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时,潼关县境内,渭河与黄河交汇的渡口旁,有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静静停在河堤边一处偏僻荒草地前。马车后是深邃的枯草丛,黑压压一片。
车檐下只有一盏幽幽纸灯,迎着冷冽的寒风,左摇右摆。灯光在寂静的黑夜下,随着风势闪动,映衬的远处街道越发分外幽沉。
此地乃是潼关,为河中道与都畿道的交汇处。以黄河为界,往东便是都畿道,往西渡过黄河,便进入河中道。
都畿道并非是陆玄灵的地盘,故而天界延伸到黄河上空,便以河道为界,将河中道、都畿道两地分割开来。
眼下腊月寒天,又逢深夜,气温骤降,黄河河道虽然没有被冰层彻底封冻。但河水浪头间,依然有不少大块碎冰顺着浪头忽沉忽起,互相碰撞。以至于深夜里,河水中不时传出碰撞时的啫啫声。
马车内,坐了一个英俊无比的白衣公子,他样貌十八九岁,唇红齿白,腰结玉带,装扮分外华贵。
唯有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额头冷汗长流。忽然哇的一声,他张口吐出一滩鲜血,将白色衣衫瞬间染红。鲜红的血液一滴滴流下,顺着衣衫浸染开来。
白衣公子身子无力的往旁边一歪,扶住左侧扶手,大口大口连喘粗气:“真是个厉害的家伙,这样都能被他找到。哼!你以为这就算完了。”
他撑起身子,努力拉开旁边小抽屉,手忙脚乱的摸索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两枚丹药吞下去,身体跟着抽搐起来。
面孔青白二色光芒交织,双眼发出青色亮光,四肢不正常的扭曲。许久后,直至瞳孔完全被青光占据,他身体的异变才逐渐沉寂下去。
白衣公子一边喘气,一边怪异的扭了扭脖子,浑身骨头咔擦咔擦作响。帘子外面传来声音:“师父!现在怎么样?可需要弟子去东边查查看?”
帘子一掀,跳上来一个青衣少年,连忙上前扶住白衣公子,靠在一旁的软垫子上:“师父,这具躯壳是刚找到的,您还需要适应适应,徒儿这就去找一些安神药物。”
白衣公子立刻伸手到:“不必,那些东西对我没用。张友仁已经走了,我那具本体躲进监牢,也被他杀死。看来他的法力已经强大到不惧朝廷龙气。”
青衣少年点头道:“师父,多亏您早早北上,不然被他找到可就麻烦了。”
白衣公子微微颔首:“好在我早有准备,暗地里修炼出第二元神,不然就真被他杀了。淮青,眼下你也不要乱跑,这地方兵荒马乱的,为师法力还需要一个时辰才能融入这具躯壳。”
“中途要是遇到麻烦,我也保护不了你。再者,三更半夜去城里,容易惹人怀疑。为师元神与这躯壳的魂魄还未融合,暂时很难移动。”
青衣少年淮青回到:“师父,那接下来该怎办?”
白衣公子一边运功,一边说道:“快到了,只要越过黄河,我们就安全了。那里是另外一群老怪物的地盘,就算是张友仁,现在也不敢闯过去。”
淮青将帘子微微掀开一点缝隙,透过余光正,好可以看到外面黄河水浪:“师父,这大晚上的,我们要如何才能过河?就算明天一早,只怕河水碎冰也多,未必有船家肯载我们渡河。”
白衣公子咳嗽一声,嘴角再次流出一摊血,淮青赶忙拿出白绸为他擦拭干净。白衣公子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这具躯壳虽然根骨颇好,但是身子骨弱了些。”
“我的元神对于这具身体来说,实在是有些强大,难免受到些许反噬。你放心,不碍事的。只要等,再等一个时辰,我便可以使用法力。”
“到时候为师自然会施法渡河,你现在出去小心戒备,一定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马车。”
他从旁边拿起一个盛满香灰的炉子和四根松木钉,递给少年:“去把这些撒在外面,念不动心咒三十遍,将木钉插在四方,可以防备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淮青抱拳道:“是!师父!”他提起宝剑下车,在马车外洒遍炉灰,而后四方各插一根木钉。布置完毕,他回到马车前,一边低声念咒,一边谨慎戒备。
白衣公子在马车内贴上符咒,布了一道结界,这才开始放心运功。
