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泰然,一夜过去。
仪式在肃穆高雅的索菲亚大教堂举行,很隆重,看来藤野武很看重这次的仪式,好,那就让你在生命的终结时刻再辉煌一次。
教堂布置得很是森严,内外都有日本兵把守,他们三米一个,站得端正,威严凛然,面色冷漠,不苟言笑,仿佛在告诫所有的人都必须听从他们的指挥和安排,若是不服从那黑洞洞的枪口就会瞄准了你。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中国警察到处巡逻。自从日本人占领上海后,这里已经不再对外开放,但今日人山人海,不仅来了很多外国人,也来了很多中国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藤野武都计划周到,安排得很是到位。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要侮辱我,侮辱中国人。他们想让我在众目睽睽下臣服于他们脚下,沦丧自己乃至国家的尊严。
人潮涌动,黑压压一片,铁门一开,涌进来很多报社记者。还没有反应,镁光灯就已经在眼前闪烁不止。
藤野武果然也擅长用媒介造势!
好!他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臣服,我会按照他说的做的。可是,我会让所有的人看到他的下场。我最终是不会屈服的,哪怕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我都不会屈服,侵略者不会有好下场,终将以毁灭而告终。命运主宰在自己手里,我不会由任何人随意摆布,我的生命虽然渺小如尘埃,但是会抗争,甚至会泛起浩瀚波涛。
仪式开始,音乐响起,淡淡的、轻轻的,有日本樱花温婉含蓄的味道,很是美妙。如果不是在这的境遇中听到,我应该会喜欢上它。但再美好的事物,一旦沾染上血腥和杀戮,那便变得污浊不堪。
“这个女人为韩家军最高统领,现归顺我大日本帝国,我至高无上的裕仁天皇德厚仁爱,对其过往予以不究,特例对她进行加冕,委任为大东亚区团结进取妇女联合会主席,专为大日本皇军招纳团结奋进的有识妇女,谋取大东亚共荣圈的进步发展。”
大家都知道,所谓的大东亚区团结进取妇女联合会其实就是抓捕无辜妇女充当供日本人宣泄的慰安妇。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而我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一个身着日本和服的司仪走到我面前,向我作了手势,便让开道,我会意,他是让我踏着红毯,走向那在他们眼中至高无上的天皇神像,我对着他轻轻笑了笑,顺着他的指示迈出脚步。
我身着大红和服,脚踩木屐,手捧祭品,碎步着踏上红毯,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祭台,每向前走一步,脚下都异常沉重,眼前的红,红得殷红,像极了流淌的鲜血,此时的我,已经不容后悔,我也没有丝毫的畏惧,走向我的宿命,将我的生命化为最悲壮的举动,以此证明它的价值。
天皇裕仁的画像就在眼前,我眯眼看着这位外貌端庄,仪态绅士的日本最高统治者,终于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下跪了下去,不仅如此,屈首伏身,以最为庄严肃穆的礼节,对这个罪大恶极的甲级战犯三叩九拜,以最为谦卑的姿态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着对他的不二忠心。
我起身来到日本军旗前,看着这张悬挂在墙上的巨大旗帜,浮现在我眼前的是日本侵略者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杀戮,挥动的军刀、肆虐的枪声、猖狂的笑声……每一幅画面,每一个瞬间,都让我的血液悲愤涌动。
我终究还是匍匐在了藤野武的脚下。这个让我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的野心家脚下。我伏在地上,像等待着他的怜惜和赦免,此时的我,要多卑微有多卑微。所有的意念,只化为一个期盼,祈求上天助我和一臂之力,让我和这个狡诈卑鄙的恶魔同归于尽。
就在我感觉希望渺茫的时候,他终于伸出手来将我拉起,我抬起头来,仰望着他。他一身黄色军服,腰间配着武士军刀,笔挺干练、气度不凡,但所有人都知道穿着这身军装的人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不是鲜艳的红色,而是污秽的黑色。他低下头,俯视着我,那浅长的单凤眼里潜藏着弱有似无的虚情假意,黑色的眸孔能清楚地看到我的脸庞,那是一个满面怜弱相的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正如此时他毫不避讳地看着我一般。他那张脸俊朗英挺,如果他能真诚的笑一笑,那肯定堪比最温暖的阳光,突然之间,他像往常一样,嘴角一勾,笑了起来,但是这样的笑容,却比最为致冷的冰更为寒冷。
他将手从我的手臂移到了下额,用力狠狠地掐着,我下额疼痛,却没有反抗,反而同他一样,嘴唇轻扯,盈盈一笑。只见他眼神一凛,整正张脸庞在我面前陡然放大,他的脸距离我寸许不远之处,嘴角一丝笑意,只听见他低冷地轻声说道:“你今天很漂亮,做我的禁脔相当合适。” 说话间,唇便贴在了我的唇上。顿时,一片“唏嘘”之声从外场发出。镁光灯开始不停闪烁,现场开始躁动不安。日本士兵们似乎已经见惯了这样猥亵的场面,他们仍旧站得挺立,目视前方且面不改色。
绝对不能让他此时抽身,那我将前功尽弃,于是我将身体迎了上去,让自己更近地靠近他,同时伸出双臂挽住他的后颈。见我如此亲昵举动,场外发出的“唏嘘”声更甚。爱国的中国人开始低声咒骂。
