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天色微亮。
郊狼部落西边两座相对而立、险峻峭壁之间,一道道黑影正飞快从左边凸起的岩石跳到右边缝隙之间,呈之字形往下飞落。
身形高大健硕跳的成年狼人跳在最前头,年幼的狼人的跟在后头,动作灵活迅捷得就像是一群岩羊。
站在悬崖边的迪安收回了目光,转向身边的飞鸟,
“部落的种子下山之后去什么地方?”
飞鸟面露不舍地说,“俄克拉荷马州东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多年前,祭司在那边买下了几栋大房子,每过一阵子就让人去住一段时间。”
“先见之明。”迪凯登感叹,“这些孩子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离开家乡之后,汇聚律无时不在,所以他们没办法一起生活,过几天,他们会迅速分散到全国各地,”飞鸟说,“等到以后发展起来再尝试重建部落。”
“人类社会不像山里面这么单纯安定,”迪安摩挲着掌心一把十字镖,回忆自己一路上的经历,“身为异类会遭遇各色危险和诱惑,过得远比普通人艰难。”
“决不能出现这种状况!”凯登打断了两人的讨论,拉住他们的手就往东走,“找到灰影!灰影将成为新任阿尔法狼,重新领导部落!”
“你忘了?部落已经花几个月几乎把整座山脉搜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我之前的搜索也以失败告终,无头苍蝇地乱找绝对没戏。”迪安目光掠过两人,随手一丢,十字镖“嗖”地一声飞下悬崖灰蒙蒙的雾气里,随后又打着旋飞回他掌心,“有没有新的想法、计划?”
飞鸟沉默地低下头,浓密的眉毛纠结了起来,一脸苦恼。
凯登薅着满头金发,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原地转了好几圈,都快把脚下的草地踩出一排大坑、把头发薅秃。
“飞鸟,埋葬战士的墓地找过?”
“好几遍,没线索,之前埋葬六名战士的时候,你们不也去看过。”
“那去露辛达的坟墓前看看吧!”凯登看向两人,“灰影失踪前每天都要去祭拜,或许会在那里留下一些线索。”
飞鸟一点头,化作狼形带头往悬崖外的东边跑去,
凯登和她并肩驰骋,迪安纵身一跃,飞在半空跟随,并且尝试着模仿强石,笨拙地用生命能量构造翅膀,替代念力飞行。
黎明将天边的黑幕劈开一条裂缝,朝阳朝着苍翠的大山投来温暖的日光,
三人翻过了几个山头,涉过漂在苔藓和青翠的群山之间,有如晶亮的绸带的小河,路过汲水的麋鹿、山羊、豹猫、灰狼。
终于来到一片静谧又美丽的山坡。
尽管已是秋天,这里仍然有大片洁白的含羞草、金黄的桂花、淡紫色的木槿,在空气中吐露芬芳。
花丛中央,坐落着一堆鹅卵石堆砌的粗陋坟包,周围摆放着几件首饰、大片枯萎的鲜花,又因为两个多月没有人打理,鹅卵石间钻出一丛丛杂草。
凯登走到坟包前,怔怔地看着它,
“我妈妈就埋在里面。”
他蹲下身捡起坟墓边摆放的黄金首饰、羊毛剪、枯萎的鲜花,扭头朝两人说,
“我在老约翰的照片里看到过,这些是露辛达最喜欢的首饰,这把羊毛剪,是她在农场用得最熟练的工具。”
“灰影一直记着她的最爱,费尽心思帮她弄到了山上。”飞鸟看出凯登神色伤感,笑着说,“你带着陶笛吗?我想替灰影吹一曲纪念露辛达。”
凯登从怀里取出陶笛递给飞鸟,飞鸟把陶笛凑到嘴唇边吹奏起来,最开始有些生涩,但很快变得熟练。
悲凉、辽远的乐曲在山坡间回荡。
凯登侧耳倾听了好久,擦了擦眼角,
“伙计,这坟墓有些不对劲。”迪安上坟包里收回了上帝视角,疑惑道,“里面只有一根吊坠。”
“什么意思?”凯登悚然一惊,“露辛达的骨灰盒没有埋在里面?”
迪安摇头。
凯登迟疑了一秒,咬牙飞快扒拉鹅卵石,把坟包彻底打开,结果让人吃了一惊,里面只剩下一根醒目的苍白吊坠,坠饰是一个指甲盖儿大小的水晶瓶,瓶子里空无一物。
“这不可能!”飞鸟放下陶笛,蹲在凯登身边,难以置信地抓起吊坠,“我曾经亲眼看到灰影把骨灰盒埋了进去。对,这根项链他从来都是随身携带,形影不离,在他失踪那一天我分明看到他带在身上,怎么会出现在坟墓里?”
