独炼妖经 恶气难消 同攻老怪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计 惊蠢子 颜觍种恶因第六十四回 掘眼问供 扼项复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灵鸟前驱 明珠照路 茫茫长路走孤第六十三回 灵丹续命 穴地安亲魂 黑夜寻仇 穿山诛首恶第七十二回 封地窍 奇宝奠灵川 斗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三十一回 往事怆神 锐身急难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长路关山仗剑行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辉 大雪空山惊女鬼 银虹诛丑魅 神雷动地起灵婴第 二 回 三千里侠客走风尘 百丈坪神童歼异兽第二十回 柔情似水 山女传音 邪火弥空 仙娘失计第二十七回 信奸谗 酋长背德 承重嘱 捕快泄机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归路远 慈心全五友 冥峦迢递使星飞第十六回 银燕盘空 幽壑森森逢禁侣 铁链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风急天高催晚棹 萧声起云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一○○回 雷雨锁双鬟 魂悸魄惊悲死劫 晦明争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机第 五 回 骇浪失同舟 铁砚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赉粮 敌忾同仇 蛮人纵火第一○三回 宾主巧参差 芦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云长浩渺 湖山如画 一声铁笛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峡 三吸金船寻异宝 烟光耀岩谷 同驱邪魅斩蛮僧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归路远 慈心全五友 冥峦迢递使星飞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赉粮 敌忾同仇 蛮人纵火第七十回 横江白雾 绝壑运蛛粮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迹第九十六回 风雨深宵 渔人惊怪异 仙灵咫尺 水主示玄机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来鬼女 潜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动雷声第四十九回 银羽翩跹 火焰山前观山舞 芦笙幽艳 月明林下起蛮妪第七十回 横江白雾 绝壑运蛛粮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迹第 二 回 三千里侠客走风尘 百丈坪神童歼异兽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归故里 心惊夙怨 独扑妖神第五十七回 掷果飞丸 兽域观奇技 密谋脱困月 夜窜荒山第五十一回 恶怪伏诛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灵鸟来归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谋消浩劫 潜游山寺 合力探妖踪第四十八回 争羚乳 智服山酋 点哑穴 独擒丑女第九十一回 孽尽可怜宵 生死缠绵终一痛 功成生灭火 去来惆怅又分飞第八十四回 灵桂飘香 珠宫谈异迹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八十回 铸错信奸谗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绿 锐身赴急难 誓结三生鹣鲽 同命鸳鸯第五十二回 日落风悲 空山惊异啸 星昏月冷 黑夜服凶蛮第三十六回 巨变识先机 预储山粮驱猛兽 昏林逢大慈 潜挑野怪斗凶魈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赉粮 敌忾同仇 蛮人纵火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飞撬驰绝险 冰原雪幕 猎兽入穷荒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飞撬驰绝险 冰原雪幕 猎兽入穷荒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谋消浩劫 潜游山寺 合力探妖踪第三十一回 往事怆神 锐身急难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长路关山仗剑行第五十四回 奇宝辉腾 暗暗森林寻异士 精芒电射 轰轰烈火荡妖氛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万树梅花香世界 围火倾美酒 一团春气隐人家第九十二回 肆凶威 摧残同命鸟 闻警报 急救可怜虫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横刀壮烈死如归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来鬼女 潜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动雷声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刹 