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是来和皇后吵架的。
一条白绫送上来。这个赐死的意思,得由皇上亲自来说,因为当年献怀太子在弥留之间,一再恳求皇上保留皇后的位置,咽气之后还是死不瞑目,皇上的铁丝心肠也并非一丝不动,那个时候皇上答应了死去的儿子。
那一刻皇上想他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可以给这个儿子了,就给他母亲这点尊荣吧。
所以这个时候要处理了这个人,得皇上亲自过来。。
皇后的瞳孔随着从门外进来的白绫而放大。
“你去吧!”皇上淡淡道。
“放屁!”皇后有多么不甘心,该遭报应的人还没有遭报应呢,皇后有多么舍不得,她紧紧拽着的,她以为跟那个拼命和她争夺的女人,死抢活抢,抢过来的皇后之位,她还没有做够呢。
“无耻!”皇后歇斯底里的吼叫:“你答应过的,你向我们的儿子答应过的。”
现在是蚂蚁撼大树,皇后也绝不接受,那条白绫套在自己脖子上。
这些年皇上对有些东西也是看淡了,皇后要紧紧拽着的皇后之位,在那个女人死去之后,皇上也对皇后之位失去了执着的兴趣。这时皇上也表现出了对皇后之位的无所谓,道:“你要做,你就做着吧。你现在也是皇后……”
但是随后,皇上的眼神变成犀利,像把刀剐在皇后身上:“再多的,就没有了。你想做太后,你想做太皇太后,都没有了。你这条命,不过是朕想留你多活一天,就让你多活一天罢了。今天也是差不多了!”
明明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有多么无情,这个时候皇后还是被这份无情冷得瑟瑟发抖,发狂的拽来放在床榻边上的白绫,使劲的扯,使劲的扯,把一条白绫扯得一段一段,一条新的白绫送上来,皇后继续扯,继续扯,只把一双手扯得鲜血淋漓,把白绫染得红红点点。
这个不断送上白绫的人是谢阔,看着皇后这样僵持着拒不就死,也只能在送上一条白绫之后低头退到边上,而不能上前帮皇后过了这个死劫。毕竟皇后是一国之母,皇上到死也没有废她,任何人也不能冒犯她。见又差不多扯裂了一条,谢阔又准备送上一条新的,然后这条新的白绫,在半道被皇上拿在手里。
谢阔肢体僵硬在哪里,皇后发疯一样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眶滚滚眼泪,和皇上对视,竟然长笑道:“赵祁泽,你要亲手杀了我?赵祁泽,你要记住,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你也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你杀妻杀子,你要记着我们母子!”
赵祁泽是皇上名讳。既然得不到一丝这个男人的爱,皇后也要得到这个男人的恨,皇后就算赴死,也要这个男人记住,她是他的妻子。
白绫终究套在了皇后的脖子上,皇后缓缓阖上了眼睛,闭目而死。
最后皇上坚毅的脸上染上了些许怜悯。
谢阔看在眼里诚心而道:“皇上对皇后娘娘已经不薄了,不过是得陇望蜀,欲壑难填的妇人尔!”
得陇望蜀,欲壑难填。这天下也只有这个深得皇上宠信,几十年相伴左右的宦臣能用这八个字尽力抹去,皇后死前,极尽的在皇上身上抹上的内疚之意。
元兴二年,定王叛国谋逆,皇后就和这件事情有查不明道不清的关系,这次刺杀储君事件,更是证据确凿,就这两条,皇后都是论罪当诛,死有余辜。再别说,皇上这几十年是怎么皇后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养着,就算所有人都知道皇后不得皇上的圣心,但是后宫里也没有一个女人得了这份圣心,后宫上至贵妃,下至奴婢,谁给皇后气受了,没有一个人怠慢了皇后,就是有气,也是皇后折腾,皇上给的。
皇上不能给吗?娶个正妻回来,不是当菩萨一样供着的,是来伺候自己的。伺候的不满意,还不能换一换,不能冷落冷落,皇上这辈子又不欠皇后。
在谢阔看来,皇后的所有都是皇上给的,君可予之,亦可夺之,皇后的所有怨呀,恨呀的,都为世俗所不容。至于男女感情,自幼净身的谢阔体会不到这些东西。也不觉得皇后对皇上的期待,是基于男女感情开始的。