其皮肤之下放出一道道青光,经脉光影闪动,好似花纹流淌,十分美丽。虽然马车上有结界遮掩,但是白衣公子运功释放出的灵力,依旧往外渗透,缓缓传开。
四下寂静无人,冷风呼啸,月亮不时被云雾遮掩。就在此时,一向无人的荒野中,忽然传出一丝轻笑。随后一声声木屐划过地面的声响,越来越近。
淮青眼神一紧,握住宝剑,暗暗使力,眼神紧盯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越传越近,咔擦咔擦,杂草倒伏折断声接连响起。声音几乎近在咫尺,从草后走出一个提着橘黄色灯笼的白衣女子。女子头挽发髻,妆容惨白,黑唇红眼。
额头画着妖异的红色纹路,身穿古朴白色宫装。她身旁白雾朦胧,内里透出青绿鬼气。行走过的地方,脚下全部长出扭曲的黑色藤蔓。
淮青如临大敌,跳下马车,拔出长剑,指着越来越近的女子低声到:“妖孽,你真是不知死活,竟敢靠近我们!识相的快给我滚。”
女子立刻停下脚步,提起灯笼,借着诡异的灯光往前一看,咧嘴露出黑色牙齿,发出非男非女的尖锐笑声:“真是个嫩生生的后生,姥姥我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的嫩肉了。”
她伸出蛇信一般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嘿嘿冷笑:“你这身后的车里,可是有什么好东西?看看,看看,释放出的灵气,几乎都要传出百米外了。”
“知不知道这很诱人,今晚来的客人,只会越来越多,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要如何防备我们?嘿嘿嘿嘿——”
淮青冷声不语,女子便小心翼翼,刚走出一步,身形一顿,再也无法靠近。森森鬼气戛然而止,仿佛有一道无形力量,阻止她继续靠近。
女子伸出手往前试了试,冷笑一声,面孔狰狞而又恐怖:“真是个小心而又狡猾的家伙,这边被挡住了。”
她紧紧盯着淮青,满带充斥着恶意的笑容,缓缓移步,轻飘飘换到马车西方,继续往前试探,可仍旧被挡在外围:“这边也封死了?”
女子往其他方向,依次试了试,四个方向全都无法侵入。她回到原地,盯着淮青,忽然张口大吼一声,喷出滚滚黑气,一举冲向内部。
刚靠近马车,地面突然放出淡淡的光芒,将黑气瞬间冲散。
女子扬起双手,衣袖倒扬飞舞,往前强行靠近,一步步迈进。刚一踏足在白色光芒之上,她尖叫一声,浑身剧烈一颤,往后连退数丈。
这次试探,好似对她造成了某种伤害。女子退回原地,极为不甘,恶狠狠盯着淮青。
就在此时,四周发出一丝怪异的动静,这声音形同锐利的钢铁互相划拉,刺耳而又尖锐。在场两人一鬼,随即全部察觉到了。
“咦?”女子转头望向黄河边,眼神变得凶厉,“你们这群家伙,来得到是挺快!也是被这灵气引诱来的么!他是我发现的,是我的东西,你们给我滚开。”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没有一丝云雾,只剩下一轮圆月,发出惨白色的淡光,月光在黄河水面奕奕闪动。
好似随着波浪此起彼伏,但是这动静并非来自寒风吹拂。也不是河水流淌,而是一种其他东西,在水面上游动汇聚,掀起肉眼可见的涟漪。
“这是什么东西!”随着女子的视线,淮青小心望向黄河方向,心下惊讶。
“嘶——”女子忽然张口,对着河面发出蛇一般的叫声,好似在恐吓和吓唬河面上的未知生物。
哗啦啦——哗啦啦——微弱水浪翻滚声隐隐传来。就像某物在水中上蹿下跳,激起水花所发出的声音。
越发阴冷的月光下,淮青隐隐看到,黄河边的水花内,不知何物在蠢蠢欲动。那些东西对女子的恐吓置若罔闻,越靠越近。
数量远远不是一两只,而是庞大到不可计数的某种异物。那种令人厌恶的刺耳尖锐声,随着阴冷的寒风,遥遥传来。
河道边突然变得湿漉漉的,就像是无数蠕虫游走过。声音接连不断,令人不由得寒毛直竖。
马车内,白衣公子也觉察到了这些动静,若是放在过去,这样的低等怪物岂会被他放在眼里。但是现在,他已经运功到了紧要的关头,根本无法分身,这些家伙反而成了催命之物。
声音自黄河逐渐接近岸边,然后——跃入稀泥地的草丛内。听起来像是爬行动物,宛如出水,慢慢自河中央游走而来,并且愈来愈近。
