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虫子被鸟吃。
晚起的大臣没好果子吃。
文雨荷早朝迟到了。
朝堂之上,雍容华贵的女皇陛下仍是那尊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小手指不知为何又微微勾起,慈爱祥和地看着跪在大殿中垂首的二人。
眼角稍扬,笑言:“有什么话都起来说吧!”
文雨荷是因犯了朝规不肯饶恕自己。
而司徒皎月……
“启禀母皇,壅淮国朝见大使团已定于五月初六来访接伊质子回国。为彰显我国的友好诚意,儿臣提议让永和王亲自陪同他们一起前往壅淮国。一来可彰显我朝对伊质子回国、对壅淮国往来的重视;二来伊质子如此信任永和王,想必去到壅淮之地,永和王可与他们协商出其他方式来维护双陲的和平稳定。”
司徒皎月这话说的慢条斯理头头是道。
特别是话中有话。
与她平时行事的作风很是不同。
倒像是有枪手事先代笔写了发言稿,今日在朝堂之做一番慷慨激昂复述的工作而已。
其实司徒皎月在很早以前便知伊肆意是个男的。
这对于一个常年流连在草丛中,对男性里里外外特门清的大殿下来说,简直比吃豆腐还简单。
她甚至连自己睡过的所有男宠的癸水之期都了如指掌,更何况当时年幼的伊肆意伪装的痕迹太过明显,自然逃不过司徒皎月的那双色咪咪狼眼。
这次,只不过是司徒皎月酝酿了很多年的一个计谋的出发点。
大殿下看似在明里暗里的替伊肆意拉红线当月老,实则更多的是对受宠的文雨荷嫉妒与抱负,她
在找个合理的借口遣她出境,到那时文雨荷便会……
比如一个不小心摔下悬崖。
比如市井小地流氓太多,纷乱之中被愤青捅了一刀。
比如被男山贼抓取做压寨夫人……
等等等等。
一切皆有可能。
总之要不惜一切代价斩除妨碍她向皇帝宝座进军的所有绊脚石。
然而经由昨晚的惊鸿一瞥,占有欲顷刻间风起云涌,想达成这个伟大宏图之志的急切心情,犹如洪水猛兽啃咬进她的骨髓里。
她爱江山,也爱美男。
司徒千秋听后便来了兴致,换了个坐姿,拢了拢锦袖,不解问道:“其他方式维护边陲?朕很好奇是什么方式?”
大殿下诡异地选择了沉默,随着女皇陛下的目光一齐落到罚跪在旁的永和王身上。
文雨荷低着脑袋,好似睡着了般,纹丝不动,大殿之下稳如泰山。
“可是朕没记错的话,五月初六也是永和王的大婚之日呐,”
司徒千秋似有顿悟。
“是。儿臣同样也记得。所以此事还需母皇定夺,借此机会顺便问问永和王的意见。其实大婚典礼等到永和王回来举行也为时不晚。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你说是吧永和王?”
司徒皎月笑得很善良。
大殿之上此时多了几许窃窃私语,唯有垂着脑袋当雕像的人压根不搭理她那茬。
“永和王?”司徒皎月叫了两声,见对方还没反应,耐不住暴躁脾气上前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这一推便酿成了大祸。
“呕——”
文雨荷顺顺势抓起她的手,把令人忘却呼吸的刺鼻呕吐物哗啦啦地吐到了大殿下新制的凤袍上。
那一股子酸臭螃蟹味,以大殿下为中心呈放射状散发到整个凤鸾大殿。
永和王仰着白纸更甚的憔悴小脸一头栽进大殿下的怀里,抽搐得胃如江海之浪翻滚不息,呕吐不止。
趁着间接性停歇空挡,文雨荷努力抓住一丝丝清醒的意识,抱歉得朝司徒皎月苍白一笑。
“抱歉啊……昨晚吃多了……呕——”
那恶臭袭来,司徒皎月早就忘记什么身份,什么王位美男。
她只想一件事,这个该死的女人到底吃了多少螃蟹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吐了!!!
大殿之上不知各位大臣是被熏得原地乱转,还是急得不知所措。
场面十分混乱。
只听女皇陛下焦虑大喝一声:“快——快传金太医——”
且不管殿上这些女人七手八脚地把吐昏过去的文雨荷背到后宫怡红院内如何处置,倒是这金太医不得不提及一番。
自凤兮国开朝以来,朝中各机构大臣皆为女人,唯有太医院与之不同。
整座庄严肃立的皇宫之中,除了皇上与大殿下之外都是男妃嫔与男宫人,以金太医为首的老古董们来为皇家治病调养,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也是避免淫.乱宫廷。
而这位金太医做到太医院院使(从正五品),他的厉害之处可谓是众人叹服。
相传,金太医当年以独创的降龙十八摸……咳咳,口误。
降龙十八针医治好了司徒千秋那位君后的不孕不育症。
可治得病,却救不活人啊。
趁着金太医把脉诊断的功夫,再来八一八这凤兮国后宫体制。
自古以来,哪个王朝的后宫都是粉黛三千,女尊国当然也不例外。
司徒千秋更是日夜沉迷于葡萄美酒夜光杯光,贪恋红尘美男色,光她后宫那些登记在册的名字,就能跟老太太的裹脚布相媲美。
若是问女皇陛下今时今日最宠谁?
