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黎关,元帅军帐里。
“池尤军队就跟吃了药似的逮谁咬谁,突厥十万大军被打的屁滚尿流,照这个速度,不出三个月池尤就能打到突厥皇帝门口去!”连家军将军左阙翘着二郎腿道。
旁边的一种年过中年的将领钱重叔却是有些不解,他指了指架着的羊皮地图上标注出来的行军路线,“如果池尤的目标是攻城,那么为什么它要取道宁蚬?这个城池虽说是突厥的人口大城,却没什么重要的战略意义。”
另一位将领武果也有着同样的疑问,“而且池尤军队进城之后就下令杀人屠城,宁蚬三日不出就变成半个废城,手段如此可怖,池尤国主果然疯了不成?”
一直盯着地图的连晋这才开口:“宁蚬死的人不多,”微顿,“大部分都送到玉衡来了,沙番和大莽给他们开的路。”
众人都是一愣。
能够让池尤、沙番、大莽三个国家乖乖听话……
“那个什么劳什子宿天门要人干嘛?”左阙纳闷了。
关于宿天门的事情连晋已经大概跟他们讲了一下,不过略去了很多细节,只道有这么个组织在各国间翻云覆雨手段非凡。
之前甄侦扮成詹无伤模仿闻人折月确实是误打误撞真的撞准了,在宿天门上的情报网上动了点手脚,不过宿天门是用长生来留住人的,加上闻人折傲的威慑,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下面人在干,可惜不知道这么干的原因,甄侦那边能了解到的事情也有限。
所以对此连晋也拿不出解释来,抱着自家三爷肯定能把亲亲大哥救回来的侥幸心理,只能先行放下这件事,道:“大莽和沙番今天有什么动静?”
“大莽调了三千人马在定莫谷,”钱重叔道,有些愤然,“我们有一批军粮要从那附近经过,他们肯定是打着军粮的主意!”
“看来他们是下死心要打了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左阙不屑。
信心就是玉衡皇帝没了永宁王殉情去了的话玉衡就大乱了啊……连晋木着一张脸,“左阙你点一千兵马,给老子反围攻去。”
不就是耍流氓么,看谁耍的过谁……
……
绿洲深处,灯火通明的帐篷间。
阮鸣毓和红艾站在了离最大的那个帐篷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碧犀掀开帐篷,请那个年轻的白衣帝王进去。
而他自己也没进去,只是恭敬地站在了门口,没把眼神分出一点给自己的表弟。
阮鸣毓对此的反应只是撇撇嘴,目光在帐篷上流连了几回。
其实闻人折傲几十年前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后并没向外通知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只是召集了几个宿天门的高层,把四零八散的宿天门整合起来,而来又发生了闻人折月的事情,他就更少露面了。
作为天下宫的宫主,阮鸣毓地位不算低,但是常年在外,也没见过闻人折傲的真面目,只是远远有那么几次擦肩而过,这也是他当时看到詹无伤惊疑不定的原因——他还以为闻人折傲又耐不住无聊跑去弄了个情报组织把爪子伸到了江湖上了呢。
……
阜怀尧进到帐篷里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桌案一头自己和自己下着围棋的紫衣男子。
他低着眉,捻着一枚黑子,落子,然后抬起头来,碧绿色的眸子温温淡淡,带着歉意的包容将那抹白影收入眼中,他站起来,伸手一请,“陛下,请坐吧。”
阜怀尧不怎么意外,平静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微一颔首,“又见面了,闻人先生。”
“并不是多么美好的再见,对么?”宿天门门主……不,闻人折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用一种无奈的语气道,“真是非常抱歉……”
阜怀尧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闻人先生的错,闻人先生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过错道歉?”
闻人折月轻微愣住,旋即摇头,“无论如何,我与他都同属一人。”
阜怀尧若有所思,“闻人先生果然并不是一无所知。”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再怎么无知,也会有不少蛛丝马迹可以窥见一斑,”闻人折月有些落寞地道,“其实我与他……我们本就是一个人,可惜他从不这么认为。”
阜怀尧低头去看桌上的棋局,白子兜转扑杀,黑子步步退守,两者相互持衡,无论输赢都必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闻人门主甚至还想杀了你,不是么?”
