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饭桌上的人是齐的。该来的都来了,能来的都来了。
秦淑澜想通了,身为大太太,被最小的六姨太一气就躲到厢房里不出来,那不就正好说明自己怕她吗,自己知道是不想见她那狐媚样,别人可不会这么想。没看出来,这傅雪媚年纪不大,从小也没得到爹管娘教,主意反而不少,刚嫁进来没多久,先不说有无子嗣,只是得到管汝丘一人爱戴而已,还想踩到她头上了,简直是做梦。
傅雪媚装模作样吃了几粒饭,侧眼撇向秦淑澜,看样子秦淑澜食欲不错,大口吃菜大口喝汤,丝毫不受任何因素影响。傅雪媚放下筷子,哀怨着声调说道,“听说那叫灿儿的丫头死了?真是惨呦,那么小的姑娘,太可惜了。”
秦淑澜像是没听到一样,既没望向傅雪媚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照旧吃着喝着。管汝丘倒觉得氛围不对,抬起头训斥她说,“好好吃饭,提这事做什么。”
傅雪媚看向秦淑澜,砸着嘴巴说,“老爷不爱听,可有人爱听,有人巴不得她死了呢。”
秦淑澜心中其实早已怒火中烧,只是拼命压着不让它迸发出来。非但不理会她,吃的更兴起了,叫玉蓉又给盛了一碗冬瓜翡翠排骨汤,喝的滋滋直响。
见秦淑澜一反常态不理会自己,傅雪媚“啪嗒”一声撂下筷子站起身,“我是吃不进去了,想想就心里堵得慌。”说罢,扭着身子走了出去。
丁婉悠一副看戏的表情,哪成想戏没演起来,顿时感到无趣,也站起身子说,“老爷,我也吃饱了”。
下午,秦淑澜来到书房,管汝丘正在练楷书,绿兮站在他身边研磨。
秦淑澜并没有带玉蓉,而是一个人来的,手里拿着件毛衣,一进屋就对绿兮说,“我跟老爷有话说,你先下去吧。”
绿兮走后,管汝丘仍然低下头写字对她不管不问,她冷笑一声,“老爷现在连瞧都不想瞧我一眼了?”
管汝丘撩起眼睛看了她一眼,“这是哪的话?”
秦淑澜依旧冷言冷语,“老爷不想去我那厢房也就罢了,平时见面对我一点热情劲儿都没有。”
管汝丘放下毛笔,抬起头坐到椅子上嗔视她,“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还要我怎么热情对你,再说你平时总是板着一长脸,难道还要我讨好你不成?”
秦淑澜沉下脸来,“你也知道我们是老夫老妻?我是老了,人老珠黄,比不上年轻姑娘水灵,所以老爷都不想正眼看我了。”
听了这话管汝丘有些气愤,眼珠子一瞪,挥了下手说,“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话?还有没有别的事,你没事就出去吧,我还有事。”
秦淑澜喘了几口粗气,也是气愤难当,“我是有事,我就想问问老爷,这城里的算命先生多得是,当初为何非要听个野汉子的话,从哪冒出来的都不知道。”
“你没听过那句话?外来的和尚才会念经呢。”管汝丘眉毛一横,斜楞眼睛看向秦淑澜,“再说了,按照他的法子娶回雪媚以后,这府里不是安静了许多,也不出什么奇怪的事了。倒是你,这下灿儿又死了,本来府里事情就多,死了知春,疯了莲荷,现在灿儿一死,府里的人手都不够了。”
“人手不够就去招两个回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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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汝丘一敲桌子,“我是打算明天叫管洪在招两个丫头去,要招两个年岁大的,小丫头就是爱惹是非。还有你,也够惹是生非的。”
“我惹是生非?”秦淑澜冷哼一声,“老爷现在天天沉浸在美人怀里享受的不得了,可有些事,老爷最好不要忘了,老爷要是忘了,我可就要提醒提醒你了。老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管汝丘脸上肌肉一下子绷紧,眼睛瞪的浑圆,眉毛拧到一起,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怒气冲冲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淑澜咬牙切齿的说,“我什么意思你懂的,我虽然老了,可我记性好着呢,不该忘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老爷说我两句也就说了,那傅雪媚都敢踩到我鼻子上蹬鼻子上脸了。你要她别那么嚣张,如果你在一味的偏袒她,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就破罐子破摔,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好过!好歹我才是这府里的大太太,我才是你的妻!”
