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边疆土吹来的凛凛寒风,入了南卞城,竟多了几分温柔可人,轻抚过宫墙上悬挂的大红灯笼,稍做告别又缓缓向前行远方。漆黑的天空,一轮满月高悬,月光如轻纱,轻扬大地,给世上万物笼上一层朦胧又不可言说的美。

正是上元佳节,皇宫中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宫殿院落里悬起的灯笼,精致明亮,流光溢彩。飞檐卷翘,金黄翠绿的两色琉璃砖瓦映出盈盈如耀眼的金波,晃的人睁不开眼。尽是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祥毓门外整整齐齐排列着进入皇宫的马车,来往喧嚣,各样穿着华丽的达官贵人。

何不喜落了马车,遥看这为世人所憧憬向往的九州八荒内的第一繁都————南卞皇宫。

一身天青色衣袍,浅色衣衫,衣袖边缘绣着隐约可见的墨竹,织锦白玉腰带下面挂着一枚青色玉佩。这玉佩的雕琢简单,瞧着不过是件寻常物件。可仔细一看,又觉不凡。玉质温润,里头的一点青色引人注目,绿汪汪的如同那西湖的湖水。

这般极致之雅的衣衫,透着一股干净清隽的味道,可偏偏此人生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眉目俊逸,看向你时,偏偏多了几分风流韵味。

筵席上歌舞升平,何不喜喝了几杯酒,百般无聊的吃瓜子。又看了几眼席间翩翩起舞的舞女,直觉无趣。未等一曲清歌唱毕,这人就悄悄溜了出去。

衣衫翻飞,何不喜武功了得,纵使在这宫殿之中,也是来自自如。一个起跃,便是数十米之外。久居塞外,头一次来到这久负盛名的南卞皇宫中,他倒是要好好逛逛,才不负这千里迢迢的南下之行。

无聊闲逛,抬头一撇,西南脚的一处景色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树盛开的海棠花,映着旁边的石灯笼昏黄的一点亮光,像洒在青山上的温柔朝霞,一朵朵隐在这安静的夜色中,火照红妆,又像是个仕女图中点在少女峨眉间的一点朱砂,俏皮又生动。海棠花在宫中并不少见,但是在这样的季节中,竟还能看到盛开如火的海棠花,着实是令人称奇。

脚尖一点,便瞬间来到这海棠花前。海棠花旁修筑着一个小小的楼阁,楼阁的匾额上题着三个赤金大字:棠梨阁。月色如水,照得周遭景色明亮,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楼阁处的女子。

显然,对方也发现了他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何不喜思绪极快,一下子便在脑中想好了对策,若是这人大喊大叫,他便立马逃之夭夭,毕竟溜得快,可是解决各种难题的万能宝典呀。他行走江湖多年,就是靠着这个秘诀,才能至今都安然无恙。

何不喜心中得意,只不过这对面女子并不按常理出牌,只是淡然地打量了他几眼,便又慢悠悠地回到了摇椅上坐下。

这怎的不按常理出牌?

“哎,这位姑娘,你不好奇我是谁吗?”他看向温池鱼,着实有些好奇,这个小姑娘面对他这个陌生男子居然无甚反应,莫不是这几年他收心养性,不再打打杀杀,长成了一张脸上写满慈祥的好人脸来?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惊得一颤,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面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月光盈盈,镜子中的男子面皮好看,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便恍惚似见眼前春花灿烂。如此一看,好像也确实怪不得人家姑娘,他自己长着一副谦谦公子的面容,貌赛潘安,又不似那些五大三粗的大汉,自然是让人觉得面善,提不起一点防人之心。

哎,如此一来也好!他也不用到处乱窜,刚好坐下来喝点茶水,先头喝了那么多酒,现在正渴得很。

小亭阁里摆放着一方桌杌凳,何不喜随意地走过去坐下,端起桌面上的茶水,正欲一饮而尽。对面的女子开口说话了。

“茶水已经凉了,入不得口。”

她的声音好听,但语气淡淡,不带着任何情绪,仿佛一个提线娃娃在说话。在夜里听来,莫名有些诡异之意。

何不喜闻言一顿,扫了一眼手中的青花釉小茶杯,微微托起,轻嗅茶香,并不在意:“这茶水虽冷,比不得新沏的茶香四溢,可是用来解渴足矣。”然后便跟喝酒般一口干了几杯,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居然还很夸张地发出咂巴嘴的声音。

这般喝茶仪态简直是让温池鱼大开眼界,想不到此人穿着文人雅士,喝杯茶的动作倒比那些患有癫痫病之人发作起来还要令人结舌。

“这位兄台,虽说我也是崇尚不拘小节的人,但有时候还是得拘一下吧。否则依兄台这副吃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驭灵阁里跑出来的野人呢。”温池鱼婉言提醒,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无奈,继而转身悠闲赏月,不再看他,一下一下轻晃着摇椅。

何不喜脸色一僵,一口茶猛然呛在喉中,不上不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险些便英年早逝。

驭灵阁,乃是九州八荒关押灵兽的地方。要知道这大名鼎鼎的驭灵阁里关押着九州大陆里收集的各种奇珍异兽,那一个个长得叫一个提神醒脑,看一眼,魂都能吓飞好几里外。竟将他与那怪兽相比,实乃污蔑和折辱他这引以为傲的好面容!

