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护再去曹家,到曹家以前,改变了主意,让人找出曹文弟来,又喊来杨玉昌,谢承运,出来上酒楼雅间里。
才进去,杨玉昌先过来陪礼:“等我听到,你家少夫人已经走了。”蒋延玉好笑:“我就说有古怪,难道是分东西吃争恼了?”萧护正色:“你才为吃东西恼。”手指在蒋延玉、曹文弟、杨玉昌、谢承运等四个人脸上一一指过来:“你你你你,你们家一共有几个妹妹?”
“你几时呆成这样?”谢承运也觉得好笑,对着板着脸的萧护骂:“你不知道?”
“我知道,就没有想到这么厉害!”萧护开始骂:“我娶个媳妇,扎了这么多人眼!想我的人呢,我说声感谢。想拿我的人呢,我只有拳头还!”蒋延玉捕捉到了什么,问杨玉昌:“今天做客怎么了?”杨玉昌问曹文弟:“你媳妇今天犯的什么病?”曹文弟更糊涂,反唇相击:“不是还在你们家!”
谢承运让他们打住:“你们说的,和萧护说的是一件事?”萧护白眼珠子瞅他:“不是一件,还是两件?”谢承运也白眼相还:“那你就直说,别掖着!”
“直说了吧!我娶回来的媳妇,我不喜欢,由我打来由我骂,轮不到别人说短长!”再对杨玉昌点头冷笑:“你家妹妹真厉害!这种人,哪个敢要!没怎么样,先欺负我媳妇,要真进了我家门,还不把我也收拾了!”
这里又扯出来对寿昌郡主的满腔恨。
杨玉昌是后来才知道,就问了一个清楚。他满面通红解释:“那是沈姨娘的女儿,我们家里乱,母亲身子不好,大嫂帮着管家,管不了姨娘们。要怪怪你自己,生得太招人爱。这满城里有姑娘的人,谁没打过你主意。”
他一古脑儿全扯上:“喏喏,这里坐的人全有妹妹,哪一个没想过再亲厚些的事。”蒋延玉三个人一起骂他:“你少说我们!说今天的事!”
“这事是这样的,曹少夫人今天发病,说萧护媳妇被掳的那两天失了清白。”杨玉昌叹气。蒋延玉三个人一个激灵:“这话也能乱说。”
萧护冷笑!
杨玉昌更叹气:“还是当着萧少夫人面说的。”曹文弟惊得嘴张多大,他马上转向萧护,尴尬着说不出话。他还欠着萧护钱,钱是小事,难得萧护这个人是不催债的人,而且他借这钱是为着生儿子。最近温柔乡中陶醉着,要再生下儿子来,最感激的人将是萧护。
萧护冲他摆手:“你听小杨说完。”
杨玉昌简单说了一遍,萧护冷笑着问:“你省去一多半!我来问你,蒋家妹妹们当时说的什么!”蒋延玉摸鼻子:“难怪你从我家里出来。”萧护再问:“曹家妹妹们又说的什么?”谢承运很是认命,拦住萧护话头:“我妹妹肯定也接的有话,罢了罢了,我们给你赔礼,你看这事情可能过去?”
“赔礼倒不必!只把我的话传出去就行!我的人,我不喜欢,也由不得别人作践!我能打我能骂,别人休想!”又对杨玉昌冷笑不断:“你家那个什么妹妹,告诉她躲着我!让我见到,给她一顿好骂!”
又余怒未息:“本该一家一家上门见伯父母说话,后来想想兄弟们情谊重,才喊你们来!”再对羞愧难当的曹文弟道:“不过你不要生气,你家门上我是要去的。”曹文弟慌乱不已:“好好,我和你一起回家去问她。”
“问她,倒不必!只是我那个打了她,总得上门赔礼。”
曹文弟才说当不起,萧护打断他:“不是给她赔礼,是给曹伯母赔礼!咱们两家不是一代两代的走动,不能为着两个不懂事的人伤和气。还有句话儿,我家那个是能杀乌里合的人,一巴掌下去,只怕你媳妇脸肿了,你回去见到别恨我们!”
大家这才一起想起来,萧少夫人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一名。谢承运忽然暴笑:“哈哈,小曹,你正愁外宅怕你妻子知道,这样正好。你借着这事把她一顿教训,把她拿下来,外宅也就过了明路不是更好。”
蒋延玉大乐:“好!”对谢承运翘拇指:“这招数高!”当下用午饭,人人给萧护敬酒赔礼,萧护脸上缓过来笑,大家尽欢而散,各回各家整顿自家妹妹去。
可怜蒋姑娘也好,曹姑娘也好,谢姑娘也好,不过接上一句半句的,这下子全跟着倒霉。
慧娘自萧护摔帘出去,有心大哭一场,又怕婆婆回来听家人们说过要问自己。欲只噙泪,泪水又忍不住往下掉。自己心里清楚这下子夫君也得罪了,公婆最近喜欢自己,还不是夫君喜欢自己。
但是心里拧着,不认为自己骂萧护错了。
摘一会儿眼泪,出来让人看萧夫人回来没有,打听得回来了,更是忍气吞声不敢哭的感觉,只等着。
直到午饭送来,萧夫人也没有派人来喊。
慧娘难免想到自己的好夫君也许又做了什么,可是还不觉得自己骂他不对。饭后解衣去睡,指望床上哭一会儿,泪水堵在心里都快不通。才睡下来,听外面有人问安:“少帅回来了。”门帘子响,萧护在外间语气不善的问:“人呢?”
丫头迎上去:“少帅要使唤什么?”
“滚!”萧护不高不低的骂走她,再略提声音:“人呢!”
这一位要找事!
