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

21 借 刀 25 拒 婚

洋教士进了宫,问清康熙的病情,对众人说,康熙的病是疟疾,在他们那里有种药,叫金鸡纳霜,只需服用就能完全康复。

众人将信将疑,可事到如今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康熙服了药,又养了一两天,果然渐渐好转,不仅退了烧,脸色也好看许多。

消息传出,太后在佛堂里只念阿弥陀佛,德妃等人心里更是暗松了一口气。

大阿哥更是喜不自禁,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功劳,那是任何人也抹杀不掉的。

朝堂上因为康熙之前一病不起,前线又还在激战,很是忙乱了一阵,如今雨过天晴,康熙病好,又都将各人心中的小九九给压了下去。

胤禩被召去钟粹宫,便看见惠妃地坐在那里,旁边坐着春风满面的大阿哥胤褆。

他心知为了什么,也不点破,一一行礼。

惠妃笑眯眯地让他快些免礼,又喊他近前,看了好一阵,才道:“你这孩子,就是礼数太多了,来我这还用得着行这么多礼嘛?”

胤禩道:“礼不可废,再说惠额娘对胤禩的养育之恩,也当涌泉相报。”

惠妃望了大阿哥一眼,又转回来,满意地点点头,却笑道:“行了,知你孝顺,若不是你,皇上也不能这么快康复。”

胤禩肃容道:“皇阿玛洪福齐天,自然有神灵庇佑,何况要不是大哥御前进言,也没有今天的结果了,胤禩年轻轻轻,哪里有什么功劳?”

惠妃更满意了,忙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一旁坐下,胤褆也难得耐心地与他说起话。

“你怎么想到要用洋人的?”惠妃听了胤褆的描述,有些好奇。

胤禩看起来似乎有点羞赧。“四哥来看我,我们都在担心皇阿玛的病情,那会跟四哥一起想出来的,四哥说大哥跟随皇阿玛已久,对于西学最是了解,不如来问问大哥。”

三言两语,将功劳都推到别人身上。

胤褆点点头,心里很是受用,对这出身不好的弟弟,倒也高看了几分。

“多亏了你。”场面话还是要说两句的。“以后有什么难处,短了什么用度,只管到这里来说,大哥怎么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谢谢大哥。”胤禩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有事就和你大哥说说。”惠妃轻拍着他的臂膀道。

“那天我与四哥从上书房回来,途中碰见二哥的随身太监吕有功,我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安。”

胤褆心说我还道是什么事,当下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一个奴才,你在意什么,撞了就撞了。”

“毕竟是二哥的人。”胤禩为难道,“那天看他脸色青白的,好似受了很大的惊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我撞倒的缘故。”

胤褆心中一动,道:“你将那日的情形详细说说。”

胤禛踏入屋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胤禩趴在桌子旁边,数着桌上的金银锞子和其他一些零碎的宝石珠子,不由好气又好笑。

“这是在做什么,堂堂一个皇阿哥成了守财奴了?”

胤禩抬头笑道:“今日去钟粹宫一趟,惠妃娘娘赏赐了不少东西给我,说是多谢我们在大哥面前进言,想必四哥也收到了吧?”

胤禛点头道:“我刚从那儿回来。”

胤禩兴致勃勃:“四哥,惠妃娘娘给的另一些东西,像鼻烟壶,折扇一类,我拿来与你兑换些银钱吧?”

胤禛哭笑不得:“真成守财奴了?这里短了你的用度?要那么多银钱做什么?”

“我想着日后出去独立了,开一两个铺子,做点小买卖的。”

胤禛皱起眉头,不知道他这种想法从何而来。“你是皇阿哥,要注意身份。”

胤禩笑道:“四哥莫恼,先听我说完。你知道我向来没什么大志,只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我早就想好了,上次在宫外买下的那两个奴婢,到时候正好派上用场,开铺子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许多大臣私底下不都做这样的事情。”

胤禛定定看了他半晌,道:“无论你做什么,我总是支持的。”心底想的却是:这八弟怕是见多了宫里的勾心斗角,小小年纪就想好了退路,无论如何,将来自己若有能力,总要护他一方周全的。

胤禩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当对方答应了与他兑换,笑逐颜开,便喊他一起来数银钱。

