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暄的大军离营, 仿佛整个军营都变得空旷起来,当然从外边是瞧不出军营里还剩两万人马,但主帅不在, 监军似乎就有些过于活泛, 贺琛营帐周边的一块都明晃晃布上了自己人, 守得密不透风, 谁人也不知这位监军大人每夜营帐灯火通明地在做什么。
当然, 楚月是十分清楚的。
鉴于对贺琛身体的关心,楚月早已私下问过新荣,可主子的淫威在上, 新荣的眉心皱得打结,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楚月当然知道定是要贺琛休养生息, 可那厮却时时刻刻都想证明自己的身体倍儿棒。
白天偷偷带她溜出军营去骑马看景色, 晚上还要金枪不倒,权当是在到关外度假来的, 对此情况,楚月只是每回在贺琛将要来情趣的时候,直接点了他的穴道,然后换了一个营帐。
宋景暄的前方大军还不知如何,他这个堂堂监军却整日想着白日宣淫, 难怪整个大军都这样排斥他的存在, 这又比派个东厂的监军好多少。
可是楚月打听过之前贺琛在军中的行止, 虽然傲慢无礼了些, 可竟是没有对战事的部署做过任何干预, 成日无所事事地在军中游走,连中军议事亦不过象征性地去过一回罢了。
这般的散漫, 还真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只能是——
他故意的。
楚月的心中欣慰,幸好,他也是个心存社稷之人。
……………………
日升日落,等待胜利消息的日子是漫长的,但都有个日子,楚月听闻有消息传来的时候,以为是前方的捷报,却不想,竟是求援的半块带血虎符。
程军与后契丹交战的时候遇了暴风雪,如今两方均伤亡惨重,却明显是熟悉地形与环境的后契丹更胜一筹。
“你留下。”
“带我去!”
接到求援之后,贺琛当即点清了余下的两万兵马同时朝胜州的驻军发了求援,不过三个时辰,全军拔营,整装待发。
楚月看着贺琛披上软甲,可却一直未提带她去的事。
贺琛抬手由新荣将软甲整束整齐,受了伤的右臂肩膀显然还不灵活,看着楚月道:“前头是形势还不明,我不能让你跟我涉险。”
“涉险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楚月道,“你不让我去,却要我看着你去,贺琛,我做不到!”
楚月的眸光坚定,直直盯着贺琛的幽眸。
“况且,”楚月的唇角微勾,透出一丝狡黠,“我都已经到了这里,你拦不住我的。”
贺琛看着楚月,幽眸深深,似要穿进楚月的心中,沉声道:“跟在我的身边,不许离开半步。”
楚月轻笑,“你不说,我也不会离开你。”
北风呼啸,大军开拔,楚月套上盔甲策马在贺琛的身边,名义上,是贺琛的亲卫,而稍后头一些,由宋景暄留下的亲信护卫的,是方梦蝉。
“若想最快到达目的地,得从凌原谷走,可是那是东契丹的地方。”
展开的羊皮地图上绘着山川峡谷,贺琛的面色沉沉,眸光停留在写着凌源谷的位置。
一旁的参将又道:“东契丹这些年虽于我朝秋毫无犯,亦看上去又交好之意,但此次我三十万大军惨遭埋伏,谁知就没有他们暗中联合,所以王爷也是绕过了他们走。”
“报!”
已是雪白苍茫一片的雪原中有一点飞快靠近,是派出去的斥候。
“凌源谷中有东契丹大军驻扎!”
“什么!”