“我也从血液记忆里看到过,”凯登凝视着吊坠,“这里面本来该装着灰白的骨灰,怎么没了?被人偷走?”
“不可能!灰影叮嘱过附近的狼群守护这座孤坟,动物不会靠近这里。”飞鸟果断否定,“如果是人为偷走,那也该先偷走坟墓外边更有价值的黄金首饰,而不是骨灰。他们也犯不着重新把坟包填埋好。”
“只有一种可能。”迪安眼睛眯了起来,思忖道,“是灰影亲自带走了露辛达的全部骨灰,而且就在他失踪那一天!”
“为什么?”凯登和飞鸟同时脱口而出,
“如果你要离家出一趟远门,很久不回来,甚至是永远不回来,”迪安盯着凯登的眼睛,“你会不会带走你最珍爱的、视若生命的东西?”
凯登下意识地点头,飞鸟绿眼睛里掠过一丝恍然,
“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想我们一直以来都走进了一个思维误区,”迪安绕着敞开的坟包转了一圈,“我们总是认为是某种超自然的生物、力量,强迫性地带走了灰影,从来没有考虑过另一种情况,是灰影主动离开了部落!”
“他主动清除掉自己的所有痕迹,并且在离开之前带走了妻子的骨灰。”
嘶——
凯登呼吸变得急促。
而飞鸟豁然起身,皱眉看向迪安,
“你的意思是灰影子自己离开了山区,没有通知祭司,部落任何人?”
“或许他有自己的理由。”
“我不相信!”飞鸟彷佛心中的神圣被玷污、绷紧身体,喉咙里发出狼一样低沉的嘶嘶声,带着一丝愤怒看向迪安,“灰影是部落最强大虔诚的战士,他对所有部落成员做过承诺,剩下的生命都会用来侍奉郊狼柯帝,绝不会不声不响地抛弃我们!”
“而且其余三位失踪战士身上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回部落问一问!”凯登深呼吸,把项链戴到脖子上,“一定要搞清楚!”
……
三人沿着原路返回了部落,再次询问了其他几名失踪战士家属。
但他们在失踪之前并没有做出带走自己最珍视物品的行为,与灰影不同。
迪安又把猜测告诉了祭司,祭司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我的儿子,灰影,虽然违反规定与外面的女人结合,但他一直是最无私的战士,绝对不会抛弃部落。”
祭司语气沉重,
“如果是他主动离开,那他一定是为了整个部落在付出。”
……
三人离开了山洞。
迪安啃咬着一块烤熟的羊肉问,“接下来怎么找?”
“我们好像在山里面找出一块与众不同的石头,希望渺茫。”飞鸟看着天上的太阳,时间正式进入下午,部落的战士们开始打磨爪牙、为狼犬编队,利用山林的馈赠制造各种机关陷阱,为那场即将到来的恶战做准备,所有人脸上笑容不再,整个部落气氛肃杀,“而且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凯登低头陷入沉思。
“经验告诉我,如果实在看不清未来的方向,那就尝试回顾过去。”迪安目光掠过凯登和飞鸟,坐在草地上摆出一个冥想的姿态,“我们不如把进入狗镇后,经历的每一件事都仔细回想一遍,或许其中隐藏着某些关键细节,被我们忽略的地方。”
……
三人花费了半小时,坐在部落外边的桦树林里,整理思绪。
凯登突然来了精神,“还记得吗,失踪案发生前后,山谷里的狗镇也爆发了狼化病!它们都发生在两个多月前。”
迪安眼前一亮,“我们当时就猜测,两起案件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关联。”
“背后都是同一个凶手?”飞鸟尝试地问,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凯登猛地一拍拳头,“既然我们对于灰影的下落毫无头绪,不如先解决狼化病,或许能从中得到启示。”
别无他法,三人只能试试看。
“现在再去狗镇来不及了,重新回忆一遍狼化病吧。”迪安回想着曾经在狗镇的见闻,“生病的镇民对于凯登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好感和服从性,遵从凯登的任何命令。”
“他们的身体素质得到了轻微提升。”
“在月亮升起来之后,会听到神秘的狼嚎,出现无法抑制的进食生肉的渴望。脾气也在逐渐地变得暴躁。”
“我们当时怀疑这些病人正在缓慢地转化为狼人。”
“听到狼嚎,我没办法解释。”飞鸟站在一棵桦树边,摩挲着尖尖的下巴,“但部落里刚觉醒战士形态的五六岁的孩子,尚未驯服体内的野性的时候,会出现喜食生肉、脾气变得暴躁的症状,最多持续一个月,症状会迅速消失。”
“另外服从这种现象,在我们郊狼部落里,只会出现在低级狼人对于高级狼人身上,就像是平民爱戴战士,战士尊敬祭司,而祭司服从于阿尔法狼,一级一级往上,非常严格。所有低级别的部落人,都能感受到高级别体内更强大,更具活力的血脉,渴望被这些血脉认同,所以产生服从性。”飞鸟语气微妙地说,“能明白这个意思吗?”