他这边捶手顿足的一个大动静,温池鱼那边依然是安安静静的赏月,一动一静之间,仿佛两个世界。

喘过气来,何不喜缓步向前,看向摇椅上的温池鱼。这女子相貌不凡,这话语反应也是不同常人呀。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鲜少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不喜不才,敢问姑娘芳名?”

“你猜。”温池鱼侧首看向他,笑眼微弯,看着和善了不少,邻家小妹般天真无邪的模样,可不知怎么的,何不喜竟然有一种被狡诈的小狐狸盯上的感觉。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问及他关于这九州八荒里大大小小的江湖事迹,他倒是能细数长道,可是这关于南卞皇宫,他唯一认识的,也只有那一个当朝做官的叔父,让他胡乱猜几个,他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何不喜双手拢在袖间,背在身后,来回渡步,时而摇头,看他这副模样,让他猜上个三天三夜也得不出个结果来。

温池鱼无奈苦笑,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好吧,我也便不为难你了,我名叫温池鱼。‘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温。‘山柿红犹涩,池鱼静亦沉’的池鱼。”

何不喜把这个名字在脑袋里转了一圈,不出所料,果然不识。

他看向温池鱼,猜测问道:“池鱼姑娘气质不凡,样貌不俗,定然不是这宫里面的小宫女。姓温,也应当不是南卞皇宫的小殿下。深居后宫之中,倒是有几分为陛下的妃子或美人的可能。”

这份猜想是有几分可能,可是对面姑娘依然无奈苦笑,显然他又猜错了。

“这皇宫之中,除了宫女,殿下和妃,还有其他许多稀奇古怪的人。我不过就是其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你一个行走江湖的,怎么比一个女子还婆婆妈妈,注意起这些细节末节起来了。”

说的也是,何不喜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也有点恼悔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八卦好奇。

“不对!” 他突然反应过来,猛的一颤,惊讶望向温池鱼,显然有些被吓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行走江湖的,我今日特地打扮的人模人样的。这副样貌皮囊,那是一个妥妥的世家贵公子的模样呀。”再次掏出自己的小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模样来,左看右看,满眼不可置信。

亭外的海棠花娇艳似火,一阵风拂过,窸窸窣窣,海棠花自树上飘飘渺渺的落下,轻柔地落在大雪覆盖的泥土上,安静无声。

温池鱼走进几步,打量了他几眼,似是好奇他怎会问出如此的问题。

何不喜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几分心虚,不自然地后退几步。难道是他问的很简单,是不经过大脑思考的问题?但是他确实经过了深思熟虑,细细思量之后,还是不得甚解呀!莫不是他年纪轻轻就得了七舅姥姥那样的呆症,脑袋瓜子不好使了?苍天呐,简直天妒英才!

他这边百感交集,温池鱼淡淡开口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宫门中有重兵把守,想要偷溜进来,轻功务必一绝。我瞧你年纪轻轻,试想还未到如此境界。所以你应当是走着贝德门的正门进来的,又联想今日乃元宵佳节,宫中大摆宴席,除了大部分的高门贵族,还有小部分的江湖奇才,借此机会,收为皇家所用。

所以你的出现也不足为奇。至于如何猜出你乃江湖人士,端看你饮茶的仪态,札手舞脚,断然不是从高门大族里出来的。且你敢在夜宴中途夜游后宫,逛到我这边的小庭院来,也不被巡逻的禁军发现,这份胆识和武功,如何能猜不出来呢?”

听闻此言,何不喜脑子终于转过弯来,忍不住拍掌,事实确实如她所言。

“姑娘果然聪慧,简直让何某佩服。只不过有一处,姑娘可猜错了。”

见温池鱼重新转过头来看向他,表情淡淡,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何不喜做作地清了清喉咙,理下额边未乱的发丝,眼睛里带着几分骄傲。“我虽看着年轻,相貌绝佳。这武功也不敢论天下第一,可若是论进出这南卞皇城,也算不上是件天大的难事。”

温池鱼闻言不语,静静看着何不喜,显然被他这句话所惊讶。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宴会上的歌舞丝竹声,连海棠花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也仿佛清晰可见,月色如水,静静倒映湖中。

温池鱼适时开口,缓和气氛,她脸色平静,认真的说道:“这皇城之中,足足有四万武功高强的禁卫军,更不论及那些藏在暗处的死士,你真的有能力能够悄无声息的进出皇宫?”

“当然,若是单论轻功,江湖中人无人不知我何不喜。我认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想当年,我年仅八岁,便能倚靠轻功飞跃那号称无人能返的的阿拉达黑谷。那个黑谷,当真是极其诡异,想来便让人寒毛直竖。那叫一个深不见底,恐怖阴森,纵横便是数百米。多少人想挑战,皆是丧尸谷底。至今能够一跃而过的人,除了我何不喜,还未曾有过旁人。还有......”

何不喜讲起自己的英雄史滔滔不绝,丝毫没有注意对面人的表情变化。

温池鱼唇角微不可见的一弯,不动声色地打量一遍何不喜,心中有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