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马车中的公子穿紧紧地抿着唇,随着一摇一晃的车身,冷峻的面孔越发冰寒。
那妖后蛇蝎心肠,太子大兄就这样没了,死在妇人手中。父王毫无悲念,反而对外宣告大兄畏罪自尽,另立妖后之子公子服生为太子。
公子服生不过是三岁稚子,无德无功,凭着嫡母的恩宠当上了太子。
赵王年老,国人不服,赵王后深惧诸成年公子,特别是在赵国国人眼中威望甚隆的公子穿和公子季会威胁到新立太子的继承大统,日日唆使赵王诛杀已逃往封地的公子穿和公子季。
公子穿刚收到秘报,便又收到了荆城城主的宴请。
荆城城主乃赵王心腹,新任至荆,有监视之意。他公子穿虽统管全荆三城,却也不得不与其委于虚蛇。
在这种微妙时期,不知是否荆城城主此次宴请有何企图。
宴绝不是好宴!公子穿枯坐在晃动的车身中苦苦思索着,除了对大兄不幸惨死的伤悲,另竟有一分兔死狐悲悲愤之意郁结于胸。
突然车身一震,马声一嘶,停了下来。
只听驭者喝道:“咄!何来无知小儿,此乃公子车驾,不是尔等嘻戏之地,速速避之。”
一位姜黄肤色的少年领着一群小儿拦在车前拍着小手嘻嘻哈哈地闹道:“一日卜,不得生!一日卜,不得生!”
这意思便是在说有人就会死了。
“不许胡说!”一旁的剑客拨剑朝天一挥叱喝:“速速避之,莫要误了公子行程。”
“嗡”的一声,众小儿吓得四散而逃。
只剩下那少年跳到一旁仍拍着手嚷道:“一日卜,不得生!一日卜,不得生!”
剑客刚要再叱喝,却听到车里公子穿的冷哼声:“将他拎来。”
孟妩给人提起后领,拎入这辆马车内,一抬头便对着一张如冰雕般的俊脸,虽美却寒冷如冰,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
“‘一日卜,不得生!’乃你所出乎?”那冰美人冷冷地问,杀意显现。
孟妩竭力地克服自己的惧意,昂头与公子穿对视着,双眸清澈见底,“然。”
公子穿凤眼微眯,杀伐之意迸射而出,“何解!?”
跪坐在车内的孟妩心跳如鼓,手心里攥满了冷汗,表面上却镇定如初,她从腰间缓缓地抽出一支碧绿如玉的竹管,老老实实地双手捧之举过头顶送于公子穿面前道:“‘一日’合为申字,公子一睹便知。”
公子穿冷意微敛,面无表情地看着熟悉的碧玉笛,半晌才默默地接了过来细细地端详,不错!正是太子大兄的碧玉笛。
公子穿那墨玉般的瞳孔微微一缩,身躯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他以为这笛和太子大兄一般再也见不着了。
“小儿,大兄可有言语于我?”公子穿敛下眼帘,毫无温度地询道。
“无!”孟妩想了想答着:“只是太子危也,若无他助,将不得生矣!太子没法活下去了!小的恳请公子救太子一命。”
公子穿默然,半晌才叹了口气,挥挥袖道:“你在此为随侍吧。”
公子穿所指的随侍类似于随从,即非仆佣也非食客,可有可无的干些杂活,暂时性的留在车队那种待发展性的,类似现代政府机关中那种不上不下的非正式编的借调人员。
孟妩一愣,为何如此!?这一见面不谈营救太子申的事,竟是将她这个来报信的截了下来当什么随侍。
就在她这愣神中,马车停了下来,公子穿也不作解释,掀起车帘,长身而起下了马车。
“噫!公子穿,太子殿下等着你救急……”等孟妩恢复神智后,只见着公子穿的一袭袍角,想着太子申正身处危局,等着人救命,心中一急,孟妩竟忘了恐惧,她攥着拳急忙冲着公子穿的影子叫嚷。
公子穿并不理睬,大袖飘飘,一昧地步入马车所停的一处宅院中。
孟妩忙跟着下车想追着就要步入宅院的公子穿,揪着他问问为何不去救太子申。
正在她急起直追时,猛然胳臂被人大力从后拽住,就这样眼睁睁地瞪着渐行渐远的公子穿消失在这所宅院深处。
“莫闹!”那拉着孟妩手臂的男子在孟妩耳边叹息道。
孟妩猛一回头,拉着她的男子一双桃花眼微挑向上正惊讶地看着她。
仔细一想,那男子却是一位熟人,是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可恶桃花眼坏了她的事,孟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嫌恶地不客气地道:“莫拉着我,请放开尊爪。”
狐釜的桃花眼闪烁着莫名的光芒,细细地端详着孟妩,微微一笑,艳丽而又轻佻,气死人不偿命地口吐两字:“不放。”
对到这种瘟神,孟妩只有气结。
孟妩狠狠地咽下这口气,放下脸皮恳求着:“这位大哥,我要见公子穿!太子等着他救命。”
“无须!”