迪安起身按住粗糙的树皮,沉吟,“生病镇民果真在转化为某种低级别的狼人?”
凯登摇头,“不应该,我记得祭司说过,狼人诞生的途径只有两条,繁衍,以及阿尔法狼亲自转化。可镇民们绝不满足这两个条件。” “不一定是转化,”飞鸟双手环住颤巍巍的胸膛,“只要镇民体内出现了不完整的低级血脉,也能感受到凯登的高级血脉,产生服从性。并且在血脉的刺激下,做出一些符合狼性的诡异举动。”
“你的意思病人体内有部分郊狼之血?”凯登犹豫地说出这个猜测,脸色不由变得铁青。
飞鸟关心地搂住了他的胳膊,“这只是一种猜测,也可能病人们受到了诅咒、催眠、或者中了毒。”
“我们没有时间考虑其他因素,盯紧郊狼之血。”凯登急切地追问,“我当初在镇里面问遍了生病的镇民,他们生活作息正常,很少离开小镇,除我之外,从没接触过狼人,他们从什么地方获得狼血?”
飞鸟抿着嘴唇沉思了片刻,思忖道,“要我说,最可能的来源是摄入…”
“摄入?”迪安嘴角抽了抽,“进食、饮水?”
飞鸟点头,“镇里有几十家农场,与外界也有采购食品的协议,食物来源多样,但是水源非常单一——所有镇民都饮用河水。”
“红河?”
wωw⊙ tt kan⊙ ℃O “从很远处的群山之巅,山顶湖中流下,穿过森林、草地、苔藓、涌入山谷,流经小镇两岸。如果河水出了问题,”飞鸟说,“那么狗镇无论东西南北哪位方位的镇民,都会逐渐生病。”
“所以河流中混入了郊狼之血?”迪安侧过脸,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刺骨冰冷的预感,如果推断是真的。
河水中的血液又来自哪里?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凯登缩了缩脖子,只觉觉得背心一阵冰凉,“流经山脉的只有这一条河?”
飞鸟点头,“偶尔有几段分叉的河道,但很快又会交融在一起。”
“动物们喝了河水没问题?”
“我们做过实验,”飞鸟说,“动物喝了郊狼之血不会出现剧烈症状。”
“走吧,顺着河流往上游走。”凯登深呼吸做出了决定,“答案可能就在那地方。”
……
这片山脉中的河流并不波澜壮阔,最宽阔的一段也不到五米,也不深邃,阳光照耀下河水清可见底,被水流长期冲刷的石板上,遍布斑驳的痕迹。
但它有更多的急弯,河岸曲折不齐,宽度和高度变化巨大,更错落有致。
这河流随着山中复杂起伏的地形叮叮咚咚,不时与岩板中涌出的山泉水汇合,在峭壁最上方形成飞流直下的天然瀑布。
也有时候会钻进石头缝里,汇入山中的地下暗河,然后又从某一个山洞中涌出来。
三人顺着蜿蜒曲折的河流一路往上游行进。
沿途迪安锻炼着生命能量幻化羽翼的技巧、以及念力转化能量的熟练度。
同时运用上帝视角扫描河流两岸,以及河底中的杂物,寻找灰影四人可能的遗留物,但没有收获。
他们顺着山中河流一路从下午走到深夜。
而凯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全程保持沉默。
随着海拔的上升,气温迅速下降,但还没有低到出现冰雪的地步,他们便抵达了河流的发源地——山顶湖。
它躺在在几座山崖怀抱里,平整光滑得就像一面圆镜,湖水幽蓝深邃,天空中皎洁的月光和繁星倒映在上面,星月彷佛降临人间,景色美不胜收。
而湖岸边有几个明显的缺口,湖水顺着缺口滑下峭壁,形成几道水帘般的瀑布,倾泻而下的瀑布又在底面汇聚成几条树根一样河流…蔓延进山脉里,在某一处汇合。
迪安远远就开始用上帝视角扫描湖水。
不久之前刚提升了1点感知,哪怕是在光线黯淡的深夜,隔着几十米深的湖水,他也能很轻松地把场景探测得清清楚楚。
旁边,凯登怔怔地望着湖水问,“这就是狗镇水源的源头?”