慧娘披衣起来,不及扣好就出来,垂首问:“少帅回来了。”萧护冷冷道:“没皮没脸的人回来了!”慧娘头垂得更低,结结巴巴解释:“那……不是……。那样,不好,”萧护居中坐下:“你骂得我好!我上午没听懂,再来听一遍!”
慧娘无地自容,这一会儿没想到丫头看到自己难为情,婆子们看到自己难为情,她心里只有难为情。
这日子还要过不是,总不能就此夫妻生分。无奈扯起衣角要跪,萧护拦住:“你不用装相!我知道你还没骂够!你骂我,我听着!你打别人,不能让别人也忍着!换出门衣服,跟我曹家赔礼去!”
慧娘默默换过衣服出来,萧护带她出来,让丫头们不要跟:“我自己侍候她!”慧娘总觉得这像要挨打的节奏,倒盼着丫头们不要跟来。两个人出了角门,萧西赶着车在那里。萧护车辕上一坐,自己赶车,慧娘上车不时往外看,总觉得真新奇。
好似亲戚们说的,乡里媳妇回娘家,当丈夫的自己赶车。
就萧西一个人跟着,主仆三人往曹家来。
天渐冷,曹太太并不午睡,怕睡多了夜里睡不好,见萧护小夫妻过来,少帅前面走,气宇过人,萧少夫人后面垂头跟着,好个怯生生小媳妇模样,她就喜欢上,想到自己媳妇,曹太太更觉得萧少夫人更讨人喜欢。
问他们哪里吃的饭,又见萧护吃的有酒,让人泡浓浓的茶来,又问慧娘:“你爱吃什么,只管对我说,我有个做点心的好厨子。”
慧娘更羞惭了,抬眸轻声轻语:“多谢伯母。”看一眼坐旁边的萧护,起身头快低到脚面上:“我是来赔礼的。”曹太太惊讶:“怎么了?”又看萧护。萧护努嘴儿:“伯母只问她!”慧娘慢慢说出来:“……她们说这些话,我就给了曹家弟妹一巴掌,少帅回去骂我,说两家数代的交情,不该打人。怕伯母生气,赶着我来赔礼。”
给曹太太插烛似的拜下去。
只拜了一拜,被曹太太双手扶住。曹太太拉她起来,往外喊人嗓音都气得颤着:“快来人!喊大爷来!喊那不省心的人来!”有人回话:“少夫人在杨家做客!”曹太太大怒:“干了什么得意事儿!还有脸装客人!”这一下子更生气,丢下慧娘,自己走到门口喊人:“请老爷回来,喊大爷来,不成气的东西!”
慧娘不安地对萧护看,你这是来赔礼还是来惹气,貌似来告状的。下车时萧护交待她:“实话实说!”萧护斜睨她,鼻子里轻轻哼一声,只有慧娘能听见。慧娘又想到自己骂他的话,着实不安。
曹文弟就在家里候着,见母亲生气飞奔过来,曹太太劈脸给了他一记耳光,骂道:“不成人的东西!还想着让我把家交给你!全交给你们,只怕亲戚们都不上门!”
曹太太还在门口站着,慧娘在房中急了,见萧护安坐不动,忙过来求他:“快去劝,这不是更得罪人。”萧护低低的骂她:“你还知道得罪人!你今天得罪的人多!”还得罪了你丈夫!
他不动,慧娘就自己上前去,焦急得不行:“伯母请不要动怒,原是我错了。”曹文弟挨了这一巴掌反倒舒服,对萧护的内疚心可以好些。请母亲先进去:“母亲外面生气,客人们怎么安心?”
一语提醒曹太太,这才回身。慧娘扶她坐下,曹文弟过来涎着脸下了一揖:“少夫人莫怪,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少夫人看我面上,原谅那不懂事的人吧。”慧娘侧身急急让开,还了半礼,曹太太气稍平些,让她坐下,大家慢慢说话。
曹少夫人上午挨了一巴掌,脸真的肿起来。当时就要回来,杨家少夫人们商议过,不能让她走。萧少夫人要走拦不住,曹少夫人肿着脸回去,这两家算在杨家置下来气。一面让人找杨家的公子们,一面留下曹少夫人:“生气回去倒不好,快去妹妹们房中洗把脸,吃过饭再走。早回去,曹伯母问,你可怎么回?难道回你生谣言?”
才把曹少夫人劝住。她又最喜欢打牌热闹,上面有个不对路的婆婆,出来玩一回也不容易,就留下来。
因此萧护找杨玉昌时,杨玉昌已经知道这事。家里少夫人们忧心忡忡:“怎么着再请萧少夫人再来才好,她回家去说,少帅难道喜欢?只怕大帅和萧夫人都不会喜欢。”杨玉昌当时顿足:“喜欢?换成谁家会喜欢!”
用过午饭,和几个姨娘们正打牌,说她的脸:“看着又肿了,这一个女人这般手狠?”曹少夫人被怂恿得气足足,更口无遮拦的说起慧娘的谣言来。家里来了人,管家婆子亲自过来请:“家里有急事,速请少夫人回去。”
曹少夫人还说:“有什么要紧事,轮到我?”又去杨姑娘房中擦一遍粉,才姗姗然登车。来到房中,先大吃一惊,马上怒火中烧,她竟然还敢回家告状!街上传的谣言又不是自己编的,有能耐找那编的人去!
本该恭敬见婆婆,心中气陡然上来,带出来一脸的气不顺:“母亲,有什么事喊我回来?”曹太太气不打一处来,眼睛快喷火:“你倒来问我!你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姑娘,嘴里全说的是什么!听来的话,你就敢乱说!”
