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马不停蹄,穿越这条古老艰险的孔道。萧云在此被放逐经年,自然清楚何处驻扎有南诏国兵卒,如何躲避之法。少年们瞧他冷面少语,均不敢稍违他的指令,一路小心谨慎,终于平安到得西川唐境。
萧云带领众人找了处店铺,将每人的横刀拿去卖掉,这横刀打造精良,价格不低,足够每人盘缠之用。临别之际,萧云打破沉默,对少年们道:“你等回家,切不可声张,以免再被抓成壮丁。”
少年们应声作别,各奔东西。萧云在当地留宿一宿,仔细盘算了此行方向,打定主意:“不论成与不成,也应去少林寺走一趟,若真能恢复内力,为爹娘报此大仇才更有把握。”又想起口不能言的喀吧和尚来,忽觉有种说不清的亲切感觉,如同想起亲人一般。他心知喀吧和尚多半被少林僧人押送回了少林寺,此行正好也可瞧瞧喀吧和尚境况如何。
次日出发,途中不停。追风逐电卖力飞奔,不一日已东出巴蜀,只见山水相连,路途艰险,完全发挥不出追风逐电的神速来。他一心只顾赶路,不知不觉盘缠耗尽,粗略一算,此去少林还需月旬路程,须得赚些盘缠。恰好来到一处山间小镇,当下在镇子里转悠半晌,却找不到一个适合的活计,原来在军队里磨练精深的杀敌之术,此时竟派不上半点用场。
他略感烦恼,倏然瞧见场坝上有一对父女杂耍卖艺,顿时心下一动,自己内力虽废,但套路仍在,当可试试卖艺赚钱。他将追风逐电拴在一旁,除下外衣摊在地上,意示观者赏钱之处,然后也不懂江湖卖艺的开场套话,自顾自练起了拳脚。旁人初时不知他在做甚,渐渐看出苗头,三三两两围观过来,但他所习皆是杀敌之术,并无多少花巧,观众看得嘘声四起,更别说喝彩打赏。
他心中一急,瞧见身旁有颗大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折下一根树枝来,权当作长剑,演起了师傅阿儒那套颇具观赏性的“女人气”剑法。此时他只为求得观者打赏,举手投足之间,尽得剑法诡奇华丽,虽因内力已失,不能发挥剑法的真正威力,倒也眩人眼目,精彩纷呈。
众人这才叫了声好,待他一套剑法舞毕,有几人扔出数枚铜钱。萧云斜眼一看,铜钱少得可怜,正不知如何是好,耳听有人大叫道:“还有别的不?”顿时心中感到一悲,未曾料想,自己竟然落到这般田地,进而思及父母大仇,以及对成兰陵那明明刻骨铭心的爱,却不得不深深压抑在内心的痛苦,一股脑全涌上心头,一时情切剑发,将多日未曾演练过的情剑从头至尾过了一遍,只觉一腔情恨誓难消减,十三招剑法舞毕,信手往下接续,心中轮换感到悲喜哀乐、爱恨情仇,一套剑法竟再也没有停歇,足足演练了两个时辰,才在心中蓦然惊醒,只见自己浑身大汗,观者已经围拢如潮,对着他叫好不止,地上摊开的衣服也已洒满了铜钱。
他又惊又喜,在当地停了两日,仔细琢磨情剑招式,将前日突然顿悟的剑招梳理清楚,分别按照悲喜爱恨等不同情绪,分作十三路各十三式共计一百六十九招,一一演练娴熟。然后才又继续赶路,脑子里随时随地充斥着情剑招数,反复构想与人对敌时如何避免身无内力的劣势,如何加强剑招威力,待到盘缠用尽,便又寻一处小镇,扯个圈子,将逐渐完善的情剑走上几趟,挣得观者打赏,便又上路。
如此走走停停,一套情剑也越来越完善精深。此时他想得更多的已不在剑招之上,而是在心中体会喜怒哀乐等不同情绪,进而发觉其中各不相同的力量来源。后来更是常常思及师傅阿儒曾说过,剑法讲究“人剑合一”,剑招要具备“精气神”三个要素,而情剑正是以情入剑,自当已做到人剑合一,至于精气神三者,自己数年习剑,精、神二者自能做到,所谓气,却并非仅指内力修为,自己的一腔血海深仇,便是这套剑法的力量源泉。
他有此顿悟,虽然依旧身无内力,却也不再是名武功全废的普通壮汉。至于这套剑法的威力究竟如何,却也不甚了了。
他一喜一怅,喜的是无论此行结果怎样,自己总算不再是个废人,惆怅的却是,每每想到这套剑法,总会在心中无可避免的闪现出成兰陵的身影,再想到自己苦练这套剑法,正是为了要杀她爹来报仇雪恨,便会在心底纠结成一团乱麻,不自觉的想到:“我若杀了她爹,她会不会也象我现在一般伤心痛苦?”但凡一有此念头,他便伸手给自己一耳刮子,对自己说道:“父母大仇,不共戴天,其余的事,想也别去想。”
这一日进入登封城中,已至少林寺山脚。天色忽然变化,雪花铺天盖地而来,已是冬月下旬。城中各处张灯结彩,人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年节欢欣准备,将千里迢迢赶来此地的异乡客萧云衬托得更加孤独。
他瞧见这幅画面,心中顿感刺痛,蓦然发觉,自己在这尘世间竟然已成孑然一身,有谁还会为了他牵挂么?自己又能去思念谁?不觉怅然涕下,驻马闹街之旁,久久不能平静。
这番感慨一来,心境大受影响,忽然想要痛快的醉上一场,抬头瞧见街旁有座酒楼,上书“英雄楼”三字,当下将马一拴,信步走了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他一路行来,鞍马劳顿,仪容未整,浑身载满江风湖尘,显得落魄潦倒。堂倌熊眼微抬,原本就盛气凌人的嘴脸更显势利,走到他旁边,大声道:“这里是少林寺招呼各方英雄的地方,你若想要住店吃喝,去对面巷子里那家小店。”
萧云正自感伤之中,也不动怒,只道:“这里是打开店做生意么?我说过要吃白食么?”那堂倌一怔,见他神色平静,眼光轻扫而来,隐隐感到一股凌厉的气度,不由心下一惊,说道:“这里的菜式可不便宜,客官要些什么?”萧云懒得理他,道:“两斤酒,一盘烤羊肉。”那堂倌应声而去,片刻后酒菜上来,萧云端起酒碗猛灌几碗,烈酒的火热顺喉撕裂而下,仿佛将一切的烦恼伤心,暂时冲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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