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瞻一步一步走下塔来。
塔外,雾气已经逼近到塔身。原本灰白的雾气此时已经变成了黑色,像墨汁似的把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其中,还散发著阵阵的血腥气,让身处其中的人感觉彷彿是深陷在无边的恶梦裡。
阮瞻镇定地打开塔门,立即感觉一股透骨的冷风直袭而来。那感觉不只是阴寒而已,还带著一丝丝无法形容的刺痛,宛如风中有无数根钢针刺入了他的皮肤。
他没有惊慌,而是像弹掉身上的灰尘一样,随手在胸口处一拂,立即从身体裡拉出来一件无形的东西。他默念了几句咒语,冷冷地看著握在自己手中的透明雾气转為一隻焦黑的手,同时他以另一隻手划了个九龙化骨符一指,让鬼手从手掌中央燃出一个大洞,无论怎样挣扎,也没有逃脱像融化一样消于无形的命运!
啊--
黑雾中传来一声哀叫,但阮瞻在战斗状态中是最无情的,根本理也不理,虚空画符在自己的周身结了一道保护结界,然后抬脚迈出塔门。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黑雾却好像被狂风吹拂著一样剧烈地翻滚著,紧紧缠绕在阮瞻的结界外侧,不停地想冲击进来,发出「砰砰砰」的敲打声。这带给阮瞻巨大的阻力,使他如逆水行舟一样,每走一步都相当困难。他皱皱眉头,把力量集中在一隻手掌上,向前推出,艰难的向前走,彷彿推著一扇看不见的却又格外沉重的门,不过才一会儿功夫,脸上就渗出了汗水。
他知道这样去力拼对自己是不利的,因為他很明白那些怨灵不仅很团结,还在那个附了小夏肉身的怨灵的指挥下进退有序,虽然还不至於会摆下阵法来诛杀自己,但雾色和其中包含的气息都证明怨灵们很是同心协力,而且不顾一切。
四周漆黑著,他看不清自己走到了哪裡,只是凭著感觉,觉得是来到了湖面迴廊的中间。这并没有到安全距离,还有可能在打斗中威胁到塔的安全。但儘管如此,还是给了他向外扩展的空间。
於是他停下了脚步,一手撑住了结界壁,一手伸进怀裡。
他的动作一做出,周围的黑雾立刻一阵急速的收缩,自结界外围撤开了一点距离,显然怨灵们对他是很忌讳的。这给了他一秒鐘的间歇时间,让他的準备做得更充分,然后一下子收回结界,同时把怀中的东西按照事先计画好的顺序和方位拋向半空之中。
瞬间,半空中闪过一道道红光,数十枚符咒停留在半空之中,彼此间呼应著,在他的头顶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虽然在黑雾的包围之中,红光和符力都显得有些微弱,但却足够又把雾气逼退到三米开外。
那些符咒是他趁监视者不备时画的,当时他手中没有符纸了,所以藉綑绑毛富之机扯碎了他的白衬衣,再以自己的血仓促画成。这也就是他打倒毛富后,在暗室裡待了那麼久的原因。也正因為如此,这符咒的符力打了折扣,只够他支撑一会儿。
必须速战速决!
念及此,他抬手挥出了一个掌心雷,打向正中的方向。蓝色电火花闪过之处,伴随惊叫之声,黑雾闪开了一道裂口,像黑色的大幕被拉开了一条缝隙一样。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还没等阮瞻看清楚黑雾后有什麼,雾气又重新融合為一体。
见状,阮瞻二话不说,继续把掌心雷和火手印招呼到黑雾上。他挥出的方向并不确定,但是一招使出就会把黑雾打出一个豁口,虽然那豁口也会马上合起来,但他这样接连不断地打下去,却使得雾气中惨叫连连,显然有不少怨灵伤於阮瞻的掌下,那浓重的黑雾也渐渐稀薄了起来,有的地方甚至还出现了一些细小的鏤空,好像整块的黑色布料,因為存放的时间太久,被虫蛀了一样,脆弱不堪,只要一扯就会碎!
