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厚的嗓音响彻地下皇陵,也像敲钟般敲进风挽裳的心里。
她担忧地看向顾玦,更害怕里边裕亲王发现了什么更加不利于他的事。
率先跟进的是薄晏舟,在后头畏畏缩缩的朝臣闻言,也赶忙凑上前查看。
顾玦方才还戏谑的凤眸变得沉静如水,俊脸凝重地走进去溻。
萧璟棠用铁拐支撑起来,由李良将轮椅搬进去,才用铁拐撑过去坐下,再由李良推着靠近。
墓室里真的很凌乱,里头有很多东西,锅碗瓢盆,陶器,炉子等,一应俱全。
别人的陪葬物是金银珠宝,而这个墓室的主人显然是可以生存的器皿和食材,以及被褥衣裳。
从摆设来看,很显然,这里,确实有人住过!
也就此,看得人寒毛簌簌,忽觉阴风阵阵。
众人缩着脖子微微凑上前一看,棺材里除了一具枯骨,还有很多凌乱交叠的绫罗绸缎,由头骨来看,此人生前五官也是生得极美的。
风挽裳虽然答应顾玦说看到打开的棺椁就闭上眼睛,但是眼前这个,她不能闭。
只见厚重精雕的棺椁内侧出现若隐若现的字迹,正由工部的人拿着工具小心翼翼地扫去上头的灰尘。
随着灰尘一点点扫开,棺椁内侧里刻着的凌乱字迹一个个清晰浮现,所有人都瞠大双目。
裕亲王顾不得冒犯棺椁里的人,凑近去一字字地念出,“旭和六年三月,太后为旭和帝立衣冠冢葬入皇陵,由其宸妃陪葬,宸妃之姐事先给予服下假死药,葬入皇陵后,宸妃于皇陵醒来,同年十月,宸妃于皇陵里诞下一……”
声音停住,看着那最关键也是最模糊的字,只剩下一横的笔划清晰可见,分不出是子还是女。
裕亲王暂且忽略,继续往下念,“其姐成功入得皇陵,宸妃将孩子交托之,薨于皇陵。”
后面的字,裕亲王更是念得掷地有声。
“天啊!原来当年宸妃在皇陵里生下旭和帝的孩子!”有人惊呼。
原来,所谓的皇陵秘密是这个!
真的是震惊天下的真相!
众人炸开了锅,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存在。
“可是,宸妃当年怀有龙嗣怎可能无人知晓?”有人提出疑问。
“当年宸妃刚册封半年有余,旭和帝便出事了,朝中一片乱,谁还顾得上她。”
风挽裳也同样震惊不已,在皇陵里待上大半年生下孩子?
在这样的地方,别说待半年,一夜都足以吓死人。
她也怀过孩子,知晓只要能生下孩子,没什么难得倒一个母亲。
但是,她还是好佩服这个宸妃,在这般糟糕的环境下,那样娇生惯养,还能坚持到孩子出生。
这就是太后为何急着要毁掉这个墓室的原因,也许,连太后都不知道这个秘密被写在棺椁里面,听到由景云天一案牵扯出当年关于皇陵的秘密,她早就断定除了这件事不会有别的,所以才急着毁掉。
孩子……
那日在炼药的地宫里,顾玦说过,宸妃的先祖是炼药世家。
而那个叫炼颜的女人之所以受太后控制就是因为孩子,可她说孩子不是她的……
风挽裳再看向棺椁里面的字——其姐成功入得皇陵,宸妃将孩子交托之,薨于皇陵。
其姐……
炼颜是宸妃的姐姐!
当年好不容易入得皇陵却只来得及见妹妹最后一面。
后来,应该是太后听到风声派人将其抓回。
难怪,难怪太后那日急着派人灭口,原来是怕这个秘密泄露出来。
那孩子,是在太后手里吗?
可这上边并没有说当年宸妃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
她悄悄看向旁边抚着小雪球的男子,他很平静,很平静地盯着棺椁内的短短几行字,凤眸幽深,脸色深沉。似乎也料不到事情会这般发展,又似乎早已猜到七八分。
他早就料到
tang太后让她毁掉秘密,所以才事先不让她动手。
可是,如此一来,当年景家一案他便得一力承担冤假错案的罪名了。
若是她方才动手烧掉的话,也还是错。
因为,这个秘密若是烧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旭和帝有一个孩子。
乱了,彻底乱了。
萧璟棠也料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秘密,他开始有些后悔没按照太后说的去做了。
此秘密一揭开,无疑是整个南凌权势颠覆的开始。
旭和帝失踪后,旭和帝又无子嗣留下,太后仗着手握大权,与当年的太监总管专挑幼小的孩子拥立为帝,稍有反逆便杀之,短短二十年已换了好几任皇帝。
而今,旭和帝居然还有子嗣活在这世上,这惊天秘密,足以震荡整个南凌国。
“那宸妃当年生下的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有人疑惑地问。
“是皇子!”丞相薄晏舟斩钉截铁地断言,而后指向那一横笔画,“大家且看,这一横可子,也可女,但是,再凑近些看就可看出这一横的上头有横折的字迹,女字可没有这一笔。”
众人也就凑近些许,探头往里瞧了眼,也不管瞧没瞧见,点头就是,但是,是太后这边的人只能沉默,悄悄瞥向萧璟棠,大长驸马都没有异议了,他们更不敢胡乱表态。
“九千岁,此事,你如何看?”裕亲王看向旁边始终一语不发的男子。
顾玦凤眸微眯,淡淡抬了抬,勾唇,“二十年前的事了,裕亲王年纪也不是很老,怎会觉得本督会知晓?”