这话重了,把曹少夫人娘家全扫上。曹少夫人平时也就不是个气顺的人,当下大哭:“我说了什么!外面人说的,别人问,我不过插一两句。我嫁的丈夫不好,不敢伸手打人!要嫁个好丈夫,不怕这城里当婆婆的人,全都帮我来出气!”
萧护漫不经心坐着,觉得今天这茶不错,挺解酒。
当着外人,被媳妇一顿数落,曹太太涨红脸:“哪家当媳妇的敢这么回婆婆话!”喝命儿子:“你是死人,看着你娘被人说!”曹文弟才起来要问曹少夫人,曹少夫人先一头滚到他怀里,拿头砰砰撞他,边哭边喊:“你们一家子嫌弃我,我被人打了没有个问的人,都来怪我!我不活了,你们全指着我早死,好把外来的那人接回家。这城里笑话看不完,一家子接个外来的,你们家就跟着学!”
指甲本尖,搔了曹文弟两把,寻刀子要寻死,丫头婆子们拦着。曹太太气得话也不会说,好容易能说话,只骂儿子:“生下你这个没用的,白生了!”
慧娘只能劝,实在尴尬得不行。曹文弟还没怎么样,脸上多了几道指甲痕,火辣辣的痛。这痛刺激到他,他一恼直挺挺跪到曹太太面前去:“媳妇不贤,是父母亲定的!如今也退不了!请母亲应允,把儿子的姨娘接回家里,儿子也有人侍候,母亲这里也少生气,少为儿子担心。”
慧娘呆住!
外面的那一个?
好像她进家门后无意中和萧护闲聊,萧护说曹文弟是唯一房中没有人的人。
不容她多想,曹少夫人冲进来,带着要拼命:“你敢!”又狠狠瞪一眼慧娘:“自己才嫉妒,却让别人丈夫外面安宅子,天良全丧尽!”
有丫头们扯住她:“少夫人,别闹了,”几个人都扯不住她,曹少夫人一跳多高:“我怕什么我不敢讲!我没有闲钱借给别人安外宅!坏了心的……”
曹太太气得几乎没背过气,外面曹大人总算回来了。他一进房,不用多问,院子里全听得明明白白。媳妇撒泼,曹大人也不问她。进来先喝命儿子:“跪下!”曹文弟跪下,曹大人对着他的脸就打,“啪啪啪啪”,一直打到曹少夫人停下来哭闹。
慧娘早就给萧护跪下,苦苦的求他:“求你了,你去劝劝吧。”萧护怒容满面:“回去再和你算账!”这才起来去劝曹大人,曹大人不住手,到房中安静下来才气喘吁吁住手,打人的比挨打的人还累。
曹文弟和萧护一左一右扶着他回去坐,曹公子的脸,已经红肿!曹少夫人目瞪口呆看着自己丈夫,再看自己公公。公公和她说话不多,守着公公和媳妇的避嫌,曹少夫人并不怕他,可今天她怕了。
曹大人喝了一碗茶顺过来气,萧护才缓缓道:“伯父,非是我夫妻一定要来,两家子和气,不能就此而生嫌隙。不想引起来这么闹腾,”他不高不低的说了一句:“要是放在我身上,她哪里敢!”
瞪了慧娘一眼,慧娘自惭得不行,一巴掌引出来多少事。
曹大人劝萧护:“你不必自责,论官职,是你大。论辈分,你是侄子!既有不和气的事,就应该来说开。这里闹,全是文弟不好!”对气得要发晕的曹太太道:“以后再有不好,你只打文弟!我不是只一个儿子,打死了还有!再者,老二就要娶亲事,你且忍忍,就有一个帮你的人进门。”
曹少夫人听得呆了,曹大人没有一句说她不好,却是句句说她不好。她呜咽一声双手掩面跪下:“父亲您也要为我作主,大爷他外面有了人,家里全知道,怎么就瞒着我,我有什么不好,你们这么对我?”
曹大人问曹太太:“你知道的?”曹太太当然道:“我不知道。”曹大人问曹文弟:“钱哪里来的?”曹文弟回道:“外面借的。”曹大人严厉地道:“那人可贤良?”曹文弟忙道:“好人家里姑娘,家住在城里,娘家是个做小生意的,全家里没有尖酸的人。”曹大人目视曹太太:“既如此,太太见见,要好,接进来吧。收拾一间房子给她,摆桌子酒,正经的开脸吧。”
曹少夫人哭倒在地。
她的悲痛欲绝,深深印在慧娘脑海中。
回去路上,慧娘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思起伏不定,只觉得心中多少事,恨不能好好问问萧护,又颓然咬住嘴唇。
骂得他那么难听。
萧护不知怎么想的,把车在大门外停下,自己先下去,不管慧娘往里走。大门进进出出都有人,见少帅后面跟着一个年青妇人进来,就不认识的人听到大门上人喊少夫人,也知趣行了一个礼。
看起来很光彩。
可慧娘没心思看,她依礼避在丈夫身后,无意中触碰到他宽厚的背,这背肩宽腰蜂,一条碧玉带系得腰线如流水般,肩头却似水中大石,能挡风遮雨,而回忆往事,他也一直在遮雨挡风。
慧娘头一垂,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大门内的路慧娘并不熟悉,这与她角门里进来的关系不大,是她很少出门。
平时就有进出的事,因大门上大多是来求事情的人,为避开,一般从角门里出来。跟后面,见他走到看得到二门时停下步子,转个方向要走。
慧娘更咬嘴唇,他是带自己走这一段路。
“哎,”慧娘急急要留住他说几句话,可一张口却出来这么一声,小小的。那哎继续走不回头。慧娘更没了精神,回房中榻上坐着,哭,没意思;不哭,心里堵得更难过。拿起萧护的冬衣扎几针,又丢下全无心绪。如柳劝她:“睡一会儿?”
