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 楚王宫中大部分宫殿如平日此时惯常一般熄了灯烛,惟有主殿一片通明,楚王勤敏, 若在宫中, 常理国事于深夜。
此刻又近拂晓, 楚王揉揉眉心, 放下刻简的刀笔, 疲极,任由着火烛跳动,斜靠在榻几上微眯一会儿眼。
“阿妩……”楚王恍惚中看见孟妩在眼前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 悚然惊醒。
“宫卫,速往妩殿一探。”楚王心有不安, 使一宫卫前往孟妩所居宫殿探上究竟。
“阿妩, 希望你还在殿中, 否则……罢了!还是亲去一趟。”楚王不安地踱了几步,干脆摆驾前往。
妩殿, 烛火早熄。殿中的人已然歇下。
楚王想了想,推开殿门,这阿妩实在是狡猾的一个人,瞧上一眼他方能放心下来。
烛火点起,楚王瞅着布幔后榻上裹在被窝里依旧躺着不动的孟妩, 总觉有些不对劲。于是, 皱了皱眉, 上前几步掀开布幔, 伸手将锦被一掀, 却是一个被点穴后一动也动不了的宫女躺在那儿。
“全城封闭,各家各户搜捕……”楚王怒吼, 如中伤咆哮的猛虎。
瞬间,楚王那张还算得上英俊的脸一片铁青色……
原来这高大哥的面目也留不住她……又何苦呢!楚王伸出手摸着脸,狠狠一扯,一张薄如蝉衣的面皮蜕了下来,一张俊美如女子般脸,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在摇动的烛火下显得妖孽十足。
孟妩在楚国经营三年有余,为相一年有余,除了亡晋遗族随着,有意无意中还网罗了一些奇人异士为食客,尝有小孟常之名。此番从王宫脱身,便乃几位奇人异士将其救出。
早在前番主公陷入牢中时,这几位奇人异士曾想着将孟妩救出,传递消息时便被孟妩一句稍安毋躁而偃旗歇鼓下来。
从王宫脱身而出,一伙人急奔东城门,猛叩城门,高声喊叫乃禁卫军出城公干。
“何人?”守城卫士被拍门声惊醒过来。
“出城公干。”
“需呆片刻,待鸡鸣时城门方开。”一位守城兵丁从城楼上伸出脑袋看了看城下的人,打着哈欠又返回睡他的大头觉去。
按当时规矩,诸国城关开闭均遵守“日落闭关,鸡鸣开关”这一规则,除非天皇老子来了,或者携有代表楚王亲临的王印符节,不然谁也别想破坏这铁定的规矩。
禁卫军出城公干,不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没有王印符节,当然只有等一等。
可是,他们是逃难的一伙,最是等不起时间。
“喔喔喔……”一食客急中生智,捏住鼻子作公鸡晓啼,其啼声惟妙惟肖,不仔细分辨还真让人以为是一只公鸡打鸣。
喔喔喔……喔喔喔……
竟然踩着狗屎运了,四周屋舍中有一只被惊醒的真公鸡喔喔应和,如此一来,一只、两只、三只、一群,一群真公鸡不明所以地也跟着应和高声鸣叫。
鸡啼声将在城楼内酣睡的守城门的守城兵丁吵醒过来。
“速开城门……”卫士首领迷迷糊糊地以为天将亮了,如往常般朝着外屋睡着的那几名守城兵吆喝一声。
躺在最外铺的乃最为势微的新兵丁,理所当然是他率先起来开城门。
新兵丁被老兵丁指使着从暖炕上爬了起来,极不情愿地打着哈欠、摇晃着给出城的人开城门。
“这天怎地如此黑?莫非时辰早了些……”新兵丁迷糊中嘀咕着,觉得这天与往日开城门时的天似乎不太一样,似乎过早了一般。
“不早了,不早了……鸡啼刚过……”那学公鸡打鸣的食客一听最怕功败垂成,喉头一紧,忙腆着笑脸上前论道。
“赶死投胎……”新兵丁本就不情愿被老兵压榨,对待出城的人自然口中无好话,边开着门边嘟喃地催促这一行要出城的人:“快走快走……”
就这样他迷迷糊糊地放走了这群自称禁卫军的人。
禁卫军……等等……禁卫军乃楚国王城内最为跋扈的军种,刚刚他这个微末小兵怎地敢挑衅这些出城的禁卫军大爷们……望着马蹄扬起一层尘土渐远的那群禁卫军,新兵丁突然惊醒过来,出了一身白毛汗,庆幸道还好!还好……这回遇上了脾气好的禁卫军了……
只是这天为何迟迟未亮……怪乎……新兵丁屡次抬头朝东方望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拂晓,新兵丁用手抹了把脸,暗叹了一声这天终于亮了。
哒哒哒……骤然,马蹄声由远而近。
数骑甲士呼啸穿出城门,甩起一层黄尘呛得新兵丁咳嗽不止。
“禁卫军……”待新兵丁瞪大眼睛,朝尘嚣中看去,便知这群甩他一灰尘的铠甲鲜明的甲士又是一伙出城的禁卫军。
“宫内定出大事矣。”新兵丁旋即眯上眼睛抚着光溜的下巴沉吟。
然又似乎觉得隐隐不对,突然间眼睛瞪得大大的,便想起鸡鸣时最先一批从城门通过的禁卫军,那些个自称禁卫军的混不似这些禁卫军模样……怎么想都有问题,只是这人是他放出城的,还是装着没有这档事的好。
咴……一名刚从身边驰过的瞧着是首领的甲士突然勒住了马朝新兵丁转了过来,手执一副画卷对着目瞪口呆的新兵丁冷着脸沉声问道:“可见此人通过?”
