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子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是离开的,也不知为什么没有人引路却还能走回之前的那个内殿。
她只知道,这一路耳畔萦绕的都是他最后的句话,那个略带悲伤和孤寂的声音。
悲伤和孤寂?真的有么?她却一直怀疑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连大人?”
直到一个低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才彻底回过神来。一看,是之前那个宫女云沁。
“连大人,您没事儿吧?”她漂亮的脸上写着担忧。
连子心朝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睁着有些迷蒙的眼往前一看,却是有些惊讶。
“二哥?”
殿内正坐在太师椅上低首商议着什么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果然是连子荣。
连子荣在看到连子心时,也是有些惊讶,只是向来不苟言笑的脸瞬间浮现一个灿烂的笑容。
另一边的春来显然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情况,站起身来笑道:“连御厨。事情差不多就这样定了,如果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
一路并肩走出玉爵宫。
直到连子心的软轿旁,俩人才停下说话。
“二哥,你怎么来这儿了?”
显然这话应该是连子荣问她才对,他一个御厨,会来皇子宫中比她一个女官来皇子的宫中。绝对要正常的多。
不过木头二哥会懂得反问这种问题么?显然……
“玉爵宫过年的菜单菜式,我们统领着我来跟这边核对一下。”二哥自然是有一说一,说完又讷讷一笑,“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
“是啊,咱们好久没见了!”连子心的笑容却是极其灿烂的。
上次分别是在进宫的时候,所以上次见面也是在那时候,距离今天已经有一个多月。
这期间他们都没有见到面,一来,俩人初来乍到要学习和适应的事情实在太多没时间抽出身来;二来,也是有些需要避嫌,虽然他们的身份是兄妹。
不过这也让人不得有些感慨,这皇宫也是太大了些。
连子荣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妹,不由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连子心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装傻道:“会吗?我怎么没有感觉?不过瘦了更好,以前我还嫌太胖呢,姑娘家都希望自己窈窕一点!”
连子荣抿着嘴不说话,他虽然木讷迟钝一点,但并非笨蛋。
其实这段时间,他自己也瘦了一些。他一个小御厨。还是个男儿,在这个新环境中都尚且如此,她一个高职位女官,要处理的事必定多多了。虽然知道她向来聪敏能力强,但毕竟是个小女子,身体能熬得住才怪!
但他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为她担心。
沉默半晌,才闷闷道:“胖点才好看,以后要多吃点。”
连子心低低一笑,也仰着脸盯着他瞧了一下,原本麦色的皮肤倒白了些许,下巴一圈淡青胡茬,也削瘦了一些,看起来有些疲累。
“你们御膳房的伙食不好吗?”
“好得很。”
“唔,那二哥每天的活儿很多?”
“最近比较多。”
大节临近,他们御膳房估计也是忙成狗。
“有人为难二哥吗?”
“没有……算不上为难,都是正常的。”
菜鸟去到任何一个职场新环境都免不了被各种挑剔和刁难,显然连子荣也挺明白这一点。
当然,连子心比他更懂,她就是担心二哥这种老实巴交的性子,吃的亏肯定不少。
突然想起一个人,不禁问道:“那个万韧呢?他有没有总是跟你过不去?”
连子荣听见他的名字,眉宇间浮现些许厌色,但还是平淡道:“还不是那样,他才不屑跟我过不去,一天到晚忙着讨好上面人都忙不过来。”
连子心想了想,这确实挺符合那小人的风格,轻轻一笑:“二哥平时要多小心就是了,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有人欺负的话也不要总是忍着,该反击就反击!对了更重要的是多注意休息,该你干的活儿你才干,不要总做老好人,累死累活的,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私底下笑你傻来着!不过有些人还是要注意搞好关系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blablablablabla……
某妹子变身话唠,而某二哥却没打断她,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从头到尾一直专注地听着,静静的,脸上是淡淡的宠溺的神情。
直到连子心自己意识到自己太啰嗦了些,才讪讪一笑:“嘿嘿,暂时就这么多……”
连子荣却颇为认真地点头道:“好,记住了。”
连子心:“……”我的好二哥,您的忠犬属性越来越明显了喂!
然后,连子心又问了关于宫外二嫂和子娴的情况。
连二哥进宫到现在也没有出去看过她们,不过有让人互相通传了消息,都很平安,没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他们御膳房在大年初四之后会开始进行轮休,八品御厨以上的每人有两日的放假时间,如此他终于可以出宫一趟去看看她们。
连子心就比较悲催了,无论宫女还是女官,进宫第一年是没有假期的。哦不对,应该说是没有可以出宫的假期,或者说权限,除了公务需要,不得出宫。
兴许将来可以可以借着出宫采买的空隙去看看,不过那估计也得在几个月以后了,近期的话,唔,起码在元宵节过完之前,完全没有可能。
连二哥看她叹气的样子,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她们能理解的。”
连子心想了想,道:“那你出宫那天来尚食局找我一趟吧,我给二嫂和子娴做些她们爱吃的东西,你帮我捎给她们,算是礼物。”顿了顿,“如果有办法的话,回来的时候帮我把我那些器皿带几件回来,我有用。”
连二哥这个忠犬妹控,自然一口气答应下来。
也不能明晃晃地在这儿停留太久,连子荣瞧她的身子有些发抖,便让她赶快回去了。
连子心坐进软轿里,连子荣却没有代步工具。
御厨和女官还是有所区别的。
“嗯那个……”连子荣在放下轿帘时突然有些欲言又止。
连子心挑眉看着他。
他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问道:“四殿下,没有欺负你吧?”
