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彩萍对王仙客说,侯老板是个好人。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这是出于他们俩的立场。现在我又说他是个笨蛋,这是出于宣阳坊内诸君子的立场。这两种立场是对立的。在这两种立场中,我们本应取中立的态度,以示尊重古人。但是我也要申明自己的观点:我站在王仙客一方,把他看作我们,把王安、孙老板、罗老板看作是‘奸’党。

侯老板其实不是我们的人,可是那天他的脑子岔了气,开始像我们一样地想事情,就想起了上面那些事。像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比方说,医院不让我们结婚,小孙又说要和我吹时,我有一阵子心情很不好,就读了半本托尔斯泰的《复活》,一面看一面想把自己阉掉,当时就是岔了气了。侯老板想起了‘乱’军攻城时,朝廷、羽林军、政fǔ机关等等都跑掉了,等到‘乱’军退走后又回来。皇帝跑到了国库里一看,什么都没给他剩下,心马上就碎了。他不说叛军太坏(叛军都跑了,追不上了),也不说羽林军无能(羽林军也有一年多没关饷了),更不说自己图省钱,不给军队关饷有什么不对。他老人家发了一股邪火,一口咬定长安城里的市民附逆,要好好修理修理。所以他派出大队的军队,把长安七十二坊全封锁了。‘乱’军入城时没有跑出去的人全被关在里面不准出来,就像现在我们犯了错误就会被隔离审查,听候处理一样。

那一年叛军逃走后,长安正是七月流火,天气很热。坊‘门’关上以后,想到外面大路上乘凉也不可能了。外面的粮食柴草进不来,里面的垃圾粪便出不去,坊里的情形就很坏了。更糟糕的是皇上动了圣怒,要把七十二坊坊坊洗‘荡’,男的砍头,‘女’的为奴,家产变卖充实国库;正在酉阳坊里试点,准备取得经验在全城推广。原计划是让酉阳坊里的人男人出东‘门’去砍头,‘女’人出西‘门’为娼,家产就放在家里,让政fǔ官员从南‘门’进去清点。但是酉阳坊里的人却不肯干。男人不肯出东‘门’,‘女’人不肯出西‘门’,都缩在坊里不出来,还把坊‘门’也堵上了。皇上大怒,下令攻占酉阳坊。开头是让战车去攻下坊‘门’,于是出动了二十辆吕公车,那是一种木头履带的人力坦克车,由二十个人摇动。从城‘门’进来,走到半路全都坏了,没有一辆能继续前进。然后又出动了空降兵,那是用抛‘射’机把士兵抛上天空,让他们张开油纸伞徐徐降落。谁知长年不用,油纸伞都坏了,没一把能张开的。那些兵飞到了天上却张不开伞,只好破口大骂,掉到酉阳坊里,一个个摔得稀烂。后来又派工兵去挖地道,谁知城里地下水位很高,挖了三尺深就见了水。工兵们一面挖坑,一面淘水,结果造成了地面塌陷。最后塌成半里方圆一个漏斗口,周围的房屋、墙壁、人马、车辆全顺着漏斗掉进来了。尽管遇到了这些阻碍,军队最后终于攻进了酉阳坊,把男人都杀光了,把‘女’人都强‘奸’了,把财产都抢到了。他们把战利品集中起来,请皇帝去看。皇帝看了大失所望:没有金银器,有几样铜器,也被马蹄子踩得稀烂。最多的是木器家具,堆成了一座小山,但是全摔坏了,只能当柴火卖。但又不是打成捆的枣木柴、榆木柴,只能按立方卖,一立方丈几分钱,这座小山就值五六块钱。还有一些‘女’孩子,经过大兵蹂躏之后,不但样子很难看,而且神经都失常了,个个呆头呆脑。指挥官还报告说,酉阳坊里暴徒特多,其中不乏双手持弩飞檐走壁的家伙。攻坊部队遇到了很大伤亡,但是战士们很勇敢。有很多人负伤多次,还是不下火线。其实伤亡除了摔死的空降兵之外,就是进坊时有些小孩子爬到房上扔石头,打破了一些兵的脑袋。另外酉阳坊里的人不分男‘女’,都像挨杀的猪一样叫唤,把一些兵的耳朵吵聋了。皇帝听说了和见到了这种情况,觉得把长安七十二坊都洗‘荡’一遍不划算。他就下了一道圣旨:其余七十一坊,只要‘交’出占人口总数百分之五的附逆分子,就准许他们投降。但是官员不按此百分比计算。凡是城陷时身在城内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附逆分子。