慧娘茫然睡下,大瞪着两只眼对帐顶,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也不能想,一想就是自己骂萧护的那几句,再者今天曹少夫人其实悲惨。慧娘并不同情她,可是同情她接下来在曹家的日子。她想到母亲的话,再狠的姑娘,嫁到一个正规的婆家,也狠不起来。
除非婆家乌烟瘴气,混水一片。
渐渐睡着,醒来天色已黑,灯烛都掌上。慧娘有气无力的起床,不知道萧护今天晚上回来会如何?眉眼儿全低垂着出来,见榻上坐着萧护。他手执一卷书,正看得聚精会神。慧娘硬着头皮过去的,离他远远的,离房门很近:“少帅用过晚饭了?”
萧护随意嗯一声,不理她。
慧娘尴尬得不行,自己低头再寻话,偏偏一句也找不出来。问他什么?不睡?天还早?而且上午才骂过他没脸没皮。要问他看什么书,那书名不是在上面。
丫头们进来解开这冷场:“少夫人的晚饭可以传了吗?”慧娘就传晚饭吃晚饭,闷闷不乐吃完,觉得这样子僵局总得解开,让丫头们全出去,鼓起勇气:“少帅,”
“嗯,”萧护淡而又淡。
“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使性子。”慧娘诚恳认错。萧护总算抬起眼睛,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但是也不喜欢:“使性子?你那叫河东狮吼。”慧娘嘴角抽了抽,这离得还远吧。
不过有了轻松的话题,故意俏皮的笑笑:“在您手底下,怎么敢?”
萧护眼睛又看到书上面去了。
话说开了头,慧娘不再气馁,一个人支肘喃喃:“我的银薄甲在哪里?”没有人理会。又说了一遍,说到第五遍,萧护才有回应:“要那个再去打谁?”慧娘陪笑:“这不是你正生气,挨打穿着不是挺好。”
萧护翻翻眼睛,再看书。慧娘自说自话,把冬衣再捡起来收拾着:“这里用黄色的线多好看呐……。”
无人理。
“这顶针我最喜欢,”
无人理。
“渴了,喝茶去。”
顺便给萧护倒一碗,他倒要了。
一直到睡觉,慧娘先上床,带着一横心随便处置的表情。萧护最后洗出来上床,不睡盘膝而坐,手指指自己面前:“过来,我陪你好好说!”
慧娘乖乖到他对面去,也学他盘膝而坐,先嬉皮笑脸嘻嘻,萧护居高临下地白眼她:“说吧,为什么骂我?胆子越来越大。”
慧娘无言以对,骂就骂了,谁当时还充分的找个理由出来推敲推敲。没话回,急出来一个心思。她盯着萧护赤裸的上半身,他说过那里就是自己娘家。慧娘长袖抱着脑袋,往前一倒,往他怀里一钻,钻,我钻钻钻。
萧护先是愕然,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十三的小脑袋一个劲儿的钻,钻得他心里痒痒的。少帅把她挖出来:“打住!这叫耍无赖!”
和没皮没脸差不多。
再问她:“我一直没问你,今天得问了,你出去两天在哪里呆着!”慧娘心想这是不相信自己的先兆?想想外面对自己的谣言,慢慢红了眼圈,垂着头先不肯说,被萧护逼得急了,就一张小嘴儿:“呜噜呜噜……”
难道叫人真的说出来,怕你,所以那天晚上没早回来。
饶是萧少帅耳朵不错,也一个字没听出来。萧护放声大笑,笑得不能自持,再问:“什么?”慧娘低眉垂头,两片嫣红的嘴唇上下飞快碰着:“呜噜呜噜呜噜……”
“哈哈哈哈哈哈……。”
少帅笑完了,扳住慧娘白玉似的下巴,把她小嘴儿放自己眼下面,笑:“一个字一个字给我说清楚了。”慧娘噘嘴儿,揉衣服,下巴被摄,转不动脑袋,就左右瞍眼珠子不看他……小动作做完,当丈夫的笑意盎然还在等着。
被逼不过,只能开口,慢慢地道:“在外面呢,被狗追,”那只大狗好大。
嘴很大。
萧护挑眉:“哦?”
“差一点儿被它咬,”慧娘还是慢慢说着。这语调和她平时的明快差之十万八千里,萧护忍无可忍,手指抬起她下巴,两个人脸对着脸儿,萧护板着脸:“你好歹也称得上我的一员爱将,怎么就被狗追,被狗咬?”
慧娘喜欢了:“真的是爱将?”
萧护冷哼一声,蛮横的道:“现在又不是了!”慧娘习惯性的扁扁嘴。萧护在她小巧浑圆的下巴上捏捏,手感不错,少帅心情大好,不过不表现出来:“继续,先怎么样,后怎么样?”
“先在江水里,”慧娘觉得下巴上痒痒的,也心情大好,认错态度诚恳:“后来三姑娘庄子旁边上了岸,在树上睡了一夜,找人买了衣服,第二天进了城,好几回差点儿遇到你,”
萧护竭力不笑,也不会夸她:“在哪里差点儿遇到我?”慧娘颦眉回想:“卢记汤面馆,我本来想去吃汤面来着,你从街角转出来,害我没吃到。”萧护很鄙夷:“还有呢?”慧娘皱眉:“下午在吴记包子店买包子,那包子挺好吃,见到你从外面过,”萧护决定有点儿表情,不然自己表示那么焦心,而这家伙还在躲猫猫不对。
少帅呲牙:“还有呢?”