连子心微怔,恍然一笑:“四殿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个闲工夫来欺负我这小人物?”
连子荣倒也不置可否,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豆在役才。
看着连子荣慢慢走远,子心这才靠向轿子的椅背,双手交握放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再使劲搓揉几下。大抵是太冷的关系,轿夫们抬的骄子也不怎么平稳,摇摇晃晃的,晃得她有些头晕,只得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下。
只不过刚闭上眼睛,眼皮上就浮现那抹寒冷的银光,带着血色的梅花瓣直逼眼前的画面。
然而睁开眼睛,却又能看见那一抹白色持着银钩在梅树下翩然舞动的场景,身临其境的人,都会觉得那是个仙境,那是个仙人罢。
知道那人是有功夫在身的,不过没见过他身上有什么武器,没想到舞剑却是舞得这样好。
忽的想起二哥刚才问的问题,有些郁闷不解,真是奇了怪了,他为什么一直跟她过不去呢?好吧,也不能说是过不去,只能说是小小的耍弄,就好像猫在玩弄老一样……
她思忖片刻,又突然觉得这其实也没多奇怪,如果她的性子跟他周边的大多数奴婢一样,在他面前都总是吓得发抖,只会唯唯诺诺点头哈腰,那他必然正常的冷漠对待。恰恰是她总是暗暗带着排斥与想要抗争的心态,在他面前流露出来的那种“反叛”,所以也勾起了他冷漠中的那点“反叛”吧?毕竟那个人,除了冰山属性,也是相当腹黑!
揉头,所以这还怪她自己咯?
接着,她又想起自己最后的那句话,她承认是带着讽刺奚落意味的。
老皇帝生病那件事,她无法揣测断言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但无疑他极好的利用了这个机会,衣不解带病榻尽孝直至自己病倒……真真是一初令人感动落泪的戏码!
人总是在愈老了之后心肠会变得愈发柔软,也会愈发看重亲情。
尤其是帝皇这种一生不被情感羁绊,权益高于一切的孤家寡人,在徐徐老去之时,心底里会更加渴望能体验到寻常人家那种平凡的亲情,作为一个平凡的父亲,体会平凡真挚的儿女情。
虽然这种“真挚”很难定义。
所以这一次,比起三皇子冒着风雪和危险远赴灾区,四皇子这病榻前尽孝,给予了老父亲体会到“平凡真挚”父子亲情的举动,显然更胜一筹。
当然,如果此次那位大皇子、八皇子和十皇子,别说做到四皇子那份上,但好歹都能做做样子的话,也不至于让四皇子显得这么独特,只可惜,他们都是蠢材。
不过据说,老皇帝这次得的病还带有些许传染特征——也只能说,四皇子有够拼,豁得出去。
已经可以想象,放弃了在宫中舒服安逸的过年机会跑去灾区吃糠咽菜受冷受冻的三皇子殿下,回来得知这个“噩耗”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他此时已经知道了。
她说,顾惜爵这招是以逸待劳以柔克刚,一点儿没错。
也不算冤枉他。
只是为什么想起他最后的话,心里总有点涩涩的堵堵的?
他说五年没在宫中过年了,那他去了哪里呢?是否是在军营中或也是某些灾区?皇宫于他来说,也是家吧?他其实心里是渴望过年的时候也能在家中和亲人一起吧?
连子心有些恍惚,忽觉自己好像有些被“蛊惑”了!
不对,怎么能对他心软呢?怎么能同情他呢?
你对他心软他会对你心软吗?该欺负你的时候照常欺负!再说了你又凭什么同情他?有功夫还是多同情同情自己吧,分明是人家爪下的小老,手掌心里的玩物!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由联想到怡使节事件,那件事……要说与顾惜爵没有一点关系,她是一点不相信的。
其实并不难理解为何为华延帝会对三皇子发那么大脾气,人老了愈发看重亲情,而一个皇帝老了……疑心病也会愈发的重,他入夕阳落日枯树干草,儿子却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阳,而这朝阳还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绽放辉芒,一副取而代之的架势,谁能容忍?
而偏偏那日,顾惜爵却低调到了尘埃里,完完全全避开这枪口,有这么巧?
一切分明就在他的计划和掌握之中吧? 一嫁大叔桃花开 ///
就这么短短数月,两个皇子的斗法,顾惜爵已经小胜两程!
这样一个级别的boss,岂是你连子心可以同情的?
思及此,连子心脊背冒出寒意,不由抖了抖——同情人家?果然是脑袋被门夹了吧你!
唉,看来当今皇帝老儿确实是老了,儿子们的夺储大战已经初见苗头。
皇帝老儿要是一直不老不死该多好,这样还有会那么多阴谋么?
咦,不对,皇帝老儿要是不死,那顾魔王就做不成皇帝了,那自己估计一辈子得被困在这里……
诶诶诶,如此想来,皇帝老儿您还是快点翘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