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一闪一闪的,把每个人的脸色,都映得很诡异。众人都沉默地坐在那儿,谁也不说话,表情各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蘑菇烤了吃味道并不佳,鸟蛋扔在火边上,不时因为过热而爆裂,蛋白流出来,一会儿沾上灰,像一只只流泪的眼。

李明飞却一动也不动,张梦菲把蘑菇烤出来,吹去灰,塞到李明飞嘴边,他就张嘴吃下去,几乎连滋味都不辨。鸟蛋烫得厉害,张梦菲不停的呼哧呼哧吹着,一边可怜兮兮的看着李明飞,李明飞却丝毫没有反应。还有一个同样神不守舍的,是林苦娃。他表面上装得跟其它人没有什么两样,但剥完鸟蛋,顺手把蛋扔了,把壳塞到嘴里,嚼了两下才发现不对,吐了出来。钱明涛低着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若有所思。沈志诚始终不舍得吃鸟蛋,倒是吃了一堆蘑菇,刘胜武这会儿已经打上盹了。

蓦地,李明飞脸上的肌肉一跳,在火光掩映下,表情很狰狞。张梦菲瞧见,吓了一大跳。李明飞可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可怕的表情,他一向是很温文有礼的。这荷叶坪,还真是古怪到家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李明飞喃喃自语。

“想起来什么了?”钱明涛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这个男孩……是我童年时的玩伴……”李明飞两眼望着地面,张梦菲觉得有些冷,不自觉的离李明飞远了一些。

“那为什么他还是小孩的样子?”刘胜武这时醒了过来,提出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正是李明飞一直避免想到的,刘胜武提了,他却不能不答。但与此同时,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瞪了刘胜武一眼。显见,他们也不愿意听到真正的答案。

“因为他二十年前就死了……所以他看上去才一直是小孩子的模样。”李明飞咬了咬牙,把话说了出来,登时觉得轻松多了。一个人背着是负担,说出来,就把负担丢给别人背了。

“是你以前提过的那个登山时跌死的小孩吗?”张梦菲鼓足了勇气问。

“是啊,是啊,你还记得?”李明飞如释重负的看着张梦菲:“就是他……二十多年了,所以我想了这么久也想不起来……这火光……这火光就像当年的样子,我才算想起以前的事了……”说完,李明飞的头抬了起来,眼睛里闪动着一种说不出的光。

“二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晚上,我们几个小伙伴上山玩……天黑了……谁也不想回家……点着一堆火……我们烤鸟蛋,烤蘑菇……还有,讲鬼故事……”李明飞似乎陷入了沉思:“小二子胆最小……他听完鬼故事,吓得哭了起来……我还装鬼冲他扑过去……他背后就是山崖……没稳住,滚下去了……小二子找我报仇来了……”

林苦娃的脸上,汗流成了小溪流,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李明飞身上,没人留意他。

李明飞说完,竟然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痴笑,转过身去,背对着火光,向着湖边走去。

“你要干什么?”张梦菲很着急。自从见到那个小孩以后,李明飞的表现始终很古怪。

“我给他偿命……呵呵……我多活了二十多年,够本了……”李明飞的脚,已经踏入水中。张梦菲急得哭喊起来:“快,快拉住他啊!”张梦菲抱住李明飞的腰,但根本拉不动他,眼看着李明飞往水深处走去。

钱明涛与刘胜武,沈志诚一起,一个抱住李明飞的腰,两个拉住他的胳膊,张梦菲这时早退到一边了,只是大哭。

说也奇怪,李明飞此时,竟然力大无比,三个人拉他都纹丝不动。

“鬼上身?”刘胜武嘀咕。张梦菲听见,浑身发抖,她觉得手上的镯子,又开始变得灼热。上次发热,还是发现白海文死的时候……

“别,别拉他!”林苦娃带着颤音说道。

这时,钱明涛顿时觉得手上的劲一松,李明飞竟然被自己抱着,倒在了地上,四个人摔做一团。

“快,快回来,别管他!”林苦娃丝毫不管张梦菲像要吃人的目光,只是结结巴巴的喊着。

这时,李明飞也站起来了,转过身,饶有兴趣的看着林苦娃。

林苦娃在李明飞的目光下,筛糠般的抖了起来。

“你……你是谁?”林苦娃似乎受了莫大的惊吓。“他是李明飞啊。”张梦菲答,她以为林苦娃是吓糊涂了。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林苦娃眼睛盯着李明飞:“小二子不是你装鬼吓得滚下山去的……是我……是我想要小二子的舅舅给买的那把冲锋枪,故意把他吓得滚下山去的……讲鬼故事也是我提议的……小二子滚下去的时候,我抓住了他的衣襟……但我故意松开了……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林苦娃已经语无伦次了:“我拿到了冲锋枪……我把冲锋枪藏起来了……我没敢玩……小二子死后,我也很后悔……你是谁啊,你究竟是谁呢?”