“九千岁莫非是忘了前些日子在凤鸾宫太后说过的话?太后可是说当年景家一案,是你一人所为,先斩后奏。”薄晏舟负手而立,声音清朗。
顾玦轻笑,“二位是打算在此对本督口诛笔伐吗?”
“那就出去请太后定夺吧。”裕亲王果断决定,而后转身对着棺椁撩袍跪下,拱手,“宸妃娘娘,事已至此,臣等唯有将棺椁带出去作为证据,方有机会寻得皇子,宸妃娘娘在天有灵,望请见谅。”
铿锵有力地说完,他诚心地磕头。
身后的人能跪下的都跪下,不能跪下的也躬身以示诚意。
“工部尚书,动手!”裕亲王起身后,沉声下令。
这裕亲王,谁都知晓当年与旭和帝关系交好,而今知晓旭和帝尚有子嗣在世,定然比谁都激动。
不出半个时辰,在大家的见证下,那块刻有字的棺木被劈下来,裕亲王令自己的亲信与丞相的随从扛着跟上。
按着原路返回,个个都心事重重,角落里的长明灯折射出幽光,一不小心抬眼看到就会觉得很阴森可怖。
不知走了多久,风挽裳始终低着头跟在后头走,心里一团乱,想着出去后,他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完全没顾得上去想自己出去后又该如何跟太后交代。
太过于专注,以至于,并没有发现,有一个身影不见了。
“九千岁呢?”
忽然,前头传来裕亲王的声音。
风挽裳愕然抬头,目光着急地掠过每一个人,真的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万千绝却还好好地站在前头,此时也回过身来,诧异地在人群中寻找。
万千绝居然也没发现自己的主子不见了!
这下,所有人恐慌起来,尤其是在这样的地方里,那样强大的人居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风挽裳心里一阵慌乱,方才,他明明还走在前头的,不过是经过一处较暗的地方,他就不见了。
顾不上萧璟棠在看着,她神色慌乱地四下寻找。
她只知道,眼下,没什么比他的安危重要。
哪怕是半途而废,她也认了,只要他好好的就好。
萧璟棠就这样看着她,看着那张一直以来都冷淡如水的脸变得慌乱,那双清冷的眸也变得焦灼,因为一个男人,一个也伤了她很深,很深的男人。
看着她每一个焦灼的眸光流转,空气凝滞,仿佛,就连她的呼吸都因为那个男人的消失而急喘。
他的心在一点点下沉,一点点被割裂。
她的心里到底装的是谁,在这一刻,分外清楚。
上次,画舫沉下的刹那,她奔向他,因为他的双腿。
这次,在这样诡异阴森的地方里,顾玦消失,她彻底慌了神色,就像一个迷失的小孩,慌乱地寻找出路。
那个出路,是顾玦!
砰!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崩塌巨响。
风挽裳浑身惊颤,不敢置信地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仅仅是呆愣了一下,然后,在众人都慌乱地跳脚,抱头时,她已拔腿循声而去。
“挽挽,回来!”萧璟棠惊喊,伸出去的手却再也抓不回她。
这时,他们所处之地似乎也受到波及,地面在摇晃,站都站不稳。
众人惊恐地一窝蜂往外奔走。
风挽裳疯了地往崩塌的方向跑去,用尽所有力气,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不停地跑,穿过一个又一个黑暗的转弯,心里的慌,早已盖过那些害怕。
哪怕此刻真的有个死人突然站起来拦在她面前,她也会一把推开,直往前奔。
顾玦,他千万不要有事!
不是说过,该他承受的报应全都报应在她身上吗?
……
好不容易,她跑到方才他们停留过的地方,旭和帝的墓室,那里边已是尘土飞扬,坍塌一片。
她捂着心口,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天旋地转般地寻找他的踪影。
“爷……”她站在坍塌的墓室前,大声喊。
可是,除了她的声音在回荡,没有他的回应。
“你出来啊……”
她又往前找。
“别吓我好不好……你说过的,有你在的一日,我便不会无处可依。你怎忍心这么快就让我无处可依?”
没找到,又折回来,毫无理智地想去搬开那些石头。
“别碰!”一双大手从后拉住她,阻止她的手碰上那些污秽的石头。
她抬眸,俊美的脸就在眼前,身姿挺拔。
她呆滞地看着他,泪珠悬在眼睫上。
颤抖地伸出手,生怕这是幻象。
他配合地低下头,握住她的手反按上她的心口,“小挽儿,告诉爷,而今,这里面,装的是谁?”
