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菱福似有所感,冷不丁地抬起头来,视线穿过阜远舟甄侦等人,笔直落在后方,最后定格在那个侍卫打扮的男子身上。
白鸥鸟惊了一惊,立刻低下头。
正和自己说着话的端宁皇后突然走了神,阜怀尧奇怪地看过去,却发现花菱福在紧紧地盯着不远处低眸垂目的白鸥鸟,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脸上渐渐扩大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藤曼一样爬满了整张娇美的颜容。
所有人都发觉出了不对劲。
“皇后……?”阜怀尧唤了她一声。
花菱福却恍然未闻,只是注视着那个眉目丝毫不见出彩的男子,然后用一种恍惚又怀念的语气低低念道:“盛华……”
白鸥鸟如遭雷击,整个人都震了一震。
念出这个名字,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禁锢,花菱福猛地从恍惚之中醒转,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冲向白鸥鸟。
她的速度太快,没人想象得出为什么这个没有一丝武功底子的女子会有这么快的身手,甚至连阜远舟都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已经扑到了白鸥鸟面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盛华,盛华,盛华……!”花菱福颤抖着唇迭声唤着,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凄然,到了最后,甚至带上了哽咽。
白鸥鸟僵住了身子,似乎想要躲开,但是挣扎了许久始终没有动,更加压低头道:“属下名叫白鸥鸟,娘娘认错人了。”
“认错人?”花菱福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这三个字,然后用力掰起他的脸。
白鸥鸟的手抬了抬,在动作之前就已经卸去了力气,有些怔然地望着那双含着愁怨含着伤心欲绝的秋水双眸。
花菱福摩挲着他的脸,似乎想用尖尖的指甲撕破他披着的脸皮,看看这副皮囊之下究竟藏着怎么样的灵魂,她哀声道:“这世间若说还有什么人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白鸥鸟目光一颤。
“你还是不承认?”
“……属下的确不是娘娘口中的人。”
“盛华,”花菱福软下声音,似怨似怼,“为什么你不肯认我?”
事态出乎意料的发展让阜远舟有些讶异,下意识侧头去看自家兄长,发现阜怀尧也是眉头微皱,似乎也不曾预料到这样的情况。
甄侦惊讶之余,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花菱福字字真心实意教人听了都觉悲伤,白鸥鸟张口欲言了几次,最后却是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眸色更加黯然,微微退开一步,恭敬道:“属下从不认识盛华这个人,请……皇后娘娘自重。”
шшш▪ t t k a n▪ ¢o 一句“皇后娘娘”打击得花菱福瞬间面如土色,她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几步,步履踉跄。
白鸥鸟本能地想去扶她,但是手微一动就强压抑了下来。
花菱福的目光仍然牢牢锁在他身上,不过已经从哀愁凄然变成了冷然,“皇后娘娘……”她一字一顿念着,“好!好!好!好一个皇后娘娘!”她一连道了三声“好”,冷不丁地大笑出声,状似癫狂,“你不承认又如何?!陈盛华,母仪天下,荣华富贵,这些都是你逼我选的,我的地位我的权势我的孩子……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拜你所赐!你有什么不敢认的?!”
闻言,白鸥鸟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痛苦挣扎狰狞地占据了他的双眸。
花菱福完全抛却了身为国母的金贵威仪,眼神像是会噬人的蛇一样怨毒,“四年了,四年的时间,我从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变成了即将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从太子妃做到了皇后,我足足等了你四年,你都没出现。”
白鸥鸟微微一愕。
花菱福猛地提高一个声调,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尖锐,刺得人心口生疼,“我好不容易决定放弃等你了,你还出现做什么?!你既然连承认你是谁都不敢承认,那你出现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我……”白鸥鸟怔怔地看着她,“对不……”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花菱福厉声吼道,“陈盛华,你没资格这么说!你马上给我滚!滚远一点!这辈子就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耽误我的荣华富贵,耽误我孩子的锦绣前程!滚!你滚啊!!!”
话音落下,华服女子转头便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这个令人窒息的人,可是步履一动,她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栽了下去。
“小苓……!”白鸥鸟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手已经下意识地想去把人接住。
但是甄侦出手更快,那道掌影甚至还没在他眼中成形,白鸥鸟的穴道已经被点住,动弹不得。
而另一个影卫画眉已然将花菱福安好地扶住,有意无意地看了白鸥鸟几眼,虽是有些担心自己的搭档,不过影卫的本分让她什么都没说。
阜远舟本在打量着白鸥鸟,这么一番动作下来,他朝甄侦的方向多看了两眼。
刚才那个掌法……似乎有些眼熟啊?
