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俯首低耳,言笑晏晏,落在旁人的目光中好一对珠联璧合的玉人,可要是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却如板上钉,肉中刺梗在心间。
唐婉如携着杨夫人缓缓走了进来,细长的眼尾一扫,锐利的盯了温锦懿一眼。
温锦懿背对着她,正和萧澈杨天说着什么。
杨母忍不住道:“婉如,你不过去打声招呼?”
唐婉如冷笑一声,“只是一个副会长,他还能蹿上天去?咱们顾好律大少爷就成了!”她的目光掠过停云,狞笑不止,“敢大张旗鼓的找一个如此相像的女人回来示威,看他打的是谁的脸了,我不动他,有人替我收拾他!”
刚刚放晴的天气不知何时电闪雷鸣,停云仪态万方的跟随在温锦懿身边,成功将锦县首宴应付过去,也因了温婉周到的为人,引来现场商户不少好评,多多少少冲淡了一些芥蒂。
雨越下越大,宴会结束,商户陆陆续续离开,温锦懿接过小厮送来的伞柄,在律斯祈的注视下,堂而皇之的拥着停云往外走去了。
闪电撕裂了天空,温碧莲呆若木鸡的站在雨中,怔怔的看着温锦懿,任由大雨冲刷着她的身体,喃喃道:“哥……”
然而温锦懿并未向她的方向投去目光,低笑着与停云说着什么,渐行渐远。
唐婉如正缠着律斯祈客套,余光撇见马路中央站着落汤鸡一样的少女,不由得一怔,赶紧跟律斯祈告了声别,立时冲进雨中,将温碧莲扯回到路边,呵斥道:“死丫头你干什么!知不知道今天这个日子对你有多重要!我让你打扮一下过来,你看看你穿的什么样子,没规没矩的让律大少爷瞧见了,咱们温家的脸往哪儿搁!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唐婉如一边将温碧莲往车里拉扯一边训喝,温碧莲紧紧的盯着温锦懿的背影消失在雨中,怔怔的落下泪来。
自从哥哥被逐出家门后,便再也不理她了,总对视而不见,避之不及,以前他是多么宠爱她啊,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她,让着她,宠溺而又温柔,眨眼间怎么就变了呢?人……真的可以变的这么快么?
一切……一切都怪妈妈!温碧莲似是忽然想到了解决办法,忽然抓住唐婉如的手,哭诉道:“妈,爸爸最听你的话,你跟爸爸说,让哥哥回来吧,哥哥知道错了,莲儿不能没有哥哥,没有哥哥莲儿活不下去啊。”她声泪俱下,“你跟爸爸说这都是误会,是你串通那个什么嬷嬷做的对不对,哥哥是无辜的对不对,你去跟爸爸说让哥哥回来好不好……”
唐婉如一张脸气的微微扭曲,她一个耳光打在温碧莲的脸上,气的嘴唇直哆嗦,“你……你胡说些什么?”
碧莲被打懵了,从未见过唐婉如这个样子,她坐在车内颤抖的捂着脸,半晌不敢吭声了。
唐婉如厉声道:“我是你亲妈啊!”
温碧莲瑟缩在后车座上,许久,啜泣道:“妈……我……我错了。”她又哭着抱住唐婉如的胳膊,“可我只想让哥哥回来,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开心?”唐婉如冷笑一声,狰狞道:“咱们一家人何时开开心心过?”她抬手缓缓抚摸温碧莲娇美的容颜,冷笑道:“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但你要记得,妈妈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碧莲,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她勾起唇角,恶狠狠道:“所以不要再提什么哥,他不是你哥,只是个从腐尸堆里爬回来的怪物!我明白无误的告诉你!这辈子他那只肮脏的脚都休想再踏进咱们温家的门!”