这人莫不是抽风,只会说两个字了。
孟妩又急又气地又使劲挣扎了一下,这下竟然轻易地从这桃花眼的臂弯中挣脱出来。
正当她朝公子穿消失的方向冲过去的时候。
“太子申已然逝去……”
背后这句幽幽的言语如雷击一般击中了正在奔跑的孟妩,孟妩仿佛被定身法定住了,僵在原地。
孟妩努力地甩甩头,使劲地让自己不去相信,怎么可能?太子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死呢!?
“太子申已然逝去……”狐釜很残忍地重复地说着。
孟妩心里一悸,“太子殿下真得没有吗!?”她转过身子侧着头喃喃地询问着立在不远处的男子。
“然。”狐釜点了点头,俊美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不忍。
眼眶渐渐地热了起来,泪水终于滴了下来,孟妩突然蹲下身来嚎啕大哭起来。
半个时辰后,默默地候在一旁的狐釜怜惜地伸出手想扶起哭得几近脱力孟妩。
然,孟妩突然直起身来,眼睛红通通的如斗鸡般狠狠地瞪着渐渐无措的狐釜。
“小儿,不许如此!不许哭!”狐釜低低地叱,觉得胸前燃着一团怒火,这种怒却莫名的针对死去太子申。突然脑子里跳出这么一出奇怪假设,如果他遭遇不测,这看似病弱的小儿会不会为他如此哭泣一番。
“关你何事!我偏要哭。”孟妩跺跺脚,置着气就想再哭,可是不知是哭过头了,还是其他的原因,无论如何再也哭不出来了。此时孟妩才惊诧地发现太子申在她心目中并没有所认为的那样重,下意识地摸了摸心窝,这儿不够痛!她不够喜欢太子申!只是那种从苦苦暗恋后却又得知暗恋对象喜欢另一个女人后,所放弃爱中的惯性使然。
孟妩开始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干些什么了,原先一门心思想着为救太子申,卯着一股劲,一路历尽艰险到达荆地搬救兵,结果听到要救的人却死了,执念散去,一口气一下子松懈下来,反而茫茫然地举着步不知是走还是留。
见孟妩红着鼻头仅站着那儿发愣并没继续哭下去的意思,狐釜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开心,嘴巴却不饶人地讥诮:“噫!怎地不哭!这脚边淌着的小水洼正等着变成涓涓小溪。”
狐釜是在讽刺孟妩刚才的眼泪着实淌得多,砸在地上都可以形成一片片小水洼了。
孟妩就知道这桃花眼口里说出来的绝不是好话,翻了翻白眼正想反唇相讥。
这桃花眼脸色突然一变,铮然一响便抽出剑来朝空中纵身弹跳起来,整个身子飘然而起,再几个不可思议的扭身,迅如闪电地避过如临大敌的几名守门侍卫的阻挡,尔后如滑翔机一般滑落在院门内方,同时不忘反手几剑,那几名侍卫猝然倒地。
“小儿,速避!”扔下这句话后,狐釜又几个纵身,瞬间消失在院内深处。
孟妩惊诧万分,不由抬头一望,借着最后一丝日落的光线看了一眼这大门门框,门框顶上赫然镶着两个字“荆府”,孟妩这才发觉原来马车停在城主府府前。
城主府府内已然一片火光,将昏暗的城主府中的傍晚映得红通通的如红霞拂空。
一会儿,人声鼎沸,火光朝院门这边移动过来,青铜兵器铿锵的交击声越来越响。
透着火光,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持着兵器就要朝院门冲了出来,“嗳呀” 孟妩歪头一倒又顺势打了几个滚滚到院门口最侧角最不起眼的地方装起死来,反正门口那几口死尸正巧掩蔽了她,没人会注意到她是真死还是假死。
脚步声越来越近,孟妩一动不动地努力挺尸。
弥漫在空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这腥味让装死的孟妩反胃。仰面躺在荆城这入冬的泥地上,寒气如冰刃般直透脊背,冻得孟妩直想打寒颤,鼻翼痒痒地扇动,很想打个喷嚏,可又不敢,拼命的憋着气。浑身很想动一动换一个可以温暖一点的死的姿态,比如侧卧抱胸,还有曲腿团身……总比这直挺挺地动也不敢动一下的挺尸可多泛些暖气……这装死还真是他妈的技术活!这群人怎么还没有走了过去!
“啊……啊啾”不住抱怨的孟妩一个喷嚏打得惊天动地。
完了!死了死了得!一个这么响亮喷嚏把孟妩自己吓得半死,她有记得她在装死逃生……可是偏偏就是忍不住这生理现象……
果真原本该渐远的脚步声顿了顿,那群人马上朝孟妩这边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