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 仿若一直封口的罐子,燥热的感觉纠缠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刘圳死讯传到楚月手中的时候,楚月的心中是震惊的, 说是突然猝死, 但在方之扬才遇刺的时候, 她才不会相信, 亲自到现场走了一趟, 排查了三天,竟是一点线索也无。
紧接着便是子忠的死讯,那孩子的高烧一直不退, 终是没有熬过去,听说宋景暄冒险请了宫里的御医也只有了一点起色, 都没熬过去一个晚上。
至于方之扬, 失血过多, 一直昏迷在那里,倒是没死, 只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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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尾巴,一场大雨冲刷下来,扫去了几日的闷热,院中的绿叶青碧,含着丝丝缕缕清凉的湿气。
楚月病了, 装病, 自那日在宋景暄面前用内力逼出两口血装病借机去西山以后, 楚月便开始称病不出, 特别是刘圳子忠身死, 方之扬昏迷之后,她似乎是再没了去衙门的理由。
去衙门做什么呢?继续找扳倒太子的方法然后同贺琛作对甚至亲眼看着他落入险境却袖手旁观, 甚至还可能推波助澜?
若当日贺琛真的被埋在了矿洞里头,她大约连为他立个牌位的资格都没有。
瞧着手上长好的痂,楚月的手心仿佛又有了那山石磨砺的疼痛,或许从那时起,她便不再是楚大人,而是楚月。
她是想扳倒太子,她是想帮宣王成事,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两方的夺嫡之争的血雨腥风,终是会波及到她与贺琛的身上来。
或许是贺琛给她的感觉太过于强大,好像没有什么是会叫他应付不过来的,然而她忘记了,贺琛再厉害,也终究不过是一个东宫属下的一个谋臣,是臣,是下属,是一个会叫宣王府除之而后快的谋臣。
而同样,她在东宫的眼里,恐怕也早该去死了,只是不知他们何时会真的起杀心罢了,那么那时,贺琛会如何……
是否也会如她那般冷血又冷静……
她终究是个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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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草木一枯,这般在府内避了大半月之久,秋狩的旨意终于下来了,楚月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自是要随行,一声华丽精致的飞鱼服策马护卫在皇帝的御驾身边,抬眼间是满目的京城繁华与赫赫的皇家威仪。
做为去岁那场刺杀的目击者,楚月觉着政和帝的心理素质果然是极好的,虽然当时吓得屁滚尿流逃回了京城,然而今年又可以兴冲冲的安排秋狩,完全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之说,一路催着不停歇地赶到了猎场驻扎下来。
然瞧着那一路都待在御驾里的常贵人,楚月窃以为,皇帝这般难耐的兴致,大约是为了向那十七岁正是鲜活之龄的美人证明点儿什么,比如他一到营地没多久,就让现建了个简易靶场,然后带着美人及他们一票的锦衣卫到了现场进行演练。
冷冷瞧着皇帝咬着牙拉开那把几十斤重的镶金雕玉的御弓,一张脸憋得通红里泛着惨白,惨白里泛着暗青,楚月觉着自个儿的心都颤了一下,要是皇帝为了拉个弓而倒是气血暴涨,冲得脑溢血或者中风什么的立马驾崩了,那么到底是太子登基呢还是宣王造反呢?
楚月觉着,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皇上,你真的不保重龙体吗……
“咻” 的一声,那羽箭终于堪堪射入靶心,政和帝憋着半白的嘴唇搂着美人回营,楚月跟在后边,却冷不防皇帝进账前贺琛倏然停下脚步,叫她撞上后背。
“晚上到我帐里等我。”
低低醇厚的嗓音用传音入密的方法传楚月耳中,楚月不由得一顿,抬眸瞪过去的时候贺琛已跟着进了帐。
为的周全她同贺琛的秘密,避人耳目,来猎场之前便已早已说好在猎场里分开住,但锦衣卫的营地就那一块,帐篷挨着帐篷,难道又叫他起了心思?