其实,不用问了,她的出现已是答案。
由她出现开始,他便看着她慌得哭泣的身影,看着她慌到完全失去思考的样子。
那样恬淡自若、聪明冷静的女子,找他找得就像一个迷失的小孩子,哭着喊着,仿佛找不到回家的方向,那么无助,那样……惹人心折。
她出现的那一刻,整颗心都像是浮在云端。
所有的过往,谁对谁错,都无所谓了。
最重要的是,而今,她在他怀里。
风挽裳泪光闪闪,有些茫然地确认。
这声音,是他!
她宽心地笑了,激动地投入他的怀抱,“是你!只有你!”
遇上他之后,便只有他了,他怎不懂?
她的心,很小,小到只可以装下一个人。
这颗千疮百孔的心一直都被他占据着,无人可以取代。
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刻,顾玦拥紧她,用力地拥紧,心中激荡,犹如那夜的打铁花,火树银花开在心尖。
“挽挽!”
萧璟棠赶来,没想到会看到这般心碎的画面。
怀里的人儿听到这声音反射性地身子一僵。
顾玦亲吻她的秀发,凤眸里闪过一丝狡黠,轻轻放开她,将她转过去,俯首吻着她的耳廓,低声说,“小挽儿,你的恩,还完了。”
然后,风挽裳的双眸一点点放大,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从那张沉淀
了岁月的脸一路往下看,落在他站得笔直的双腿上。
其实,也没有多大意外,钟子骞是受他的命令,他的双腿或许在当日确实受了重伤,可在他杀皎月,谋杀她孩子的当日,她出来看到的那双血迹斑斑的双腿绝对不是真的。
她诧异的是,他竟在这时站起来了,就这般挺拔如松地站在她面前。
“挽挽,过来可好?”萧璟棠怀着一丝希望朝她伸手。
风挽裳看着伸出来的那只手,淡淡讥笑地摇摇头,“你不是该先同我解释你的腿吗?”
还真是难为他装得那么辛苦了。
“挽挽,你先过来,这里头很危险,出去后我再同你解释。”萧璟棠冷瞪了眼她身后的男子,耐心地劝。
从顾玦眼中那不明显的得意,他知晓,这男人是故意的!
故意引挽挽过来,知晓他不放心一定会追过来,而在皇陵如此震颤下,他必须弃轮椅而行。
今日皇陵之行,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不用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她冷笑,心寒刺骨。
看着这双完好的腿,会让她想起那日她执意要皎月一同从树根下救出他的画面,会让她想起自己亲自喝下那碗滑胎药,想起孩子从体内化为一滩血水流出的样子。
若非因为这双腿,她不会相信得那么彻底。
她只是以为,一个人再坏也坏不到会牺牲一双腿来取得她的信任。
错就错在,她把他们相识相守的那八年看得太重。
错就错在,她还把他当人看!
顾玦将她的小脑袋按入胸怀,低声轻斥,“知道自己有多蠢了?”
这回,风挽裳乖乖地点头。
因为,真的很蠢,很蠢。
就因为太蠢,所以害死了他们的孩子,害死了皎月。
“以后在爷身边就没机会犯蠢了。”说着,他打横抱起她,冷瞥了眼萧璟棠,目光扫向某个角落。
掐准时辰赶来的万千绝看懂主子的眼色,飞身上前将被丢在一个小洞里的小雪球拎出来,带着跟上。
看着她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从面前经过,萧璟棠伸手拦下,目光乞求地看向男人怀里的女子,“挽挽……”
抓在锦袍上的小手更加用力抓紧,把头埋得更深,不愿面对他。
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虚与委蛇的了。
她投入顾玦的怀抱已是事实,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反而更叫他起疑。
该做的事她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即可。
何况,就算她走了,还有一个孙一凡。
而今,孙一凡与她已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已没得选择。
顾玦微微挑眉,不怒而威。
地面上又是轻轻的震动,萧璟棠不甘地收回手,先出去再说。
顾玦抱着风挽裳提气,轻身一闪,在皇陵中快如闪电地穿梭,不忘弯低了腰,以免太多灰尘落入怀里,飞入她的眼。
风挽裳微微抬头看着他沉静如水的容颜,
这一出去,要面对的是怎样的风雨,她不知晓。
无论是什么,她都衷心地希望他能再次化险为夷。
可是,能吗?
这一次,只怕不容易了。
“怕吗?”他已停下轻功,改以脚步徐徐而行,低头问她。
她从他怀里抬头,往外看了眼,出口已在前方不远,也就表示,走出这里,迎接他们的将是不可预知的狂风暴雨。
“若是我与爷在一块于爷更加不利,爷就快些放下我吧。”她忽然想起,太后一直以为她与萧璟棠在一块。
这会,他若是抱着她出去,又该如何解释?
“傻挽儿,你也该回家了。”他笑,浅浅的弧度叫人目眩。
傻挽儿,你也该回家了。
回家了
……
是她想的那样吗?
他今日之举,是为了结束她‘报恩’的愚蠢,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