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城南,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医馆,正是刘赫专为华佗所设。
华佗向在此医馆之中,治病救人,广收学徒,并潜心研究岐黄之术。
当年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名为李充,字当之,随他学习医术多年,这些年得以安定下来之后,每日也开始接诊病人,渐渐的医术也便愈发精湛,华佗因此多居于后馆研习医理,外馆的诊治和授课,多是由他负责,只有遇到疑难杂症,以及每月初一十五两次大课,华佗才亲自出马。
如今的华佗,已五十有余,须发渐白,皱纹遍布,可身体康健,双目有神,行走如飞,与壮年男子无异。
这一日,他正在后馆,对着一具人形木偶发呆,那木偶上,刻画着人体经络,五脏六腑,他手中举着几根银针,看着几处穴道经络,愁眉不展。
“扎这里,虽可缓解疼痛,加大麻沸散之药力,可若是时间过长,反会伤及肾脏,须得仔细计算方可……”
“若是扎此处,倒无甚大碍,还可刺激足阳明胃经,只是还要配合药物,放可真正起效,可这药方却委实费些思量……”
他正低头苦思着,一声呼喊,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师尊,师尊……”
华佗倒也不恼怒,回过身看去,却是李充急匆匆地跑来。
“当之,看你如此着急,可是遇到了什么疑难病症?”
李充也顾不得去擦额头上的汗水:“师尊猜得不错,确是有一人的病症,十分难办,徒儿是束手无策,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说话何必吞吞吐吐。”
李充吞了吞口水,说道:“而且这病患是个女子,送她前来的,是一个十分威猛的壮汉,那壮汉似乎有些……有些不善,徒儿对那女子的病症,也非是毫无头绪,只是见那壮汉眉目凶狠,怕万一诊断有误,被他砸了医馆,这才想请师尊亲自出马。”
华佗闻言,却有些不悦:“我等身为医者,理当尽心竭力,此乃本分,岂能因对方是否凶悍而定?莫非若是个斯文之辈,你就可以蒙混过关不成?”
李充急忙辩解:“不是不是,徒儿并非此意……”
好在华佗了解自己这个大徒弟的秉性,知道他不是这等人,因此也没有追究。
“好了,不必多说了,带我去看那病人。”
两人一路来到前馆之中,这里的众多学徒,还有不少正在接受诊治的病人,纷纷起身行礼。
在这一大群人中,华佗一眼便认出了李充所说的那一男一女,不为别的,就因为那男的着实是身形太过魁梧,高有九尺,腰大十围,双目如铃,满脸钢须,确实是一脸凶相。
而他身边那女子,却是趴在诊桌上,也不知是无力抬头,还是已经昏迷。
那壮汉一见周围的人都给华佗行礼,当即大踏步走了过来。
“阁下便是神医华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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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声音十分洪亮,好似一声炸雷一般。
华佗也不惊不乍,笑道:“老夫正是华佗,神医二字,断不敢当,未知足下可是要给这位女子看病?”
壮汉十分郑重地点着头,语气十分急切地说道:“没错没错,她是我夫人,数月来,不知何故,时常犯病晕厥,全身无力,看了不少大夫,都束手无策,都说洛阳有一神医,因此特来寻你,你可务必要给我娘子治好了,只要能治好我娘子的病,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他情绪激动,说话声音既重,语气又急,再加上他这幅神色,周围的人还以为这是威胁之意,个个面露不忿,只是碍于对方这般身材,因此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责难。
“你怎得这般……”
李当有些不悦,正要喝斥一句,却被华佗挥手打断。
他一脸和善地笑容:“且待老夫诊脉。”
他走到那女子身边,抓起了她的手腕,搭在了上面。
“嗯?”
这一搭脉,华佗的神色瞬间凝重了下来。
那壮汉一看,愈发着急:“我夫人到底怎么了?能治好么?”
他情急之下,本能地想伸手去抓华佗的肩膀,不料华佗身子微微一侧,不留痕迹地就躲了过去,让这壮汉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下他神色郑重了许多,对着华佗恭敬行礼:“是某家太粗鲁了些,还请神医恕罪。”
华佗却没有理会他的道歉,直接问道:“尊夫人这般症状,有多少时日了?”