长安城里叛军攻城和后来清查附逆人员的事都是我表哥告诉我的,正史上没有记载,当时的人也不知道。假如你到清朝初年去问一个旗人,什么叫扬州十日,什么叫嘉定三屠,他一定会热心向你解释:有一年扬州城里气象特异,天上出了十个太阳,引得大家都出来看;又有一年嘉定城里的人一起馋‘肉’,先把‘鸡’全杀了,又把羊全杀了,最后把猪全杀了,都放进一口大锅里煮熟,大家吃得要撑死。我们医院进了一台日本仪器,来了个日本技师,每天都不到食堂吃饭,坐在仪器前吃便当,大家同行,‘混’得很熟了。有一天我问他,知道南京大屠杀吗。他把小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说:南京是贵国江苏省省会嘛。别的就不知道了。当时我就想骂他,后来一想:咱们自己人不长记‘性’的事也是有的,骂人家干吗。

我表哥还说,人都不爱记这种事。因为记着这种事,等于记着自己是个艾思豪。我想了想,我们俩都认识的人里没有姓艾的。后来才想到,他说的是英文asshole。表哥这话说得有点绝对,我就知道一个例外。上礼拜有个老外专家要到我们仪修组来看看,书记拦着‘门’不让进,要等我们把里面收拾干净才让他进来。该老外在外面直着嗓子喊:ifeellikeanasshole!这不是就记起来了吗?他喊这种话,是因为无论到哪里去,总有人挡着,包括想到厕所去放‘尿’。但是不记得自己姓艾的人还是很多的,表哥自己就是一个。比方说,小时候我们俩商量要做个放大机放大相片,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做机箱,他就去捡了个旧‘尿’盆来。从形状说,那东西很合适,但是我认为它太恶心,不肯用。可是表哥却说,将来一上黑漆,谁也看不出来。我也说不过他,我们俩就藏着躲着把那东西带到了他家去啦,在他房间里给它加热,准备焊起来。你要知道,我们没有焊钣金的大烙铁,焊这种东西都是先在电炉上烤着焊,但是忽略了‘尿’盆内壁上还附有两个铜板厚的陈年老‘尿’碱,加热到了临界点以上,那种碱就一齐升华。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该‘尿’盆里好像炸了个烟雾弹,喷出了猛烈的黄烟。不但熏得我们俩夹屁而逃,而且熏得从一楼到六楼的人一起咳嗽。表哥倒是记得这件事,但是他却记得主张焊‘尿’盆的人是我。他还说,我不记得这事是因为我姓艾。其实那个姓艾的分明是他。

王仙客住在宣阳坊,布下了疑阵,等待别人自己上‘门’告诉他无双的事。等了半个月,只来了一个老爹。老爹只说彩萍是假无双,却没说出谁是真无双。王仙客对老爹原来就没抱很大期望,因此也没很失望。叫他失望的是侯老板老不来。他和彩萍说过,假如王安老爹有一只四脚蛇的智慧,侯老板就该有个猴子的智慧;假如老爹的记‘性’达到了结绳记事的水平,侯老板就有画八卦的水准。无双到哪里去了,十之八九要靠侯老板说出来。但是侯老板偏偏老不来,王仙客按捺不住了,派彩萍前去打探。彩萍就穿上土耳其短装,到侯老板店里去买头油。侯老板的店里卖上好的桂‘花’油,油里不但泡了桂‘花’、檀香木屑,还有研细的硝酸银。我们知道,银盐是一种感光材料。所以侯老板的头油抹在了头上被太阳越晒,就越是黑油油的好看。彩萍到了侯老板的店里,学着无双的下流口‘吻’说道:侯老板,你的油瓶怎么是棕玻璃?是不是半瓶油、半瓶茶水?要是平时,侯老板准要急了,瞪着眼说道:不放在棕瓶里,跑了光,变得像酱油,你买呀?但是那一天他神情黯淡,面容憔悴,说道:你爱买,就买。不爱买,就玩你的去。别在这里起腻。彩萍一听他这样讲,心里就没了底。她又换了一招,问道:侯大叔,你卖不卖印度神油?要是平时,他不火才怪哪:我们是正经铺子,不卖那种下流东西!但是那天他一声也没吭,只是白了彩萍一眼,就回里间屋去了。彩萍见了这种模样,觉得大事不好了。她跑回家里去,报告王仙客,侯老板把她识破了。王仙客一听见是这样,连夜去找侯老板面谈。去的时候穿了一件黑袍子,戴了风帽,自己打了个灯笼,没有一个仆人跟随,但是宣阳坊里房挨房,人挤人,所以还是叫别人看见了。

第二天一早,王安老爹、孙老板、罗老板就一起到侯老板店里来。他们三位当然是气势汹汹,想问问侯老板和王仙客做了什么‘交’易,得了他多少钱等等。但是他们发现侯老板‘精’神振作,一扫昨天下午的萎靡之态。他坦然承认了,昨夜里王仙客曾深夜来访,他和王仙客谈了整整四个小时,天亮时王仙客才走的。他还说,王仙客告诉他说,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别人必然要起疑,不如到我家里去避一避。但是侯老板又说,没讲别人的坏话,又没泄‘露’了别人的隐‘私’,我避什么?而那三位君子却想:你要是没讲我们坏话,没泄‘露’我们隐‘私’才怪哪。要不然王仙客怎会叫你去避一避?

