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的冬日寒冷地让人觉得,光是站在外面,身上的皮肉都能被冻住。而比起寒冷来,更让人不安的是对未知的恐惧。
谢清溪以前不管是住在江南还是京城,都从未这样不安过。那日永志村被胡人血洗死了好多人的事情,还是传到了叶城中,一时间叶城的百姓都义愤填膺的,纷纷责骂这帮胡人是畜生不如。
而因为这样的事情,叶城的城门口对于胡人的排查更加严厉了。而那些在城中做买卖的胡人日子也越发地艰难,甚至还发生了有人不愿将东西卖给胡人的情况。
反正叶城的气氛因这件事而变得紧张起来,不过唯一值得庆幸地是,很多城中的富户得知永志村不少村民的房子被烧毁了,还特地给他们捐赠了粮食,帮助他们过冬。
谢清溪知道这样的天气下,若是没有房子住,只怕会将人冻坏的。所以她特地找了冯小乐过来,问他可不可以在叶城召集一批匠人,例银由她来出,只要能尽快帮助永志村的村民盖好房屋才是。
冯小乐向来就是热血善良,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义不容辞,他不仅找了一批匠人,还买了盖房子的材料。
好在这批匠人得知是为永志村的百姓盖房子,并没有因为是冬天就趁机涨价,只收了同寻常一样的工钱。
虽然谢清溪并不在乎这点钱,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感动,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善良的人多过恶人的,或许在很多时候这些善良的人们也会有些小算计,但是在这样的时候,他们总是能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辉。
谢清湛最近真的很安静,安静地让谢清溪都有些不适应。谢树元给他请的先生从京城赶来了,是个四十几岁的人,身边只有一个侄儿,是谢树元的同年,当年也考上了进士但是却一直没有出仕。而谢树元能请到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听说要不是谢清湛在叶城,只怕这位先生还不愿来教他呢。
谢清溪只觉得这人有些古怪罢了,人依旧是住在恪王府,只是她亲自在前院收拾出一处安静的院落,留给他和他的侄子一起居住。
而这位先生一到了这里,谢清溪便出面见了他,他和父亲是同科进士,自然便该算是长辈。只是谢清溪没想到,真的有人中了进士却没有出仕的。
毕竟象成是非成先生那样潇洒的人并不多,好好的官说辞就辞了。谢清溪这会又忍不住想起成先生来,说实话,自打江南一别之后,她就再没见过成先生了。这次再见到冯小乐,她还特地问了他有没有成先生的消息,可冯小乐说成先生只是跟着他们商船出过一次海,出海回来了,他便告别了。
谢清溪是知道的,此时再听到也只是一声叹息,或许象成先生这样的人才是最自由的吧。
这会已经到了腊月,整个恪王府都开始忙碌起来,这也算是到了这边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别说是谢清溪,就算是王府的这些丫鬟婆子都想过个红红火火的大年。
谢清溪一大清早便看了送来的账册子,恪王府在叶城只有一处庄子,因之前只派了几个人打理,寻常不过是种了些庄稼而已,并没有养猪养羊,所以今年的年货只怕要从外头买。
她虽然知道这年头不会有什么食品添加剂,但是到底不放心外头的东西,正让人去打听哪家有合适的东西卖呢。
待处理好这些琐碎的事情,她便起身去前院了。
谢清湛如今恢复情况不错,这几日已经开始跟着先生读书了。不过这个先生还算是比较人性化的,每隔五日就会让他休息一日,今日正好是他的休息日。
待到了谢清湛的院子门口,她就听见里头乒乒乓乓地击打之声,等进了院子,就看见谢清湛穿着单薄的衣裳,正在和王府侍卫对打。
这个侍卫穿的并不比他多,两人此时都手握木刀,你来我往谁都没落在下方。而谢清溪站在门口,眉头微蹙,忍不住喊道:“六哥哥。”
此时站在院子中的人都纷纷朝这边看,几个侍卫立即单膝跪地朗声道:“奴才给王妃娘娘请安。”
谢清湛也停了下来,只是他伸手随意地摸了一下额头,轻笑着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同六公子说,”谢清溪对这几个侍卫说道,随后她又转头吩咐朱砂:“让厨房熬些暖身子的汤来,待会送给这几位。”
这几名侍卫一听便立即又抱拳谢恩。
待他们走后,谢清溪才慢慢走过去,她一靠近就感觉谢清湛整个人就象是个小火炉一样,浑身都在冒着白,额头上更是点点汗珠往下落。
谢清溪掏出帕子就给他擦汗,还嗔怪道:“你伤才好,怎么就开始耍刀弄枪的?”
据谢清溪了解,谢清湛对于习武并没有什么太浓厚的兴奋,他最喜欢的就是蹴鞠了。所以她忍不住又问:“是不是叶城这边没人陪你踢蹴鞠啊?我看王府这些侍卫肯定有会的,要不我让王爷在他们中间挑选些人,咱们也组个王府蹴鞠队。”
谢清湛听她说话的口吻,忍不住拿手指去敲她的额头,怒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养我跟养儿子一样的?”
