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卢主事屏退了左右婢子,只留了颜微在旁布菜,其实他想让颜微一同上桌用食,可毕竟不合规矩,屋里屋外有不少婢子小厮候着,若是府中有多嘴的婆子私下议论,被人瞧出了端倪,只怕要招来祸端。

“ 婉娘,今日唤你来,是有一事要叮嘱。” 卢主事并未动筷,先道了缘由。

看婉娘点点头,接着道: “ 辅国大将军尹公之子明日就抵京了,这几日你好生待在府中,不许出府去瞎胡闹,听到没有?” 转头又对颜微吩咐道: “ 你将二小姐看好了,若是生了什么事端,乞巧之日你们二人就在祠堂里过吧。”

婉娘一听说有护国之将要班师回朝,心里便开始想象到时京中一定有不少百姓出来夹道欢迎,场面热闹非凡,自己当然也要去凑一凑热闹。正欲张口询问阿爷为何不能出门,就听他竟然用乞巧节作要挟,心里不禁暗暗气恼, “ 乞巧节一年就一次,当晚城内众坊尽是花天锦地之象,这大好时候更不能错过…”

卢主事见颜微福身称 “ 是”,就权当二人听进去了,于是站起身来对二人嘱咐道: “ 用完膳就回去早些歇着罢。” 说完便离开了。

看着整桌未动的菜,婉娘拉过颜微要她坐下一同进膳,颜微连连摆手, “ 二小姐,这不合规矩。”

婉娘像是有些恼了,转身闭了厢门, “ 这下没人看见了罢,哪来那么多规矩,我看谁敢多嘴。”

颜微有些讪讪地坐了下来,道了声 “ 多谢二小姐赐膳。” 顿了顿又觉得不放心,叮嘱婉娘道: “ 二小姐,这几天可不能任性生事,尤其是明天。朝中许多眼睛盯着呢,千万别给大人凭添事端,让人抓住把柄。”

婉娘敷衍地 “ 哦”了一声。

第二日,婉娘果然乖乖地待在院中,也不曾寻府中下人的事,只与颜微下棋。

按往年惯例,若要进宫拜见圣人,必经内城正街——朱雀大街。正街与卢府只相隔二坊。本以为会车马骈阗,鼓乐喧天,没想到今日却是出奇地安静。

临近正午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声响,听不大清楚。婉娘听到声音,忽然从棋案旁起身,打开厢门一路小跑往府西侧的偏门去了。

颜微尚不及阻拦,赶紧起身追了出去,跟在婉娘身后压低声音喊她, “ 二小姐,二小姐,你要去哪?老爷昨天说的话可是忘了…”

她心里着急,就见婉娘在西侧门处止了步,侧耳伏在门缝上,食指竖在唇前 “ 嘘” 了一声。颜微见状,也伏在门边,耳边传来一阵行伍之声,步伐沉重整齐,其中混着车轮辗转的声音,听起来沿街甚是空旷,还伴着阵阵回响,不消一刻便过去了。

婉娘直起身子,对颜微说: “ 你听见了吗?他们已经进京了,我还当有多大的排面呢,唉,真是没意思。”

颜微心中暗想: “ 还好没什么排面,要是真有大排面,依二小姐的脾气,指不定要翻墙出去凑热闹呢。”

说罢,婉娘伸伸胳膊回了院中。

到了傍晚时候,卢主事回来了,唤了婉娘到正院,问她今天都做什么了。

婉娘见他身上沾了酒气,想来是朝中设宴,为那归京的将军庆功。

听闻那将军未及弱冠之年就立下累累战功,京中百姓都啧啧称赞。

婉娘不禁又有些好奇,凑上前问: “ 阿爷,今日可是去赴了宫宴?可有见到那位顶顶有名的将军?”

卢主事有些微醺, “ 圣人专为他接风,自是见到了…你一个女儿家问这些作什么?”

“ 没什么,女儿就是好奇想问问,京中早就将他的事迹传开了,说他气宇轩昂,英武不凡,在战场上可以一敌百。阿爷,那将军长什么样子?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婉娘像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一样,缠着卢主事问个不停。

父女俩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就见钱管家匆匆忙忙地跑进正院来,来不及作揖便道: “ 大人,出事了,刚刚郑侍郎差人送来口信,午相遇刺了,郑侍郎这会儿已经被传进宫了。”

众人皆是一惊,卢主事的酒劲醒了一大半,整个人木在原地。

宰相大人遇刺,还偏偏赶上了尹将军归京这档口。

还未等卢主事理清头绪,钱管家接着道: “ 郑府的人还没走,说是有事要亲自与老爷说。

卢主事感觉身体有些僵硬,走至门口时不慎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婉娘忙上前扶住, “ 阿爷当心。”

然后搀扶着他一同前往正门口去,颜微亦跟在身后。

到正门口前的影壁时,卢主事让所有人待在原地,自己只身上前去与郑府的人耳语一番,那人便告辞了。

卢主事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转身怔怔地往自己正院厢房走去,走了几步才想起府中一众人还在壁后,又返身回去吩咐道: “ 都回去罢,方才之事不得再提。” 顿了顿,目光忽地狠戾起来,一改往日温和之态,看向众仆, “ 哪个要是敢多嘴,就打发人牙子卖了去!”

众仆皆惶惶,低头躬身道 “ 遵命”,便四下离去了。

卢主事看婉娘还未走,冲她挥挥手, “ 婉娘,你也回去罢。”

“ 阿爷…您…” 婉娘看着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担心,想劝劝他,可一张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规劝。

“ 朝中之事,你懂什么,莫再多言,回去罢。” 卢主事叹了口气,看了看颜微,转身走了。

颜微上前扶住婉娘,劝道: “ 二小姐,大人既然这样说了,肯定自有定夺,您也无须多言。”

婉娘点点头,和颜微一同回了后院。

安慰婉娘睡下后,颜微出了门,来到外厢房。这里离婉娘最近,方便晚上照顾她,所以颜微一直住在这里。

婉娘年幼时惧怕雷鸣声,夏季雷雨季节常常惊得她整宿难以入眠,颜微就搬了床褥在外厢守着,有时雷声太大婉娘还要与颜微同寝而睡。近些年倒是不那么怕了,颜微每日住外厢这规矩也没改。

翻来覆去颜微怎么也睡不着,晚上卢主事回房前看她那一眼,她就知道,郑府的人跟他耳语时,一定提及了自己。

她并不害怕,只是担忧自责,怕会因为自己连累了郑、卢两府。

思虑至天亮之时,颜微索性起身,悄悄合上了厢门,打算去后厨做点朝食给卢主事送去。

她已经想好,入卢府这些年,早就已经把卢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往后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是冒着引人耳目之嫌,她也要将这些话说给卢主事听。

颜微正往后厨走着,就看见钱管家匆匆往正院赶去,怀里揣着什么露出一角,像是个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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