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于那些说她不要脸勾引四皇子的话语,她很愤怒,但是她悲哀的发现,这些对她人身攻击的流言,只能让她愤怒而已,而另外一些,才是真正能让她的心潺潺流血的。
对啊,她只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却完全忽略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她是女官,早在学习女官守则,就已经知道了那个“女官之踵”——为华国女官者,自上任起须得时刻持以女子坚贞,高风亮节,以才示人而不以色侍人。君上,可敬而远之;男宾,可傲而视之。一日为女官,终身尊荣,惟一不可触犯之禁忌,终身不可与君王有所干系,即不可为妃,不可为后,无论死生,永不可入皇室宗祠!
就算顾惜爵将来不做皇帝,一辈子都只是王爷,那也是皇室之人,她身为女官永远不得与他有任何干系,更何况,他是有野心的啊,她不也在帮她实现他的那个野心么?所以,如果他真的成为帝皇,那她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女人呢?玩地下情,一辈子偷偷摸摸的么?
不,她做不到!
更何况,她是有感情洁癖的人,对于爱情对于婚姻,从来只崇尚“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在穿过来这几年里,她原本的坚持都几乎丢光了,接受了父母家人,接受了有奴有婢,接受了封建阶级,让自己的膝盖学会了跪拜;接受了厌烦的交际,让自己的脸庞学会了引人好感的笑容;接受了勾心斗角,让自己的脑袋心里,塞满了不想去接触的算计哲学。
但是,毕竟是活过两世的人啊,总该有些什么是不能被磨灭掉的,总该留着最后的那么一点坚持和原则,这坚持和原则,应该就是——牙刷和爱人不与别人共用。
她只想和一个人平平淡淡地过一生,若不能做到这样,她宁愿自己一个孤独终老。就是穿越前的自己,也一直是秉承着“嫁得好不如干得好”的现代女性信条,万事独立比较不会因为靠山突然崩了让人措手不及。所以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可以突破女官之踵,那又如何?无论他是王爷也好帝皇也罢,他终究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子,她不想把自己变成深宫怨妇,要看着男人的眼色过日子,要看着他身边有一群莺莺燕燕,每天就只是争宠吃醋想着法儿留住他。这种生活,想想就可怕,就算是女子,也要给自己保留最后的尊严。
如果她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生活,当初应该也不会进宫来了吧,就像当初她无法接受元三公子要给予她的未来一样,现在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
也许有人会说,爱情是非常纯粹的东西,若计较得失、计较回报,那不就变得很功利吗?也许有人会说,爱情犹如飞蛾扑火,爱上了就应该不顾一切,更像是一种生命的本能,哪怕是死,也要坚持到底。好吧,也许是她爱得还不够深,也许是她太过理智,当然,也可以说是市侩。可是,她就是无法勉强自己,无法将就啊,人的生命里,不是只有爱情的,只为一人而活,就是失去自我,一个连自我都失去的人,又拿什么去谈爱,拿什么去让别人爱你呢?
她曾经看过一个很认同的观点:爱是形容词,纯洁的思想、善良的心灵、美丽的容颜,这些都是爱的起因;爱是连词,父母疼爱子女、老师关爱学生、兄姊抚爱弟妹、帅哥恋爱美女,这些都是爱的连接;爱,更是一个动词,为我所需,为我所喜,为我所欲,它要有主语,你把主语丢了,这个动作,只能交给那个有自我的人去做了。
连子心为此伤痛,但也幡然醒悟。
之前,她是被爱冲昏了头脑,才会任凭着自己的感情泛滥放纵,而现在,现实给她狠狠浇了一盆冷水,她也该清醒过来了。只是很遗憾,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认真地爱上一个人,想认真地开始谈一次恋爱,可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要宣告结束了么?
她拥着薄被坐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叹气。其实她的心情不算太愁苦也不算太忧郁,可是那涨满的情绪,却似乎只有叹气足以表达。
好像呼出了一口气,那搅动着心脏的东西,就可以少一点。
顾惜爵啊。
脑中不觉浮现那个人的样子,或静或动,或语或笑,于是,刚刚呼出去的东西仿佛又回来了,再度充盈。
她没有哭哭啼啼,可是却一夜未眠,但起床后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从第二天开始,那些流言就几乎消失了一样,虽然还是有不怀好意的的目光,但她统统无视,将画好的骨牌图纸送去了司器司,叮嘱一番,然后躲进了厨房鼓捣新菜式了。
晚上,回到屋里的时候,不出意外地见到了顾惜爵。
她的心不由自主喜悦起来,但也只是一瞬间,就被理智竭力抑制了。
她轻轻福身,淡淡道:“殿下金安。”
顾惜爵道:“免礼。”
她低着头不看他,问道:“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听着她清淡清淡的声音和明显疏离的态度,他心里泛起丝丝异样,却以为是关乎那流言,便解释:“我前几日忙着祭天大典的事,没留意,你不要在意,我已经处理了,绝不会有人再敢乱嚼舌根。”
连子心想,这几天的流言,有很多的版本,有对四皇子有利的,也有对四皇子不利的,所以那些流言的散步应该是有两方面的人而为,其中,他当然有份。不过,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好也罢坏也罢,于她而言,都是真实的情况啊。
她依旧低着头,声音平淡无波:“微臣不在意,若殿下要说的是这个,那可以回了。隔墙有耳,虽然殿下行踪敏捷,但能少来还是要少来,若真有要事,可以着人传达。”
顾惜爵终于真正感受到她的冷淡疏离了,虽然上回她并没有明确地回应,但心意他却已然能清楚地感受到,回去时也很俩人的气氛的也甜蜜,难道这些都假象?是他一厢情愿会错了意?有些惊讶地怔了怔,才道:“你很在意那些流言?”