画中之人乃一清秀少年。
“不曾……”新兵丁摇摇头下意识说道。
闻言后,甲士也不多逗留,收起画卷策马扬尘而去。
新兵丁方才松了好大一口气。
数日后,孟妩一行远离楚都渐入与韩国交汇处的边境。
“且往韩地。“孟妩望着峦峦的韩地山脉,忆起故人公子襄,便做出决定暂投已是韩国君主的国君襄。
韩国算是故地重游,风俗并不随国君的改变而改变,依旧如昔年一般只要一有佳人现身便满城空巷围观美人。
“赵王来了……”不知谁在通往王宫的主干道上一声大喝,韩国国都新郑城内众韩人纷纷从道路两旁不同的屋子里冒出头来或从不同的大街小巷奔跑过来,只为瞧上一眼传说中卓然风姿的赵王穿。
须臾,果然一溜开道的王侯仪仗出现在道路上,紧接着一排排骑着高头大马的卫士及数十名贤士前呼后拥着一乘由一色四骊马而拉的王驾在道路中央。
赵王穿正扶车桅当风立在王驾上目光冷然睃睥前方,一袭王袍显其风姿卓然、尊贵无比却又更为震慑四方。
如此……君威浩然……
众韩人瞪大着眼朝王驾方向注目过去,当下无不敬畏,凛凛之意大于猎美之心,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多说一句话。
韩王襄早已迎出宫外。
“赵王。”
“韩王。”
“已备浊酒,快请入殿。”
“君有心矣……”
两国国君相携步入王殿,振衣入席。
不多时歌舞皆起,赵韩两国宾主已全正襟危坐,开始相互举杯攀谈。
赵王穿旋转着手中的酒尊,眸光不定地瞟着韩王身后一处。
那一处是阴暗的角落,孟妩垂着头充当一位韩国侍臣,赵王那有意无意的眸光让她胆寒心颤,莫不是这人发现了她的存在,早知如此不该鬼迷心窃地想蹲在这儿看上他一眼。
“韩王,此番前来乃为迎吾夫人,望君相助。”面对旁人,赵王穿从来不耐斡旋,直舒其意。
“哦?”韩王襄表示不明白,你赵王的夫人不在你赵王宫中,如何又跑到我韩国来。
“不错,你那侍臣孟妩实乃本王夫人。”
孟妩听言,浑身一抖,当场一抬头,目光直视向赵王穿,强自镇定,掩不住心虚地抢先驳道:“赵王,君错矣!据闻孟妩从来就乃一堂堂亡晋公孙姬妩,怎来乃赵王夫人一说?”
大殿中原本已然关注着歌舞的众人开始留意这边了,毕竟上位者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臣子们的心绪。
“呃……”韩王襄轻轻一摇头,是在止住孟妩言语,接着又一抚额叹道:“本王当真不明白,这孟妩原是楚国前相、联合国主事之人,如此大才大贤之人怎地忽成了一女子?让尔等赵国、楚国之君俱向本王索娶为夫人焉……如此……着实让本王为难……”
言下之意他认为如此有才能的人不可能是女子,一定是赵国和楚国搞错了,你赵王和楚王请不要跑到我韩国把一位堂堂男子当作一位女子娶回国去,这便是拒绝,他韩王拒绝赵王这种无理要求的态度。虽然言词不厉,但也足够借这一叹这一反问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韩王襄当着赵王的面提及楚国,同时还有另一层含义,你赵楚两国来我韩国同索一人,他就是想交人也不知该交给哪国。
“楚国君,他也来了。”果然赵王皱起眉头,将手中的酒尊重重地放了下来,“哼!阿妩被他这一折腾,天下皆知。”
“事已至此,君若真惜阿妩,莫再道其乃一女子尔。“此时孟妩立起身目光带着一丝恳求看向赵王穿行一叉礼道。
此时,这些言语已然落进上位邻近些几位大夫、贤士耳中,然能混到这阶层的人都是明白人,如此涉及到自己君上的私密事,若没有君上的示意,没有闹出大的动静,他们悟出些什么也只会选择当没听见,自然也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大殿中的歌舞了,两国臣子若无其事地推杯换盏。
赵王穿深深地看了孟妩一眼,孟妩眼中的那丝恳求让他原本生硬的心肠在那瞬间软了,他强迫自己心要再硬一些,但这片刻间却又无论如何也恢复不过来原来那种刚来韩国时准备的决断了。
“赵王,吾国的歌舞比之尔赵国如何?”韩王襄指着殿前美仑美奂的歌舞,一副陶醉其中色迷迷模样。
赵王穿这才正经地瞄了几眼这韩国歌舞,又瞟了几眼韩王那副声犬色马的模样,心中止不住晒然,若不是曾经一起走过一段路,他还真不知道这小子其实是个扮猪吃虎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