自重生以来,虽说波澜迭起,但都有惊无险,加之他谨慎小心,日子倒也平安顺心,眼看再过两年,自己也要开府独立了,胤禩心中高兴,又是在胤禛面前,行事不免随意一些。

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对胤禛的观感,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改变,连带着也影响了一些行为。

胤禛难得见他有这般似正常孩童的举动,啼笑皆非,只得按住他的手道:“莫胡闹了,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康熙喝了药,背后垫着软枕,正半靠着看奏折,梁九功掀帘而入,道:“万岁爷,大阿哥求见。”

“让他进来吧。”

“嗻。”梁九功垂着头退出去,不一会儿,胤褆进来了。

康熙放下奏折,看着这个已经十八岁的儿子,神情缓和下来,待他行礼之后,便道:“坐吧,看着瘦了,这阵子你也辛苦了。”

“儿臣不敢当皇阿玛赞,侍奉皇阿玛是儿臣的分内事。”说着,胤褆声音里带了些激动和哽咽。“看到皇阿玛无恙,儿臣心里就万分高兴。”

康熙带了些慈色,温言道:“这几天你便回府去好好休息吧。”

孰料胤褆却突然站起来,跪倒在地,咚咚咚连嗑了好几个响头,方道:“儿臣心里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康熙怔了怔。“说罢。”

“儿臣也想了数日,可觉得若是不说,怕皇阿玛一旦被小人所趁,儿臣就万死不辞了。”胤褆先想好铺垫,见康熙并没有不悦之色,便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皇阿玛听完,千万不要动气。”

康熙淡道:“但说无妨。”

“皇阿玛亲征噶尔丹,为国平叛,可却有人在后面,意图断了大军粮草,让您……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您却因患病折返,让他们的阴谋落空。”

康熙沉默片刻,道:“证据呢?”

胤褆深吸口气,从袖中掏出几张纸,膝行着呈了上去,待康熙接过去,便一边道:“这还是毓庆宫的近侍吕有功露了破绽,让儿臣起疑,又去勘察一番,这才发现,索额图竟然胆大包天,意图犯上作乱!他……”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康熙看了一会,把纸放在一旁,面色淡淡,不置可否。

胤褆愣了一下,有点不甘心。“皇阿玛……”

“朕累了,跪安吧。”康熙闭上眼,不再看他。

胤褆咬咬牙。“嗻,儿臣告退。”

待胤褆走了,康熙这才睁开眼,拿起刚才的纸张,又看了几遍,随手拿起一个火折子,点燃起来。

看着纸张在火焰中一点点化作灰烬,康熙叹了口气,眼神有些疲惫。

这边儿子谋害老子,大哥算计弟弟,阿哥所那边,却是因为另一件事。

胤禩见胤禛说得郑重,放下戏谑的心情,笑道:“四哥要说什么,洗耳恭听便是。”

胤禛望着这个弟弟日益肖似良嫔,愈发温雅的五官和气质,忽然想起上次他醉酒自己情不自禁亲了他的事情,心中五味杂陈,不由转开视线,淡淡道:“皇阿玛身子好了之后,前些日子,额娘找我去,说明年就要给我指婚了,问我有哪家中意的格格。”

胤禩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敢情好,四哥终于要成婚开府了,以后我便可去你那儿打打秋风,只要别嫌我烦就行。”

胤禛要的,压根不是这种反应,可他也不知道究竟希望对方出现什么反应,见他浑然没心没肺似的为自己高兴,明明是应该的,看在眼里,又觉得莫名烦躁。

纵是胤禩多了四十年的阅历,也猜不出他突然变脸的原因。“四哥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胤禛强压下心头不快,撇过头去。“没什么。”

胤禩被他喜怒无常的性子弄得愈发奇怪,伸手往他额头探去。“是身体不适?”

胤禛看到他关心的神情,心底又酸又甜,只恨恨想道:我要成婚,以后不常见到我了,就这么让你高兴?

这个念头浮起来,便愈发心烦气躁,就在此时,身后的门被推开,却没听见通报声。

胤禛头也不回地斥道:“哪个不懂规矩的奴才,滚出去!”

