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
乔氏在淇国公府待了两三个时辰,用了饭,歇了觉,才回高恩侯府来,未到自己的院子,车轿在外面就被截去了嘉熙院。
夏家一群人,现在是无头的苍蝇,依然抱团的聚在一起。
乔氏也不拿乔,当着大伙儿的面儿,把能说的,好的,坏的,一股脑儿的都倒了出来。
夏家的天是皇后和太子撑起来的,现在太子没了,皇后还在,夏家还有好大的戏能唱。最好是太子遗下的那位是个儿子且养住了,那是夏家嫡亲的外孙子;退后一步,皇上不过四十出头,后宫多有进幸,再得儿子也未可知呀,皇后占着嫡母的名分呢;再退后一步,就算皇上这里子嗣断绝,要从宗室过继,不管是过继在皇上名下,还是过继在太子名下,皇后都是嗣母或嗣祖母,过继来的,一言一行全天下的人盯着,能不予皇后尊贵而恩泽夏家嘛。夏家现在最要紧的是安分守礼,别给外人挑出一丁点儿错。
众人点头,红肿着眼泪互相宽慰着,夏拯身边捧茶的杨姨娘突然的跪倒在地上,哀哭着道:“大太太,老爷太太,大奶奶,求你们想想法子,六姑娘还在宫里呢!”
杨姨娘嘴里的六姑娘是夏念,夏家这一辈,爷们儿分开排行,姑娘们是拢在一起的,夏念是二老爷和杨姨娘所出的,去年十一月送入慈庆宫,封了太子婕妤。
大梁后妃,一半出自采选,几年一选没有定规。一半是各地属国藩王进献的,官宦勋贵之家各凭本事往里塞的,还有些是自己在宫外猎艳到的。太子十七岁和太子妃孙氏大婚,五年了只养下一个女儿,也没有耐心等着太子妃的肚子鼓起来了,去年十月至今收了好几个适宜生育的女子,勤于耕耘,夏念就是那一拨进宫的。
夏家原来的打算好呀,早日服侍在太子身边,将来就算新人不绝,夏家送进去的,一个妃位是少不了的,要是肚子争气,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将来都是王爷和公主,要是太子妃不能生,夏家的女人出来占了长,无嫡立长,延绵不绝的尊贵呀。可是好梦刚开始做,一下子泼的透心凉。
现在距太子薨逝已经过了大半天,宫里消息有漏出来的,皇上的明旨也一波波的宣出来。慈庆宫里,凡是被太子用过的女人,无论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在太子入殓后,都要被送入大报恩寺出家,夏念今年才十六岁!
杨姨娘提到了夏念,众人,包括之前愤愤不平的章氏在内,都惋惜不已,却不知多少惋惜是她,像花儿一样的青春,注定要在青灯古佛旁凋谢。
“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儿!”乔氏皱着眉头道:“后宫妃嫔之职就是侍奉殿下,殿下就算去了,难道就不需要侍奉了吗?就是太子妃,也是要入大报恩寺的。能在大报恩寺出家,晨昏为太子殿下祈福,是六姑娘一辈子的福气,夏家岂能有怨怼之言,怨怼之心!”
杨姨娘匍匐在地上呜呜直哭。大梁朝可没有送身后之人出家的先例,也不知内里有什么隐情,让皇上下了这样的旨意,去了大报恩寺,未来几十年,自己的女儿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杨姨娘想都不敢深想。
乔氏听着心烦,眼睛瞄向章氏,示意她拿出主母的款来处置了。
章氏看看身边的丈夫,只垂头默默眼泪,缩了。
乔氏无语叹息,只得越权发作道:“来人,把杨姨娘拉出去,杨姨娘犯了癫病,请大夫好好医治。”
有两个健壮的仆妇过来架起杨姨娘准备拖走,杨姨娘嚎哭着拽着夏拯的袖子摇头,什么癫病,自己不过是为六姑娘真心实意哭了一场,不过是想给六姑娘多挣点娘家的眷顾,就要把自己关起来,夏念无用了,就把她丢在一头,提都不能提。
“皇上什么都知道!”乔氏巡视着屋里的所有人道。才说了夏家要安分守礼,不能出一点儿错,皇上待夏家,雷霆也好,雨露也好,都要欣然受之。什么救?夏念为太子殿下出家,是君恩!
夏拯看看侄儿媳妇,看看宠爱了十几年的女人,痛下决心掰开杨姨娘的手道:“你好好的,安心养病,病好了再出来!”
杨姨娘还要摇头说话,身后的婆子早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抬了出去。这种地方,本来就不是她姨娘能站的,不过生了个略有出息的女儿,就轻狂的没边了。
以杨姨娘立威,大家都该知道了,怎么样管好自己的嘴巴,谨慎小心!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连女人的哽咽都没有了。
正缄默着,周显家的进来,立在门边。
乔氏一眼看着问道:“什么事,说!”
周显家的走上前一步,平静陈述道:“回大太太,大奶奶,阮姨娘产后血崩没了!”
