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坐水榭,亲贵罗列两旁,中间有年轻手痒的,向皇帝请战,欲下水一搏,皇帝应允,各赐御酒一杯,以壮形色。
为示与民同乐,李涵特准内廷宦官组建龙舟队八支,亲赐队名,与亲贵子弟同台竞技。四贵(神策两军中尉、左右枢密使)接旨赶紧招募好手,拼凑出八支龙舟队来,私下开出巨额赏格,务必要为内廷数万宦官宫女们争一口气来。
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由内廷宦官组成的龙舟队连连取胜,一连击败了六支由亲贵组成的龙舟队,尤其是一支名叫“玄凤”的龙舟队更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在太液池上风光无限。
太皇太后郭氏笑向众人道:“今日牝鸡司晨,群龙不敌玄凤,什么意思,我李家的儿郎何在,就这么忍气吞声了吗?”这一说,激的十几个少年王孙群起叫战,一个个摩拳擦掌请求下水一搏。
枢密使舒元化斜了宋王李结一眼,侧身向太皇太后和皇帝李涵说道:“昔闻宋王乃第一等的赛舟好手,当年在岳州洞庭湖上亲率宗亲健儿劈波斩浪,力压荆湘健儿,在屈子的故乡一举夺魁,威震江南。此等不世出的高人稳坐不动,内廷好手们纵然再胜一百场,又岂敢妄自尊大。”
舒元化这话立即遭致几位亲王的不满,光王李忱、颍王李瀍齐劝李结挂帅出战,郭太后望了眼李结,擎杯在手,笑道:“皇家的荣辱就系于宋王一身了。”
李涵也道:“叔祖若有兴致不妨下去活动一下筋骨,让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知道您的威仪。”
舒元化立即起身向玄凤队的队员们说道:“尔等休要得意,大高手出马了。”
事到如今,李结只能起身领命,一时挑齐了船员,上台领战旗,李涵略加思索,题了“青龙”二字,众人齐赞道:“青龙战玄凤,好一场龙争凤斗。”
王守澄等四贵忙也下了水榭,将玄凤队召集起来,当面布置机宜,又把赏格加了一成,这才挥手放行。
两只龙舟队准备停妥,皇帝和太后的赐酒也下来了,王守澄抢过御酒,亲手奉与李结,笑道:“龙是龙,凤是凤,龙凤本是一家,愿青龙出海,马到成功。”
二人暗中剑拔弩张,势要斗个你死我活,这种公开场合却还须说说笑笑,装作亲如一家人。
李结饮了皇帝和太后的赐酒,亮了杯底,登上龙舟。
那边玄凤队也已准备停当,只等皇帝亲自擂响战鼓,李涵拜过太后,接过锦绣鼓槌,走到催战鼓前,正要擂响,忽有宦官报说宋王李结身体不爽。
李涵吃了一惊,提着鼓槌下了水榭,见李结果然是眉头紧锁,忙问原因,李结道:“不知为何,腹中忽然绞痛难忍。”李涵道:“叔祖既然身子不爽,不赛也罢。”
话音未落,却听王守澄嗤地一声冷笑:“老臣知道宋王的病症在哪?”
李涵道:“内相又不是太医,还懂得看相治病?”
王守澄笑道:“肉身上的病老臣是看不了,不过这心病嘛,嘿嘿,宋王这是想赢怕输,故而欲借屎遁脱身,我说的是也不是?”
