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笼罩着沉默,落祯带着飞莺快步走出了凌司鸿的目力范围,才渐渐地慢下了步子。飞莺已如失去生气的人偶般悄然无声,若非她脚下还在跟着自己一路踉跄,落祯当真以为这具身躯就如空了一般。
夏夜里的风并未有多少凉意,可指尖触及的肌肤却冷得有些骇人。
“你没事吧?”落祯忍不住停下来,开口问。
飞莺垂着头,散落的长发瀑布一样在肩头流淌,也盖住了她艳丽的容颜。唯有一双冷漠的眸子还映着月色的暗泽,如萤火般在暗夜中盈盈闪动。
“你为何要这么做?”她喃喃地问。
“因为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落祯走到她面前,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扶起了飞莺的脸。这张虽然美艳,但仍略显稚嫩的脸,她并不感到陌生,“而且我还知道……你这是在寻死。”
她抬手一碰飞莺的肩膀,那张苍白的脸立刻显出了痛苦的表情,难以抑制口中的呻.吟,就连反抗都没了力气。不知她已伤到何种程度,却还在暗杀失败以后,佯作若无其事地回到风林雅舍,又自风林雅舍辗转重入飞鸿山庄。
“花映。”落祯轻声唤出了这个名字,“你是花映对不对?”
飞莺别过脸,没有回应,但这份沉默就已经是答案。凌尹秋说得并没有错,世间这般美貌还相像的女子,难道还有很多?她早应该想到。
“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裙,顶着一个花魁的头衔,你就当真以为自己能翻云覆雨,将男人都掌握在鼓掌之上吗。”落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失去血色的半张脸,“你真是个大傻瓜!凌司鸿若是那么容易上当的男人,他一开始就不会将你送走。你身体无恙时伤不到他,如今半死不活又能奈他何?你只是在糟践你自己!”
她气得只想摇醒这傻姑娘,然而自己的眼泪却当先掉了下来。为何人生气到了极点,反而先会落泪?也许,那都是因为心疼。
“落祯姐姐。”
“飞莺”终于缓缓开了口,她清冷的声音里却并没有落祯那般动情,只淡然问:“你为何不问我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杀凌司鸿?”她扭转过头来望着落祯,轻吐道,“他才是你的亲人,是你青梅竹马的哥哥,难道落祯姐姐就不在意他的生死吗?”
落祯想也没想,冲口而道:“如果你只是飞莺,而不是花映,那今夜我要救的人就不是你了。至于你究竟是什么人……”她犹豫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是个杀手?”少女花映幽幽地说,她抬起的眸子里了无生机,站在暗夜里就形如一个艳丽的死神,“如今你都知道了,今后还会如以往那般待我吗?”
那双眼睛就像一潭深水,没有任何的光亮,却形如一个无声的拷问不断逼近。
落祯却只觉得这问题着实有些可笑,她凝着花映:“你是杀手又如何?你又不是杀人狂。你是花魁又如何?你又不是荡.妇人。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份,你只是当初那个傻姑娘,如今看起来,也并没有不同。”
这一番话令花映怔愣了好一阵子,她的眸中终于有了些许光亮,苍白的脸庞也恢复了一些气色。如果方才那个了无生气的少女是一个艳丽的死神,那么此刻她只是一个有些忧郁,但不失美丽的女孩子。
花映微抿了薄唇,露出一个清妍的笑容,望着落祯慢声倾吐:“落祯姐姐这样待我,无人能及。花映决定为你做一些事情,也是值得的。”
尽管她口吻如此温柔,落祯仍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愕然一怔:“你说什么?难道你杀凌司鸿,是为了我?”
“自然是为了你,姐姐。”花映凝着她道,“凌司鸿一句话,你就相信飞鸿山庄与令尊的生死没有关系,那花映的一句话,你是否又能相信?”
落祯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
花映不再开口,她放下按住肩膀的那只手,忽然自落祯眼前一晃。一道幽蓝的光亮蓦然自眼前闪过,与那日夜里躲在花丛中,被那蒙面人扬手一抬时一模一样。
恐惧瞬时闪过脑海,落祯这才真切地醒悟到,面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你……”一阵钻痛骤然自脖颈处蔓延,迅速地麻遍了全身。她按着受到暗袭的肌肤踉跄倒退,视野中的风景已不断地晃动,就连那少女的身影也渐渐地模糊了。
“落祯姐姐。”花映喃喃道,“总有一日,你会后悔今日阻拦了我。”
……
夜已渐深,月色清冷,飞鸿山庄似一座幽静的城,空洞而幽深。只有池塘里锦鲤的惊游声,才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水花,打破了这寂静。
花映闯开了凌司鸿的房门,屋内空无一人,她提起裙摆走进去,面色痛苦而焦灼。
“你要找的,莫非是这个东西?”