巧获奇书第九十九回 情殷旧友 巩霜鬟婉语进良箴 巧遇真人 张锦雯荒山闻异事第十九回 飞霜掣电 雪魁伏辜 旨酒佳肴 殃神借洞第十二回 产神婴 古洞诛恶蟒 警异兽 绝壁采朱兰第七十九回 一念痴情 无心成大错 两番涉险 五遁见玄功第三十回 蛮徼投荒 苦心寻良友 仙山疗疾 无意得丹经第三十六回 巨变识先机 预储山粮驱猛兽 昏林逢大慈 潜挑野怪斗凶魈第十六回 银燕盘空 幽壑森森逢禁侣 铁链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苍茫 姑射仙人逢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阳楼上对君山第八十五回 入火宫 炎潭惊鬼女 斩灵蛇 绝岛斗仙童第九十九回 情殷旧友 巩霜鬟婉语进良箴 巧遇真人 张锦雯荒山闻异事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计 惊蠢子 颜觍种恶因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来鬼女 潜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动雷声
第九十二回 肆凶威 摧残同命鸟 闻警报 急救可怜虫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 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 九载待灵芝第三十回 蛮徼投荒 苦心寻良友 仙山疗疾 无意得丹经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飞撬驰绝险 冰原雪幕 猎兽入穷荒第八十回 铸错信奸谗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绿 锐身赴急难 誓结三生鹣鲽 同命鸳鸯第四十八回 争羚乳 智服山酋 点哑穴 独擒丑女第三十九回 片语结朋欢 即席同倾金珀酒 轻飙摇烛影 卷帘惊现黑衣人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机青竹简第三十一回 往事怆神 锐身急难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长路关山仗剑行第五十五回 开乐土 同建碧城庄 款山民 初逢白猩子第 五 回 骇浪失同舟 铁砚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九十一回 孽尽可怜宵 生死缠绵终一痛 功成生灭火 去来惆怅又分飞第 三 回 斩蟆狮 初结火仙猿 阻山洪 再谒铜冠叟第九十七回 明月开樽 小集湖洲招蛊主 清波荡桨 重探妖窟过君山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谋消浩劫 潜游山寺 合力探妖踪第六十二回 挥铁掌 狭路肆凶谋 放飞簧凭 崖伤巨寇第 三 回 斩蟆狮 初结火仙猿 阻山洪 再谒铜冠叟第四十五回 虎跃猿腾 同探怪阵 雷轰电舞 尽扫妖氛第 二 回 三千里侠客走风尘 百丈坪神童歼异兽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苍茫 姑射仙人逢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阳楼上对君山第三十六回 巨变识先机 预储山粮驱猛兽 昏林逢大慈 潜挑野怪斗凶魈第七十六回 净妖氛 议觅双童蛊 急友难 言寻比翼鹣第一○○回 雷雨锁双鬟 魂悸魄惊悲死劫 晦明争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机第七十四回 芟妖孽 二女驰蛮荒 寻巨灵 群仙搜怪迹第七十七回 无意相逢 石玉珠班荆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五十三回 擒怪蛇 奇迹述穷荒 逞凶心 巧言诓野民第 四 回 栖迟古洞 半夜得奇珍 轸念良朋 穿晶历绝险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 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 九载待灵芝第六十回 飞鸟传书 荒崖求灵药 开门揖盗 古洞失珍藏第四十六回 折同侪 古鉴识先机 遇异人 飞刀歼丑类第二十九回 沙飞石走 神虎斗凶猱 雾涌尘昏 仙猿惊怪鸟第五十七回 掷果飞丸 兽域观奇技 密谋脱困月 夜窜荒山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第三十四回 妙法惩凶淫 电掣雷轰 奸夫毕命 宿缘多孽累 会稀别远 孺子思亲第五十七回 掷果飞丸 兽域观奇技 密谋脱困月 夜窜荒山第五十八回 涉险渡危峰 兽遁森林失旅伴 储甘剧野笋 人归峡谷斩山魈第七十七回 无意相逢 石玉珠班荆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三十八回 玉积晶堆 踏橇滑行千岭雪 雷轰电舞 拿舟腾越万山洪第六十回 飞鸟传书 荒崖求灵药 开门揖盗 古洞失珍藏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独炼妖经 恶气难消 同攻老怪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计 惊蠢子 颜觍种恶因第六十四回 掘眼问供 扼项复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灵鸟前驱 明珠照路 茫茫长路走孤第六十三回 灵丹续命 穴地安亲魂 黑夜寻仇 穿山诛首恶第七十二回 封地窍 奇宝奠灵川 斗妖人 神光降魔火第三十一回 往事怆神 锐身急难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长路关山仗剑行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辉 