侯老板说,他们整整一夜都在谈三年前官兵围坊的事。孙老板和罗老板听了以后,脸‘色’就往下一沉,大概是想起来了。只有王安老爹说:侯老板,你别打哑谜好不好?什么官兵围坊,围了哪个坊?官兵和老百姓心连心,他们围我们干什么?今天你要是不讲清楚,我跟你没完!此时连孙老板罗老板都觉得老爹太鲁钝,就和侯老板道了别,回家去了。王安发现手下没有人了,就有点心慌。而侯老板却说道:老爹,您坐着喝点茶吧。我要去忙生意了。老爹气急败坏,说了一句:你忙你忙!忙你娘的个‘腿’呀!也回家去了。

有关侯老板的事,我还有如下补充:他脑子里岔气的时间,也就是一夜加上一早晨。到了中午十点钟,那口气就正了过来,觉得这事情不对了。所以他就跑到他姑妈家躲了起来,还嘱咐老婆道:不管谁来问,就说我到城外走亲戚了。城外什么地方、哪位亲戚都不‘交’待。所以老爹后来想找他,就没法找。等到他回来时,早把这些事忘了。听说老爹找他,也不害怕,就去问老爹,你找我干吗?老爹说:我找你了吗?没有找哇。所有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王仙客去宣阳坊找无双,自己装成了大富翁,并把彩萍打扮得奇形怪状。这就好比我知道这次分房子没有我,就剃个大秃头,穿上旗袍出席分房会。这样也可能找到无双,也可能找不到;也可能分到了房子,也可能分不到。不管怎么说,假如事情没了指望,就可以胡搅它一下,没准搅出个指望来。王仙客的举动堪称天才,我的举动就不值这么高的评价,因为我抄袭了医学的故智。在我们医院里,假如有人死掉,心脏不跳了,就用电流刺‘激’他的心脏。这样他可能活过来,于是刺‘激’就收到了起死回生之效;当然他也可能继续死去,这也没什么,顶多把死因从病死改做电死。王仙客在法拉第之前就知道用强刺‘激’法去治别人的记‘性’,实在是全体王姓一族的光荣。

第六十八章第四十八章第七十三章第六十二章第三十二章第八十二章五十章第二十章第四十三章第七十三章第六十五章第十四章第八十九章第六十三章第三十六章第五十五章第二十一章第九十章第四十五章第六十九章第三十章第四章第六十四章第七十六章第四十三章第七十三章第十八章第四章第六十八章第二十七章第十五章第三十三章第二十二章第七十七章第三十四章第三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四十章第四十四章第四十六章第五十四章第七十五章第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四十五章第五十五章第六十七章第十五章第十五章第六十五章第十九章第四十七章第五十五章第七十四章第四十二章第八十九章第八十一章第九十二章第十八章第三十八章第七十八章第二十八章第三十三章第八十五章第七章第七十七章第五十八章第五十八章第六章第八十九章第五十一章第八十九章第八十二章第十七章第七十四章第二十二章第四十六章第八十二章第十八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七十四章第六十四章第三十八章第九十二章第八十六章第五十四章第三十二章第七十八章第七十一章第四十二章第六十五章第七十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六章第四十四章
第六十八章第四十八章第七十三章第六十二章第三十二章第八十二章五十章第二十章第四十三章第七十三章第六十五章第十四章第八十九章第六十三章第三十六章第五十五章第二十一章第九十章第四十五章第六十九章第三十章第四章第六十四章第七十六章第四十三章第七十三章第十八章第四章第六十八章第二十七章第十五章第三十三章第二十二章第七十七章第三十四章第三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四十章第四十四章第四十六章第五十四章第七十五章第十一章第二十三章第四十五章第五十五章第六十七章第十五章第十五章第六十五章第十九章第四十七章第五十五章第七十四章第四十二章第八十九章第八十一章第九十二章第十八章第三十八章第七十八章第二十八章第三十三章第八十五章第七章第七十七章第五十八章第五十八章第六章第八十九章第五十一章第八十九章第八十二章第十七章第七十四章第二十二章第四十六章第八十二章第十八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二章第七十四章第六十四章第三十八章第九十二章第八十六章第五十四章第三十二章第七十八章第七十一章第四十二章第六十五章第七十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三章第三十六章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