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给她搬来个椅子,虞子蓠便坐在婉妃榻边守着。只见现今之婉妃与半年前见的判若两人,肤色黯黑无光,眼眶凹陷,颧骨凸起,原来一头漂亮的青丝此时也枯萎无泽。虞子蓠看得呆呆,忽问玲珑道:“婉娘娘得了甚么病?”
玲珑道:“和头里松先生看时的病症一样,发烧咳嗽,但诊不出一个确切的名堂来。”“怎么?自松先生过来时便没好到现在?”玲珑摇摇头:“早些的那次亏了松先生的药吃好了,但只过了四五个月就又犯了,现在仍主要吃松先生留下的药方,不过没有先前那么管用。主子的病越发重了……”
玲珑正说时,外间进来一个宫女,她匆忙没看见虞子蓠在场,便欲直接给玲珑回话。玲珑斥她道:“你没瞧见十公主在这呢?”那宫女急忙给虞子蓠行了礼。玲珑才对那宫女道:“你告诉德主了没有?”那宫女点点头:“我叫人传话进永和宫去,但是那人回说德主身体也不舒服才刚睡下,还问我事情急不急,我才要说急得紧,那人倒不理我了。”
玲珑便知这是不来的意思,但却不知这是德妃的意思还是那下人自作主张?自从上回松鸣鹤来给婉妃诊治时婉妃说不要再见德妃后,这两姐妹便不似以前那么好了。德妃虽仍不时来看望,但婉妃总是热情不来,德妃话也渐渐不多,现在已有一个多月没来这了。若不是今晚情势紧急,玲珑也不会让人去通知德妃。听说德妃不来,玲珑心中为婉妃难过,不过好在虞子蓠过来了,她心里又踏实了些。
侍女熬了药过来,虞子蓠接了药要给婉妃喂。玲珑将婉妃扶起,无奈她牙关紧咬,汤药很难灌进去。急得玲珑叫起来:“这怎么办?”虞子蓠向蓝姑道:“你帮着把婉娘娘的嘴打开。”蓝姑有些不敢造次,虞子蓠道:“现在要紧的是让娘娘把药吞下去,还顾得其他许多?快些快些!”
见虞子蓠催促,蓝姑不敢不从,遂上来夹着婉妃两颊,把她的嘴打开,虞子蓠将药灌进去,虽有些洒出来,但总好过一点没吃进。灌了药后,玲珑复让婉妃躺下。金竹歌给虞子蓠拿来一件斗篷披上,虞子蓠打了个呵欠,玲珑看了一眼桌上的洋钟,已经是丑初二刻。她向虞子蓠道:“娘娘刚刚喝下药,怕没那么快见用,公主且休息休息去。”
虞子蓠想事情睡得晚,此时确困得厉害,她向玲珑道:“我就在蕙香馆过今晚,哪个床都随意。”玲珑便将自己的床收拾出来,蓝姑又给换了新的被褥,虞子蓠方才和衣在隔壁躺下歇息。她才躺下便想,该是那日婉妃对德妃讲了那句重话,才惹得德妃现在不来看她,可这启祥宫里还住着其他妃嫔,她们怎么也没一个来呢?看着蕙香馆寂静冷清的样子,虞子蓠心中失落惆怅。
睡了一会,虞子蓠做了个梦,梦见婉妃死了,她一下惊醒过来,忙喊道:“玲珑姑姑!”隔壁的玲珑听见声音,连忙答应过来。玲珑才出门,虞子蓠已经过来了。“婉娘娘怎么样了?”她问。
“烧退了些,您怎么醒了?是奴才吵到您了?”“没有,我自己醒的。派人去告知太医没有?”“去了。娘娘今晚应该不妨事了,您再去歇歇吧。”虞子蓠道:“既娘娘烧已退了,我便不在这,先回桃夭阁了。姑姑,你也得闲歇歇。”玲珑不好留她,只得任她回去了。
蓝姑等都觉奇怪,公主明明挂心着婉妃,却不知为何要作出一副不在意的姿态。她们都听说的是,这位公主因自幼身体不好所以养在民间,现在长大了才回宫,至于其中真正的情况,她们自然都不清楚。
玲珑每日来两次告诉蓝姑婉妃的情况,蓝姑便依话说给虞子蓠听。起初听着情况还越来越好,过了几日却又低烧起来,玲珑便来得更加频繁,尔后情况似一日不如一日。虞子蓠听着心里急躁不安,却总不愿再去看。蓝姑与她相处了个把月,对她脾气略有些了解,知道她虽是冷面却是个善心的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不时旁敲侧击劝她去看看。虞子蓠自然明白蓝姑的用心,但她总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以至于进宫后将这里一切概看做仇人。
这日,蓝姑正在给虞子蓠做冬衣的小样,虞子蓠望着院里萧瑟深秋之景,不禁想起在杭州时的光景。深秋时,杭州城外的溪涧中水落石出,她与芳音两人借着到松鸣鹤那里去的档儿就在溪涧中摸鹅卵石。那鹅卵石又圆又大,有一回她摸到一个血红色拳头那么大,以为至宝,带回家去给哥姐看。大姐妙语说那不过是块破石头没甚么稀奇,虞赫却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艳的鹅卵石,说那石头必是石精。
她听了心里怒开花,急忙拿去给父母看,父亲说是没见过这样的鹅卵石,母亲叫她放到水里养着。她便把那鹅卵石放到莲花池里,从云泽园搬出来时竟忘了去掏出来。虞子蓠现在想想懊悔万分,倘若那石头现在身边,还可睹物思人。她叹了口气,心想,时间过得好快,世事也太难料。大姐现在已嫁做人妇,儿子再有两个月便满岁了,芳音也怀了胎,现在肚子显见了吧?她再回头想想自己,从前的日子何等自在无虑,好日子过完,现在便深陷高墙了。
虞子蓠踱步向院外,院中几株杨柳俱已黄叶飘落,石板缝中秋草细细,瘦弱凄惨。蓝姑赶上来给她披了张狐裘斗篷,虞子蓠以手摸着院里那株最大的柳树。蓝姑不解,问道:“这柳树有甚么不对么?”