暗暗地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楚月往锦衣卫的营地而去,路过皇帐边上的东宫营地时楚月特意避了开去,却仍旧下意识往里头望了一眼,却正好瞧见一身蟒袍的太子宋景灏站在外边儿,有随从牵着三匹马,跟在宋景灏身旁的幕僚指着马同宋景灏说了几句,然后宋景灏便同他一道走了。
楚月的神思一顿,远远瞧着宋景灏那面有笑意的模样觉着甚是不爽,又瞧了那三匹马一眼,心中隐隐怀疑宋景灏又要出幺蛾子,但又想不通与马有什么关系,摩挲着手上的暗器,终是没有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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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残月显露天幕,白色的月牙清清冷冷,伴着渐渐凉下来的温度。
因着明儿个就是狩猎,政和帝也没有从龙床上下来弄个仪式聚会什么的,晚间各帐便早早歇了下来,楚月带着人在龙帐周围巡视一圈查了个哨便回了自己的帐里。
因为这回是同贺琛一起来的,看他照例新荣阿昌一个不落地带了个齐全,楚月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带进来,只将人放在了猎场外头。
她不想,再去探究贺琛在做什么东宫在做什么,因为她不可能去同宋景暄告密……
楚月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件虚惊一场的事情,就这样轻易放弃,当初同贺琛大吵一架,又同宋景暄争执,她都一步不退,而如今不过是叫吓了一场,便这般噤若寒蝉,甚至连惊澜都没有带进来,亲手束缚了自己的手脚。
若问她如今还为不为宋景暄做事,她只是想,而不敢。
抬手挥退了身后跟着的锦衣卫,楚月朝自己的帐篷走去,抬手掀帘子的时候下意识往贺琛的帐篷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帐篷。
这几日在府中腻在一起也就够了,这在外头还是清净些好。
吹亮了火折子,拢着火苗抹黑点了帐里的蜡烛,楚月的心头倏然一条,指尖一扣便凝了一股真气。
“谁!”楚月倏然抬头,手腕绷直,却见自己的床上正闲闲斜躺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压着身下有些褶皱凌乱的床铺,看来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本官就知道你不会在帐里等我。”贺琛垂着眸,单手把玩了楚月压在枕头底下的弹簧匕首,“也是,正两帐也的确隔得有些远,明儿个我叫他们把我的那顶帐篷再往你这儿挪挪。”
“别。”楚月一口回绝,凉凉讽道:“你如何不直接叫他们把床挪进来。”
贺琛的唇角勾起,“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咱两个睡一张床便够了,这再加一张,没的占地方。”
“美得你。”楚月将火折子的帽儿盖住,顺手往桌上一丢就上前赶人,“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回你自己地方去,别叫人看见。”
“自是有事。”贺琛一把拉住楚月的手握在手心,从床上站起身来。
楚月瞧了他一眼,见他的眸光幽深,面上正经,想来是真有事。
“你同我去个地方。”贺琛拉着楚月的便往外走。
“去哪里?”楚月不禁问道,贺琛却是不置一词,只是拉着楚月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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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冷,一弯白月由浅至深,白若玉色。
从营地出来,一路进了猎场便有了马,楚月同贺琛同乘一骑,往更深处而去。
楚月裹着备在马上的披风,想着竟是贺琛早已准备好的,但这林子里有什么,莫非是同夺嫡有关的什么事?但他同她平时几乎不会主动提这个话题。
忍了心中疑问,楚月窝在贺琛的胸前不语,知道闻到了一股硫磺的味道,才霍然明白,只是身上原本叫披风裹着的温暖,刹那间一寸一寸飞快冰凉。
“下来。”贺琛先翻身下马,然后朝楚月伸手。
楚月的眸光微垂着,避开了去看那眼温泉,抬起手,交到了贺琛手中,任由他双手齐上,几乎是将她抱下了马。
“你带我到这里,是做什么。”楚月半垂着,看向脚边的一盏蜡烛。
贺琛不语,只是牵着楚月的手,往温泉边上去,那地上一盏盏烛光,映亮了这一片天地。
楚月的心中有些僵硬,又有些颤抖,方迈出一步,手上便不由控制的,猛地甩脱了贺琛的手,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飞快往马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