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光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地很是舒服。
明月小轩的花园里,我坐在一块大石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大柱侍弄那些花草树木。
冬天到了,作为相府的园丁,他必须做好这些花草树木的防寒工作。他先是在花木的根部周围挖沟,浇一次肥水,然后壅土把根基部保护。碧桃、梅花、蜡梅、榆叶梅、玉兰等,他用稻草、麦秸、旧布、旧棉絮等保暖物包扎茎秆部位保暖。前世我看见一些园林工人对在室外越冬的花木枝干用涂白的方法,说是这不仅能有效地防止冻害,还能对残留在枝干的病虫害起到防治作用,我便把这个方法也告知了大柱。大柱对我深信不疑,有些树木他就用了熟石灰配置的涂白剂。
“小姐不但会种庄稼,连如何侍弄花草树木都懂得不少,大柱实在是佩服!”大柱一边给那些树木涂白,一边笑着对我道。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曾经女扮男装在觅月农庄呆过的那段时间,大柱和我都心照不宣。亦因如此,我对他也多了一份亲切。
“大柱,听说李将军和蓝参军率领的大军在昨天晚上进了上京,可有此事?”我想起两天前的那张纸条,便对着大柱试探地问道。
大柱抬起头,看了看我,笑道:“小姐,大柱只是一名园丁,那些朝堂上的事儿,该去问相爷才是!”
这家伙,还装蒜!那天在这个花园的,除了于斓之外,便是他了!于斓绝不可能为我和蓝池通风报信,唯一的可能,便是眼前这个家伙了!于是我突然喊道:“蓝参军!”
大柱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我笑了。
大柱看着我,又看了一下四周,无奈地道:“小姐,相府人多口杂,小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末了,他又悄悄地:“蓝参军那日是偷偷溜出大军的,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可是违背军纪,要受罚的。”
我默然不语,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他那天晚上是偷溜出来的。他冒了那么大的险,原意是想带我远走高飞。可是,我终究没能如他所愿,还是来到了这个复杂凶险的犹如牢笼一般的相府。
大柱涂完了最后一棵树,对我道:“小姐,你该回去了,要不丫鬟该来找你了!”
我看了看西边的那抹斜阳,无语地站起身子,朝厢房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就见服侍我的秋蝉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柱冲我笑了一笑,那意思是:瞧,被我说中了罢!
秋蝉跑到我的跟前,抚着自己的胸口道:“大小姐,你在这儿呀,刚才宝珠来我们园里,说是有急事找你!”
“宝珠?”我疑惑地,宝珠是相府的一个大丫鬟,平时见了我都是鼻孔朝天理都不理的,此刻怎么会想着来找我了呢。
“是啊!大小姐快点跟我过去吧!”秋蝉点头道。
我满腹疑问,看向了大柱。大柱正在收拾东西,见我看向他,他愣了愣,随即锁起了眉头。
跟着秋蝉一路紧走,回到院子的时候,那个叫宝珠的丫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见了我,她神色一松,也不由我多问,她快声道:“大小姐,请随宝珠过来!”
一路的穿回廊,过假山,走小桥,最后,我们两个在一个名叫“翰墨轩”的地方停了下来。两天前,于倩带我在相府内游赏之时,我也曾跟着她来过这个地方。只是那时我心神恍惚,并没有细细去观赏此处的风景。当时我只觉得这个名字雅得紧,问到于倩时,她告诉我说,这是她娘亲时常休憩之所。
宝珠带着我来到一个房间后,说是去方便一下,让我在房间里等她,便离开了。
房间里并没有人,相府的女主人,昔日的玉梨公主也并不在。
我收拾起忐忑不安的情绪,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开始细细打量起房间里面的布置来。
这是一个约莫二十平米的房间,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的两侧有联一幅,左为“八面峤峰四面画”,右为“半江绣水满江春”。看那对联上的字迹,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舞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波浮霞,极是秀美,显是女性的笔迹。
再放眼四望,发现房间里面的像这样的书法作品很多。那些字,或笔致清婉,气势宽展;或字体婉丽,波撇秀颖;或笔力峻激,意气潇散;或豪放不群,雄浑遒劲、、、
我一边看,一边暗暗称奇。我对书法的了解并不多,只是看到眼前这么多不同风格的作品,也对这个房间的主人产生了几分称羡之心。民间传闻玉梨公主才貌双全,也不知这墙上的书法作品是她收集名家的,还是她自己亲手为之。
怀着强烈的好奇,我再凑近一看。这一看,我真是暗暗称奇了。原来每一幅书法作品上,都署上了同一个名字,而且那个名字,显然是女子的闺名。看来民间对这位公主的传闻,并非虚诳。
书桌上的兽形香炉,正在幽幽燃放着檀香。
我闻着这细微的香气,脑中突然闪过一些片段,然后心里就莫名地惊骇起来。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若是宝珠真的有事要找我,却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呢!再说,她虽是相府的大丫鬟,也不敢约我来女主人的房间啊!我越想越疑惑,头似乎也被一根细绳紧紧地勒住了,越来越疼。
我想走出这房间,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哪知双脚也不听使唤,竟然迈不出步子。最为惊骇的是,当我想高声呼救的时候,我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唤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就在我感觉到绝望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于管家,这是夫人的房间,你怎么能随意闯进来!”分明是宝珠的声音。
“相爷有急事找大小姐,吩咐我来寻她!”是于顺的声音。
“要找大小姐也应该去明月小轩啊,怎么却来了这翰墨轩?”宝珠似在阻拦。
“有人亲眼看见大小姐来了这里!”于顺毋庸置疑的声音。
“哎,哎,等一等——”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来到了房间里,就在我快倒向地面的时候,我听见了宝珠的声音:“啊,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醒来的时候,已近亥时。
一睁开眼,就看到于青山正坐在我的身旁,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庞。见我醒来,他那双秀气的眼睛就高兴得眯缝了起来。
“红蕖,你醒了!”他的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惊喜。
我眨了眨眼,有半会儿想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快点端药进来服侍小姐。”他扬声冲外面道。
秋蝉端着药,小心翼翼地进来。她的头低着,似乎不敢正眼看眼前的那个男人。
于青山往旁边让了一让,秋蝉用勺子舀了一勺药,慢慢地递到我的唇边。药有点烫,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于青山的眉头皱了一皱:“没用的蠢东西,连如何服侍人也不会么?”