连子心紧紧抿了抿唇,觉得与其让他猜测,不如趁机说清楚,于是抬起头来,望着他,双眼澄澈坚定,坦白地说:“是,我很在意。”
他刚要开口解释,她却抢先问道:“流凰郡主的事可是真的?那夜殿下未来赴约,是因为流凰郡主么?”
顾惜爵的面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都知道了,他无法否认,那日皇上召他前去,就是为了流凰郡主的事,皇上要给流凰郡主和他赐婚。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一,身边却还无一侍妾,本来之前皇上和后宫就已经张罗着要给他纳侧妃了,发生了刺客事件后,皇上就更加下定决心,赐婚的事,是通知他,而不是跟他商量,皇家的婚姻,哪里由得自己做主?
他无法隐瞒,也无须隐瞒:“是的,父皇要为我们赐婚。”虽然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那天晚上心情依然烦闷,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所以便没有来找她,“不过,我并不喜欢她。”
“殿下不喜欢她,却依然要娶她?”
“这不是很正常?”
“是啊,多正常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的心彻底冷了下来,早该想到的不是?她怎么能用现代人的思维和观念来要求他们呢?与不喜欢的成亲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并不冲突,顾惜爵与元三公子,也并无不同。
“所以所谓的流言就是真实的,并不算流言,微臣恭喜殿下大喜了。”
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可他却能够从这笑容看出一种失望,聪明如斯,也不由地流露出些许迷茫,过了片刻,才试探性地问道:“你在乎的是这个?”
连子心反问:“难道我不该在乎这个?”
顾惜爵愕然,他一直以为,她在乎的是那些对于她而言不实难堪的流言,却决然没想到。她在乎的会是这个,可是,她这么在乎这个又是为什么?难道……她是否太过妄想了?
“殿下是否觉得我太过妄想了?”连子心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嗯……”他竟莫名觉得有些难堪。
连子心苦笑着摇摇头,这确实是她妄想了啊,在她在乎的是她是否能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他可能连娶不娶她这种问题都没有想过吧?罢了,梦该醒了。
“殿下回吧,天已晚,微臣要歇着了。”她转身,淡淡说道。
“子心……”他突然被她这种冷淡疏离的态度刺痛,低低唤她,再次走到她的前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什么?他却一时语塞。
“我知道,殿下只是从未想过我们的未来。”连子心却坦诚直白。
“不是,我喜欢你,自然想过要和你在一起的!”虽然有些惊讶于她的直白,但却也高兴,高兴的是,她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并不是他一厢情愿。
“殿下可知道,女官有一条皇训?”
“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无力,这条皇训不仅关乎女官,也关乎他们这些皇室中人,关乎那个闻名的“祸国妖姬”之乱,自然是自幼便已知悉。
“所以,殿下想要违抗祖训皇训么?”连子心笑笑,“即使殿下敢,微臣也不敢呢。”
“可是我喜欢你,难道你不喜欢我?”顾惜爵着急地蹙紧眉头。
她不喜欢他么?看见他就莫明地心跳加速小鹿乱撞,看不见他就若有所失丢三拉四。在山洞里的时候,一边烹饪,目光却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直到他对视上他的目光给他浅浅一笑,再多看他的脸,多听他的声音,她会不由自主沉沦……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些反应意味着什么感情!这如果还不是喜欢,那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了。
连子心一双沉静的眸子望向他,坦然地说:“我喜欢殿下,非常非常喜欢。”就在他露出欢喜的时候,她又道,“可是这般喜欢,又有何用呢?我是一个要求回报的人。”
顾惜爵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蹙了回去,顿了片刻,出手,缓缓握住她的,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手背,温柔笑道:“你怎知我不能给你回报?”
被摩擦的手背传来丝丝异样的温暖,看着他满是柔情的眼睛,她心里有些动摇,犹豫了一下,抱着留存的最后的希望,小小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什么回报?”
顾惜爵坚定道:“等我坐上了那个位置,你便是我的妃子。”
“妃子……”连子心喃喃地重复,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如果我说,我不想要呢?”
顾惜爵面色一凝,笑容也僵住,颇为困惑地看着她。
连子心脸上浮现郑重而肃穆的神情,一字一句道:“子心想要的回报,不是您的妃子,不是您的侍妾,不是荣华富贵。子心爱的人,无论今后是九五之尊,亦或凡夫俗子,子心爱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任何身份,但是无论任何身份,子心只想做他的妻,而且是唯一的妻!我完全不在乎他之前有过多少女人,但是娶了我之后,他便只能有我一人。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在这个世间,在您的心中,是荒诞的,是狂妄的,但是没办法,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无法勉强我自己去将就,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她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你既无心我便休。而且这心,要是全心才行。不是全心,我也休。”
说罢,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离出来,背到身后,朝他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