“晚上……晚上,在张同海院子外面,和一个人拼刀来着,你来了,把他吓跑到墙头上,我……”慧娘期期艾艾:“钻了狗洞。”
“哈哈哈哈……。”萧护再次大笑,慧娘陪着他笑:“嘻嘻嘻嘻,”看样子不生气了。不想萧护把笑容一收,脸绷得如冰山雪山:“你和吕春梁比的刀?”慧娘迷惑:“不知道他名字,”萧护有点儿急:“他有没有看到你脸?”慧娘咧开嘴笑:“没有!那小巷子暗,我也看不到他脸。看到他脸,是他跳到墙头上才看到的。”
两个人也刻意避开刀锋上光。
低头绞手指:“后来你来了,你说六弟,你去后面,十五弟,去左边,其余人跟我来,”她学着萧护腔调,萧护莞尔,这的确是他当时说的话。慧娘编出来话,却编不出来当时跟的哪些人。
六弟是一直在自己身边,十五弟却是路上遇到。
“你当时在哪里?”萧护微笑。
慧娘竭力陪笑:“在你停下来的地方,下面有竹篓子,里面是狗洞。”萧护似笑非笑:“你当时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慧娘对他眨巴眼睛,羞于提到自己当时怕挨打。无话可回时,抱着脑袋再往萧护怀里一钻。再次回娘家。
她是睡髻,今天又没打扮的心思,只插一个白玉簪。簪子碰在萧护手臂上歪了,萧护拿去,解开她发丝,把一头青丝披散开来,轻轻抚摸着。
他不再问,任由她钻了一会儿,拍拍她背示意她坐好。双手握住她肩头,语重心长:“十三,”慧娘乖乖的:“夫君,我在呢。”
“你是有丈夫的人,”萧护柔声道:“就是丈夫不在身边,你还有公婆,”慧娘忽然感动了,感激涕零的点点头。
“遇到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知道不?”
慧娘老实巴交的点点头。
“像今天,你为什么不训斥她,却给人一巴掌,这多不好。”
慧娘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但是脸儿上苦大仇深状。
萧护又要笑,几乎要捶床:“这是什么表情。”慧娘继续端着她苦大仇深的表情,软软的开了口:“我,我,”又找不出话回答,再次抱头,往娘家一头扎进去。
发丝继续被人轻轻摩挲,萧护轻轻的调侃:“这几个人,你也弄不好?”慧娘再次羞于抬头,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意思。
好歹封慧娘也是家里千辛万苦教导出来,光请先生的费用,花光家中近一半的余财。弄不好这几个人,还叫封家十三娘?
可她军营中呆了一年,习武的人本来性子明快,更爽朗得近乎少年人。有气就出,喜欢就笑,和内宅里这些少夫人们,不习惯了就是。
慧娘小噘嘴又嘟起,本打算在自己娘家慢慢睡着。可萧护不放她,咬住这嘴……。烛火摇红,房中春氛浓起来,又厚起来。如春雨下飞花,水灵灵的无处不在。
与此同时的曹家,曹文弟夫妻相对同坐,各自无言。
曹少夫人已经没有眼泪,但自觉得泪水不干,用帕子不住拭眼睛,其实早就不想哭。帕子,不过是她此时心情的摆设。
不时,恼恨地看一眼丈夫。他坐在那里端着一卷书,跷着二郎腿坐着,烛光下可见到涂着药的脸,红肿犹能看见。
进门也有段日子,曹少夫人头一回见到公公的厉害。
当着人,一句字不说,过去就煽儿子的脸。左一巴掌,是清脆的,右一巴掌,是惊人的。曹少夫人这时候才想起来恨,丈夫是妻子的依靠,当丈夫的在家里没脸,不是打当妻子的脸?
没有区别。
她半怒半忿的开口:“我还不是一心为你好!外面女人你也能沾,你想要,怎么不先对我说!”曹文弟外面有了人,今天又丢了人,心思早就分出去一半。特别是今天妻子得罪父母亲,得罪萧护。
他本来不想回来,可惊动父母亲,自己再不回房,以妻子脾气,只怕她家里又生事情。对于曹少夫人,曹文弟也算了解不少。她有话罗嗦完了,就没事。
见妻子这样说,曹文弟认真的拿两个黑眼珠子瞅住她,定定的看人,自然有股子寒气生出来,曹少夫人又拿帕子拭面,听自己丈夫正色道:“你这话我听了许多回!不想再听。再者,你天天就知道要管家,怎么不想想还没有孩子。你要有了孩子,母亲一心弄孙,还不把家务全丢给你?我要孩子,自然有我的道理。”
妻子过于挟制,外面那女人温柔如水,也是一个原因。
“你胡扯!分明是贪欢!”曹少夫人叫起来。曹文弟丢耳朵给她不说话。曹少夫人气噎住,她一直得意的就是自己丈夫面前,说到他说不出来话。她没有蒋少夫人娴雅气度时,却可以说几句:“不要凡事依着他,他说得不中听,全打回去。”
说的不中听,固然要力争。可不让别人说话,就听不到他的心思。
曹公子早就有二心了,他夹在母亲和妻子中间,也有累的时候。曹少夫人是以不知道。
“你贪欢还有理了!”
“你要丫头,看中哪个,我给你就是!”
曹文弟心想,你会给嘛?你不闹就是客气事。
“说呀,几时认识的,怎么勾引的你,你不敢说!”曹少夫人快喷火。
曹文弟想一想,放下书,转身子和她面对面,刚才是侧着身子。对妻子恨之入骨的眼神儿无奈,只能把自己的心思全说给她听:“我劝你想清楚!她进来,会是父母亲应允,虽在你之下,却算正经进门的人,你也不要虐待她,我防着你这一手,我会对母亲说,你不讨母亲喜欢,让她住母亲那里,方便侍候。”
见妻子气得脸变色一下,曹文弟正正经经地道:“再说母亲,也不是那虐待儿媳的人。我不是说讨我母亲喜欢多重要,毕竟家里以后媳妇多,她必定有偏向的。我说这话,主要是我母亲不是那种的人。你总记得钱!”