那非贾宝玉,贾才人莫属了。
此人行为偏僻乖张,喜吟诗作对,性情闲散慵懒。
最讨得女皇欢心的便是他常说些听不懂却耐听的真话。
贾才人常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此刻文雨荷便被平放在怡红院贾才人的那张绣着龙凤嬉戏得床榻上。
贾宝玉踱着金莲步来到文雨荷面前,也不介意她身上没散尽的螃蟹味,越看越觉得喜欢得紧,可注意到文雨荷那煞白无色的小脸,眼中渐渐泛起了水雾。
咬了咬下唇,泪光点点,,贾才人转过头对司徒千秋说道,“皇上,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女皇陛下剜了他一眼,这个节骨眼还说什么搞不灵清的混账话,不耐的示意他退下,复问金庸院使。
“永和王到底是什么病?怎么会突然呕吐,又突然昏倒?”
听得出来,女皇陛下现下正心焦如焚。
金太医一把年纪,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肝属木,脾属土,木克土,故肝气容易犯胃,怒伤肝,肝火太旺会急火攻心的。皇上切不可太过焦急,永和王这病不算病。想当年俺在山东兖州一个三品臬台夫君不孕,我喀嚓咔嚓降龙十八针就治好了。”
“朕在问你永和王的病,不是让你在这里东拉西扯!”
金太医捏着下巴上山羊胡,咋嘛咋嘛嘴,还卖起了关子。
“啊……永和王的病呀——”
狗急了跳墙,佛爷急了也跳墙,皇上急了——
司徒千秋迅速地伸出手,迅速地拔掉金太医一小撮引以为傲的胡子,疼得他嗷嗷直喊疼。
金庸老先生一大把年纪,内牛满面,下巴一个劲地颤抖,“回皇上,永和王只不过是吃多了。依臣多年十八摸经验,永和王胃寒阴虚,定是吃了生冷忌口食物。”
“那她到底吃了什么?”女皇陛下的声调又高了两度。
金太医眼泪汪汪,含冤吐血地看了司徒千秋一眼,腹诽连连:俺哪知道。
“螃蟹。”
床榻那边传来病蔫蔫地声音,替金太医解答道。
“雨荷,你可醒过来了。”
司徒千秋并作两步走道床边看着惨白无色的文雨荷,揪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文雨荷再不醒来,只怕金太医的胡子将会完全阵亡在女皇陛下的辣手摧花下,晚节不保了。
“凡平素胃寒之病者,所有性寒之物均不宜服食,否则食后即感胃冷不适,恐困脾胃,亦能损人呕吐,故必不可饵。永和王体内寒积之气似有久已,莫非王爷不知?”金太医心痛地捋了捋没剩几根毛的胡须,颤巍巍地呈上自己开好的药方子,“永和王吃了太多螃蟹,身子正弱,需好生调养个把月才可。”
女皇陛下若有所思地接过药方子,随便挥了挥袖子。
金庸院使捂着下巴暴走。
司徒千秋斜睨着在床上半眯眼假寐的人,没了先前的温度,冷冷地问道:“告诉朕,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胃寒,还故意吃了那么多螃蟹。”
文雨荷顿时倍感无辜,虚弱地撑起身子,舔着白煞煞的小脸仰起头,“儿臣听不懂,母皇此话何解?”
丫的。跟老娘装无辜。
可真爱演。
女皇陛下没了兜圈子的兴趣,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你说说今天这一出究竟是为何?”
文雨荷眨了眨眼,组织了一下措辞,冲着皇上傻笑,“大婚在即,儿臣哪都不想去。此病正好可以增加一下夫妻之间的情谊,二来嘛……也是给我那未过门的夫君一点小小过错的惩戒。”
“怎么范思哲那小子惹了是非?”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夫道人家闹了点小脾气。”
文雨荷打着哈哈,并不想细说此事,更何况她也觉得正如素真所说那般,范思哲并不是没分寸的人。
可是想来想去,肆意也不会冤枉他……
有些伤脑筋,而且她昨日的话似乎有些说重了。
“雨荷,你事先知道皎月今天会在朝堂之上提议你护送伊肆意一事?”
“不知。”
要是知道,她才不会吃那么多螃蟹找罪受。
她真的只是一时忘记了不能吃螃蟹而已……
司徒千秋收拢凤袍坐到床沿上,没由来得端了起女皇的范儿。
“那皎月说的其他方式,你觉得是何?”
文雨荷空洞得望着床顶红黄交错的帷幔,凤爪凌驾于龙鳞之上,闷闷地吐了两个字。
“和亲。”
天边乌云密布起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封宫门前,一顶官轿四平八稳地悄悄抬出有些幽暗的皇宫。
女皇陛下负手站在屋檐下,悠悠叹息。
“看来将会是场大雨。”
司徒千秋突然脑中有个想法:她是不是该找金太医给范思哲施展下不孕不育的克星降龙十八针呢?
戌时刚过,凤兮国京都便雷电交加下起了倾盆大雨。
据皇城里的男宫人八卦,大殿下下了朝总共洗了七遍澡,仍是在藤玉殿内咆哮。
“这该死的螃蟹——”
那日后,司徒皎月不仅不再吃八条腿的怪物,也有了一个极雅的别称“一日七次狼”。
而她提议让永和王护送伊质子之事,终不了了之没了下文,成了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