伴随着他的叱喝,传来一阵瓷坛子落地开花的声音。

“小十三?”胤禩有点愕然,也没想过进来的会是他。

胤禛转过身,只见十三阿哥胤祥呆呆地站在门口,脚下躺了一地碎片,看那模样,显然是被胤禛的吼声吓到了。

两只蛤蟆在满地碎片中鼓着腮子跳来跳去,呱咕呱咕地叫。

蛐蛐

两人俱都愣了一下,望向门口。

胤祥脸上残留着惊吓,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眼看洪灾就要泛滥,胤禩赶紧道:“十三弟莫哭,不就一个坛子么,八哥这里多得是,你愿拿几个就拿几个。”

胤禛站在那里,心头却是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就发了那么大的火。

胤祥瘪着嘴,怯怯道:“我捉了蛤蟆来,一只是我的,一只送给八哥。”

送蛤蟆……胤禩哭笑不得,忙道:“你去找高明要个坛子,八哥帮你把蛤蟆捡起来。”

胤祥很听话地点点头,收了眼泪,转身出门找人。

他弯下腰想去抓那两只蛤蟆,却听那蛤蟆呱咕一声,跳得没影了。

胤禩傻眼了。

纵是胤禛心头再郁闷,此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胤禩苦笑:“四哥别净站那里看戏,快来帮忙捉蛤蟆,一会小十三回来看到,又该哭鼻子了。”

胤禛想想也是,只好挽起袖子,跟胤禩满屋子找蛤蟆。

待胤祥兴高采烈地捧着坛子回来,便看到两人抄家似地翻东西,后面跟着张大了嘴巴的高明。

“爷在找什么,跟奴才们说一声就是了,不用自己动手啊!”高明喊道,忙让人拿了湿毛巾让两人擦汗。

“八哥找到了?”胤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孰料脚底不小心滑了一下。

旁人动作再快也来不及扶住他,胤祥手中的坛子顺势飞了出去,砸在地上,整个人跟着往前扑倒。

几人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胤祥小手从身下掏出一样物事。

细瞧之下,居然是刚才遍寻不到的其中一只蛤蟆。

蛤蟆兄被那一压,已经双眼翻白,断气了。

胤祥原本强忍着的眼泪,这下再也止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四阿哥胤禛哪里学过哄人,唯一交好的胤禩早熟懂事,更是压根不需要他哄,此时哭声贯耳,手足无措,憋了半天也只说得出一句:“再哭的话要被恶人捉去吃掉的。”

于是十三阿哥哭得更厉害了,那哭声估计出了阿哥所几里外都还听得见。

胤禩将他身上灰尘轻轻拍去,笑道:“哪有皇阿哥老是哭鼻子的道理,要被笑话的,蛐蛐可比蛤蟆好玩多了,八哥带你捉蛐蛐去?”

说到哄小孩,他完全是驾轻就熟,早年膝下子嗣单薄,八福晋多年未出,后来纳了个张氏为妾,这才有了弘旺,全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所以弘旺小时候没少被娇惯,动辄不满意就大哭,谁也镇不住,只有他这个阿玛出马,才能让他乖乖消停下来。

想起这一遭,也不知今生重来,跟弘旺是不是能再见,胤禩心下叹息,面上却依旧笑着哄胤祥。

四岁的小孩被胤禩画的大饼吸引住了,渐渐止了哭声,眨巴着湿润的大眼睛望着他。“八哥,我要蛐蛐儿。”

“走。”胤禩牵着他的手就要出门,见胤禛还站着不动,便笑道:“四哥,人是你弄哭的,捉蛐蛐可也有你的份,就当哄哄弟弟吧。”

胤禛早就被胤祥折磨得没脾气了,见一大一小两个弟弟都看着他,只好苦笑:“岂敢不去。”

说是带胤祥去捉蛐蛐,其实具体执行还是由太监们去做的,否则上头怪罪下来,说堂堂皇阿哥居然趴石头缝里挖蛐蛐,下面的人便都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一个时辰后,胤祥捧着罐子里的两只蛐蛐,看着它们相斗正欢,总算眉开眼笑。

三人坐在树荫底下乘凉,头顶着满树蝉声。

“四哥刚才,是不是心情不痛快了?”胤禩想起方才一幕,似乎是因说到指婚的事情而让胤禛脸色突变的,他却不知原因。

胤禛摇摇头。“没什么。”他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脾气发得有点可笑,自己要被指婚开府,弟弟替他高兴,有什么不对的。

胤禩见他不说,也不再问,心说这四哥的脾气喜怒不定,还真是三岁看老,从现在到几十年后,一点都没改变过。

除了懵懵懂懂的小十三,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忽有清脆童音响起:“四哥,八哥。”