他这一番连续攻击,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黑雾迫至湖的边缘,露出了广场上的方砖!他知道那就是安全的距离了,可以随意战斗而不用担心毁坏这座镇魂的塔,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向前移动著,手中动作不停,同时快步逼近了湖边。
他走,他头上的符咒像有意识一样随著他的行踪延伸,随著距离的拉长,半空中本来密集的符咒变得稀疏起来,红光越发微弱。好在那光线弱而不灭,黑雾又稀薄了很多,光明的空间扩大了不少,显得不那麼具有压迫感了。
阮瞻走到了湖边,定定的站住,停下了手裡的动作,暗自调整著自己的气息。
如果要让他以掌心雷和火手印完全驱散雾气是不可能的,要知道使出这种法术也会耗损他的功力,再用下去,他自己会首先坚持不住。他之所以强行这麼做,就是為了把战场推远,也可以创造一个相对不被雾气侵蚀的空间,这样对他下一步的行动会有利。
这些怨灵虽然很怕他的小法术,不过此时却铁了心要与他决战,他们虽然没有法力,却有著冲天的怨气和疯狂报復的怨念,加之数量眾多,前赴后继地,一个被他伤到,就有新的怨灵补上,好像没完没了一样,所以并不好对付。
「打啊,怎麼不打了?没力气了?」一个女人讽刺的声音,在浓雾的背后响起。
「你可以来试试。」阮瞻赤手空拳,只是左手捏了个奇怪的诀,右手就搭在左手的脉门上。
「欣欣,跟他拼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叫嚣著,显得极為愤怒。
阮瞻这才知道,那个占用了小夏肉身的女鬼叫欣欣。
「三叔不要急,他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们有的是精力和他耗,他毕竟是血肉之驱,还能有什麼作為!」欣欣轻蔑地笑了起来,声音尖细。她一笑,其他的怨灵也跟著笑了起来。一时之间,四周鬼哭狼嚎,阴风习习。
阮瞻知道这是那个叫欣欣的怨灵在给他施加心理压力,但他阮瞻是什麼人,比这凶险得多的场面都应付过了,怎麼会受这些小伎俩的影响!
他直面著传出话音的黑雾,深邃的目光彷彿能穿透这浓稠的雾气一样,嘴角扯了扯,竟然好看地微笑了下,却没有出声反驳。但他的这副模样在怨灵看来,不仅没有觉得他胆怯,反而在一瞬间被他又自信又傲慢的姿态所折服,感觉到了来自於他的强大压力!
双方就这样对峙了一会儿,欣欣感到了己方气势有要衰弱的可能,立即大叫道:「别怕他,他在使诈!他的伤才恢復,已经不能支撑多久了。今天无论如何,我们的血海深仇是一定要报的!而且他伤了我们这麼多人,竟然还用火攻。不能放过他!」
她情绪激动之极,立即把怨灵们重新煽动了起来,广场上鬼哭狼嚎声又起。
「杀了那麼多人,算了吧。这些杀戮难道不算报仇吗?」阮瞻平静地说。
「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欣欣狂叫,「你如果不是為了救那个岳小夏,会来到这个镇上吗?有谁知道我们都遭受过什麼,谁会為我们伸冤?老天不长眼,让我们冤沉大海,却让恶人逍遥法外,还成了镇民眼中的英雄,天理在哪裡?」
「对,我们自己讨公道!」一个男人的声音叫。
「还不够吗?」阮瞻依然不带任何情绪,「当年的罪魁祸首或者说他们的后人,只剩下马记者一个人没死而已。」
他试图使双方不那麼对立,毕竟这些怨灵最开始只是受害者,而且他们也弄死了不少人了,不过他没有说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左德。
「罢手吧,仇恨只会让你们的灵魂不得安寧。」他说。
「少来说教!冤枉的并不是你!告诉你,我们的报復还远远不够!」欣欣阴笑著,「每个参与的人都要死,包括你和岳小夏在内!」
「為什麼?她和这件事没有关係!」
他不怕死,也知道必会和司马南一搏,但他想把小夏解救出来。他相信万里这会儿一定在城外等著配合他了,到时候他把小夏交到万里的手裡,就算他死於司马南手下,也会安心了。
「因為帮助我们的人,让我们拿你和岳小夏的尸体去换当年的主谋者!」欣欣恨恨地说,「主谋者一定要死!否则我们永无寧日!」
她的话才说完,雾气中各种愤怒的尖声怪调也响了起来,重复著「主谋者必死」的话!