飞鸟点头,“很漂亮吧,但离部落太远,我们很少来这边,也基本没有别的人来。”
“我要下去看看。”凯登开始脱掉披肩、围裙。
“一起!”飞鸟做了个水平摆臂,就准备跳水。
“用不着进入湖底,我扫描过了,”迪安睁开眼,阻止了两人,“湖里面除了鱼和虾蟹,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怎么办到的?”凯登看着深邃不可测的湖水,一脸纳闷,“这能看得清?”
“信我就别下去白费功夫,我们往哪儿走。”迪安目光扫向湖对面一处山崖,崖壁上一块翘起的岩石后,有个极其隐蔽的黑色口子,是个洞窟的入口。
“这洞窟里面有股神秘的力量阻挡了我的感知,我没猜错的话,失踪的四位战士应该在里面。大家务必小心。”迪安召唤幽灵甲,裹上生命能量,飞了过去。
……
凯登与飞鸟小心翼翼靠了过来,随即在洞窟入口发现了大堆的骨骼,太过细碎看不出具体属于什么生物,但是却闻不到一丝腐臭味,显然距今已经有至少一个世纪的历史。
三人绕开地上的碎骨,步入了黑暗。
他们迅速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头上是半球形的岩石顶部,密密麻麻的钟乳石从顶部垂落,就像是章鱼的触手,越发让人感觉阴森诡异。
褐色的石笋突兀地耸立在山洞角落,呈现圆锥形,其中一部分比三人更高,承接着从洞顶“滴答”、“滴答”滴落的水珠。
“你们听到声音了吗?”凯登问两人,
“水滴声?”迪安小声反问,
“是狼嚎,你们听不到?”凯登侧耳倾听,像要寻找声音的来源,但这个声音好像无处不在。
飞鸟摇头,示意继续往里走。
地面开始往下倾斜,两边打磨光滑的岩壁之上,出现了一个壁龛,壁龛中摆放着一具砂岩石打造的小型雕像,人身狼首、身材纤细,双眼深邃,智慧。
“郊狼柯帝的雕像?”迪安看向飞鸟,“部落以前有人来过这儿?”
飞鸟果断摇头,“我从没听说这里有个山洞,这里不应该出现柯帝的信徒。”
“走吧,继续往前,我们快要到终点了。”凯登脸上浮现一抹急切,耳朵里的呼唤声越来越剧烈。
他们在山洞的黑暗中摸索了几百米,周围的水滴声被更加汹涌澎湃的哗啦啦的水流声替代,一条地下暗河出现在眼前。
河水并不宽,在细微的光线中呈现出宝石一般的靛蓝色,激流拍打着两侧湿滑的墙壁,水沫飞溅到半空就像一群萤火虫。
这条地下河连通了外边的山顶湖,又顺着螺旋向下倾斜的河道,涌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当视线转向河里。
迪安,飞鸟、凯登,三个人都不禁摒住了呼吸,瞳孔中射出极度惊骇之色——
河水中浸泡着四道人影,他们一动不动的悬浮在河道底部,就放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定住了身,没有随着汹涌的暗流往下漂。
靛蓝色的河水中,他们苍白的皮肤上显露出明晃晃的、大片属于郊狼部落战士的黑红相间的纹身。
其中一位黑发金眼的怀里更是抱着一个小巧漆黑的长方形盒子,抱得那么死,就好像抱住整个世界。
他们有如沉睡在母亲的羊水中,婴儿一样蜷缩身体,面容安详,隐隐带着一丝喜悦。
但周身爬满无数道细小的裂口,一缕缕鲜血缓缓渗出,就像红色的绸带一般,顺着暗河往下漂流…
……
那鲜血也染红了凯登的双眸。
他眼前出现了一条奔流不息的红河,蕴含部落战士和父亲的血。
从群山深处,山顶湖流入地下暗河,又在某一处岩壁上的破损口涌出,回归地面。
流经峭壁、森林、繁茂生长的动植物…最终穿越狗镇。
这片土地,山里的动物从河中汲水,植物由它浇灌,山谷中的镇民饮用河水,也饮下了郊狼之血。
由此,狼化病诞生。
……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凯登,失魂落魄地走向了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