两人抬眼,十四阿哥胤祯正站在树旁,看着胤祥手中的瓷罐。

“胤祯,你过来。”胤祥与他年纪相仿,两人感情甚好,一看是他,马上招招手。

胤祯看了看胤禛,犹豫一下,还是走到胤祥身边,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喜滋滋地看着罐子里的蛐蛐。

胤禩注意到胤祯过来的那一刻,胤禛脸上闪过一丝僵硬,随即又恢复常态,只是看着他这同母弟弟,表情有些冷淡,便伸过手去,轻轻捏了捏他的臂膀,又松开。

胤禛的视线转过来,似乎看懂他的安慰,眼中浮起淡淡暖意,神色也放松了些。

胤禩见状暗自叹息,不由又想到康熙身上。他从来也没弄明白过这皇父的想法是什么,给儿子们起名字,还起了个同音的,一个是胤禛,一个是胤祯,两人一母同胞,长大之后斗得你死我活,至死不相见,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注定?

大阿哥满腹怨气地从养心殿出来,触目所及,连两旁树木也觉得碍眼。

好不容易找到太子的把柄,还罪证确凿,结果康熙一句轻描淡写,就将他遣出来了。

看来在皇阿玛心里头,太子的份量确实不轻,胤褆暗自咬牙,就连意图谋反这样的罪名,都激不起他的任何怒气。

偏生舅舅明珠又被派往前方,如今战事吃紧,连半点消息也没有,更别说为他出谋划策。

难道自己注定这辈子就要低人一头吗?

几天过去,康熙那边,并没有任何动静,每天照常召大臣们去,也不过是商议军务。

康熙二十九年由于这场战事,加上康熙的病,整个朝廷上下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连带着宫中也并不好过,大家小心翼翼,都唯恐触犯了主子们的忌讳,胤禩他们除了那日出来捉蛐蛐,每天从上书房下学之后,至多也只是聚在一块聊一会,就各自回去了。

然而大阿哥这边还没腹诽完,紧接着又出了件事,如同晴天霹雳,几乎将所有人砸晕。

清军与噶尔丹在乌兰布通激战,右翼内大臣佟国纲奋勇冲杀敌阵,中枪身亡。

消息传来,康熙大为震怒,严斥裕亲王福全殆误战机,连带在他回来之后才被派出去参赞军务的索额图和明珠,也一应受到严厉斥责,被连降四级留任。

佟国纲是佟国维的大哥,同样也是佟家这一代的实力派人物,他一死,就只剩下一个同样在前线奋战的弟弟佟国维。

佟家虽然是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和康熙皇后孝懿皇后的母家,集尊荣于一身,但是一个失去实权人物的家族,也仅仅只是一个空壳子而已,佟国纲这一死,是不是也意味着朝廷上的权力分布,要重新洗牌了?

不同于前线的战火纷飞,京城的政局,也同样波涛暗涌,诡谲莫测。

恩惠

佟府缟素漫天,连门口石狮子上头的两个灯笼,都已换成白色的。

一个老爷去了,另一个老爷还在前线激战,生死不明,消息传来,整个佟府上下都懵了,老太太当即昏死过去,女眷那边哭声一片。

隆科多揉揉眉心,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头重脚轻,差点没一跤往前摔倒。

“三爷当心!”身边一只手及时伸出来,将他扶住。

自己从内院匆匆出来,身边人俱都吩咐下去做事了,一时没带侍从。

佟老太太还健在,佟府没有分家,佟国纲与佟国维两边的家眷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

佟国纲有三个儿子,长子鄂伦岱,从父征噶尔丹,现在也还在前线,次子法海,是家中贱婢所生,受尽白眼,这种家中大事,他是没有资格出面的,三子夸岱年纪尚幼。

所以丧事料理主持,就全落在他们这个二房的几个兄弟身上,几天下来,隆科多早已是筋疲力尽,恨不得倒头便睡。

隆科多站稳脚跟,转头一看,是个眼生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陈平。”少年看他站稳了,便放开手,跪倒回话。

隆科多唔了一声。“什么时候进府的?”

“小的与姐姐是去年进府的。”

隆科多想了想。“你就是那个被八阿哥救下的两姐弟之一?”

“回三爷话,是的。”陈平恭恭敬敬。

隆科多心中一动。“收拾收拾,到我身边伺候着吧,管家那边我会去说的。”

“是。”

少女正捧着衣服在缝补,神情专注,若不是右脸上那道疤痕,倒不失清秀可人。

小屋的门被推开,陈平提着篮子走进来。

“姐!”