“我……”
“我说话,就说完,你要打断我,我就不想再说。”曹文弟忽然想嘘唏,才张嘴要叹,面上一痛,就此打住,道:“娶妻,要么你能生子子,要么你能操持。你看,父母亲不喜欢,由你不喜欢上我,长子又如何?不能撑门户的,下面还有弟弟们。再者来,你怎么偏得罪萧少夫人!”
曹少夫人气得坐不住,站起来房中来回走动:“怎么,家里人你让我个个恭敬算你有理。萧少夫人算什么,她出身……”
“萧护对我们说过,她出身伍将军家,是清白出身!”曹文弟想想自己外面那个,敢回母亲,也是占个清白出身这一条。素来较弱的他隐隐动气:“她算什么!你嫁过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也自夸聪明伶俐,怎么犯这糊涂,办这糊涂事!”
“外面的人说的,不是我编出来污蔑她……”曹少夫人嚷起来。曹文弟大怒,老实人生气,就是暴风雨般袖子一扫,把小桌子上东西全扫地上。
房中“砰啪”乱响中,曹少夫人被吓住。她微张着小嘴,半带惊吓的看着丈夫,仿佛从不认识他。
曹文弟不习惯发脾气,对着地上摔碎的东西也有点儿怔忡。然胸口起伏提醒了他,他在生气。他喊来小丫头扫地,扫完也按下气来,对曹少夫人道:“你过来,我们今天好好说一回。”
曹少夫人有些怯,他不打人吧?再一想平时性子上来,他倒是敢?
移步过来和丈夫对坐。
“江南十六郡,你知道有多少人出自萧家门下?萧家数代功勋,你知道有多少人和他们交好?这些都不好,你会说你们家也不错。不过,萧护身上已经有一等侯,萧少夫人进京去回来,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再者萧大帅和萧夫人都已接纳少夫人,你难道没去过萧家?不知道他那家是难进的?苏云鹤弄了一个人也想学萧护,被打得起不来,是了,这事你不知道。”曹文弟后悔多话:“这话外面不要说!”
曹少夫人还是一脸的不服气,她还降不下身段来。
“萧护这一次回来,勾起我一腔心事。旧年里,我本来想跟着他去,想想我是长子,就没有走。他年纪不比我大多少,家世上不如他,拼功名上我也不如他不成?”曹文弟伏案微叹:“我和他自小一起长成,他这一回进京,我也想一起进京,凡事上,他难道不照顾?以后官场上,他难道不照顾?”
微怒妻子:“打比方我以后出去当官,上司太太出身不好,你难道不理不睬?朝中多少穷出身的官员,升了官职太太出身依然不好,下面人都造反不成?”
曹少夫人无话可回,心中虽然不服气,但对自己丈夫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潜意识里也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可脸上还是依就,怎么能服这个软儿。丈夫是一里一里拿下来的,不是一里一里让出去的。她只冷着脸。
“还有,你当我朋友全什么人!”曹文弟忽然又恼了,带着理论的神气:“萧护金玉堆里长大,家里有多少绝色的丫头!他独相中这一个,必然有他的道理!”
曹少夫人冷笑:“可不是,我娘家哥哥相中丫头,说她身轻如燕;你家表叔相中一个人,说她面如红花,当然都有道理!你呢,你相中外面那一个,又是什么道理?”
曹文弟淡淡:“为孩子。”
“你……”
“二弟就要娶亲,你再不生,你想让长孙出在二房!”曹文弟火了。
曹少夫人只觉得胸口不是压着一口气,而是泰山倒了压在心上。她哭起来:“那她也不生呢?”曹文弟见她算松口,涎着脸道:“我雨露频耕,你们两个人也许全有了。”
“那我要先生!”
“你不讲理!”
“你讲道理!”
眼看着又成小儿斗口,曹公子最不擅长这个,起身揉面庞:“疼,我先睡觉。”又道:“我说,劝你的话句句真心,以后少得罪萧少夫人,萧护疼在骨头里,你也惹不起。”曹少夫人恨恨在心里接,我没嫁个好丈夫。
见曹文弟走几步又回头笑:“你不来?因小失大?嗯,说不准你今天晚上就有了,以后她就侍候你。”
这话中有话,曹少夫人马上警觉:“难道她先有了,我还要侍候她?”曹文弟笑:“不敢不敢,她也不要你侍候,自有人侍候她。”
先去了。这一回,他不怕妻子不跟来。果然他洗过回来,见妻子已经在床上。娇黄睡衣,大红鞋子,虽然还带着想生气,可眼角眉梢全娇媚如花。
曹文弟笑嘻嘻,一笑虽然脸痛,也照笑不误:“我的夫人,你是那一等一的人才儿……”进帐,扯下帐帘……。
第二天曹少夫人起来还是恨在心头,又羞又愧还要去给公婆请安。懒懒的梳妆着,又把萧少夫人想起来,她哄住少帅不奇怪,正情热中不是?可哄住萧大帅和萧夫人,用的什么法子?
和公婆算生分的曹少夫人渴望知道,好学上一学。
外面来的也可以这么短时间哄过公婆的心来,那自己应该也可以啊,曹少夫人犯难了,才和她不好,怎么上门去问?
也是的,她倒能想出来的法子,自己倒想不出来?