太宗年间的大选,太宗皇帝弹压世家,不会给世家和皇族联姻的机会,一层层选下来,没有背景的夏氏重重突围,她是奔着梦幻中那个伟岸的男子来的吗?她是奔着皇宫里神秘的富贵来的,所以演变至最后,得陇望蜀,欲壑难填。
赵翊歆去崇智殿,把两个孩子抱了回来。虽然皇上不在崇智殿,不过皇太孙来要孩子,这对天下的祖孙其实也和寻常的祖孙差不多,赵翊歆说要抱走,也是可以抱走的,不过负责照管两个孩子的德阳公主也顺着过来,她是当着夏语澹的面把两个孩子抱走的,现在也算完璧归赵的意思。
这件事情,让华滋轩阴霾荡尽,华滋轩每个宫人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夏语澹也顾不得和赵翊歆的‘无颜以对’。知道赵翊歆是给她接孩子们去了,换了大衣裳,擦干了眼泪就站着华滋轩范围内的松树林边上等着。
两个孩子各自放在悠车上,一群宫人鸦雀无声的簇拥着而来,这种时候夏语澹的眼睛就没看见赵翊歆和德阳公主,别的人更是看不见眼里,只有两个孩子的悠车,夏语澹快步迎上去,想打开悠车上的帐帘。
赵翊歆即时握住夏语澹的手说上话道:“现在风大。”又抬头看天。
今天是风大太阳有耀眼,风吹着,光刺着,伤了两个稚嫩的孩子就不好了。
夏语澹这才感到自己急切忘了分寸了,赶紧罢手,把揭开帐帘的动作改成搭在孩子的悠车上,一路手就那么黏着进了屋里。
满月多一点的孩子大部分时间在睡觉,现在这两个孩子就在睡觉,帐帘揭开,两个小人儿睡相都差不多的样子,两颊像包子一样的鼓囊着,中间花瓣似的小嘴巴开了一个小口,一只小手握成拳头挨在脸上,手指小小的,粉粉的说不出的可爱。
夏语澹俯身,没有抱起来,只是做了一个抱的样子,虚抱着背对了所有人,轻轻的在每个孩子额头上亲了一口,无声的口型各念了一句:“妈妈想你!”然后才稍微收敛这份心情,眼角泛着泪光向平都公主一福,轻声谢道:“谢谢姑姑了,两个孩子都重了不少,看着硬朗了不少。”
德阳公主也没有谦辞,虽然有一堆人伺候,但近一个月她大半的时间也是围在这两个孩子身上,自家几个孩子都丢开了,德阳公主近一月没有出西苑了。此时和夏语澹简单交代了孩子们一天作息吃喝的事,就归她德阳公主府去了。
有了孩子夹在中间,夏语澹不再深陷被人耍弄而深陷自责的心情里,赵翊歆不说他那些依然不想说的话。很多时候,赵翊歆其实是木呐不善言辞的,他只会做不会说。
两个第一次做父母的年轻夫妻,孩子对他们是延续,也是好奇。就围绕着他们,就有一堆说不完的话。
孩子的脸盘圆了,睫毛长了,眉毛浓了。睡醒了打个哈哈,小小的嘴巴喔成小小的一个圆,都可爱的不得了。连着襁褓沉甸甸的抱在手里,其实夏语澹还没有习惯抱孩子,抱了一会儿手就酸了,还是就着那个手酸,抱着不肯释手。
这种温馨的场面,直到被皇后的丧钟打破。夏语澹第一时间捂住孩子的耳朵。赵翊歆也同时捂住了另一个孩子的耳朵。但两个孩子还是被这陌生的声音搅得有点不安,由乳母们分开了孩子两头哄。
夏语澹望向赵翊歆,不用明说,也知道皇后是不正常死亡。还没有颁罪,就让她先走向死亡。
她是夏氏,夏语澹也是夏氏。
虽然知道自己被皇后利用之后,夏语澹有怨恨皇后的心里,但是现在皇后死了,夏语澹也没有多少亲者痛,仇者快的痛快,终归是关系纠缠在一起,滋味就有些复杂了。
皇后之死还是马上举行丧礼,丧礼办得中规中矩没有一点挑理的地方,甚至是皇后入葬的陵寝,尽然不是预备着和皇上合葬的,而是葬在了献怀太子的身边,形成了一座母子陵,朝廷上也没有挑一挑理。
虽然没有正式颁下罪诏,但皇后所为,也是朝廷里稍微明眼的人都知道的,这些是后话。
在皇后丧礼的过程中,刺杀事情的明查暗查都在继续。非要差得那么清楚不能含糊一点,是那把弓||弩。这件利器不查个清清楚楚,是不能结案的,而高恩侯府,淇国公府,甚至是那些已经被怀疑过的家族,都没有本事弄出这件东西来。
夏语澹不懂机械,也不敢轻忽这个时代任何一种机械进步需要付出的心血。每一个细微的改动,都要经过反复的算计,打磨,射杀。还有配合这个冰冷杀人工具的神箭手,百里挑一,千里挑一。
一把好刀都得十年磨!
而最后查到的结果,那把弓||弩和配合弓||弩的人,不是出自大梁,而是出自大梁的附属国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