少女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忙放下手中活计,起身给他倒水。

“累了吧,喝口水。”

“姐,今天在花园里撞到三爷,我扶了他一把,他让我去他身边伺候,以后月钱涨了,就可以给你买些胭脂水粉了。”陈平毕竟还小,脸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陈颖蹙了蹙眉头。“哪位三爷?”

“就是佟二老爷的三儿子隆科多啊,”陈平仰头灌了一大口水,袖子一抹嘴巴道:“姐,你以后多歇着吧,别老做活了,等我有了钱……”

“平儿!”

陈平正说得高兴,被她打断,有些不高兴地鼓起嘴巴。“姐!”

“你要记得,我们是八阿哥救下的,人家让我们先在这府里做事,已经是莫大的恩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是做牛做马也是应该,我们应该安守本分,主子给什么,我们接下就是,莫要过于贪心。”陈颖慢慢道,一派安静宁和。

陈平被姐姐澄澈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声音不由低了一些。“我知道了,姐,我一直都听你的话,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再说八阿哥虽然救了我们,但是我们都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来过问一声,指不定是把我们给忘了。”

“平儿,”陈颖有点无奈,“八阿哥身份高贵,他忘了也好,没忘也罢,都不是我们能惦记的,你切不可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我们一天是佟府下人,一天就要安分做事,佟府主人看在八阿哥的面子上,没让我们签卖身契,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陈平点点头,凑到陈颖身边,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我知道了,姐,你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了。”

陈颖抚摸着他的头发,心中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康熙二十九年八月四日,噶尔丹自乌兰布通北部撤军,沿途火焚草地,以阻追兵。

康熙二十九年八月十五日,噶尔丹派喇嘛的弟子济隆携誓书呈见裕亲王福全,表示不敢再犯喀尔喀,彼时两方对战旷日持久,清军损失不小,康熙也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便敕谕“若再违誓言,妄行劫夺生事,朕厉兵秣马,现俱整备,必务穷讨,断不中止。”,一边开始部署撤军的事宜。

康熙二十九年九月七日,派皇长子胤褆前往亲迎佟国纲灵柩,赐银五千两,祭四坛,谥忠勇。

到了十一月左右,大军俱都撤回来了,康熙下令,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等因延误战机,罢议政,罚俸三年,而佟国维、索额图、明珠等人俱罢议政,各降四级留任。

听闻这个消息,胤禩惟有叹服而已:老爷子可真是高明,趁机各打五十大板,把几方势力一下子都给压制住了。

这下好了,你们不是喜欢党争吗,把你们的领头人物都给摘了,看你们拿什么争,都消停消停吧。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因为多活了四十多年,又是冷眼旁观,才能看清形势,像太子与大阿哥等人,就算他们两人想罢手,旁边的人也不会让他们罢手的。

有时候身份摆在那里,就已经是一种争端了。

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宫中迎来了康熙三十年的选秀。

秀女

清朝选秀有自己独立的一套制度,一年一小选,三年一大选。

小选由内务府主持,选的是包衣三旗的秀女,这种秀女选进去,做的多是后宫杂役,也不是没有升至妃嫔的,但数量相对少很多,身份也不高,像良嫔就是一例。而她因为是辛者库罪籍出身,比一般的包衣还要再低一等,胤禩之所以从小受尽冷落,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大选由户部主持,选的是八旗秀女,这些秀女中不乏出身高贵者,有备选皇后嫔妃的,也有最后被赐婚宗室皇亲的。

今年该轮到大选了,清朝制度,凡是八旗人家年满十三至十六岁的女子,除非身有残疾,都必须参加选秀,就算是公主下嫁宗室所生的女儿,也需要通过选秀这一个流程,才能进行婚配。

削尖了脑袋把女儿往宫里送的人家,不一定就是想让她们当皇帝的嫔妃,很多是打着把女儿嫁给皇阿哥们或宗室子弟的主意的。

只要上头有个相熟的娘娘,把话先说好,到时候再由后妃跟皇帝说一声,只要身份相当,那秀女又不是皇帝特别喜欢的,想配给哪位看中了的宗室,并不是难事。

康熙年方三十八,正是年华正盛,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手段强势,能力出众,又不是长得奇丑无比,自然有不少女儿家暗自倾心,加上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也都到了赐婚的年纪,而七阿哥,八阿哥虽然还小,但也并不妨碍皇帝一个心血**,往他们那里塞个侧福晋,到时候只要先生下一男半女,地位马上就水涨船高,到时候就算指个嫡福晋进府,也撼动不了先来者的地位了。

所以今年的选秀异常热闹。

胤禩被惠妃召去的时候,心头正琢磨着胤禛近日脾气越来越古怪的原因。

只是想来想去,不得其解。胤禛快大婚了,也逐渐参与政事,大阿哥顾着跟太子死磕,没人注意到他,一切都很顺利,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不高兴?