慧娘已经起来,小厨房里弄了两色京中特色的点心,让人给公婆送去一些,余下的自己送到房中,忽然想到一件事,出来见萧护。
萧护恰好才收剑,慧娘举着个帕子过来,少帅俯身让妻子代自己抹汗,听她软软的问:“曹公子有外宅,你是知道的?”
“知道,还去贺了喜。”
“怎么,你没有对我说过?”慧娘睁大眼睛。萧护揽着她往里走:“我知道的,”“你难道全知道?”慧娘在他怀里挣扎一下:“可这是小事啊,对我说说有什么。”萧护停下步子,晨光笑如昙花:“我没那么爱嚼舌头,再说曹文弟是家里过了明路,却瞒着曹少夫人。我想你们有来往,万一你好心发作对她说了,不是惹人家夫妻生气。”
慧娘扑哧地笑:“没羞,你才是惹人家生气呢。”再依着丈夫摇摇他手臂:“再说,你看我和她好得起来不?”
萧护冷笑:“她不和你好,是她不聪明。”慧娘黑眸又睁得大大的:“为什么?”萧护抱抱她:“十三是个好心的人,不会收拾人。”慧娘当此夸奖,谦虚一下:“倒不是,是曹家和家里一直走动,曹公子又是你的好友,我虽不愿和她好,却不能和她太差,收拾她倒不好。”
若荷送上水,就退后,这里不用她。慧娘送上干净衣服,脸红红的背过身子,萧护还在背后笑话她:“没见过?”又哧地一笑,小没廉耻的偷看来劲的很,这正经可以看了,她天天装脸红。
已经夫妻多时,算是装的吧?
慧娘约等到他换上长裤回身,当丈夫的总要使一下坏。汗巾子在手里摇:“来,给我系上。”慧娘就红着脸过去,给他系时,萧护就偷香,在她额头上亲一口,不然就拧她鼻子:“点心真香,我娶了个宝贝。”
慧娘就期期艾艾指责他:“你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分明是调戏人。”萧护自豪地笑,夫妻早上换衣服这一点儿小官司才算打完。
少帅毫不脸红,只有慧娘回想前面的事,就羞得噘嘴不依。
论理儿早请安,等公婆起来后,再用早饭。萧家虽门庭严谨,但对于萧护小夫妻也放开一面。萧夫人夸媳妇手艺好,要是让媳妇早请安,就送不来吃的,由他们自己用饭。
就要进京了,萧夫人这算是心疼儿子和媳妇。
饭后,小夫妻闲话着去见萧夫人。萧大帅出去了,萧夫人神色严肃,像有不喜欢的事。命萧护和慧娘全入座,慧娘正不知何事,萧夫人干脆利落地道:“那王家的婆子,竟然是个混帐,外面传你们的闲话,全是她到你们院子外面伸头探脑看到的。昨天晚上我喊了王贵来,狠狠的吩咐了他,告诉他几辈子的脸面,我可顾不上了。王贵倒还明白,对我说任由处罚。我晚上又回给你父亲,你父亲也生气,让我今天就撵出去,全家撵出关外。”
慧娘先遥想一下那里离这里有多远,再才心头一热,跪到婆婆膝下哭了:“多谢母亲疼我。”这是慧娘不敢想的事。
她没有抬头看,就没看到萧夫人温柔慈爱,款款的安慰她:“你呀,要学着才行。论理应该发卖他们,不过照顾过老太爷,咱们家也不指着这几个钱,撵了吧,横竖有往军中去的人,一车带去到关外,放下来由他们自己做什么活着,再与咱们家没有关系。”
慧娘不知道心头涌起的是什么滋味儿,她本想着能嫁萧护已心满意足,再想着公婆面前能请安是老天不薄。没有想到这事情才出来,婆婆就大刀阔斧地发作人。她此时心中恨自己平时不够孝敬,恨自己不够关心公婆。
再没有什么可表示时,唯有多磕几个头。
萧护也起身,在慧娘身边笑:“母亲,外面还有事儿呢,我们磕几个就算完。”萧夫人佯怒:“混话!你走吧,媳妇跟着我,以后白天不许回去。”萧护一听就担心了,他中途会回去要茶要水要换衣服要轻薄慧娘,那小厨房说白了,一大半儿是给少帅使唤的。
大帅和夫人,全是为着儿子的一片心。
可怜这一对父母,只为儿子上心
当下陪笑:“哈,母亲,她还不懂事体,等我们京里回来再多侍候母亲,”心里一格登,萧护面上多了阴云,对母亲恭敬地道:“母亲说得是,媳妇要跟我京里去,好几时不得侍候。这几天,该当的让她侍候母亲才是。”
萧夫人也心里一沉,想着儿子进京的事,就心中难过,强打笑容:“起来吧,和你玩笑,看你吓的。”
慧娘起来,嗔了萧护一眼,都是你贫嘴,贫得婆婆不要自己站班儿。萧护看得明白,也回敬她一眼,萧夫人看着满意,人却板起脸:“我话说完了,你们走吧,我还有事儿呢。”
左边站着儿子,右边站着媳妇,萧夫人又喜欢了。
萧护陪笑:“儿子还有话,那曹少夫人?”慧娘恭恭敬敬打断他:“夫君说话理不当,那是家里常来往的,又是您的好友。”
萧夫人微微笑,但是斥责:“笑话!”慧娘忙道:“是。”听婆婆道:“常来往的人家,就可以中伤?她难道不知道是常来往的人家?不知道文弟和少帅是好友?外面听到,”严厉起来:“不思赶快来回我,自己倒嚷嚷上来!”
转向萧护,不改生气的面容:“今儿我就打发人见曹太太,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总得给我和大帅一个交待!”