大雪空山惊女鬼 银虹诛丑魅 神雷动地起灵婴第 二 回 三千里侠客走风尘 百丈坪神童歼异兽第二十回 柔情似水 山女传音 邪火弥空 仙娘失计第二十七回 信奸谗 酋长背德 承重嘱 捕快泄机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归路远 慈心全五友 冥峦迢递使星飞第十六回 银燕盘空 幽壑森森逢禁侣 铁链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风急天高催晚棹 萧声起云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一○○回 雷雨锁双鬟 魂悸魄惊悲死劫 晦明争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机第 五 回 骇浪失同舟 铁砚峰前逢鬼老 狂飚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赉粮 敌忾同仇 蛮人纵火第一○三回 宾主巧参差 芦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云长浩渺 湖山如画 一声铁笛第七十一回 雷雨撼川峡 三吸金船寻异宝 烟光耀岩谷 同驱邪魅斩蛮僧第三十七回 赤手屠千犀 大雪迷茫归路远 慈心全五友 冥峦迢递使星飞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赉粮 敌忾同仇 蛮人纵火第七十回 横江白雾 绝壑运蛛粮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迹第九十六回 风雨深宵 渔人惊怪异 仙灵咫尺 水主示玄机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来鬼女 潜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动雷声第四十九回 银羽翩跹 火焰山前观山舞 芦笙幽艳 月明林下起蛮妪第七十回 横江白雾 绝壑运蛛粮 匝地金光 荒崖探怪迹第 二 回 三千里侠客走风尘 百丈坪神童歼异兽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归故里 心惊夙怨 独扑妖神第五十七回 掷果飞丸 兽域观奇技 密谋脱困月 夜窜荒山第五十一回 恶怪伏诛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灵鸟来归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谋消浩劫 潜游山寺 合力探妖踪第四十八回 争羚乳 智服山酋 点哑穴 独擒丑女第九十一回 孽尽可怜宵 生死缠绵终一痛 功成生灭火 去来惆怅又分飞第八十四回 灵桂飘香 珠宫谈异迹 佛光度厄 黑海拯仙姝第八十回 铸错信奸谗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绿 锐身赴急难 誓结三生鹣鲽 同命鸳鸯第五十二回 日落风悲 空山惊异啸 星昏月冷 黑夜服凶蛮第三十六回 巨变识先机 预储山粮驱猛兽 昏林逢大慈 潜挑野怪斗凶魈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赉粮 敌忾同仇 蛮人纵火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飞撬驰绝险 冰原雪幕 猎兽入穷荒第四十四回 灵符幻影 斩蟒铁花坞 接木移花 惊狐斑竹涧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飞撬驰绝险 冰原雪幕 猎兽入穷荒第九十五回 重返水村 同谋消浩劫 潜游山寺 合力探妖踪第三十一回 往事怆神 锐身急难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长路关山仗剑行第五十四回 奇宝辉腾 暗暗森林寻异士 精芒电射 轰轰烈火荡妖氛第五十九回 冒雪吐寒芳 万树梅花香世界 围火倾美酒 一团春气隐人家第九十二回 肆凶威 摧残同命鸟 闻警报 急救可怜虫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横刀壮烈死如归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来鬼女 潜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动雷声第 十 回 下仙山 初逢伏蟒 入古刹 巧获奇书第九十九回 情殷旧友 巩霜鬟婉语进良箴 巧遇真人 张锦雯荒山闻异事第十九回 飞霜掣电 雪魁伏辜 旨酒佳肴 殃神借洞第十二回 产神婴 古洞诛恶蟒 警异兽 绝壁采朱兰第七十九回 一念痴情 无心成大错 两番涉险 五遁见玄功第三十回 蛮徼投荒 苦心寻良友 仙山疗疾 无意得丹经第三十六回 巨变识先机 预储山粮驱猛兽 昏林逢大慈 潜挑野怪斗凶魈第十六回 银燕盘空 幽壑森森逢禁侣 铁链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苍茫 姑射仙人逢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阳楼上对君山第八十五回 入火宫 炎潭惊鬼女 斩灵蛇 绝岛斗仙童第九十九回 情殷旧友 巩霜鬟婉语进良箴 巧遇真人 张锦雯荒山闻异事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计 惊蠢子 颜觍种恶因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来鬼女 潜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动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