王守澄是笑着说这番话的,你说他开玩笑也行,李涵没好表态。李结凝眉没有答话,光王李忱和颍王李瀍两个年少,口无遮拦,厉声呵斥王守澄是在放屁。
王守澄脸皮红了红,改口道:“老臣失言了,宋王果然身子不爽,这次就不比了吧,来日方长嘛。”说完朝内廷宦官组成的玄凤队挥挥手,示意众人解散。
“慢着!”李结骤然睁开眼,瞄了王守澄一眼,向李涵请示道:“我李家儿郎只有阵前战死,哪有临阵脱逃的?!臣身体已无大碍,请陛下宽心。”
李涵点点头,道:“千万留神。无非是玩笑一场,内相说的对,来日方长啊。”
见李结决心已定,便回身擂鼓,在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中,两只龙舟箭一般地射了出去,比赛的终点是水中的一座灯塔,先到者为赢。
赛龙舟和蹴鞠、马球一样都是普及很广的运动,上至皇亲国戚甚至皇帝本人,下至黎民百姓乃至****,都有机会参与,因此无论贵贱,都有几把刷子。两只队伍虽是临时组建的业余队,竞赛水平却都极好。
尤其是李结这一边,肩负着扭转乾坤的使命,故而斗志昂扬,队员虽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却个个朝气蓬勃。皇家子弟自幼营养好,又有名师指点武艺,十几岁的少年比二十多岁的内廷宦官们长的还要粗壮有力。
加上有宋王李结亲自督阵,一出手就显出不凡来。
鼓声一响,两支龙舟箭一般地射了出去,一开始就拉开了足足一个船位。但很快,内廷宦官们身上特有的坚忍个性就体现了出来,他们紧咬牙关,齐心合力,一寸一寸地把比分又搬了回来。
两船越靠越近,很快便齐头并进了,然后是剧烈的拉锯战,一时你当先,一时我在前,彼此相持不下,咬的很紧。眼看灯塔在望,附近负责裁判的标船一时举龙旗,一时举凤旗,左右变换不定。
颍王李瀍急了,大叫一声:“兄弟们拼了,死了也不能输给阉奴!”
这话刚说完,但听得一声怒吼,一直沉稳的宋王李结骤然间举止癫狂起来,但见他紧咬牙关,额头青筋爆跳,疯了一般拼起了老命。
这条船上数他的年纪最大,辈分最长,威望最高,是绝对的核心,他这一爆发,众人无不受感染,顿时爆发了无穷的勇气,刚刚还咬的不相上下的赛舟骤然之间就分出了胜负。
青龙以领先足足一个船身的优势率先冲过终点,冲过终点的青龙队的队员呼天吼地,大肆庆祝,举起船桨在船上又蹦又跳,这艘龙舟很快就翻了个个儿底朝天了。
五月初的太液池,水寒刺骨,众人落水后,大声呼救,停泊在左右的救生船急忙上前去施救,这些宦官个个水性精湛,把皇子王孙们一个个**的拽上船,脱去湿衣裳,擦干身体,灌汤、按摩,一整套施救下来,绝大多数人都安然无恙。
只有一个例外,宋王李结因为体力耗竭,沉入水底,待救上船时脸色发乌,已经没有了气息,急救不成,送太医院。众国手束手无策,不治身亡,享年三十三岁。
事后长安坊间有传言说李结是被人下毒毒死,内廷下诏严查散布谣言者,京兆少尹钟炼奉旨究办,一个月后,钟炼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李逢吉的门生郑训接任京兆少尹,负责京兆治安,奉旨继续追查此事,一口气捕杀、流放了三百余人,方将此事平息。
李茂获知李结死讯,一连数日闷闷不乐,又闻东征渤海的北路主帅高苏兵败被杀,一时心情沉郁,在苏卿的再三劝解下,携带芩娘、朱婉儿、苏樱、薛丁丁四人往海边避暑散心。
秦凤棉自长安归来,得知李茂去了海滨,便问田萁自己是否应该过去,田萁目光如锥:“李结之死与你有关?”秦凤棉笑道:“宋王是太保的故人,关系一向莫逆,我岂敢造次。”田萁道:“既然心里坦荡荡,为何要来问我?你还是心里有鬼。”
秦凤棉道:“五坊使司如今和龙骧营合为一家,仇士良的亲信故旧惨遭清洗,不过组调还是组调,还在咱们的人的掌控中。”
田萁道:“除非王守澄明年死了,否则,组调难逃一劫,你信不信?”秦凤棉道:“所以宋王之死正当时,至少眼下王守澄是顾不上咱们了。”
田萁道:“燕王去了海滨,我没去,兰夫人也没去,你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秦凤棉道声明白了,这便启程赶往海滨,看起来李茂的确是身体不爽,能折腾的嫔妃都留下了,只带了几个贤良端正的在身边照顾。眼下渤海战局胶着,料必他会对长安的事睁只眼闭只眼,这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秦凤棉庆幸之余,不觉心里隐隐发冷。他想到了田萁那锥子般的目光,无奈地哀叹自己的倒霉命运,此人心机城府极深,看人看事直透骨髓,有她在一旁监视着,自己今后务必得万分小心留神,类似的事不能再干,万一让她拿住了把柄,绝对是生不如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