管汝丘吁了口气,不耐烦的握紧拳头,敷衍着说,“好好好,我告诉她不要那么嚣张便是。”
秦淑澜目光犀利,嘴角向下咧去,“那是最好了,千万别把我惹急了,我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还有,我们年岁都大了,这管府以后能指上的也就只有景禹了。景禹可不是她傅雪媚的儿子,是我秦淑澜的儿子。”
秦淑澜说完,管汝丘并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珠子瞪着她,目光严厉,眼睛里像要射出火一般。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阵,秦淑澜突然缓和了语气将手里的毛衣放到桌子上,“这是我前些日子给你织的,现在穿正好,你试试吧,哪里不合适就告诉我,我拆了给你改。”说完,秦淑澜就转身推门走出去。
管汝丘表情复杂,看着她的背影陷入深思。
“雪媚,你不要再去招惹秦淑澜,她好歹是正室,比你年长甚多,不管怎么说你也要尊重她些。”管汝丘坐在傅雪媚厢房里,一手搂着她纤细如杨柳般的腰身。
傅雪媚依偎在他怀里娇嗔,“老爷,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想为灿儿出口气,你看那丫头多可怜。就因为一只耳环把命都搭上了,可她呢,连问都不问一句。”
管汝丘摇摇头目光深邃,“生生死死可到容易,她对这些都习以为常了吧。也罢,这都到年跟前儿了,随她去吧,我只想咱们管府能安安生生过个年就好。”
“若我是灿儿,我今夜就去找她索命。”傅雪媚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月明星疏的天空叨咕,“灿儿啊灿儿,你小小年纪就枉送性命,难道不觉得冤吗?”
三更时分,外面刮起狂风。为了保暖,各个厢房的窗子外面都订了层防风纸,在这静谧的夜晚被风吹的“咻咻”直响。
秦淑澜恍恍惚惚,耳边有稀疏声响,睁开眼,身前站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秦淑澜警惕的问,“你是谁?”
那人影开口,幽怨的说,“我是灿儿呀,大太太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秦淑澜心中惊怵,忙问,“灿儿?你来干什么?”
灿儿开口,声音阴森古怪,“我来给你戴耳环呀。”
天微亮,秦淑澜睁开眼,只觉得右耳不适,抬手一摸耳朵上湿乎乎的,呼吸中还有股腥甜味,手指捻在一起感到十分黏稠,拿到眼前仔细一看,满手鲜红。秦淑澜立刻掀开被子下地跑到镜子边上,一照,耳朵上竟然全是血,那熟悉的镂空耳环就戴在她那鲜血淋漓的耳朵上。秦淑澜踉跄着扶住桌子,想起午夜时做了个怪梦,灿儿来给自己戴耳环,原来那不是梦么?冰冷的空气和心中的寒气一同袭来,她全身上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秦淑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次她没有叫玉蓉,披起件外衣坐到椅子上,拿过桌上的笸箩,捻起里面细细的烟叶放到烟锅中点燃,耳环已经被她摘下来放到桌子上,她一边抽着烟袋一边盯着那耳环思索。原本她不十分相信鬼怪之说,可这宅子里发生的怪事太多了。如今其他地方是安静了,怎么偏偏就她这厢房不安宁,又是元萍儿又是灿儿的,得想个法子了。
天亮后,秦淑澜坐着轿子由玉蓉陪着去寺庙里求了道平安符,又买了把桃木剑回来挂在卧房门口。
花园中只有假山后面的阁楼下有两颗梅花树,昨晚刮了一夜大风,将花瓣吹落一地,丁婉悠望着零落的花瓣唉声叹息,美人叹落花,闻悉易流泪。抬头望望,似乎看到二楼窗花下面隐约透出一张脸,还不等瞧仔细,那张脸便消失不见,阁楼里兀然传来铛铛敲木鱼的声音。
回到厢房中,丁婉悠对着镜子心中悲伤,瞧瞧自己,姣如秋月,双瞳剪水,哪里也不比那傅雪媚差,只是她年纪小自己些而已,算算日子,傅雪媚进府也有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老爷对自己的冷漠是之前从没有过的。新年将至,一年又一年过的倒是飞快。忽而想起阁楼上那张脸,二姨太好赖还有个儿子,虽说是傻了,心里可也有个盼头。自己要是也有个孩子就好了,也不至于这般空虚。可自从那孩子流掉后,肚子就再也没了动静,药也喝了不少,就是不见起效。不是自己的问题,会不会是老爷的问题,就算是也不敢冒昧提及此事,惹怒了老爷他这辈子都不来找自己了,那可要怎么活。不知是老爷年岁大了还是那傅雪媚压榨的太凶,前些天老爷来她这里,她明显感到老爷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心有余力不足,自己还年轻,往后的日子定是苦比甜多。