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努克抬手掀开厚重的海豹皮,只一个眨眼间就滑进了自己的小屋。从这里开始,永昼的影响已经初显威力,深灰色的厚重云层不分昼夜的覆盖在阿拉提力特人的上空,让他们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月亮,只有那种让人不适的惨白光线伴随着他们,但对于阿拉提力特人来说,代表着一个狩猎季的开始——这是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一个时期,只有在这个时期,他们才能狩猎到最多的猎物——环绕着极北之海的是一圈窄窄的海水,在永昼期之前,是毫无生机与希望的黑暗与酷寒,就连海水也会冻结起来,暴雪能够让整个天地都变成灰白色的,人类在走出冰屋的那一瞬间就会被冻僵,而后被风雪深深地掩埋,那时候他们也只能靠着之前积存的鲸鱼与海豹的脂肪,钻在驯鹿或是雪熊的皮毛里,怀抱着家人与自己的狗挣扎着祈祷极北之神乌楼提鲁能够赐下恩惠,让他们可以度过这一场艰难的考验。
在永昼期之后,气温略有上升,冰雪融化,但随之而来的鲸群与海豹群的离去,他们只能靠着捕猎大鱼为生,但那个时候,可以一连持续上数天之久的飓风又来了,它不但会将阿拉提力特人的鹿皮船彻底地掀翻,顽童一般将它们一艘艘地按入深海,还会引发海啸,海水冲入阿拉提力特人的冰屋,将里面的生物一个不剩的全部溺毙。
还有,在这个荒寂的地方,阿拉提力特人无需缴税与服役,但相对的,也没有士兵与施法者愿意为他们驱赶水鬼婆、鲨头人、鱼人等等怪物的滋扰,虽然它们随时都会出现,但永昼期之外的时间阿拉提力特人看到它们的频率显然要比永昼期高一些,它们乐于在黑暗与波涛的遮掩下猎捕人类,从孩子到老人,比起海中的鱼类和哺乳动物,人类的血肉总是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冰屋只有一个用海象的肠子绷起来后做成的窗户,还不如纳努克两只手掌并起来大,镶嵌在雪砖之间,本来就不那么明亮的光线在经过了一层阻隔后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如果不是阿拉提力特人有着神灵赐予的一双好眼睛,只怕纳努克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抓到扑向他的小女儿,只有三岁的小女孩身上裹着柔软而丰厚的狐狸皮,这在溺爱孩子的阿拉提力特人中也是相当罕见的,但不管怎么说,纳努克也是一个有着五百个子民的部落之长,他强壮而聪明,有着三个雪熊一样,成年的儿子,长子已经让一个姑娘有了身孕,他很快就要有更多的孙子,现在他们的冰屋圈是整个部落最大的,以后也会是最大的。
“不要在冰屋里奔跑。”纳努克说,一边将小女儿塞进自己的袍子里,小女孩格格地笑着,显然对父亲的责备毫不在意。
“快让你的父亲歇歇吧。”纳努克的妻子说,“祖母。”她可不是又在对祖母说话,阿拉提力特人有着一个奇怪的传统,每当一个孩子降生,他们就会细细研究,看他/她究竟像是哪一个去世的先人,因为他们和瑟里斯人那样,认为人的灵魂是会再次降生在这个世间的,而且他们总会回到家里,所以一个家庭里,孩子不但会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样继承长者的名字,还会继承他们的称谓,像是纳努克的小女儿,就是因为被萨满和纳努克认为很像是纳努克的祖母而继承了她的名字,而纳努克和妻子则会在一些时候称她为“祖母。”
纳努克抱着小女儿,看了看沉睡在妻子身边的小儿子,他仔细地看了又看,但怎么也找不出熟悉的影子:“你觉得它和你的父亲有相像的地方吗?”他问妻子。
他妻子闻言再次认真地看了看他们的孩子,“我倒觉得有点像是我的祖父。”她说。
“那么明天就备上一罐子鲸鱼油,”纳努克说:“去请萨满来吧,它已经降生三十天了。”纳努克的妻子点点头表示同意,阿拉提力特人在没有名字之前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人,所以人们不但用它来称呼婴儿,纳努克也不能说自己有着四个儿子。