难道是在德妃那里不痛快了?

进了钟粹宫,才发现自己的额娘也在那里。

“给惠额娘请安,给额娘请安。”

“胤禩啊,”惠妃和颜悦色,“眼看选阅日期都定下来了,你心中,有没有看中的女子,只管与我们说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都会尽力帮你。”

胤禩一愣,万万没有想到惠妃要说的是这档子事。

他只想着胤禛今年大婚,却忘了自己今年虚岁十一,却也到了外人眼里也可以挑选侧福晋或庶福晋的年纪了。

这么一想,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忙道:“胤禩年纪尚幼,一心只想读书,并没有旁的心思。”

他知道惠妃想为大阿哥拉拢自己,自然要为他挑选几个娘家的女子,只是最后如何,还是皇阿玛说了算。

自己前世在娶毓秀为嫡福晋之前,并没有其他侧室或妾室,所以惠妃的打算,是注定要落空的。

惠妃见他这么一说,并不以为意,只当是小孩子害羞,转头朝良嫔笑道:“妹妹教的好儿子,这般守礼知规矩,可是这赐婚指婚,也是人伦大事,拘谨不得,妹妹是亲额娘,少不得要多操心一些。”

良嫔温婉道:“胤禩喜欢怎样的女子,我这个做额娘的平日也没多问,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就是姐姐这边得多劳烦了。”

惠妃心底摇摇头,觉得这良嫔柔弱得太过了,连儿子的终生大事也不过问,若日后胤禩的福晋身份高些,性子又不太好相处的,怕是要爬到这婆婆头上去了,面上却仍是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这里倒有几个秀女,家世人品都是不错的,正要与妹妹参详一下。”又转头嗔了胤禩一眼:“既是你没有人选,那我就与你额娘再看看了,左右不让你吃亏便是。”

胤禩谢过惠妃,又拜别良嫔,就退了出来。

高明正等在外头,见胤禩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爷,皇上那边使人来传,让您过去一趟。”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儿?”

高明摇摇头。“没说,只道不是什么要紧事,赏钱奴才刚已经给了。”

胤禩点点头:“这便过去吧。”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远远的见七八个旗装少女站作一堆说话,旗头花团锦簇的,显然是今年入选的秀女。

高明见胤禩多看了几眼,便笑道:“爷别心急,有皇上在,定会给您指给好的嫡福晋。”

他与胤禩相处日久,虽然名为主仆,但情份非比寻常,私底下也有说玩笑话的,此刻语出调侃,因此胤禩只是横了他一眼:“你八爷我还小,没这个心思,你就别跟着瞎嚷嚷了。”

两人正说笑着,那边的秀女们也朝这里走来,此地开阔,又有树木葱葱,她们并没有注意到胤禩主仆二人。

其中一名秀女从众人中走出来,甩着帕子走步子,似乎在演示给其他人看。

她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得意,走得愈发起劲。

“姐姐这步子走得真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摇曳生姿。”一名秀女娇笑道。

“我也是在家学了一年,被嬷嬷逼着,才走得出这步子来。”

“说得也是,选秀前日日被额娘念叨着,虽说府里本来规矩就多,但到了皇宫,才知什么叫天外有天,真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众女子七嘴八舌的聊起来,莺声呖呖,满怀天真烂漫,胤禩听得莞尔。

绕过树丛,胤禩二人正好与秀女们对上。

众人冷不防从树后出来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都吃了一惊。

刚才那个演示步子的秀女,正背对着他,见众人神色,忙也转过身来,但那花盆底却实在跟不上速度,只听得哎哟一声,人跟着摔倒在地。

胤禩只好停下脚步,离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温言问道:“你没事吧?”