精于毒术的人多多少少都略懂医术,甄侦俯身替花菱福把了一下脉,随即直起身子对一直坐在一旁缄默不语的白衣帝王道:“陛下,皇后娘娘只是急火攻心暂时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阜怀尧颔首,因为之前屏退了所有宫人,所以他看了一眼画眉,淡淡道:“带皇后去休息。”
“是。”画眉低首领命,将花菱福扶进内殿去了。
白鸥鸟虽然被点住了穴道,但是目光还是一直追逐着那个即使昏迷了依旧满脸忧愁的女子,双眸里写满了担忧,那些愧疚就像是刀一样吻杀着他的心口。
阜怀尧静静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示意甄侦解开他的穴道。
直到花菱福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之内,白鸥鸟才回神,察觉到那道寒凉的目光,顿时浑身僵硬,和刚才如出一辙。
阜怀尧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才开口问:“你就是陈盛华?”
阜远舟挑眉——皇兄认识这个人?
白鸥鸟也有些意外,不过更多的是惶恐,矢口否认道:“属下只是巨门中的小小影卫,并非皇后娘娘口中所说的人,请陛下明鉴!”
阜怀尧望着他,“你不敢承认,是因为怕牵连你,还是怕朕责备皇后?”
白鸥鸟一愣,呆呆地问:“小……她提过我?”
“如皇后所说,她等了四年,”阜怀尧微微低眉,声音并不带感情,是素来的清冷淡漠,“她心有所属,自然有忍不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说来也是可笑,他们两个明明各有所爱,却不得不在一起做了夫妻,世事无常,大抵都是这般令人无奈了。
闻言,阜远舟微微失神。
白鸥鸟眼神复杂,“那陛下为什么还能这么镇定?”
他不承认自己是陈盛华,除了不敢和花菱福相认之外,就是怕连累了她,但是花菱福是天仪帝的结发妻子,身上甚至还怀着他的血脉,为什么看着方才那般荒唐的情景,他还能如此从容地说上一句“她心有所属”?!
阜怀尧淡淡道:“她现在是朕的妻子,玉衡的国母,身上还怀着我阜家的孩子,朕有什么好慌张的?”
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是栗子一样一个个迎头砸来,砸的白鸥鸟唇色发白。
是啊,即使花菱福现在还爱着他又怎么样?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而他只是个见不得光甚至将性命买与帝王家的影卫……
阜怀尧却是问道:“消失了四年,你这次出现,想必不是巧合吧?”
白鸥鸟张了张口,缓缓一叩到地,“属下不过卑微之身,不敢高攀皇后娘娘,这番前来是真心为保护娘娘而来,并无非分之想,陛下……大可安心。”
阜怀尧似乎提起了些兴趣,颇有意思地多瞧了他几眼,狭长眉目飞过一抹讽刺,“你们的事朕本不在意,不过现在朕倒是有些好奇,当年辞别皇后,你莫不是也是这番说辞?”
白鸥鸟脸色僵住。
阜怀尧嘴边泛起一丝冷然的笑,“心爱之人都可以拱手相让做人妻,皇后不嫁给你,倒也不是件坏事。”
……
离开乾和宫,阜怀尧和阜远舟正漫步走回御书房,宫人们远远吊在后头,识趣地不会妨碍他们兄弟二人说事。
天空中层云密密,将阴霾压向大地,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气氛,卷过的风来着水汽,撩拨着游廊轻若柳絮的纱幔。
“皇兄。”阜远舟突然出声唤他。
“怎么了?”阜怀尧微微侧头,发现他已经停了下来落在身后,便也顿住了脚步,回身看他。
阜远舟有些欲言又止。
阜怀尧道:“远舟有话直说便是了。”
阜远舟迟疑地看着他,片刻后才问:“把白鸥鸟……留在坤宁宫,这样好么?”
花菱福声嘶力竭地嘶吼着让白鸥鸟滚的场景和白鸥鸟不停叩地哀求天仪帝让他暗地里留下来保护皇后的场景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浮现,相互交错,扰得阜远舟有些心烦意乱。
白鸥鸟这么做,是不是害得两个人都痛苦呢?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皇后未必真心想让白鸥鸟离开。”阜怀尧声音无起伏地道。
阜远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里也有和白鸥鸟差不多的想法,“他们这般……皇兄真的不在意?”
阜怀尧移开了目光,看向游廊之外。
大大小小的雨滴终于结束了这段时日的春光明媚,滴滴答答落在了地面上,没多久就连成了一片细细的雨幕。
他淡漠的声音在雨中不紧不慢响起,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太真实,“虽然她是朕的皇后,不过,该怎么选择,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她自己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