这时候,纳努克未得承认的小儿子突然轻声地嘟囔,然后哭闹起来,纳努克的妻子检查了一下它身下的皮毛后把它抱起来放进怀里,婴儿有了食物,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那些……人,怎么样啦?”在婴儿的吸啜声中,纳努克的妻子忐忑不安地问,他们这里很少会出现陌生人,但一张他们所不熟悉的面孔往往只会带来灾难——有些领主想要统治这里,向阿拉提力特人收税与要求他们服役,有些是风暴之神塔洛斯或是海洋女神安博里的牧师,他们要求阿拉提力特人抛弃他们原先追随的极北之神乌楼提鲁改信他们的神,但阿拉提力特人就像极北之海的冰层那样顽固,在极少的情况下,牧师会被杀死,但更多的是阿拉提力特人为了他们的信仰而用他们的鲜血染红了茫茫荒原。
“不用担心。”纳努克人说:“他们之中有两个是自然之子。”
纳努克妻子的神情立刻平静了许多,自从辛格精灵迁徙到银冠密林后,在成年的游历生涯中,他们有的向东走,有的向西走,有的向南走,当然也会有向北走的,起初阿拉提力特人在见到精灵的时候也是又恐惧又疏远,但没多久,他们就发现那些长耳朵的“人类”并不像他们的同类那样恶毒,精灵不但没有抢夺他们的食物,或是要求他们信仰精灵的神祗,还给予了这群灾难深重的人类许多帮助,像是纳努克冰屋周围的岩石上,纳努克妻子与小女儿精心养殖的地衣就是精灵的馈赠,这些植物只需要少许的光照就能生长的肥厚茁壮,用来煮汤滋味鲜美,咳嗽的人喝了之后会感觉好很多,其中一些也能用来止血和消肿。
“自然之子”是阿拉提力特人所能给予一个外人最为尊敬的称呼了,而精灵也证明了他们无愧于这个称呼,有他们在,即便他们的同伴是“人类”,阿拉提力特人中抗拒与敌视的情况也会少很多,作为部落之主的纳努克自然也可以略微放松一些。纳努克的妻子将婴儿换了一个方向,婴儿闭着眼睛寻找了一会,捧着鼓胀温暖的新粮仓痛痛快快地大吃起来。
“他们是来做什么的?”纳努克的妻子问,精灵们不太参与到阿拉提力特人的狩猎中,他们更多的是听了年长精灵的描述后来欣赏极北之海的冰川与炫光才来到这里的——但极昼期可不是观看炫光的好时机。
“他们要到极北之海去,”纳努克说:“可能是想要看看冰川吧。”
纳努克的妻子摇了摇头,她和绝大多数的阿拉提力特人一样,从不觉得炫光或是冰川有什么值得看的,冰川对于他们来说是种巨大的危险,阿拉提力特人的船只是用鲸鱼的骨头做框架,外面蒙上鹿皮或是海豹皮,又轻又大,但经不起撞击,船只在冰川中航行的时候,每个阿拉提力特人都会心惊胆战——冰川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牢固,它会断裂,会移动,会相互挤压,它们撕碎一艘小船的时候就像是人类撕碎一块地衣。
—————————————————————————————————————————————————————————————————————————
“喔……”麦基说。
“怎么?”佩兰特问。
麦基胆怯地看了德鲁伊一眼,对了对手指,咕哝着走到一边去了——佩兰特见状也只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侏儒麦基是个很难处理的小家伙,据他猜测,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偷了矮人的东西——不,不是说珠宝或是武器,。
虽然很多商人都会因为矮人们又臭又硬的脾气而头疼不已——无论矿石还是成品,矮人们从不讨价还价,一柄剑是一百个金币,一千柄剑就是一千个一百,对,没有少一两个金币的做法,否则你就等着一个暴怒的矮人在后面提着锤子追吧。所以有时会有人以为矮人十分吝啬,事实上,矮人们不但不吝啬,反而十分慷慨,并不怎么在乎个人的财产得失,他们可以数十年用秘银或是精金打造一样精美的武器,又请法师附上魔法,让它的价值攀升到令每个听到的人都为之动容;但只要是他的朋友,甚至只是一个偶尔相遇,但在言行上与矮人十分默契的路人需要或是契合,矮人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奉上的。