谢清溪忍不住在心底翻白眼,你总算知道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谢清湛,说实话这样调皮着笑,装作气势汹汹的模样说话的谢清湛,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她知道人都会长大,可是谢家小六……
她不希望谢清湛被仇恨蒙蔽住眼睛,她希望他依旧是鲜衣怒马的少年,而不是在心中负担上这样的沉重。
“六哥哥,小栓子……”谢清溪忍不住说道。
谁知刚提这三个字,谢清湛就忍不住沉下了脸色,他到底还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忍不住有些恼火:“我说了,他由我来养着,你不要管这件事。”
“六哥哥,如今村子上的人一直找上门来,按理说这孩子就算他爹爹没了,可还有其他叔伯兄弟在,咱们……”谢清溪知道谢清湛想要留下小栓子,可是村子上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来过王府了,而且人家说的明明白白,就算小栓子他爹死了,村民也不能看着这孩子流落在外头。
谢清溪初始还觉得奇怪,毕竟这孩子留在王府怎么看都比留在村庄上好吧,她还以小心之心地想着,是不是这些村民有什么企图。可谁知陆庭舟却回来告诉她,永志村因为是个猎人村,所以时不时会有伤亡,所以先任村长就定下规矩,只要村子上有男丁没了的,这家只剩下女人,那村民就有义务养着这些妇孺。
所以村长带着人来想领走小栓子,虽说陆庭舟有能力留下这孩子,但是他并不愿。
陆庭舟尊重这个村子,也尊重这个村子的传统。可是谢清湛却不愿意,他坚持小栓子的父亲在去世前已将小栓子交给了他,如果这个村子真想他们说的那么负责,那么小栓子的爹又何必来求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呢。
“他愿意跟我待在一起,这孩子愿意和我一起,”谢清湛忍不住烦躁地说道。
其实养这个孩子一点都不难,不管是谢清溪还是陆庭舟,王府里头有这么多的人,他们都不在乎多养一个孩子。
可小栓子并不是孤儿,他在村子里还有亲人在。
要不是小栓子如今才七岁,谢清溪都要忍不住想歪了。说实话,她一直以为谢家最好对付的就是谢清湛,可如今两人真的对上了,她才发现谢清湛身上有一种执拗,而且是百折不挠的精神。
所以陆庭舟并不好出面,这次来劝他的重任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会谢清溪忍不住说道:“要不这样吧,咱们先把他送回村子里,算是走个过场。待过几日,你再去接他回来,然后就让他在王府里头长住。”
“这样有区别吗?”谢清湛看着她问道。
谢清溪一瞧就知他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其实她自个也想过,永志村的人之所以这么着急地想要接小栓子回去,是生怕村子里的其他村民会寒心吧。一旦把孩子接回去了,那村子的传统就被保住了,再等他们去接孩子,想来这帮村民也不会太过反对。
“有,六哥哥你听我一回劝,”谢清溪还是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不回害你的。”
“哪有害不害这么严重,”谢清湛嘴角一撇,显然是又回到了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
谢清溪知道他是听进了自己的劝说,忍不住吸了一口气。不过她随后又说道:“所以你还是别老是玩这些刀啊剑的,我看着都害怕。”
谢清湛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深沉。
末了,他才说:“我原本以为习武一点都不重要,可那晚之后,我才发现自己错的厉害。”
“清溪,我不能一辈子都指望别人来保护我吧。”
谢清溪听着他的话,眼泪一下子盈满眼眶。
“别哭,眼泪会被冻住的,”谢清湛见她这样,伸手给她抹眼泪。
因陆庭舟不在,谢清溪干脆便和谢清湛一起用了午膳,小栓子也跟他们一起吃的。谢清溪让人给他做了厚实的衣裳,料子用的都是皮子,再加上这几天吃的都极好,他又干又瘦的小脸似乎有些红润了。
“这个汤好喝吧?”谢清溪见他喝了一小碗鱼汤,便笑着问道。
这鱼是从城外的海泡子钓上来的,到了冬天这里的湖都会结冰,所以有人就会在湖面上钻一个小洞在里面钓鱼。所以鱼在叶城很是珍贵,不是富贵人家根本吃不到。
再加上王府的厨子手艺实在是好,鱼汤熬得又白又鲜,小孩子喝了一小碗后,眼睛一直往那边瞄。
“既然想喝,就让丫鬟给你盛,”谢清湛见他还有些害怕,便摸了摸他的脑袋。
此时月白赶紧拿起汤勺,笑道:“奴婢来舀吧。”
说着,她便盛了一碗汤给小栓子,而此时小栓子接过小碗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谢清溪在听到他说谢谢的时候,突然面色一愣,仔细地盯着这个孩子看了。因这孩子有些沉默寡言,所以她极少听他说话。
可此时,她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