虞子蓠摇摇头,朝对面蕙香馆看去,玲珑遥遥给她做了个请安的姿势。虞子蓠见此萧瑟景色,不禁心中倍添凄凉,想到年岁有秋,人生亦有秋,人生之秋一来,人便如这柳树之叶,缝中之草,禁不住秋风摧残。叶能再发,草可再生,人却不能再有一春。想到此,她又抬头往蕙香馆看去。心中一动,便欲往那里过去,但无奈步子霜重,总抽搐迈不开。
“小样做好了吗?我想瞧瞧。”虞子蓠忽转头对蓝姑说。蓝姑见她发呆,自己也出了神,想到自己家中的儿女今年还没换一套新的秋衣,猛地听见虞子蓠问话,忙答道:“已经做好一套。”“让我瞧瞧。”两人说着又进了桃夭阁。蓝姑将那做好的秋衣小样拿给虞子蓠看,样式大方,料子的颜色也合她的心意,连领口袖口这样的小地方蓝姑都费了不少心思。
虞子蓠道:“蓝姑好费心了,做得这么精致。”蓝姑道:“公主的衣服,奴才不敢不用心。”虞子蓠笑道:“你家小孩儿穿得必也比别人精致,有你这么个巧手的妈。”蓝姑勉强笑了,虞子蓠有所察觉,问:“你家几个小孩呢?”蓝姑答:“三个,一个男孩两个女孩。”“多大了?”“男孩十二岁,女孩大的八岁,小的六岁。”虞子蓠“哦”了一声,又问:“你进宫几年了?多久才能回家见一次小孩?”蓝姑答:“奴才在宫里干了十六年,两个月放回家一次。”
“那要好久才能见他们了,你丈夫做甚么的呢?”虞子蓠此言一出又觉有些不妥,蓝姑虽是个下人,但自己也不好刨根问底地问。蓝姑脸色果然有些不好,勉强道:“有时随人做些小买卖。”
虞子蓠不再多问,对蓝姑道:“我送些衣料与你下次带回去给小孩,反正我这里也多得用不完。”她说着便让竹歌抱来几匹绸缎交给蓝姑,蓝姑虽有些懂了虞子蓠,但还是不敢要,磕头谢绝。虞子蓠自幼生长在富足之家,性格又爽快,慷慨赠送是常有的事,并不把这些衣料放在眼里。但在蓝姑看来却不同,这几匹绸缎值得她几个月的工钱,她也才服侍虞子蓠不到一月,哪里就敢收下,因此坚决不要。
虞子蓠也不管她磕头说甚么惶恐不惶恐的话,执意让竹歌包好塞给她。又念在竹歌竹谣曾辛苦服侍她的份上,两姐妹也一人赏了一匹缎子。其余侍女听闻她们三人都得了赏,个个心中踊跃,也想在虞子蓠面前尽力以求赏赐。蓝姑千恩万谢后才感激不尽地收了那些衣料,虞子蓠瞧见桃夭阁这才有了点人气,堵塞的心里才好了些。
蓝姑起身要去将赏赐放好,刚到门口就折了回来。虞子蓠奇道:“还忘了甚么事?”蓝姑道:“外头长春宫十一公主那来人,说十一公主正哭得厉害,请您去看看。”虞子蓠心中暗奇,十一公主常年只处在这深宫里,哪里会遇到甚么事让她哭得厉害。她急忙起身,带了几个侍女往长春宫过去。
刚到殿门便听见绮碧在里面宽慰她主子,见虞子蓠来到,她忙出来相迎。十一公主眼泡红肿,看见虞子蓠,便略止了止。十一公主道:“请坐。”虞子蓠边坐边道:“甚么事值得这么伤心呢?”十一公主抹了抹泪道:“只是做了个梦,她们大惊小怪就去找了你,可烦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八点、晚八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