秋蝉一抖,勺子“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碎了。
“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秋蝉吓得双手捧着药,跪到了地上。
秋蝉虽然只服侍了我几天,但她是府里少有的几个不拿眼色看我的人。看见她吓成了那个样子,又看了看于青山的脸色,我忙欠起身子,对着这个男人道:“罢了,秋蝉,一个勺子而已,将药碗搁在桌子上,你先出去吧!”
秋蝉怯怯地抬起头,看了看我,又偷眼看了一下于青山,不敢动。
“出去吧,再拿一个勺子来!”于青山冷声吩咐道。
秋蝉眼带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将药碗放在桌子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另一个勺子被送了过来。
这一次,这位于大相爷不再假手他人,亲自喂起我的药来。我受宠若惊,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片段,宝珠的片段,翰墨轩的片段,失去意识前,我听到的于顺与宝珠对话的片段、、、看来,我今日去翰墨轩,是有人故意想使计来害我。
宝珠吗?她是相府的一个大丫环,平时虽说有点瞧不起我,可我们并无深仇大恨,她再怎样、、、也不敢来使计害我呀!
我一边喝着药,一边慢慢地思索着这一切的细节。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与我以前见过的一双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难道、、、竟是她!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怎么啦,红蕖?”于青山亲切的语气。
我忙笑着掩饰:“没事儿,爹!”
话一出口,我便有点后悔,而于青山的眼睛里则闪过一抹惊喜。
“红蕖,你刚叫我什么?”他笑着问道,眼睛里有着慈爱和关怀。
我支吾着,却不好意思喊出那一个字了。
于青山明显的有点失望,不过他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将勺子递到我的嘴边,他笑着道:“以前啊,你娘生病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喂她的。”
我心中涌上一丝酸涩:可惜的是,娘亲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这些了。
将最后一勺药喂完之后,这个男人对我道:“放心吧,红蕖,以后再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了!”
“宝珠呢?”我脱口问道。
于青山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她、、、已经畏罪自杀了!”
自杀!
一阵寒意密密麻麻地爬上我的背部,那样鲜活的一个生命,就这样没有了。
“你先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人来告诉我。”于青山轻轻掖了一下我的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那个男人走了之后,我便感到了一股倦意,躺在床上,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我睡得并不安稳,梦中总是出现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带着刻骨的恨意,在狠狠地看着我。后来,我又听见了有人在跟我轻轻地说话。那个人的声音那样熟悉,我很想知道他是谁,便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我的床头。
那熟悉的身形止住了我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唤。
“蓝池哥哥!”我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呓语。
“红红!”夜色下,他的面容我瞧不真切,我却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悲切和无奈。
“你怎么进来的?”诺大的一个相府,他怎么如入无人之地。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问我:“大柱说,你被人下了毒,几乎、、、丧命,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吗?”
我勉力笑了一笑,两天前,他意欲拉着我私奔,我拒绝他的时候,曾经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不要担心,蓝池哥哥,我不是没事儿吗?”我没有想到,今天下午竟然几乎丧命。看来,以后在相府行事,要更加小心了。
“是不是他——”蓝池咬牙切齿地问道。
“不是!”我知道蓝池他们对他有着深切的恨意,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复杂关系啊!再说,今天下午我并不是一无所获,我似乎从那些字画中找到了一些契机。
“蓝池哥哥,我们先不提这个。有件事情我想让你去查一下!”我挣扎着想从床上起身。
蓝池扶起我,让我倚在他的身上。那股熟悉的温暖的味道让我的心一软,我静静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心中当真是复杂万分。
“什么事情,红红?”蓝池轻轻地搂住我,然后问道。
“蓝妃娘娘在宫里,这件事情由她来查更加方便。”我道。
“你要查的,与宫廷里的人有关么?”蓝池问道。
我点点头:“我想请蓝妃娘娘查一查当年的玉梨公主。”
“玉梨公主,你说的是、、、于倩的母亲?”蓝池惊讶地。
“蓝池哥哥,”我抓过他的手,搂在自己的胸前:“有些事情,也许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我们、、、还是从多方面下手比较的好!”
蓝池反手握住了我的手:“红红说怎样,便是怎样。只是,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相府,我不想、、、再看到今天这种情形出现!”
我将自己的身子往他的身上偎得更紧一些:“放心吧,蓝池哥哥,不是还有大柱在我身边吗?”
蓝池将他的下巴顶在我的头顶:“你只有在我的身边,我、、、才放心。”
我苦笑了起来:“蓝池哥哥,你今天随大军回的城,去、、、见了于倩没有?”
蓝池的身形顿了一下,随即道:“没有。”
“可是,于倩她、、、”我想起昨天的太乙庙会,想起于倩满脸幸福地为他祈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蓝池紧紧地搂住了我:“蓝池今生,除了红红,谁也不要。我、、、一定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件事情和于倩说清楚的。”
我不再说话,事已至此,伤害已是难免的了,多说也是无益。于是,我们两个人静静地偎在一起,没再说话。
丑事一刻的时候,我又睡着了。我并不知道,蓝池是何时离开我的房间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