他的年龄与穿着,就算不是皇子阿哥,也可能是哪家宗室公子,秀女们不敢僭越,连忙蹲了一蹲身子,那摔倒的秀女也忍着泪,在众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低低道:“多谢,无妨。”

胤禩摇摇头,看着她那不自然的站姿,道:“喊个太医看看吧,耽误了选秀日期就不好了。”

他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成稳重,惹得不少秀女都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之下,便有人低呼了一声:“应八?”

自从一年多前在街上偶遇胤禩三兄弟,乌喇那拉氏对这小少年的谈吐印象十分深刻,一直颇有好感,此刻见到,尽管对方身量已高了一截,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胤禩循声望去,看到那说话的女子,也微微一怔,一句四嫂到了嘴边又赶紧咽下,笑道:“原来是乌喇那拉家的格格,幸会了。”

乌喇那拉氏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大吃一惊,半晌却只说了一句:“你长高了。”

这种情景之下相遇,她心头原本就有些慌乱,更忘了去问对方身份,只是她家教素好,很快便反应过来,看起来依旧是一派落落大方。

胤禩没注意到对方的异样,只笑着点头招呼,因康熙召见,他没敢多逗留,喊来两个小太监将那扭伤的秀女扶去休息,便匆匆走了。

乌喇那拉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浮起一丝怅然。

一年多不见,原本半大不小的孩童,如今也隐约有了俊秀少年的影子,然而眉眼谈吐,却依旧是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改变过。

应八明显是个化名,他能出现在这里,身份定然非同一般,只是她刚才没有询问,以后再见的机会恐怕也微乎其微。

罢了,她已是待选之身,万事不由己,何必多想这些。

拒婚

胤禩到了养心殿门口,正巧与也是匆匆赶来的胤禛碰了个照面。

“四哥!”

胤禛显然走得急了一些,额上都冒出汗来,胤禩见状打趣道:“四哥走得这么急,想是看上了哪家格格,来求皇阿玛指婚的?”

近几日秀女大选,宫内不时可以看见那些十三四岁的娉婷身影,各位适龄阿哥的指婚人选,也正是后妃娘娘们口中的谈资。

胤禛瞪了他一眼,胤禩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条汗巾,递给他。

“快擦擦,免得殿前失仪。”

胤禛接过汗巾擦了半天,才发现这是一条绣了兰花的汗巾,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这是谁给你的?”

心想难道八弟才这点年纪,便有不知好歹的宫女假意接近了,若是真的,那实在是罪该万死了。

胤禩看出他的不悦,却不知原因,便笑道:“这是额娘前几日绣了给我的,我嫌太女气了,又不好不收,一直塞在袖子里,今日正好借花献佛了。”

胤禛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饶是他面上再冷淡,也不由有点讪讪的。

两人正说这话,梁九功从里面走出来,对两人道:“两位阿哥,皇上在里面等着呢,请吧。”

看他笑容满面,神色轻松,想来皇阿玛的心情也不错,两人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了底。

进了西暖阁,康熙正在批阅奏折,文华殿大学士张英正侍立一旁。

“胤禛、胤禩给皇阿玛请安。”

“两位阿哥吉祥。”

“张大人好。”

见了他们,康熙放下手中朱笔,脸上露出一丝慈霭。

“起来,坐吧。”

“谢皇阿玛。”

两人分头坐下,康熙道:“胤禩,听说你近来功课不错,也很努力。”

“儿臣不敢当,有些微进步,都有赖于皇阿玛与师傅们的教导。”

康熙看不惯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手一挥道:“行了,别拘拘谨谨的,你才十岁,跟其他兄弟比起来,倒跟个小老头儿一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朕成天虐待你似的。”

话虽这么说,但康熙语气里并没有不高兴的意味,胤禩也就没有跪下请罪,只露出赧然的笑容道:“儿子习惯了,小时候听师傅说三思而后行,所以现在每做一件事情,都要想了再想。”

康熙点点头,方才板着的脸微微一笑:“小心谨慎是对的,但不可过了,过犹不及,懂吗?”

胤禩一副恭谦受教的模样。“儿臣受教了。”

康熙又道:“今年秀女大选,虽说你年纪还小,可惠妃也在朕面前念叨不少次了,说要给你留意个好的,先指着侧福晋或庶福晋也行,你自己怎么想的?”