屋里几个惊愕着,纷纷看向乔氏。
乔氏坦然受之,道“怎么回事,今天家里这样的乱,我临出门前还嘱咐了你们尽心伺候,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周显家的低眉道:“阮姨娘孕中就颇有波折,大夫早前就留了话,生产之时会凶险些,奴婢们都是尽心伺候的,一切都听稳婆调度,看着不好就已经忙忙的请大夫去了,只是今日外面都禁着,大夫没赶上,姨娘就不行了。”
这话半真半假,阮姨娘怀孕的时候,的确折腾过很多回,养在外面的时候,四五个月差点流产一回,后来肚子鼓起来,也断不定是一胎还是双胎,今天是赶上了倒霉,侯爷中风了还请不上好大夫呢。
“你们就是这样的办事!”乔氏加了一份不咸不淡的怒气道:“孩子们怎么样?”
周显家的接着低眉道:“一个哥儿,生下来不久就没了气息,还有一个姐儿,奶妈子们在照看着,不是很好。”
“哎,也是阮氏没福气!”一直不语的邵氏先开口,为这事定下了基调:“姐儿你们用心照看着,请大夫去,务必留住了。”
二房夏文循之妻武氏悠悠扬扬的道:“今儿尽是丧气事,都敢一块儿来,也不知谁冲了谁,晦气!”
夏文徘之妻石氏轻蔑一声,不削武氏之为,还在死人头上踩一脚来讨乔氏的好。
“东厢那边,一应人事物都不准动,待大爷回来了再作定夺,阮氏总是服侍了一场的。”就算有什么猫腻,阮氏也禁得住别人的盘问,谁敢为阮氏出头?谁敢!。
周显家的刚退下,前面又来报,慈宁宫内侍邓述将传旨来,唬的众人一下子把阮氏丢开了。婆媳关系是很多家庭最难处理的关系,天家的婆媳关系也是如此,夏氏端坐中宫,十几年来只存下太子一人,太后娘娘可是对次多有不满的,现在太子还没了,也不知太后是什么脾气。
像油锅上的蚂蚁似的熬了半个时辰,邓述传旨而来,面色沉痛,没有多余的闲话,直接传太后口谕宣邵氏,章氏,乔氏明日入宫,安慰皇后丧子之痛,夏氏众人待要问皇后如何,邓述也只说了几句皇后悲伤过度之类的应景之言便去了。
太后这样平平淡淡的,夏家人倒是安心了,又等了一个时辰,夏文衍没有回府的意思,众人散了,余下邵氏,章氏,乔氏商议着,明天见了皇后娘娘,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又散了。
入了戌时,天已做黑,夏文衍才回侯府,也是未回自己的院子,便先请进了嘉熙院。夏皋左半个身子瘫痪了,躺在床上,邵氏歪了脚坐在床沿边。
夏文衍进宫一天就是占个位置,合着一干皇亲贵戚被皇上晾了一天,最后去慈庆宫哭一回灵就出来了,还不及外围受到的消息多。
邵氏说了要紧的几件事,明儿进宫探望皇后,乔家那边的铺排,定襄伯府的危局,夏念的下半生,最后才说道了阮氏。
夏文衍原是如小儿一般,曲坐在床榻脚上一桩桩的听着,忽听得阮氏死了,整个身子软下来靠倒在床壁,接着愤而爬起来,抬腿就要冲出去。
邵氏正防备着,一把将夏文衍拽了回来。
夏文衍回头,双眸血红的问道:“是她吗?是乔氏吗!”
“是阮氏福薄命浅!”邵氏大声道:“人已去了,是她不是她又能怎样!”
“乔氏那个妒妇!”夏文衍一拳砸在床沿上发泄道。
一直静静躺在床头的夏皋用还有知觉的右手重重的扇了夏文衍一掌,把夏文衍整个头都扇的偏了过去。
“父亲……”夏文衍错愕的把头重新转过来,看着夏皋。
“糊涂东西,不过是一个女人,就让你生出对妻子这样的怨气!”夏皋半张脸的肌肉已经失灵,因此说出来的话,是模模糊糊的,语速还是异常的慢,吃力的一字一字往外吐道:“一个女人而已,宠过了,也就过了,将来再找个更好的就是了。乔氏才是我们夏家求来的,是公门之女,是你老岳父的爱女,是你三媒六聘的发妻。别说阮氏可能不是她害的,就是她害死的又如何……”
夏皋说了一半气接不上,不住的喘着。邵氏一边扶着丈夫的胸口帮他缓气,一边接着话茬劝着儿子道:“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阮氏那样娇娇弱弱的,一生双子,就是有个万一也在情理之中。就算中间乔氏做了什么,你要怎样,你还能怎样?从头说起,背妻偷娶,产子于外,是你和阮氏对乔氏不义在先,是你和阮氏,重重的,先扇了乔氏的脸。阮氏本来就无品行,今日故去,也算她自招恶报,与人无忧!”
夏文衍悲伤的哭倒在邵氏怀里道:“她到底是一个柔弱的女人,是我……喜欢的呀,是我……自己选的女人,她就那么容不下她吗?”
邵氏叹息着,揉着夏文衍的发顶道:“至少还有个姐儿给你留着了。你和她闹开,能对得住谁,家里这么些人,还有阮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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