门外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花映回眸一望,月光已将他的影子拉到了门槛。她自屋中迈出去,正好迎着月光,月华如一件崭新的纱衣披在肩头,令她望起来愈像一个落凡的仙子,正在寻找回家的最后一件衣裳。
而那件“衣裳”就握在凌司鸿手里,金光已被满空的月华掩盖了光芒。
正是那枚金锁,她失手之际掉落在了他手里。
“还我。”她翕动着苍白的唇色,冷然道。
凌司鸿只是笑了笑,又将那金锁收回了怀中,他胸前的衣襟仍然微微敞着,而那枚金锁似乎再往深一些就能够触到。他摊开怀抱,似笑非笑说:“姑娘探囊取物颇有一手,方才未能进行之事,不如就趁着此刻夜沉人静,无人相扰,我们换个地方再续佳缘?”
花映面沉如水,秀眉间浮现一丝恼怒:“还以为凌庄主真如传言中那样洁身自好,行事端稳,不想你也是个贪色之徒,与寻常男子并无两样。”
凌司鸿闻言不由地失笑出声:“姑娘真是谬赞了。”他含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凝住花映道,“只可惜我凌司鸿就算与寻常男人不同,那也是男人。若非如此,姑娘这美人之计岂不也毫无用武之地?倒让你白走这两趟了。”
“你如何才肯还我?”花映不再与他纠缠,沉声道。她的目光只专注地投在那金锁上,其他都似已不再重要。
落祯姐姐也好,楼主也罢……能令她拼上性命也要守住的东西,此时此刻,已别无其他。
凌司鸿凝眸望住花映,脸上已没有了笑容。他负手挺立,峰眉间俱是厉色:“你与我究竟是何怨仇,竟这般煞费苦心来杀我?今日你若不交待,别说这金锁,连你自己都别想走出飞鸿山庄一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继而追问,“还有那白落祯,究竟与你何等关系,她是否与你内外勾结,暗度成仓?我要你都如实道来。”
花映没有露出半分惧意,自始至终,她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畏惧,连惊慌都不曾有。她似乎已经明白自己时日无多,那张没有血色的容颜只衬着乌发与仙裙愈是艳丽和沉重,压得她单薄的身子,仿佛马上就要垮掉一般。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白落祯只是个利用完即可丢弃的棋子罢了,如此而已。”她淡淡道,忽而尾音一扬,带出了一丝说不出的讥讽,“倒是凌庄主你为何会如此忌惮于她,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一番言辞中的挑衅别有深意,令凌司鸿皱起了眉头。他看向花映的眼神渐渐地有了变化,半晌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你不只是一个杀手而已,似乎还知道不少东西。”
花映似乎笑了一下,清冷的音色缓缓说道:“男人的话,全不可信。我告诉了她,她终是要谢我的。”
话音方落,她身形骤然一动,快得只剩一团衣裙鲜艳的光影留在原地。凌司鸿只觉眼前宛如盛开了一朵幽昙,她已袭到了近前。纤动的五指间锋芒流动,直刺他胸膛。
凌司鸿顿然腾转身形,避过了锋芒,胸膛仍是划出了一道血痕。他一声怒喝,立时以肘相击,结结实实地击中了花映背后的空门。她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击拼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再无力翻身反抗。
月下池水粼粼,她险些就要滚入池中,腰间蓦然被一只手抓住,又将她拖了回来。
“你说得不错,可女人却总是容易被男人的谎言欺骗。”凌司鸿的冷笑声自头顶遥遥地传来,“我说的不是她……而是你。”
花映浑身剧痛,躺在地上呻.吟不止。她的手被凌司鸿捏起,指缝中一片片如鱼鳞般轻薄而锋利的暗器尽数被拔出,才让她渐渐露出了一丝惊惶。
“不……”
凌司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怎么,没有了利爪你就害怕了吗?是害怕不能再反抗我,还是害怕连自尽都没了余地?”
他钳住她的后颈,将她自地上提起来,面色已露出了一丝凶狠:“你不想我做些让你不喜欢的事,就老老实实地说。在你身后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为何要与飞鸿山庄过不去,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将我置之死地?”
花映呼吸已经困难,苍白的唇只虚弱地翕动着:“你……你……”
忽地一道冷箭自黑暗中飞来,来势凶猛,目标直指花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