阮瞻的心中一片了然。
司马南还真是老谋深算啊!一方面,他破解了镇住怨灵并试图化解怨气的风水大阵,并用结界封住了这座空城,断绝怨灵与外界的联繫,镇死了他们的通路,让他们只有依靠他;另一方面,他通过控制风勇子和毛富,把当年的参与者,或是他们的后人弄到了这座新镇来,却专门留下了主谋者--袁镇长,好用这个最该死的人来逼迫怨灵们為他服务!
司马南想杀了他,却不愿意亲自动手,所以就去利用这些不顾一切,只想报仇的怨灵。司马南用袁镇长作最香甜的饵,让怨灵们寧愿牺牲一切,也要用他的死换来主谋者!就算最后不成,还是他嬴的话,他也会疲惫不堪,甚至受很重的伤,到时候司马南就会轻而易举地打倒他、羞辱他、除掉他!
另外,他觉得司马南肯定还有其他花招,比如说对待小夏的问题。
如果司马南只想要小夏的尸体,那怨灵早就把小夏杀死一百回了,不必先佔用她的肉身,再把她的魂魄灌注到小瓷娃娃身上那麼麻烦。而且他真的针对小夏的话,他可以自己动手,但他不,因為他很明白小夏是有很大的利用价值的。
欣欣一定没有完全说实话,司马南肯定是要求怨灵杀了他,但却要小夏活著。因為他在提防最差的结果--那就是他不仅赢了怨灵,还保有和司马南作战的能力。那样的话,司马南就会用小夏作為牵制他的筹码,利用小夏让他屈服!
还有,司马南不只是想要让他死而已,他这样有异能的人,死并不意味著什麼,司马南是彻底消灭他,让他灰飞烟灭,好像从没有在这世界上出现过!
这符合司马南一贯的作风--做万无一失的準备,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把对手赶尽杀绝!
阮瞻考虑到这裡,心中反而有一丝高兴,因為这意味著小夏的肉身暂时会很安全。不过,他还是决定按自己的计画行事,谁也不知道打到最后,欣欣為了自保,会不会鋌而走险!
「我们做个交易,我把袁镇长给你们,你们放了岳小夏!」阮瞻提议。
欣欣没想到他这麼说,愣了一下,但三叔却突然叫了起来,「别再轻信人了,也别跟他废话了,宰了他!」
这个三叔生前好像是很有权威的人,说起话来格外有动员力,所以他此话一出,周围的环境立即產生了巨大的变化,黑雾本来只是微微翻滚著,现在却立即汹涌了起来,像黑色的波浪一样,一副要把阮瞻生吞活剥之势!
啊呜--
欣欣语调奇怪的尖叫了一声,只见那围绕在阮瞻身边的稀薄黑雾迅速向中间匯集,渐渐的,雾气不再是漫天遍地的了,而是露出了灰白的天空和脚下的方砖地面,但却在半空之中形成一条高约三、四米的黑墙围绕著阮瞻,彷彿一条雾索把他牢牢地困在其中!
双方再一次对峙,不过这一次的气氛分外紧张,简直是一触即发之势。这雾索因為集中起所有怨灵的力量,所以显得格外阴沉、黑暗而沉重,居高临下地罩在阮瞻身外,衬得阮瞻如怒海裡的一叶扁舟,彷彿随时都会被吞没!
阮瞻傲然地站著不动,遗憾地摇了摇头,望著雾索下两条身影,有点身不由己之感。那两个身影一个是”小夏”,另一个是”赵家远”,显然所有怨灵形成的怨气都是他们两个控制的,这证明他们是怨灵中怨力最高深的,只要打倒了他们就可以停战了。
「现在你可怎麼办?」”赵家远”兴奋地笑著,但因為灵肉不符,所以声音和神态不能同时表达情绪,而且脸上的笑容十分扭曲、古怪,更显得诡异阴森。
「没听过一句话吗?」阮瞻微瞇起眼睛,「擒贼先擒王!」
语音未落,他突然大踏步向那两个”人”走了过去,眼睛盯著他们,一瞬也不瞬。他身上的狠劲和冷酷感吓坏了”赵家远”,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抗,瑟缩地向后退了一步,藏在欣欣背后。
而欣欣也没想到阮瞻说动就动,但她显然比”赵家远”镇定且怨力更高,只愣了一秒鐘,就双手向前一挥,大叫著:「杀死他!」
雾索彷彿蠢蠢欲动的野兽一样,就等著吞食猎物,所以当「驯兽师」欣欣一声令下,立即以雷霆之势,疯狂地俯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