对方陈述事实的时候语气淡漠,总是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笃定,闻人折月闻言一滞,苦笑,“他想杀我,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阜怀尧带着一种像是探究的情绪打量着他,“朕以为你多多少少会有些不甘心。”
明明是自己的人生,生死却由不得自己,连生活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码……
“何必不甘心呢,本就不是应该出现的人……”闻人折月呢喃,眉眼之间忧郁如海般深重,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不明白我的想法,就像我同样不明白他的想法,长生不老究竟有什么好呢?他不快活,即使活了那么久,他一样不快活。”
阜怀尧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闻人先生想要结束?”
这话问得说直白也不直白,说隐晦也不隐晦,一个“结束”便涵盖了几个意思,闻人折月沉默了良久。
阜怀尧执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他走的是闻人折傲的棋路,看似给人条条生路,实则条条都是死路。
闻人折月盯着棋盘上的局势,白子犹如猫戏老鼠一般将黑子逼到风尖浪口上,笑吟吟等着对方选择快或慢的自寻死路。
阜怀尧看着他,一向冷漠的目光里此时似乎藏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既然闻人先生和闻人门主同属一人,那么,半身执迷,两心共苦,你……何其忍心?”
……
大风吹起飞沙,朦胧了皎洁的月光。
一队人马在深夜的戈壁滩上前进,风沙好奇地兜转在他们身边。
原本押后的黑面饕餮随见忡赶着马追到了前面的队伍里,然后走到一匹灰色的蒲扇马旁边,“尊主。”
马上的蓝衣青年侧过头看他,抵御风沙的面纱遮挡了半边面孔,露出的仍是锋锐俊美的轮廓,“有事?”
“赵衡已经赶过来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就能带着人马过来汇合,我们需要在原地等他们追上来吗?”随见忡问。
不远处的甄侦听到消息,看了一眼旁边抱着酒壶昏昏欲睡的苏大酒才,然后赶着马靠过去,道:“先原地整顿一下吧,殿下,这一带晚上的风沙都比较大,过了丑时会好一点,大家伙儿都需要休息休息。”
阜远舟看了看队伍里的众人,然后点头,“传下去,找个地方整顿,休息一个时辰。”
“是,尊主。”随见忡领了命令就回到队伍后面传消息了。
谢步御他们负责找背风的地方,甄侦让随行的巨门影卫找些枯枝升一下火,众人各自分工,很快就安顿了下来。 Wшw ●ttκan ●¢O
分好了守卫的人手之后,很多人都原地找个能睡的地方,三三两两呆一块儿直接躺下去闭目休息,养足精神应付之后的恶战。
入夜后的戈壁滩有点冷,阜远舟坐在篝火边,没什么睡意,只是摩挲着手里棕色的锦囊,似乎在出神。
只是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漠的,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甄侦因为陪着要在驮着物资的骆驼上找酒喝的苏日暮,所以比众人晚了几步找好位置安顿,此时远远地借着火光看到了篝火边的蓝衣王侯,不由得怔了一怔。
发现身边人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苏日暮不明所以地抱着装酒的羊皮囊回头看他,“怎么了?”
甄侦没有了一贯带笑的模样,轻微皱着眉,道:“殿下……越来越像爷了。”
“本来就是两兄弟,不像才……”苏日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打了个激灵,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忍不住骂了句粗口,“好吧,像也不该是像在这里,太吓人了。”
甄侦移开了目光,看向他“你也这么觉得?”
苏日暮皱着一张脸,“说像也不是很像……唔,不是,我的意思是,像是你家爷以前的样子。”
他和阜怀尧见面的次数真的不多,尤其是在今年之前。
而今年开始他每次见到阜怀尧,基本阜远舟都在旁边……而有阜远舟在旁边的天仪帝,再冷都好,好像都不会给人一种以前那般不近人心无情无欲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阜远舟,却更接近以前的阜怀尧了。
自从“血承”长大之后,他的武功踏入了一个新的境界,似乎也跟着抛弃了某一部分的情感。
说实话,苏日暮是知道有一些武功是练到某个程度就四大皆空了的,可是他记得这种人一般都是自动抛弃人之常情的,阜远舟这家伙爱他皇兄爱得要死要活,怎么可能主动放弃那些感情?
既然不是主动抛弃……那就只可能是“血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