慧娘更摆出来老实样子。她知道丈夫厉害,公婆厉害,不过厉害成这样,慧娘唯有先装自己是个老实好人。
一语未了,外面有人回:“曹家太太和曹少夫人来了。”
萧夫人和萧护都一笑,她们应该来的。萧夫人目视儿子:“你带媳妇后门里出去吧,让她们见到,难道不增羞愧。”萧护欠欠身子:“是。”他也很喜欢,感激父母亲疼爱。见母亲衣角微皱,就势给她抚了抚,又笑对母亲的八宝镶珠耳环道:“母亲的这首饰好,只是旧了,儿子去年送回来的东西,有一个盒子单给母亲的,回家里来不见母亲带过,难道是不喜欢?”
萧夫人满心里喜欢,但对更不悦:“要你管!快去侍候你父亲,管我带与不带。”萧护笑逐颜开:“母亲要说不好,儿子外面再给母亲置办好的。”萧夫人似笑非笑睨他:“我说少帅,”萧护笑:“在。”
“你也应该花几个,也养你这么大。去年那些东西,不是你孝敬家里的?去年的事别再提了。”萧夫人拿话怄儿子玩。
慧娘在旁边窃笑,面上更必恭必敬,一看就是个贤惠的好媳妇。
萧护连连答应:“是是。”带着慧娘出来。
他们一出去,萧夫人就喊庞妈妈地,喜滋滋:“少帅旧年里送回来的那盒子,取出来给我。”庞妈妈收的时候就打开看过,也道:“很是,早就应该带了,不带岂不辜负少帅的一片心。”都说少帅战场上见到少夫人就什么都忘了,这不是还想着夫人。
小夫妻们此时绕到后面。见小池香径,游鱼见到人影子,争着上来浮水面,又冷,再下去。小径上不是石头,是一块一块的白玉石。全磨得圆润半灰白,不知是哪一代里造的。
水边有一株红叶,红得珊瑚一般,只是不高。但近水,树根全没入水。慧娘看了好几回,笑顾萧护:“这水里怎么长?”萧护微笑:“那是珊瑚,水里怎么能长树?”慧娘难为情的嘟嘴:“哦,”不敢回头看身后丫头们,她们全是萧家出来的,只怕笑话。
慢吞吞地放低嗓音:“人家没见过。”
“你没见过的东西还多呢。”萧护逗她。见慧娘轻甩袖子又垂头,走得娜娜娇娇,如一把子小香葱,怎么看怎么爱。少帅又悄问:“我说父母亲会喜欢你,是我说着了?你不信,还自己抹泪水,现在想想羞不羞?”
慧娘鼓着腮帮子,又气上了,反驳:“这话错了,我对婆婆满心里孝敬,满心里为孝敬不好才不安有泪水,你冤枉我就该打。”把头往旁边一扭。
耳朵上一紧,被萧护揪住:“小坏蛋!你同谁急呢?你要谢我才对,没有我这好丈夫,哪有你这个好媳妇?”
慧娘扁扁嘴承认了,乖乖认错:“夫君说的有理,为妻知错了。”耳朵上松了,慧娘就到处乱开,这一看又找出来几样。天气阴沉,要是京里早就下雪。家里虽有花,不过外面开的已不多。
公婆后院子里,却有两盆牡丹,两盆菊花,都在小亭子上。牡丹温室里也有,放外面正要说可惜。又见菊花风吹花瓣不动,慧娘恍然大悟,这又是假的。
萧护顺她眼睛看去,道:“是玉的,你喜欢,库房里应该还有,比这个小,等我回父亲,取出来摆房里。”慧娘急忙劝止:“不用,父母亲给我们的摆设已经不差,”大胆地想了想,偏着头回夫君:“比我家好呢。”
头一回想自己的家,没有悲凄。
后院门出来,慧娘不用说,蹲身子送萧护。她对自己丈夫感激涕零,公婆好,自己丈夫好要占功劳不好。
见他衣衫飘然,小北风中光背影就是俊秀无俦,好似才刚见到的珊瑚树般挺拔。再回想起他军中盔甲压着的浓眉厉眸,从来是过人一等。
心中浓浓如江海汹涌,见萧护停下脚步,又回身一笑。
慧娘感激万端,娇柔的笑着,不能自己的又给他行了一个礼。
萧护再走,走上两步,又回身来笑。慧娘忽然省悟,努嘴儿拿袖子一拂,带着笑容满面的丫头妈妈们回房。
戏弄人呢。
回房去把公婆好好感爱一番,想到惨死的父母亲不能自己,吩咐若荷拿出小香炉,走廊下对空烧了三炷香。再回来,见人送当天水菜来,洗手煮了四菜一汤,食盒里装好,自己托着送给萧夫人,外面的着萧北送去。
萧夫人满面春风受了她这一顿孝敬,慧娘站着侍候,安碗箸送巾帛。房中的丫头出来悄笑:“谁说少夫人是那小家子里出来的,她半件也不会错。”萧夫人也满意,难免也想到慧娘父母亲,就有心吃过让人去庙外给他们作道场。
吃过,慧娘出来用饭。当媳妇的规矩,今天算是头一回做。用过饭,萧夫人命她回房:“还是备你丈夫的衣服,他挑剔呢。”慧娘回房来,奶妈们陪着做针线,一五一十说起来:“问的庞妈妈,上午曹太太带着曹少夫人来赔礼,曹少夫人跪着不敢起来,只是哭。夫人说她生气,说这江南十六郡,没有人敢给萧家脸上抹黑。曹少夫人吓着了,出门扶着丫头都快站不直。”
慧娘温婉的笑着,知道庞妈妈肯说,只能是婆婆让人传话给自己听。低头想起以前刻薄说的话:“你要兜得住这福气才行。”嘴角上弯,浮现出调皮的一笑,这不正在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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