温碧莲惊骇之下,忘记了哭泣,呆呆的看着唐婉如,脸上的血色像是退潮的海水,一点一点退了下去。
雨泼天洒下,冲刷着街道两侧的路灯,昏黄的光影被细雨打下一片片晃晃的影子,温锦懿揽着停云的肩膀缓步往街对面的轿车走去。
停云惶惶荡荡的内心渐渐平复下来,她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走着回去吧,我想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雨中的小城像是沉睡中的裹脚老太太,瑟缩中透着挣扎的气息,冷朽混着败腐随着一波一波的风艰难的喘息。
停云并肩与温锦懿默默走在越来越狭窄的街道,看着道路两旁紧紧闭合的商户木板门面,湿漉漉的雨意被两侧的招牌幌子甩上了衣身。
她下意识抱住肩膀。
温锦懿将外套递给她。
停云轻轻笑道:“如果早认识你几年,该多好啊。”
温锦懿微笑不语。
两人沉默间,急驰的轿车忽然在他们面前停下,阿褚坐在驾驶室内打开车门。
阿俊先行跳下来,面色严肃的来到温锦懿身边,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温锦懿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他微笑的看向停云,“你先跟着阿褚回去,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顿了顿,他似是又不放心,“不要急着要回俊逸,等蒋家的邀请函。”
停云点了点头,“我晓得。”蒋家越是态度不明,她便越要沉住气,免得露出马脚。
阿俊本是来报信的,自始至终没有往停云的方向看去,此前听说少爷要带少夫人回来,别提他有多好奇多开心了,此时趁着空挡,向停云看去,不看还好,一看整张脸都黑了,惊讶与疑惑漫上了他的脸。
停云微微颔首,便提着裙裾坐上了副驾驶,直到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温锦懿脸上的笑容方才一点一点淡了下去,最终呈现出一张冷若冰霜的淡漠俊脸。
“你说的是真的?”他低声问道。
阿俊严肃下神情,“千真万确,武汉那边刚刚打来的电话,说姓余的没有死,蒋寒洲花了三年时间于两日前终于抓到了当年负责魏家人案子畏罪潜逃的分队队长余赦,此刻正押往锦县的路上,一旦他出现……恐怕……就瞒不住了。”
温锦懿沉吟片刻,忽然转身,大步离开。
轿车在旧城区的药行前停下,药行六扇门只留了一扇虚掩着,微弱的灯光伴着浓重的药草香扑面而来,听闻车声,药行的管家急忙拉开那扇小门,提着中山袍跑了出来,“欢迎少夫人,欢迎少夫人,少夫人舟车劳顿恐怕早已疲乏,奴安排了上好的药水泡澡,有美颜清火的功效,沐浴完,后院安排了伙食,是少爷特意找来的武汉厨子希望能合夫人的口味儿。”
没想到温锦懿竟做到了这一步,她微微笑道:“有劳您了。”
管家闻言欣慰的笑了笑,不自觉的抬首看向她,这一看,面色一僵,眼底略过一丝疑虑,随后惶恐的低下头,伸出手道:“夫人请。”
停云在阿褚和管家的陪伴下,穿过药行前厅往后院走去,一踏进后院,她的身子不自觉颤了一下,到处张灯结彩,贴喜扮花……
这难道也是温锦懿的意思?他的品味有这么……这么……
“本想着给少爷和夫人一个惊喜,没成想少夫人先看到了。”管家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几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做了一下午,希望夫人莫要笑话才是。”
停云微微一怔,笑道:“劳您费心了,锦懿瞧见定是欢喜的。”
管家更加局促的搓着手,正欲说什么,便听一串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急躁的声音道:“少夫人在哪里!少夫人来了吗?我听说回来了,快让我看看,能让咱们少爷看上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哐当”一声推开一扇门,抬头间,便瞧见前厅和后院的阶梯上站着三个人,他笑嘻嘻的脸待看清女子的样貌,猛地一震。
停云眸光流转,含笑看着他,“这位是……”
管家急忙道:“这位叫志成,是在咱们这里打小工的,毛手毛脚的,还望夫人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停云笑着冲志成颔首,随后跟着阿褚往厢房走去了。
“操……”志成愣愣的看着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大白天见鬼了不成!”
揉眼再揉眼,那背影是如此真实……
“云姐!”志成欣喜若狂,“云姐!你没有死吗!你……”他欢喜的向停云追去,却被管家一把拽住了。
“混小子!管好你的嘴!她哪点像那个女人了!你看好了,她是咱们的少夫人,是少爷的女人,从武汉来的!”管家疾言厉色,“再胡说,小心被人割了舌头!”
“可那就是云姐的脸呀!”志成大惊失色道:“那明明就是云姐!你没看到吗?那就是云姐的脸呀!”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你不是亲眼见着了她的尸体吗!”管家呵斥道:“两人只是长得像罢了!你可别在少夫人面前再提起那个女人了!要是被少夫人知道一些过去一星半点的事情,坏了咱们少爷的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志成不服气的嘟囔道:“可这也太像了……世上哪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你!”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了吧,我闭嘴,干活去了。”志成亦步亦趋的伸长了脖子往后院看去。
管家呵斥道:“你这么急毛急躁的样子,早晚捅大篓子!”
夜深了,大雨肆意飘洒,药行对面的巷口处,一人静静的靠在褐色的旧城墙壁下,深邃的目光透过黑夜看着药行里发生的一切,大雨顺着他清爽的碎发划过俊朗的面容,掠过性感的胸膛,汩汩而下。
他低首将香烟叼入嘴中,一手扣在腰间的枪套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手枪的扳机,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狩猎的猎豹静静等待着什么。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那只并未点燃的香烟被雨打湿,他整个人被泼天而下的大雨浸透浸穿像是溺水的鱼,他方才活动了一下雕塑般的身体,将薄唇上叼着的香烟拿下,丢在脚下,又重新抽出一根香烟放入唇边。
药铺的门缓缓闭合,遮住了最后一线昏黄,他后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仰首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渐渐抿紧了薄唇。
黑沉沉的夜色泼洒而下,毫无希望的光点,如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黑沉的看不到半点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