一股强烈刺鼻的腐臭,传至淮青鼻尖,他腹内一阵翻滚,差点呕吐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淮青心内惊叫。随着这些声音越传越清晰,一旁的女子微微往后退了几步,显然有些忌惮。
一阵朦胧怪雾散开,淮青终于借着月光,看清这些靠近东西的面目了。
河堤之上,已经爬满密密麻麻的惨白尸首,一些拖曳内脏,另一些没有头颅,断手断脚。还有各类蛇虫牛马,全是从古至今,居住在黄河边的百姓,用来祭祀黄河的祭品。
这些尸首曾经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但是眼下,他们全部变成了形貌恐怖的尸怪。
女子又往后退了一步,她不甘心喝到:“都给我滚开,这是我的东西。”身上放出的强烈鬼气,根本无法震慑驱散这些尸怪,它们仍旧继续靠近。
一只被水泡到腐烂的头颅从稀泥地爬了上来,它用牙齿紧咬住水草,脖子下面长出黑色触须,一步步登陆。
剩下那些尸体,互啃咬住其他尸怪身躯,一起层层叠叠,争抢着上岸。
古怪的牛马混杂在其中,四肢扭曲,一拐一拐。身上挂着大量头颅,腹部只剩下一张空皮,逐渐攀上河堤。
每一只上岸的尸怪,都以灰暗腐败的瞳孔瞪着淮青和女子。朦胧月光下,河面散发出可怕的光芒。女子毛发倒竖,气势汹汹回瞪着它们。
这些尸怪的目标,不仅是淮青和马车,而且还有这个女子。一个狩猎者,突然变成了被狩猎者,女子变得有些异样,盯着靠近围攻而来的尸怪,小心往后微微让了半步。
“师、师父——不好了,这些怪物太多了。”淮青跑到马车外,低声喊道。
“淮青,别动。也别害怕,这些尸怪都是被沉入黄河的祭品,以怨恨和恐惧为生。你越害怕,他们的力量便会越强。”马车内传出声音。
“颂念道经,不要跨出结界。保持镇定!”
“是!师父——”淮青刚才还有些不知所措,听到马车内的声音,仿佛有了依靠,心绪平静不少,开始努力回想自己念诵过的经文。
“再坚持片刻,我马上就要恢复了。四周已布下结界,这些尸怪是无法跨入的。只要你信念坚定,他们是无法从你身上汲取力量。”白衣公子沉稳地说到。
“你的恐惧是他们进入结界的桥梁,只要你没有恐惧,他们便没有途径进入结界。息心定念!勿慌勿乱!”
“是!师父,弟子明白了!”淮青转身,眼神再无恐惧,只剩下坚定,低声颂念道经:“规中者,如居一规之中,如大圆镜之一我。但正心诚意为主,为中心柱子——”
结界之外,大量奇形怪状的尸怪张嘴吼叫,有的喉咙腐烂,无法传出腹中气流,声音便成了刺啦啦般的金铁摩擦声。
腐烂的牛马四肢蠕动,缓缓扭曲着,匍匐来到结界外,张嘴一叫。浑身大大小小死咬着的头颅,纷纷咧嘴坠落,一起围堵在结界外。
滚落地面的头颅,一边卡拉卡拉地磨牙,一边噗嗤噗嗤的吸气。
尸怪的数量逐渐增加,一圈、两圈,密密麻麻,好似无数蚂蚁,团团围住了结界四周。它们无法从淮青身上汲取恐惧,只能被挡在结界外围。
女子已经被逼退到十几米之外,不少尸怪围着她,跃跃欲试。女子已经变成了尸怪的猎物!
白衣公子向淮青传音到:“徒儿,天塌地陷不改本心,生死大难一念不动。你我如果能度过今晚这一劫,你便可以真正入道,为师或许也能逃出生天。”
淮青已经暂时压下恐惧,便传音回问:“为什么!师父!您明明已经用本体应劫,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磨难?”
白衣公子沉默了片刻才回到:“这是为师违抗张友仁所导致的劫数,他身份不一般,这是他的气数所在。与他作对,必有奇祸。我虽然用本体应劫,可是劫气未尽。”
“故而此时天演灾劫!若能逃出生天,此劫可过,为师才是真正获得新生。而你也可以摆脱过去的命运,入道修炼。”
“徒儿,待会若是为师抗不过去,你便拿着这道密信去西京。随意去西京任何一个神社,把信交给里面的鬼神,到时自会有人保全你的性命。”
话音一落,淮青手里出现了一封密信。淮青听到这里,意识到白衣公子竟然是在安排后事,心下一慌,张口便道:“师父!怎么会熬不过。你不会有事的!”
他心头一乱,生出一丝惊慌,立刻被外围的尸怪感应到。白衣公子察觉到淮青的情绪之变,惊声道:“不好!”
所有尸怪汲取到这点力量,齐声嘶吼,露出阴冷而又得意的笑容,一举冲入结界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