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其雷脸上的笑僵住:“闺女,你怎么会和这位大人一起回来?”
郁梨格忽然想起刚才在街角那一瞬间的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线上走过了一遭。
“在外面街角碰到的。”她皱着眉琢磨不出来个什么,于是说了和这个男人一起回来的原因。
郁其雷低下头看了女儿一眼,眼中带了些因为震惊而出现的呆滞,然后伸手抹去了沾在郁梨格脸侧的一滴血。
“乖闺女啊,是你爹疏忽了……”郁其雷苦笑一声,抬头看着度华年,“原本还说你来我这里,可以趁机狠狠敲你一笔,看来倒是我先欠下了人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不像之前的那样讨好,反而更像是在和一个很熟络的老朋友讲话。
度华年还是静静地微笑了一下,朝郁其雷伸出手。
郁其雷说:“你张嘴我看看。”
度华年很是配合,微微将嘴唇分开,这时候有血从他的嘴角流出。
郁梨格吓了一大跳,躲在郁其雷身后,睁大眼睛半掩唇盯着男人。
郁其雷走上前去,十分没有礼貌地捏着度华年的下巴,上下看了看,叹了一口气:“真是狼狈啊。”
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突然抬了起来,将什么东西扔进度华年的嘴里。
度华年面不改色,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嘴巴动了动,大概是一阵咀嚼的动作之后,他看着郁梨格,张嘴道:“虎女?”
他的声音听上去不但沙哑干涩,而且还十分怪异,完全不是普通人喉咙中发出来的那种自然的说话声。
郁其雷却似乎完全不觉得奇怪,很自然地皱眉回答道:“胡说八道,我又不是虎父,哪来的虎女?”
“你是病猫。”度华年说,“要不是虎女,‘虎牙’怎么会找上她?”
郁其雷的神色一僵,没有接话。
郁梨格站在一旁听不懂他们说话,疑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抬头望着自己的爹,希望他能够为自己解答。
郁其雷叹气,摸了摸郁梨格的头:“这么多年来,我绞尽脑汁掩藏她,却不想那些东西……已经快找上门来了。”
“正常。她的气息,会随着年龄,越来越明显。”度华年说。
郁梨格听到他说话就想笑,因为断句断得有些奇怪,再加上那怪异的声音。
“这回是真心诚意。”郁其雷抬起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脸色诚恳,“我要如何?这孩子要如何?”
度华年像是早已知道了对策,泰然道:“龙气。”
“龙气?”郁其雷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娘的,你是说要我——”
“这孩子,有福相。”度华年望着郁梨格,微微弯起了眼睛。
那个笑,真是好看啊。
郁梨格沉醉在这一笑中,迷迷糊糊的时候想着。
却不知道,那是一个历经了太久光阴岁月的笑容,带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浓重,不像是寻常人这样笑着的真心,而是一个惯常用的表情。
但是这一笑,让她此后诸多艰难的日子里,时常浮现于脑海中。
“有个屁的福相!”郁其雷不知道听到了哪句话让他不爽,忍不住暴躁起来,在度华年和郁梨格面前踱步,“老子才不想和皇族的人扯上关系!”
“你号称算命一条街,连这点,都看不透?”度华年问。
稍微了解郁其雷的人都知道,这位在朝堂中算得上小有名气的少星宰,是从算命起家的。据说当时他带着三岁的小女儿在街上算命,两人相依为命,靠着整日的占卜算卦混一口饭吃。
虽然看上去十分像一个江湖骗子,但郁其雷很有才,上通经纬,下知地理人文,能够占卦,还能推算星辰轨迹。不过那个时候,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很会说话看相,凭一张嘴说尽了他所在的那一条街的所有人的卦象,直到遇到了太傅度华年。
或许是听说了这位算命先生的名声,慕名而来的太傅笑意盈盈,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着的伞放到了郁其雷面前。
郁其雷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话:“伞下四个人,两世一双人。”
太傅没有说话,只是收起了笑容。有人说,难得一次见到太傅这样沉重的神色。
第二日,皇帝亲自下旨宣召,任命郁其雷为少星宰,即刻入职。
只不过当年度华年和郁其雷年纪相仿,但这十二年过去了,度华年还是那副年轻的模样,倒是让有些人注意到了。
两人颇有些共同话题,多年来算得上可以相互依靠的好友。不过皇帝最是忌讳星宰这类的官员和朝中其他大臣来往密切,所以度华年也没有几次亲自上门拜访过郁其雷,当年那桩算命的趣事,也只是被这京城的百姓们泛泛谈笑,权当做消遣。
郁其雷没好气:“算命一条街又怎么样,那都是骗人的把戏,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者,我算命算得好,与我看不看得透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讨厌皇宫里的那群人,怎么着?”
度华年摇摇头,轻笑一声,不再强求劝告。
“也罢,你不必担忧。”度华年说,“我的伞上,沾染了‘虎牙’的血,他们一时,不会再来。但是,你不能,让她离开这里。”
郁其雷松了一口气,感激道:“谢啦!”
度华年微微点头:“那我,告辞。”
郁其雷似乎早知道他不会留,没有多大反应:“以后还要回来么?”
“不知道,看有没有机会。”
他本来该是辞官离去的人,全朝堂皆知的事情,很快天下人也都会知道了。该送别的也已经送别,大概谁都不会想到他会再次出现在京城中。
如果不是为了来郁其雷这里取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度华年也不想重新回到这里。
这座城在他眼中不重要,无关乎繁华与否,而是城里没有那个值得挂念的人,所以也不值得留恋。
“那行——我也不多留。”郁其雷最后一拱手,当做是辞别礼节,“只望你不再坎坷这一世,终有归路。”
度华年微微一笑:“会的。”
他拿着自己寸步不离的伞,这回是真正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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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人和府里仆从的伺候下,纯英公主暂时安顿了下来。胡溪林拿着手镯打算去见公主,在被涅雪好一番热讽冷嘲后才被允许去见公主,这位女官像是对他抱有很大的敌意似的,不过胡溪林也没往心里去。
公主坐在房间里,依然是红纱遮面,胡溪林进去后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没有抬头。
“胡大人免礼,可是有什么事?”公主嗓音柔和,轻声问道。
胡溪林起身后,将手镯拿了出来,双手呈上:“有人将这镯子送来,说是殿下的东西,不知公主是否有这么一件物品?”
公主伸出纤纤玉指,拿起镯子,放到自己眼下看了看。
胡溪林自然不敢抬头直视公主,只是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公主的手刚才有些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正是。不过,这是谁送来的?”公主收起镯子,语气平淡,似乎没有异常。
胡溪林刚想说是繁家送来,转念一想这样说会不会太直接了?到时候会不会被怀疑与繁家有什么勾当?
“是方才家仆拿来,说是一个陌生人送到门外,臣便拿了进来。”胡溪林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想,镯子属于公主,这就是繁家在向他示弱。
那么接下来,繁家就应该派人来和他谈判筹码了吧?
“是吗?本宫先谢过胡大人了。”公主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过还有一事需要麻烦您。”
胡溪林惶恐道:“不敢称麻烦,公主尽管吩咐臣。”
公主双手交叠在腹前,慢慢地站起身,朝胡溪林走了两步:“请胡大人安排一下,尽早将本宫送到城主所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