只觉后腰一紧,一个力道将我拉起身来,随即被他搂靠在胸前,太过亲密,我不禁还是挣扎了下,他敏锐地发现我的抵触,一手紧紧钳住我的后颈,对我的吻也更加的肆无忌惮和疯狂。
被一个暴劣之徒横蛮无礼地索吻,任何一个自尊自爱的女性都会本能的想要抗拒,我也条件反射地立即有挣扎的冲动,但现在的我已容不得丝毫的躲避和怯懦,我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表现出丝毫的反抗。突然之间,感觉前颈一凉,众目睽睽下,他甚至把手伸进了我的衣服,我心一紧,违心地伸出双臂勾住他的颈,让我与他贴得更近。
“卖国贼,卖国贼!”龌龊的举动,丑陋的行径,让外围的民众痛恨的情绪再难抑制,高声喊骂起来。
“这个女人就该去死!”大家已经对我深恶痛绝。
“拖出去枪毙了!”骂声高涨,此起彼伏,人潮涌动。
呼声越来越大,简直要将我的耳膜刺穿。
我心中难过,隐忍着莫大的屈辱,等待着最佳的机会。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想,死亡将至,不稍片刻,大家便会明白我的坚贞与不屈。
他对我的配合似乎很满意,吻得更加深入,也更加狂野。我攀上他的颈,更加无耻的迎合着他。我见他眼睛闭了起来,像是在享受陶醉一番。防备降低,觉得时机已到,我咬破了齿间的氰化钾胶囊,然后,心平静了。现在,只等待着毒发身亡和他同归于尽的那一刻。大家看着吧,不稍一会儿,鲜血会为我明志。一秒,两秒,三秒……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他的舌仍在我口中辗转,只觉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我感觉浑身冰冷,我真的好累、好累……就让那一刻快点到来吧,我想就这么睡去,再无意念,所有误解我的人在那一刻到来之时都会明白我的隐忍,都会向我致以最为崇高的敬意。日本人可能会将我的尸体大卸八块,然后把我的头颅高高挂在城楼之上,那样最好,就当是我献给国家,献给我同胞们最好最后的礼物……可是,直到数到了十秒,仍没有任何反应,刚才一往直前的孤傲勇气开始减弱,心下产生茫然,绝望开始在脑中腾升。此时的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只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他肆虐地亲吻猥亵着,全身僵硬得好似没有一根骨头是属于自己的。
所有的镁光灯仍在不断地闪烁着,慢慢地,那闪烁的白光令周遭所有的景物全都褪色,只剩下雾蒙蒙一片。“咔嚓咔嚓”声不断响起,人们的喊骂声,怒斥声,和警察的冲突声回荡在我的耳边,然后越发轰鸣,越发刺耳,回荡在教堂的上空。
我开始紧张,开始害怕,为什么毒药还不发作,不是剧毒?不是穿肠毙命么?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神志还未回转,他突然一下子将我推了出来,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看向他,“吕詹从来心高气傲,我们俩从来没有谁服过谁,但是他却为了你心甘情愿跪下来求我,以前觉得你有点手段,但是现在我很纳闷,吕詹究竟爱上你哪一点?”他说话声音狠辣,面上带着邪恶的笑容,狐狸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乎要将我看穿,忽而冷笑一声,道:“你的表现令我很满意,可以做我的禁身肉脔。”说着,便推开我大步向教室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发出“哈哈”的猖狂笑声。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死?为什么毒没有发?我一个劲地问着自己,整个人处于迷茫混沌之中,腿脚瘫软,被他放开,立即跌坐在地。
我抬头望去,迷迷糊糊地看见他一队黄色影子穿过大门,径直离去。教堂内没有日本兵的看护,激愤的民众一下子冲上来,怒不可遏地围着我谩骂殴打,我却不能还手,也不想还手。刚刚一颗炙热的心像一下子被用刀子挖出来,扔到冰天雪地里。
“打死她,打死她!”
“卖国求容!”
“下贱!”
“我们没有你这样的败类!”
……
我穿着那身令我无比屈辱的大红和服惨淡而茫然地走在大街上,鸡蛋和石块纷纷向我袭来,砸在我头上、脸上、身上,鲜红的血液从我的头上流出,顺着脸颊流下,将大红的衣服染得更加刺眼,浑浊的蛋液流淌于全身上下,头发散落下来,浑身肮脏、污秽不堪。一泼脏水泼过来,将我从头淋到脚。浑身,奇臭无比。大风吹过,我像枝头上一根残叶,无助地随风摇摆。
我颠颠撞撞、满身污垢,狼狈得无处遁形。现在的我,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苍天,你为什么不帮我一把?那个魔头死有余孤,你却放纵地让他逍遥快活的活在世间。你的眼睛在哪里?世间的公平正义在哪里?
天空一声惊雷,顿时雨如柱下,天地间电闪雷鸣,难道你还不满于我对你的指责吗?
疲惫而无助地穿过琳琅满目、繁华似锦的街道,等待我的却只有众人鄙夷的眼神,无情的指责,厉声的辱骂,连小孩子都会毫不客气地往我身上吐上几口唾沫,各种垃圾从四面八方向我砸来,让本就肮脏的我更加不堪入目。“轰隆——”一声惊雷,我抬起头来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就让大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只有这样,才能洗刷掉我满身的污秽。
1938年的这个冬天,我抱着必死的勇气,决心以死殉国,但是老天却让我幸运的活了下来,忍受着世人的唾骂和鄙夷,我幸运的活了下来。
这个冬天,分外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