壮汉赶忙答道:“已有半年多了。”
“半年多了,这下麻烦了……”
华佗的脸色,把这壮汉吓得不轻。
“神医,您可吓我啊,到底我夫人怎么样了啊……”
华佗放开了搭脉的手,正色道:“尊夫人脉象十分虚弱,时有时无,已是命悬一线。”
壮汉一听,“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对华佗连连磕头。
“恳求神医大发慈悲,救救我夫人吧,只要能救活她,您但有吩咐,某家上刀山,下火海,绝不迟疑。”
华佗赶忙将他扶了起来:“我等行医正为救人,但凡有救,老夫绝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尊夫人此脉象,委实罕见,除却虚弱以外,每次跳动轻重缓急各有不同,有时甚至直接没了脉象,究竟是何疑难杂症,老夫一时也不得其解。这样,你且扶她入后馆,与老夫相察之后,再做定夺。”
壮汉不敢有违,抱起自己的夫人,跟着华佗便向后馆走去。
后馆的一间诊室,大门被推开,华佗一脸凝重地从里面走出,壮汉也跟了上来。
“将门带上,让尊夫人暂且在此休息。”
壮汉听命,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华佗朝一旁走去,他也不敢打扰,只能跟你小孩子一般,紧紧跟上。
一直走到不远处院中的一个小亭子内,壮汉终于忍不住了。
“神医,我夫人到底是什么病啊?”
华佗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反问了一句:“尊夫人起先之时,可是会有四肢乏力,有时觉得头晕目眩之感?”
壮汉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不错不错,确实是如此。当时某家以为是她在家太过劳累,所以只是嘱咐她好好休息。某家身在行伍之中,平日多要操练和巡视各处,一时忽视,以至于酿成如今局面,唉,都是我不好,我怎么就这般愚蠢,要是早些发现,也不会……”
华佗打断了他的自责:“怎么,你是士兵?”
那壮汉赶忙捂住了嘴,似乎发现自己说漏了。
“啊……不是不是,我是……啊对,我是驻守河内的士兵……”
华佗闻言,却是满脸警戒:“若是朝廷兵马,自有军医负责,若军医不能救治,会有专人来唤我,纵是其家眷也是一样,何须你亲自带人来我医馆?你来洛阳,莫不是以治病为名,有所别图?”
壮汉顿时急了:“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
华佗严厉说道:“你最好实话实说,但凡真是为治病而来,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老夫也不会坐视不理,可你若有什么不良企图,哼,这京城重地,惶惶天威,也绝不容许你放肆!”
那壮汉咬了咬嘴唇,一脸纠结,看向华佗,见他目光如炬,丝毫没有看讲情面的样子,最后终于开口。
“好吧,终究还是瞒不过去……某家确是士兵,乃是陈留太守张邈帐下军侯……”
华佗一听,戒备之意愈发明显:“陈留张邈?你是兖州曹操麾下?”
壮汉不断挥手,看起来十分急切。
“不是不是,某家只识得张太守,对曹刺史只是有所听闻,不曾见面,而且我陈留部队,也不受他兖州的粮草,当日兖州大军来洛阳,我军也没有相助,只是在后留守,而且不久前我家太守还决意……”
他话说一半,忽然有捂住了嘴。
华佗微微皱眉,也不追究:“罢了,此事便不追究了。尊夫人的病,老夫只是略有头绪,但要救治,一时也无把握,只能说尽力一试。”
壮汉喜极而泣,连连磕头。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华佗将他扶起:“老夫有一良言相劝,你或可听,或可不听,都于老夫救治尊夫人无关,只是私下建议而已。”
壮汉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虽然对方说没有把握治好,可他还是一副把华佗视为恩人的模样。
“神医请说就是,只要某家能做到,绝不推辞。”
华佗点了点头:“无论陈留也好,兖州也罢,一方诸侯,背离朝廷,终非长久之道。老夫看你情意深重,孔武有力,若能报效朝廷,上敬祖宗,下取功名,岂不是两全之道?”
壮汉一听,神色有些犹豫起来。
“这……不敢欺瞒神医,某家其实也有心要投得明主,一展抱负,以求光宗耀祖。然而某家自幼家贫,多年前就蒙张太守照拂,承其恩德,不敢轻易离弃。”
华佗见状,知道他不过是一时难以割舍恩义而已,他要留在此地治疗不少时日,或许总会有机会劝服他的,故此也不催促。
“此不过是老夫随口一言,足下不必介怀。老夫还要为尊夫人去准备药石和器具。老夫事先说明,尊夫人此病,已入脑中,如今虽尚未病入膏肓,仍有法可治,老夫会先以药石、针灸试之。若行之无效,怕是……”
壮汉神色一阵紧张:“怕是如何?”
华佗欲言又止,最后说道:“罢了,此事且先不必说与你知晓,若药石无救之后,老夫还有一法,现在说与你听,怕你也难以理解,届时再论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