“我是谁?呵呵……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李明飞一步一步向林苦娃走近。

“别,别过来!”林苦娃后退几步,一脚踩在炭火上,却似乎丝毫不觉得烫,嘴里继续说着:“那次上山的小伙伴,都在林长县,没有人出去!他们都在林长县工作,没有人在外面,没有人!你是谁啊?你是谁!”

“我是谁?”李明飞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张梦菲一眼,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悲哀。张梦菲看到李明飞的眼神,顿时浑身冰凉。那眼神里,有着决别的情绪。

李明飞走过来,把张梦菲拥在怀里,轻轻的替她拢了拢头发,低声说道:“对不起……你要照顾好自己,以后我不能陪你了。我一直以为会是你离开我,没想到,要离开的,是我自己……”张梦菲心里隐约猜到点什么,却不敢承认。泪眼朦胧的望着李明飞,张梦菲低声说着:“不,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自信。她开始痛恨自己,如果听从梦里的警告,一直不来林长县,就不会有这些事。如果来了林长县,不来荷叶坪,也不会有这些事的发生。“不该来的,我们不该来啊……”李明飞也流着泪。张梦菲第一次见李明飞流泪,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我们回去吧,回去就好了……”

“回不去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李明飞眼里有泪,脸上却挂着微笑。

“你是小二子,你就是小二子!”林苦娃看着李明飞,越发大声的叫了起来。

“终于说出来了……”李明飞淡淡的微笑,见张梦菲又有一缕头发垂了下去,伸手想去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泡入水中的水墨画,渐渐的化开了,他找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

“那么,只能说再见了……”李明飞看了钱明涛一眼,轻声说道:“拜托了……”钱明涛点了点头,看着李明飞消失,一套衣服,轻飘飘的掉在地上。张梦菲衣服上还有李明飞的余温,人却消失得不见踪影,终于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一向以大老粗自嘲的刘胜武都觉得眼眶有点湿了,钱明涛背过脸去。

天好像更冷了,张梦菲哭累了,自己走回火堆旁边,双手抱着膝盖,头深埋着,肩膀还在抽动,在无声的哭泣。钱明涛想起李明飞的嘱托,想要过去劝慰,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愣在当地。过了会儿,见张梦菲坐下,走了过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也愣怔起来。

沈志诚百无聊赖的往火堆里扔着东西,有时是几片树叶子,有时是一些小树枝。

刘胜武也睡不着了。相处一天多的同伴,竟然已经死去多年,可是在一起时,竟然没有丝毫异样……想到这里,刘胜武觉得浑身的汗毛直竖。像张梦菲这么与李明飞亲密接触的人都感觉不到异样,身边这些人,还有谁是活的,又有谁是……鬼?刘胜武很不愿意说出这个字,但眼前,似乎不得不承认,也许,确实有“鬼”的存在。

张梦菲哭够了,又抬起头来,望着火光,想起刚才李明飞还在身边,这会儿却消失得这么彻底,又快要滴下泪来。钱明涛拿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张梦菲也不接,刚才哭得稀里哗啦,脸上糊得乱七八糟,鼻涕眼泪,衣袖也湿了。手里还抱着李明飞的衣服,上面也被泪水湿透了,张梦菲见了,赶紧用手去擦,手上也全是灰,又用袖子去擦,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掉在衣服上,湿得更厉害了。钱明涛见状,把纸巾放下,退了开去。

夜更深了,钱明涛看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要养足精神,第二天才好赶路,说了句:“睡吧!”铺开睡袋,先钻了进去。刘胜武冷冷的看了钱明涛一眼,又看看沈志诚,林苦娃,还有张梦菲,把睡袋铺开,特意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睡下了。这是白海文留下的睡袋,这时,他也不忌讳了,生与死的距离,本来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林苦娃却腆着脸凑近张梦菲:“这睡袋你不用,让给我用吧……晚上的风,还真有点凉。”

张梦菲冷冷的看了林苦娃一眼,林苦娃避开她的眼光,仍要伸手去拿睡袋。

“你给老子滚!”刘胜武按捺不住,跳了起来。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林苦娃有些怵刘胜武,见他发作,也不敢多话,悻悻的退了回去,却用不甘的眼神,瞧着刘胜武。刘胜武只觉得他如苍蝇一般讨厌,恨不得能掐死他。林苦娃嘿嘿笑了一笑,把身下的草堆拢了拢,靠近火堆,闭上眼睛睡觉。

张梦菲捋起袖子,把胳膊上的镯子拿下来把玩。自从上次浸过血之后,镯子上的小蛇,越发的活灵活现。张梦菲把手镯竖起来,在火光下,依稀可见手镯内侧有着一串字符,张梦菲轻轻的摸着其中两个已经变得血红的字符,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依稀可见,那两个字符,一个是ka,一个是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