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对于矮人们来说,从不存在最好的作品,只存在更好的作品,而且相比起将他们的作品挂在卧室的墙壁上,他们更愿意看见它们被穿戴在身上,掌握在手里,即便伤痕累累,损坏甚至毁掉——他们会认为,它已经尽到了所应尽到的职责,就像一个矮人那样,做完了他应该做的事情,就可以安详地去往摩拉丁的殿堂了,也许在那里,它可以和自己的铸造者重逢呢。
所以说,矮人们不会在意这个,有不少矮人还和手指从不听话的半身人商人交易来往呢,而且侏儒也不缺少这些,唯一的可能,就是矮人们的技术和图纸。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图纸,佩兰特几乎可以看到瓦伦丁对自己吐舌头的样子,老矮人当然不会有意去戏耍和欺瞒自己的朋友,但如果有人以为矮人们都是些蠢货并且想要做些什么那就大错特错了——反正他是没法儿把侏儒塞进矮人的商队里了,有时候佩兰特真是无法理解侏儒这种生物,难道一份图纸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吗?既然之前他已经受够了威胁和惊吓。
麦基沉默地踱到冰屋中最高的地方,那是同样由冰雪造就的床榻——相比起矮小(当然,比侏儒和矮人要高)阿拉提力特人建造的冰屋,冒险者们自己制造的冰屋要比其他人更高大一些,但和其他的冰屋一样,顶面覆盖着干地衣,里面挂着他们自己的斗篷和矮人们放在马车里的兽皮,只是阿拉提力特人会用兽类的肠子制作窗户,但精灵们并不会在非必要的时刻杀死一只野兽,挖出肠子来只为了可能只有一两天的照明,而且他们有着不止一块氟石。
冰屋中并不怎么冷,甚至还有些暖意融融,纳努克拿出了几个石头凿出的小碗,里面盛装着满满的海豹油脂,点上一根雪熊毛搓成的粗灯芯,它能够提供一份在这里最为珍贵的温暖,饥饿的时候还可以拿来吃,只是气味和味道有点不如人意,但冒险者们都接受了,就像阿拉提力特人敬献给客人们的美味那样……嗯,塞在海豹肚子里发酵的腌海雀。麦基一开始是先要拒绝了,可惜他不是有着另一重身份的唯爱之女,而且他知道他之前做的事情已经让德鲁伊很不高兴了——后者也许会在一怒之下把他留给这些野蛮人也说不定。
“你要到哪儿去?”麦基的手指还没碰到冰屋的海豹皮门帘,佩兰特的声音就从他的身后传了过来。
“我……”侏儒转过身,眼睛从下往上地看着佩兰特,侏儒在外表上很有欺骗性,在他们刚进入到这个部落时,甚至有小孩子想要走过来和他玩儿,不过佩兰特比外面的冰块还要寒冷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我去找克瑞玛尔。”
“别去打搅他。”佩兰特说,“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我想喝点热蜜酒。”侏儒老老实实地说。
“在房间里等着。”佩兰特说,他走出去之后,麦基立刻跑过去推了推门,但随即发现他根本没法儿在不破坏它的情况下把门打开,侏儒哀叹着摩擦着自己的短剑和宝石,回到冰屋里坐了下来,雪床上也有着一层干地衣,还有一块厚软的鲸鱼皮,除了爬上去的时候有点吃力,倒不像侏儒以为的那么冷,他左右张望了一会,拿出那份图纸看了看——麦基当然知道他的行为很危险,也许矮人会砍掉他的手脚,然后是头,侏儒们就会这么做,但他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诱惑,几千年来有侏儒能够进入到矮人的城市里吗?没有!一个也没有!他在跟着佩兰特他们前去拜访瓦伦丁的时候就悄悄地窥视过那些站在熔炉与铁砧前的矮人们,矮人们的思路与手法与侏儒们截然不同又有着相同,或许更胜一筹的美妙之处,而这些,如果他能留在铁骨头城五年,或者十年也许能够寻找到其中的诀窍,但他就连三天的时间也没有。当看到那个矮人崩崩的时候,麦基就再也没法儿控制住自己了,只要一份图纸,一份图纸,一份图纸,他很自信——就算那只是一份最普通的图纸,他也能从里面掘出秘银——再说,它并不普通,那竟然是一份制造魔像的图纸,它居然就被那么粗心大意地放在了床铺边的柜子里,没有上锁,也没有陷阱。
这不能全都怪他,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