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倾和碧云出了上海火车站,四处张望。
她不知道江婉姑姑长什么样子。
“阿倾!”一个女人惊喜地叫住了她。
江倾转头,看到一个长相和善的女人。
她有着和父亲一样的眼睛。
江倾瞬间有些鼻酸,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能感受到亲近。江倾像个小女孩一样向江婉跑了过去,扑过去抱住了她。
姑侄俩抱在一起痛哭,连带着身旁的碧云都哭了。
江婉带着江倾把房子逛了一遍。
“阿倾,你看这个秋千,是不是跟你家的一模一样,你父亲给我寄了一张你荡秋千的照片,我就在这也修了一个。我想着将来如果你来做客,一定会喜欢的。”
“阿倾,这儿就是你的房间,知道你今天到,我把被子晒了一下。我特意选了粉色的被褥,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换别的。”
“我喜欢,真的喜欢,谢谢姑姑。”江倾坐在床边摸着被子,欣喜地对江婉说道。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今晚姑姑亲自下厨,给你接风。”
“姑姑亲自下厨?那我一定把菜都吃了。”
“好,阿倾,那你先休息一下,收拾一下行李,姑姑去给你做饭。”
“嗯。”
江倾推开窗户,一阵风吹来,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痛快。
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江倾就下了楼,她想去给江婉帮厨。
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江婉姑姑切菜的背影,却听到了抽泣的声音。
江倾忍不住走了过去,抱住了姑姑的后背。
顾延明让义子陈继洲暂时理政,等顾余之长大一些,就让他接手。
顾维钧十二岁就协理济北军务了,顾余之一样可以。
顾延明从来不觉得自己老了,再等个十二年,他自认绰绰有余。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处理完一个儿子,就得处理另一个儿子了。
小林苍介在死前告诉顾延明,这么多年他和他的姨太太一直不清不楚,顾维时就是他的儿子。
顾维时和奶娘的尸体隔天才被发现,何杜鹃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人,当场晕厥。
醒过来的时候悲痛欲绝,冲过去找顾延明哭喊道:“你这个畜生!你杀了小五!你杀了自己的儿子!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的儿子?哼,他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你和林苍这对奸夫银妇的儿子?!”
“你,你知道了,是江倾告诉你的?”何杜娟惊慌。
“老三媳妇居然也知道!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你们这桩丑事!好啊,合着只有我一个人被你们蒙在鼓里!”
“不是江倾?那是,林苍!不——,不——”何杜鹃的表情因为痛苦变得扭曲起来,片刻之后她却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林苍,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我想让他带我一起走,才骗他说维时是他的儿子。他真的是你的儿子!他真的是你的儿子——”
顾延明闻言心惊不已,一时竟有些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是我的儿子?他是,不,不可能,是林苍亲口说的,他不是,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我!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要你偿命——”何杜娟说着就向顾延明扑打过去。
顾延明把何杜娟往旁边一推,何杜娟头撞到桌角,晕了过去。
顾延明把她关了起来。
直到顾延明有一次在回济北的路上遭到日本人的偷袭,勉强捡回了一条命,身体却瘫了,何杜鹃才被借口省亲回来的顾曼放了出来。
如今济北理政的是陈继洲,顾延明身体强健时,装得百般孝顺,但在能往上爬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他默许了顾曼去看顾延明。
“父亲,曼儿来看你了。”顾曼冷冷说道,“你逼我嫁给一个痴呆,把楠溪流放,看着他去送死,逼念念远走,如今还杀了五弟,把母亲囚禁,今天变成这副模样,也是你罪有应得。”
“水——水——”顾延明向顾曼哀求。
顾曼冷笑着给顾延明倒了一碗水,捏住顾延明的下巴,粗暴地把水给他灌了下去,水顺着顾延明的嘴角,流到了顾曼的手上,“父亲,你别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顾曼红着眼恨恨道,把碗往旁边一摔,掏出一把匕首,像疯了一般,对着顾延明捅了几刀,血喷涌而出,溅到了顾曼脸上。
顾延明生前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所有人的话语交织在了一起,几乎要把他淹没。
“天凉了,多穿点!”“你何时变得如此独断专行!”“我老了。”
“我不嫁,父亲,我不嫁,求你了,父亲,不要让我嫁给那个痴呆,求你了,求你了...”
“你罚我吧父亲!我不后悔!”
“二十多年的父子,竟然还敌不过您心里那点疑虑。”“你的心里就只有你自己。”
“他真的是你的儿子——,他真的是你的儿子——”
顾延明脑中的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一个姑娘的侧脸上。
江倾和顾维钧婚礼当天,那是顾延明第一次见到沈嫣,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孩子很警觉,他只不过多看了几眼,那孩子就发现了,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沈嫣出生时,顾延明一眼也没看就让人把她送了出去,他害怕只要看上那么一眼,他这辈子都会忘不了她,因此那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有去找过她。现在看到她过得很好,他也就放心了。
顾延明想要抓住眼前的幻象,可他的手动不了,他现在是个瘫子。
他很快就不挣扎了,眼珠子瞪得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人已经死了,血流了满地,可她仍觉得不解恨。
顾曼面无表情地用手帕擦掉了脸颊和手上的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走了出去。
谁能看出来她刚杀了个人呢。
顾曼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出了之前她藏的江倾的信,让人找了一个邮差,给顾维钧寄了过去。
寄完信,回到自己的房间,什么也不干,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死了。
是啊,他死了,我亲手杀了他!
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恨?!
顾曼用杀了顾延明的那把刀割腕自尽了。
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何杜鹃在顾维时死后,精神就有些萎靡,如今又听到了顾曼的死讯,一时承受不住打击,疯了。
下人一时没看住,她就跑出了督军府,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