怎么又提这档子事,胤禩有点愕然,看了看康熙和胤禛,却见两人正望着自己,似乎都在等着他的回答。想了一想,便道:“儿臣方才来之前,惠额娘已经提过一回了,只是儿子年纪还小,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只想用心读书。”

康熙颔首,眼中露出赞许。“难得你心里头明白,虽说我们满人这么早指婚也不是没有前例,但朕希望你们能先把书读好,至于婚娶这些事情,两三年后再来考虑也不迟。”

转首又朝胤禛道:“你跟你八弟又不同,你今年已有十四,该是到了成婚开府的年纪了,朕想问问你,心里头有没有喜欢的人选?”

胤禛看了胤禩一眼,忽而从椅子上起身,跪倒在地。

“儿臣也觉得自己还小,不想那么快成婚,能否请皇阿玛让儿子再缓两年?”

一时间,西暖阁内静得仿佛连呼吸声也听得到。

胤禩不知道胤禛怎么会突然来上这一句的,望向他的眼光便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四哥于康熙三十年成亲,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波折,怎么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出?

康熙惊奇过后,必然要发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胤禛伏倒在地。“古人云,先立业,后成家,儿子现在一事无成,正打算好好学习,将来能帮皇阿玛尽一分绵薄之力,现在成亲,只怕分心扰神。”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他哪来这种想法:“朕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愿成婚的,你立业归立业,关成亲什么事,成了亲才是大人,行事才愈发稳重,这事可不能由得你,你若有合适的人选,朕倒还可以为你筹谋一二,若是没有,就由得朕来挑了。”

“儿臣……”胤禛还待再说,胤禩怕他再说下去,便要惹得康熙不快,忙跟着跪下,打断他的话。

“儿子知道四哥为什么不想成亲。”

“哦?”康熙来了兴趣,看着这个素来老成,没有发问便不会主动说话的儿子。“为什么?”

“听说皇阿玛四月就要去多伦诺尔与蒙古诸部会盟,四哥定是怕成婚日期与会盟时间相撞,没法跟着皇阿玛前去看热闹。”

康熙看着胤禩温润清和的眉眼,又看了看胤禛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下好笑,故意不作答,拿起桌上□啜了一口,方慢慢悠悠地道:“谁说赶不上热闹了,朕有说过不带你们去么?就算指了婚,也要等礼部和宫中的重重流程,到时候回来再择吉日完婚也就是了。”

“谢皇阿玛。”胤禩又露出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皇阿玛,儿子跟四哥感情好,等四哥成婚之后,儿臣可不可以经常出宫去看四哥?”

康熙笑骂一声:“朕看你是想出宫去玩吧,还拿你四哥当借口,想出便出罢,到时候拿了宫牌,与惠妃说一声便是了,只是不可荒废了功课。”

他又说了几句,便让两人退出去。

出了养心殿,胤禩这才放开胤禛的手,道:“四哥刚才怎的出言拒绝?”

胤禛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半晌方道:“我一旦成婚,你在宫里就无人照拂了,有些奴才惯是狗眼看人低的,怕你这性子被人欺负了还不吭声。”

胤禩万没想到他之所以当着康熙的面拒婚,却原来是这种理由,心头一震,立时涌起莫名滋味,几乎要冲上眼眶,强笑道:“四哥也太看不起我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再说你开了府,我也多一个去处,以后到你那里蹭饭,可不许嫌我烦。”

胤禛看着他,伸出手去,拂去他肩上的轻尘,淡淡道:“我就算嫌什么人,也不可能嫌你。”

康熙看着他们并肩出去,状似不经意地道:“敦复,你看他们如何?”

张英躬身道:“四阿哥与八阿哥,手足情深,实在令臣欣羡。”

“是啊,手足情深……最难得的是,刚才胤禩怕胤禛说话惹朕生气,还连忙帮着圆场。”康熙面上似带着喟叹,随手将一本奏折丢至另一叠上。“可惜朕最得意的两个儿子,却偏偏不理解朕的苦心!”

耳边传来帝王的冷哼,张英只能维持缄默,心头却想着刚才康熙递给自己看的奏折,微微暗叹。

大阿哥年方十九,而太子十七,就已经隐露倾轧的苗头,等将来后头诸位阿哥都大了,各有各的心思,又该如何收场?

这寻常人家,嫡庶之争,家产之争,尚且斗得你死我活,煌煌天家,至尊皇位,那把耀眼的龙椅,又有多少人抢着要坐上去呢???7×24小时不间断快速更新小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