闻言,贺琛周围的参将俱是面色一变,原本说不得还能偷偷借过,如今看来,不遭人袭击已是万幸。
手中的羊皮地图倏然收起,贺琛沉声道:“前方的战况危急,走凌源谷。”
“是。”众人虽有疑虑,可如今的形势紧急,北程的三万儿郎命悬一线,既然不管走不走都可能被袭击,自然是要放手一搏。
轻骑奔袭,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凌源谷的面前,果然远远看见,谷里驻扎着黑压压一片东契丹的大军,想是在这儿躲避风雪。
远远的,有一队东契丹小队策马而来,楚月握缰的手不由得一紧。
奔到面前,倏然勒缰,踏起的雪花飞溅。
最前面的领头之人开了口,可说出的话楚月却是一句不懂,只能在语气神色间判断出大约应该是在询问。
跟来的将领中显然大部分也是同楚月一般听不懂,俱是神色微僵,暗暗用眼神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护在方梦蝉身边的小将是宋景暄身边的人,大约是听懂了,略显局促的神色却表现出他懂得并不多,微颤着嘴唇发出一个音,便听另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声音沉稳却是掷地有声,透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霸气。
贺琛的神色沉稳,与那个东契丹的小队长你来我往地一句一句,楚月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连着神色间也看不出端倪,只能转头看向那个懂些契丹语的小将,却见他的眉头紧皱,眸中透着一种茫然之色,显然两方流利的契丹语交谈已叫他听得晕了头。
对话不过片刻便停了下来,只见那个小队长挥手让身后的一个小兵回去报信。
楚月看着贺琛,很想问问他们说了什么,可是贺琛的眸光镇定,却是一直没有看她。
不少片刻,前方便有动静响起,远看竟又是一队东契丹的骑兵前来,人数明显比第一队多了一半,策马而来,气势汹汹。
楚月的心中一紧,不由扣上了挂在马背上的剑柄。
待人至跟前,却见他们的面上有盛气凌人,却并无敌意,领头的上来,衣着气度间明显在东契丹军中有些地位。
又是一通听不懂的契丹话,楚月死死捺住有些焦急的心情,然后终于见贺琛的眸光在转头间划过她的身上,最终同副将道:“那些东契丹人让本监军一个人进去谈判,你们等在这,切莫轻举妄动。”
“什么……”
众副将参将一怔,尚未反应过来,楚月已经开口道:“卑职保护监军同去!”
贺琛的眸光冷冷瞥在楚月的身上道:“你难道听不懂吗,他们叫本监军一人进去谈判。”
“可是……”楚月的心中担忧,却找不出更好的理由,难道叫贺琛同他们再说要多带一个人,还是直接同东契丹主力开战?
“行了,”贺琛的语气有些冰冷,沉冷的面色上的不可违抗呃威严,“大军原地待命,本监军一个时辰后不出来,便做好开战的准备!”
语毕,手上的缰绳一抖,便朝东契丹人而去,再没看楚月一眼。
“阿琛……”楚月的心间焦急,却是不敢喊出声来,只能看着贺琛同那两队东契丹骑兵进了凌源谷。
冰雪连天,寒风如刀,新荣不知从那里拿出了一炷香,背着风艰难点燃,然后面色平静地骑在马背上等着。
两万大军在雪地中一片寂静,楚月心中再是担忧,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回忆这贺琛和那东契丹头领讲话时的神情,想从其中回忆出什么,却是一无所获,中是忍不住转身问向方梦蝉身边的那个小将,“你可听清,贺监军与那东契丹的头领说了什么?”
那小将让点名,看向楚月,本不怎么想答,却见她身边的其他副将参将都看着他,便皱了眉道:“末将不过懂些皮毛,听不懂贺监军同那东契丹人说什么,只是好像听到那东契丹的人提到了东契丹的可汗……”
“东契丹的可汗?”副将闻言不由得一怔,“难道东契丹的可汗也在凌源谷中?”
在与不在,有又什么分别,都不好对付。
众将的神色凝重,没再说话,耳边只听寒风呼啸声,楚月盯着新荣手上的那一炷香,眼看着香灰一点点掉落,心亦一点点被提气。
东契丹会和贺琛谈什么?又以什么条件去谈?如今程军处于劣势,东契丹可会愿意谈?贺琛又要怎么应对?
心中的忧虑千百条,却是一点说不出口,甚至不能问跟在旁边的新荣与阿昌,楚月的手心紧紧握起,心中是一种无底的焦虑。
香灰一寸寸在风中坠落飘散,军中的气氛亦越来越压抑,楚月将挂在鞍上的剑柄收入袖中,终是再也等不住。
“楚大人。”新荣的双腿一夹马腹,催马靠近楚月的马旁超过半个马头,低声阻拦。
“让开!”楚月的明眸锐利。
“你会阻碍大人的计划。”新荣道。
“他有什么计划!”有计划也不会孤身犯险这么久没动静。
“楚大人您不能去。”新荣的面色沉冷坚硬,眸光一动间,阿昌亦催马靠近楚月。
“你们!”楚月手上的劲气一凝,正要强行突破,却见远处终于有响动传来。
两万大军明显一怔,统统凝神看着远处奔来的人,只见一骑快马正面奔来,身后还跟着两骑,看服饰装扮,是东契丹人。
“阿琛……”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楚月的心终于落下。
“贺监军!是贺监军回来了!”有惊喜的声音低声响起。
贺琛策马至大军阵前,道:“程军听令,朝凌源谷前进!”
“末将领命!”
震天的回应声,楚月抬头看向贺琛,面上是难以遏制的激动与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